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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间:基特师傅

  苏达帕最初看起来只是一座座城市,每座城市都有着高大坚固的建筑,码头有如手指般向他们伸出庞然的黑色大手,接着又消失无踪,只剩他们独自在宽广的海面上。艾达莎‧欧尔桑一人就能操控那艘小船,从一条绳索挪到另一条绳索,收起船帆,转动船舵,直到一切完全符合她的需求。偶尔三只手比两只方便做事的时候,她会请马可士帮点忙。她不曾找基特帮忙,说实在基特并不介意。

  基特很久没有乘着小船航过宽广的水域了。他几乎忘了向海平面两端延展的大海和开阔的穹苍让船显得多么渺小,让他既感动又觉得有压迫感。他被四周广大的空间环绕,却只能向这边走两步,向那边走三步,而船舱里的空间拥挤不堪,他甚至没办法站直。

  他的生命和眼下的处境有异曲同功之处。他逃离神殿、女神和他所知唯一的生活方式之后,世界便在他面前展开,每个新的发现都鼓动他去寻找新的事物。他知道神殿里习得的知识不少都是真的:龙从世上消失了,他们的奴隶人种将世界据为己有,所有种族的人类永远在欺骗彼此,只要人类大量群聚的地方,就有暴力、死亡和偷窃。但他也发现有不少事都不是真的:真相能带来正义,十三个人种注定彼此仇视,而像艾达莎‧欧尔桑的人—也就是提辛内人—是孤立、较为低下的种族。

  在彼此混淆的迷思和谎言中摸索前进,成了他一生努力的目标,而且是愉快的目标。

  他旅行过不少地方,享受同行的男男女女为伴。他听过实践哲学家谈论着世界的本质。他有过爱人,也曾失去爱人。在取舍与选择的汪洋之中,他的道路缩减为这艘小船,而小船将航向一连串注定发生的艰难事件。面对大海,只有这一小艘船;面对自由,只有这个前提—要拯救他发现、进而爱上的这个世界,不成功便成仁。

  听起来很英勇,很浪漫。然而事实有时没那么美好。

  「我吃过蟑螂。」马可士说。他正打赤膊在甲板上躺平,一只手臂遮住双眼。

  「不对。」

  「我吃过老鼠。」

  「不对。」

  马可士沉默了一下,霎时间这世界彷佛只存在着柔和的微风和拍打船舷的波浪。

  「我吃过虫。」

  「为什么要吃虫?」基特问道。

  马可士笑了。「赌输了。」

  艾达莎‧欧尔桑从船舱冒出来,两手伸得高高的,打了好大一个呵欠。

  「我们的进度不错。」她相信自己说的话,所以或许他们真的进度不错。

  「妳怎么知道?」马可士问。「又没路可以跟着走,也看不到特别的景色。」

  「海水会改变。」她说。「我们再过两、三天就会到达小岛。这段时间,我们的食物饮水充足。」

  「或许吧。」基特附和说。

  「有什么问题吗?」马可士问。「我还以为我们刻意多带了食物,够我们到达可以弄到更多食物的地方。我误解了什么?」

  提辛内女人轻蔑地哼了一声。

  「是海的关系。」她说。「海总是有问题。」

  三天后,他们走过中继站岛屿的石头路。艾达莎‧欧尔桑走在他们前面,正和一个南陆人讨价还价。马可士问基特说:「那问题呢?」

  「怎么说?」

  「你可以判断问题的真实性吗?」马可士说:「『桑德是个自以为是的人吗?』或是『你不能那样,对吧?』这类的话。这两句话都有某种意义,但其实并不是事实,对吧?」

  「你又忘了。重点不是真相。重点从来就不是真相,而是确不确定。凡是问题,本质上就不确定。」

  「可是如果我说,我不知道某件事是否......」

  「那你至少知道自己对那件事无知。」基特说。

  走在他们前面的南陆人伸出两根指头,提辛内人伸出三根指头。

  「那如果说,我想她应该叫艾达莎。」

  「你确信是那样,没错。」

  「我想她叫麦嘉。」

  「这你不能确定。说实话,我怀疑你确定她不叫麦嘉。不过如果没有其他资讯,由你说的话之中无从得知。」

  「你走的这条路真奇妙。」马可士说着,他们也来到一个接近直角的转角。这个中继站里的一切都不是直线,弯曲的道路按岩石的形状延伸,让此地有种反璞归真的感觉。基特看在眼里,尊敬在心里,感觉像他逃离的神殿。

  「我想,我们所有人都走在奇妙的路上。我或许稍稍意识到这一点。我相信这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只要让我告诉船长我们去了哪里就好。」

  他走向她,感到血液中的蜘蛛兴奋地催促着他,和同样两个人待在一起那么久以后,周围的人吸引了牠们的注意。这座岛不大,可能只有六、七十人,漫长的旅途之后来到真正的港口实在不是愉快的经验,不过这问题可以留待日后再担心。

  「比这便宜,我就赚不了钱买食物了。」南陆人没说实话。

  基特碰碰艾达莎‧欧尔桑的肩头。

  「不好意思,我打算带马可士去那里的地图店。妳结束之后,可以去那里找我们吗?」

  「可以。」她说。

  「谢谢。还有,就算再便宜一点,他还是买得起食物。」

  「你这个疯子!」南陆人在他背后骂道。「疯子!」

  地图店的陋室里,一个南陆人老妇坐在凳子上,黑色的大眼睛看着他们,却似乎视而不见。不过或许只是因为她对他们没有褒贬。

  「你们来找地图吗?」她问。

  「希望没错。」基特说。「我在找亚细亚湾的圣物箱。」

  「大家都在找。」老妇被引起了兴趣。

  「你有席拉斯地图的誊本吗?」

  南陆人的眼睛瞇成一条缝,看起来她的确有。

  「那张地图并不存在。」她没说实话。

  「当然存在,而我会拥有。」他说话时,血液、身体中的小蜘蛛开始伸展,挥动细细的腿。他感到牠们的喜悦。「听我说。听我的声音。妳得把那张地图给我看。」

  「我不确定......」

  「但我确定。」基特说。「不会怎样的。」

  「等等。」她说。「我得去查查。」

  又没说实话,不过或许和事实相距不远。即使她没有那张地图,至少也知道地图在哪儿。

  「席拉斯地图是什么?」马可士问。

  「是最后一批寻找圣物箱的人用的地图。」基特说。「看来是最理想的起点。」

  马可士一手搭上基特的肩膀,温柔地把他转过来。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不晓得这地方在哪儿?」

  「我晓得。在黎昂尼亚的北岸。」基特说。「应该吧。」

  马可士不耐地闭上眼。

  「但你不确定。」

  「我可以说得明确一点,但我想那样的话,就没那么准确了。」基特说。「我相信圣物箱有个常见又众所皆知的同义词。」

  「叫空空如也吗?」

  「所有文字不都空空如也,直到活人的意志贯注其中。」基特说。「不过你说得没错。我觉得比较接近遭人打劫。」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那会有什么不同吗?」

  「会。」马可士虽然这么说,但两人都明白这不是实话。

  《刀光之影2:国王之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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