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剥了头皮的人
红鞋悄悄溜到谷地边缘，幽境已经吞没月亮，不过凭着他那双猫头鹰般的眼睛，星光足以让他看清山脊上高高低低树木的叶片。山谷下面没有树，只有长得很高的草杆给风吹出波浪，以及随远近而亮至暗的山丘在地平线与星空融为一体。
他凝神静心聆听很少有人能听见的声音，即便听得见，也绝非只靠耳朵。有个微弱的呼声，也许只是一个回忆，还在空气中徘徊不散。
草原上飘过一阵寒风，红鞋打了冷颤。他离家好远、好远，离开威其塔村落又过了两周，与土生土长的部落相隔大概两个月路途。
回去营地跟阿扯在一起可能比较好，但是这儿有点不对……
大草原另一边有个东西站起来，形状像人，在广阔天地间看来很小却也很大。
「你不属于这里。」那人形物这么说。但他与对方相距甚远，就算大声吼叫应该也听不到，对方却是轻声细语，这讯息是透过俗世之外的风来传递。
「但我已经来了。」红鞋回答。
「你有何目的？想死在异乡？」
「我的目的轮不到你来过问。」他回答的同时，也召集了阴灵到身边护法。
「趁早回头，」那生物又说：「否则踏上你返家之路的会是我，而我脚下踩过的会是你的灵魂。」
红鞋冷笑：「那也要你有本事把脚踏在烈火跟雷电上。」
人形生物没有多说什么便退回草丛中，附近空气停滞，红鞋静静等候。
阴灵开始示警，那生物忽然从背后出现，一回头已经飞扑过来。
对方看上去像是瓦乍杰族的勇士，眼睛周围有黑色刺青，头上闪过战斧的银弧朝红鞋掠去。这战士的眼睛亮得像是烧炭，嘴角抿着笑意，头皮已给扒了，头颅上有一堆伤疤。
红鞋灵巧地避开攻击并且抽出自己的斧头，但即使闪得开武器也闪不开对方的冲撞，所以两人以身体硬碰硬，他觉得自己简直像是撞上一棵大树。混乱中红鞋还是扣住了对方持斧那只手，自己的斧头趁隙挥出，不过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同样抓住了他的手腕。两个人这么对峙好一阵子，全身肌肉绷到极限，不过这没头皮的家伙实在太强壮，红鞋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即将用尽。
他往前一挺又立刻缩回，一个抬腿踹中对方鼠蹊部之后，身子借力往后弹开，一个翻滚与对手拉开距离后拿着斧头蓄势待发。
可是没头皮的家伙速度更快，猛虎出栅似地又袭击过来，红鞋下意识判断出自己无法应付这人的凌厉攻势，却不料有什么东西击中了那野人，逼得对方在地上翻滚咆哮。定睛一看，那人背上插着一枝箭，然而野人狂笑之后一跃而起，足足离地两个人高。
红鞋当机立断拿出高能枪开火，锯齿状光束飞出，却没有烧焦什么东西。光束消失瞬间。红鞋看见没头皮的那人羚羊般轻巧窜入草丛。
「你的味道我记住了，」敌人声音传来，「下一次绝对吃了你！」
红鞋按捺不追，先跟着伏在草丛内，想判断飞箭从什么方向过来。毕竟，敌人的敌人未必就是朋友。
「喂，是我！」
浓厚的法语腔调听来耳熟，红鞋慢慢起身，肩上挂着弓箭大步跑过来的人正是啸石。
※※※
「我总觉得自己会错过什么呢，」威其塔族的啸石说：「往西边打猎去的半路上就回头了，结果发现你们的足迹，看样子可真是来得巧，竟然碰上没头皮的人！你当初可说对了，看来你的敌人可不好应付，只不过现在我也蹚进这浑水了。啊，没差，这样虽活不久但是名声比较响亮些，总比什么都没有好，你们说是吧？」
「跟我们说说这些家伙的事情，」红鞋没搭理他话中有话，「这些被剥掉头皮的人，巧克陶那儿没有这习俗。」
「这些人也不住在村落里，都是在外头游荡。有些人觉得他们是好人，也有人觉得他们是坏人，不过重点是──他们都是单独行动，算是边缘人吧。」啸石嘴一歪：「我可没碰过好的。」然后又笑了笑，「嗯，这可爽快，能杀死传闻中的怪人，机会可不多！剥了头皮的人呢，快点再带一个来吧。」
「爱吹牛皮，不知是谁之前偷偷溜走了啊？」阿扯埋怨起来。
「又不是因为我胆小！」啸石听来倒是真的气了：「你们又不是我亲戚，跟我还不同族哩，要我帮你们做啥？根本没道理啊。」
「咱们救了你耶！你出尔反尔！」
「哈，我们只对真正的人类守信啊──我是说威其塔人喔，你们又不算。不过呢，现在状况可不一样，我可是真的对你们两个有兴趣了。」
「唔，我们好幸运。」红鞋说这话倒并非全然讽刺，毕竟是这威其塔人救了他一命。「关于这剥了头皮的人，还有其他可以说的吗？」
啸石摇摇头：「我知道的不多，他们并不是单纯地头皮被剥掉而已，其实他们是梦灵──『类似人类的梦灵』。」
「啊？所以跟魔人一样啰？那家伙到底要干嘛？」阿扯问。
红鞋下巴撇了撇：「他不要我们靠近上面那儿的村子，应该是守着那地方。我猜他之前都没失职，这次例外。两天之前我们不是碰上一群卡帕哈人？他们也在这边绕了一圈，我顺着他们脚印找到一个死人，看样子是给同伴抛在这儿了。」
阿扯一听吃惊地挑眉毛：「那些卡帕哈人挺凶猛的哪，居然给一个家伙就逼回去了？」
「看来确实如此，不过那些卡帕哈人只是勇士而已，跟血肉之躯作战可以，碰上不懂的事物可能很棘手。」
「俺也一样。」阿扯问：「那现在呢？」
「先睡觉，明天我们就过去看看。」
「三个人一起去。」啸石补充道。
红鞋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嗯，三个人一起去。」
※※※
他们朝着某个庞然大物走过去，「看起来怎像鲸鱼尸体哪？」阿扯道。
红鞋没答腔，专心控制阴灵。前一天夜里阴灵想靠近，却被凶猛的恶灵阻挡，然而今天既没有以太灵体，也没看见剥掉头皮的人。
啸石也察觉到不对劲：「那懦夫躲在哪儿？」
红鞋还是开口了：「我猜他知道不偷袭的话打不倒我，何况现在又得加上你们两个要应付，另外你昨天也伤到他了。不过人一定还在附近，想趁我松懈再出手。」
阿扯口中的鲸鱼尸体在三人行路时，有一阵子给山丘挡住，但现在又看得见了。
「老天保佑，」阿扯嚷嚷道：「怎会是艘船！」
真的是艘船，红鞋之前与阿扯一起搭过三桅方帆船「安妮女王复仇号」，当时红鞋认为已经是很大的船了。但是眼前这艘船有两倍大，只不过船头撞在草原上，龙骨断了，船身七零八落。
「这是飞船，」阿扯看了说：「咱们在威尼斯打的那种。」
「没错。」红鞋附和。
「你们是说这玩意儿可以飞？」这下子轮到啸石满腹疑问了。
「我亲眼见过，」红鞋肯定地回答：「这是俄罗斯人的船。」
「俄罗斯？」
「算是欧洲人吧，可是跟英国人、西班牙人之类的不同。」说话同时三人骑着马踏进飞船残骸的阴影内，附近散落不少箱子。「有人把这些东西搬出来打开了，」红鞋继续说：「或许有生还者，不然就是给外人翻过了。」
「但是尸体都到哪了？」阿扯看了沉声问。
三人走到飞船另一侧就发现遗体了。那儿泥土给人堆出一个丘，半径大概十五步距离，旁边有生火烹饪的痕迹。小土堆四周尸体像是破烂的人偶散满一地，三个人在这边下马，放马儿去吃草。
死者都是欧洲人，尸体惨白，每个人都被剥下头皮，穿着墨绿色马裤、沾有血迹的白色衬衫，但是没有大衣。地上还有零散的背心，但是扣子已被人取下。
「嗯，阿扯，有什么想法？」红鞋看了好一阵后问。
阿扯把宽边帽往后一推，搔了搔头。「飞船在这儿栽了，活的人把死的人埋了，然后有个谁过来把活的人也杀了，枪跟其他东西都拿走了。我猜是红蕃吧。」他笑了起来，似是对自己新发展的推理能力感到自豪。
啸石检查着尸体，「但大多数都是遭到枪杀，这就怪了。这里距离做生意的地方很远，应该没有谁会带着子弹来打架，全部尸体之中只看见一枝箭。」他拔起箭杆翻看，「认不出是什么部落的东西，确定不是阿瓦希、卡帕哈、瓦乍杰这三族，也不是那些割喉族。应该是远方来的人。」
红鞋说：「我相信你的判断，只不过连你也不知道，那这凶手应该真的是来自很远的地方。」
阿扯又继续研究那艘船。「莫斯科的，」他咕哝说：「我们跑大老远来看莫斯科的船？接下来要怎么办？」
红鞋指着地上往外的马蹄印：「跟着这足迹走，搞不好有些俄罗斯人被俘虏了，而且我想看看铁人。」
「所以是西边了。」
「北西。」
阿扯叹气耸肩：「更远是吧？好吧，这样俺可以从另一边看太平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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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凝神静心聆听很少有人能听见的声音，即便听得见，也绝非只靠耳朵。有个微弱的呼声，也许只是一个回忆，还在空气中徘徊不散。
草原上飘过一阵寒风，红鞋打了冷颤。他离家好远、好远，离开威其塔村落又过了两周，与土生土长的部落相隔大概两个月路途。
回去营地跟阿扯在一起可能比较好，但是这儿有点不对……
大草原另一边有个东西站起来，形状像人，在广阔天地间看来很小却也很大。
「你不属于这里。」那人形物这么说。但他与对方相距甚远，就算大声吼叫应该也听不到，对方却是轻声细语，这讯息是透过俗世之外的风来传递。
「但我已经来了。」红鞋回答。
「你有何目的？想死在异乡？」
「我的目的轮不到你来过问。」他回答的同时，也召集了阴灵到身边护法。
「趁早回头，」那生物又说：「否则踏上你返家之路的会是我，而我脚下踩过的会是你的灵魂。」
红鞋冷笑：「那也要你有本事把脚踏在烈火跟雷电上。」
人形生物没有多说什么便退回草丛中，附近空气停滞，红鞋静静等候。
阴灵开始示警，那生物忽然从背后出现，一回头已经飞扑过来。
对方看上去像是瓦乍杰族的勇士，眼睛周围有黑色刺青，头上闪过战斧的银弧朝红鞋掠去。这战士的眼睛亮得像是烧炭，嘴角抿着笑意，头皮已给扒了，头颅上有一堆伤疤。
红鞋灵巧地避开攻击并且抽出自己的斧头，但即使闪得开武器也闪不开对方的冲撞，所以两人以身体硬碰硬，他觉得自己简直像是撞上一棵大树。混乱中红鞋还是扣住了对方持斧那只手，自己的斧头趁隙挥出，不过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同样抓住了他的手腕。两个人这么对峙好一阵子，全身肌肉绷到极限，不过这没头皮的家伙实在太强壮，红鞋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即将用尽。
他往前一挺又立刻缩回，一个抬腿踹中对方鼠蹊部之后，身子借力往后弹开，一个翻滚与对手拉开距离后拿着斧头蓄势待发。
可是没头皮的家伙速度更快，猛虎出栅似地又袭击过来，红鞋下意识判断出自己无法应付这人的凌厉攻势，却不料有什么东西击中了那野人，逼得对方在地上翻滚咆哮。定睛一看，那人背上插着一枝箭，然而野人狂笑之后一跃而起，足足离地两个人高。
红鞋当机立断拿出高能枪开火，锯齿状光束飞出，却没有烧焦什么东西。光束消失瞬间。红鞋看见没头皮的那人羚羊般轻巧窜入草丛。
「你的味道我记住了，」敌人声音传来，「下一次绝对吃了你！」
红鞋按捺不追，先跟着伏在草丛内，想判断飞箭从什么方向过来。毕竟，敌人的敌人未必就是朋友。
「喂，是我！」
浓厚的法语腔调听来耳熟，红鞋慢慢起身，肩上挂着弓箭大步跑过来的人正是啸石。
※※※
「我总觉得自己会错过什么呢，」威其塔族的啸石说：「往西边打猎去的半路上就回头了，结果发现你们的足迹，看样子可真是来得巧，竟然碰上没头皮的人！你当初可说对了，看来你的敌人可不好应付，只不过现在我也蹚进这浑水了。啊，没差，这样虽活不久但是名声比较响亮些，总比什么都没有好，你们说是吧？」
「跟我们说说这些家伙的事情，」红鞋没搭理他话中有话，「这些被剥掉头皮的人，巧克陶那儿没有这习俗。」
「这些人也不住在村落里，都是在外头游荡。有些人觉得他们是好人，也有人觉得他们是坏人，不过重点是──他们都是单独行动，算是边缘人吧。」啸石嘴一歪：「我可没碰过好的。」然后又笑了笑，「嗯，这可爽快，能杀死传闻中的怪人，机会可不多！剥了头皮的人呢，快点再带一个来吧。」
「爱吹牛皮，不知是谁之前偷偷溜走了啊？」阿扯埋怨起来。
「又不是因为我胆小！」啸石听来倒是真的气了：「你们又不是我亲戚，跟我还不同族哩，要我帮你们做啥？根本没道理啊。」
「咱们救了你耶！你出尔反尔！」
「哈，我们只对真正的人类守信啊──我是说威其塔人喔，你们又不算。不过呢，现在状况可不一样，我可是真的对你们两个有兴趣了。」
「唔，我们好幸运。」红鞋说这话倒并非全然讽刺，毕竟是这威其塔人救了他一命。「关于这剥了头皮的人，还有其他可以说的吗？」
啸石摇摇头：「我知道的不多，他们并不是单纯地头皮被剥掉而已，其实他们是梦灵──『类似人类的梦灵』。」
「啊？所以跟魔人一样啰？那家伙到底要干嘛？」阿扯问。
红鞋下巴撇了撇：「他不要我们靠近上面那儿的村子，应该是守着那地方。我猜他之前都没失职，这次例外。两天之前我们不是碰上一群卡帕哈人？他们也在这边绕了一圈，我顺着他们脚印找到一个死人，看样子是给同伴抛在这儿了。」
阿扯一听吃惊地挑眉毛：「那些卡帕哈人挺凶猛的哪，居然给一个家伙就逼回去了？」
「看来确实如此，不过那些卡帕哈人只是勇士而已，跟血肉之躯作战可以，碰上不懂的事物可能很棘手。」
「俺也一样。」阿扯问：「那现在呢？」
「先睡觉，明天我们就过去看看。」
「三个人一起去。」啸石补充道。
红鞋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嗯，三个人一起去。」
※※※
他们朝着某个庞然大物走过去，「看起来怎像鲸鱼尸体哪？」阿扯道。
红鞋没答腔，专心控制阴灵。前一天夜里阴灵想靠近，却被凶猛的恶灵阻挡，然而今天既没有以太灵体，也没看见剥掉头皮的人。
啸石也察觉到不对劲：「那懦夫躲在哪儿？」
红鞋还是开口了：「我猜他知道不偷袭的话打不倒我，何况现在又得加上你们两个要应付，另外你昨天也伤到他了。不过人一定还在附近，想趁我松懈再出手。」
阿扯口中的鲸鱼尸体在三人行路时，有一阵子给山丘挡住，但现在又看得见了。
「老天保佑，」阿扯嚷嚷道：「怎会是艘船！」
真的是艘船，红鞋之前与阿扯一起搭过三桅方帆船「安妮女王复仇号」，当时红鞋认为已经是很大的船了。但是眼前这艘船有两倍大，只不过船头撞在草原上，龙骨断了，船身七零八落。
「这是飞船，」阿扯看了说：「咱们在威尼斯打的那种。」
「没错。」红鞋附和。
「你们是说这玩意儿可以飞？」这下子轮到啸石满腹疑问了。
「我亲眼见过，」红鞋肯定地回答：「这是俄罗斯人的船。」
「俄罗斯？」
「算是欧洲人吧，可是跟英国人、西班牙人之类的不同。」说话同时三人骑着马踏进飞船残骸的阴影内，附近散落不少箱子。「有人把这些东西搬出来打开了，」红鞋继续说：「或许有生还者，不然就是给外人翻过了。」
「但是尸体都到哪了？」阿扯看了沉声问。
三人走到飞船另一侧就发现遗体了。那儿泥土给人堆出一个丘，半径大概十五步距离，旁边有生火烹饪的痕迹。小土堆四周尸体像是破烂的人偶散满一地，三个人在这边下马，放马儿去吃草。
死者都是欧洲人，尸体惨白，每个人都被剥下头皮，穿着墨绿色马裤、沾有血迹的白色衬衫，但是没有大衣。地上还有零散的背心，但是扣子已被人取下。
「嗯，阿扯，有什么想法？」红鞋看了好一阵后问。
阿扯把宽边帽往后一推，搔了搔头。「飞船在这儿栽了，活的人把死的人埋了，然后有个谁过来把活的人也杀了，枪跟其他东西都拿走了。我猜是红蕃吧。」他笑了起来，似是对自己新发展的推理能力感到自豪。
啸石检查着尸体，「但大多数都是遭到枪杀，这就怪了。这里距离做生意的地方很远，应该没有谁会带着子弹来打架，全部尸体之中只看见一枝箭。」他拔起箭杆翻看，「认不出是什么部落的东西，确定不是阿瓦希、卡帕哈、瓦乍杰这三族，也不是那些割喉族。应该是远方来的人。」
红鞋说：「我相信你的判断，只不过连你也不知道，那这凶手应该真的是来自很远的地方。」
阿扯又继续研究那艘船。「莫斯科的，」他咕哝说：「我们跑大老远来看莫斯科的船？接下来要怎么办？」
红鞋指着地上往外的马蹄印：「跟着这足迹走，搞不好有些俄罗斯人被俘虏了，而且我想看看铁人。」
「所以是西边了。」
「北西。」
阿扯叹气耸肩：「更远是吧？好吧，这样俺可以从另一边看太平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