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故事
红鞋把阿扯踢醒,啸石已经开始收拾东西。
「什么鬼──」
「该走了,阿扯。」红鞋低声说。
一时之间他们利用这军营之大来藏身,但也并非长久之计。
「这两个家伙是谁?」阿扯指着那女子与俄国人问。
「之后再说。」
附近一团乱,枪声比消息传得更快更远,看来很多人都以为是有敌军来犯,「打脸」那伙人全副武装,一脸好奇地望过来。
「有人想谋害太阳之子,」红鞋谎称:「是一个我也不认得、叫做『骑师』的部落闯进营地中心。」
「这人是谁?」打脸下巴对着俄罗斯人一点,「他为什么铐了铁链?」红鞋改以法语说:「你先闭上眼睛。」
打脸听不懂法语,便皱起眉头。
然后他又伸手摀住那阿瓦希族女子双眼,闭上自己眼睛,接着以灵力催使空气爆出比太阳还猛烈的光芒。瓦乍杰族那些战士吓得大叫起来。
趁着打脸一帮人还在地上打滚揉眼睛时,红鞋与阿扯将那俄罗斯人推上马,啸石跟女孩也跳上自己的马,没过一会儿再度趁着周围一片慌乱时飞奔出去。那女孩儿和俄国男人似乎都相当精于马术,令人放心不少。
一伙人快要冲出营地时,却给一群骑兵拦了下来,对方有十个人,是那矮壮、棕色皮肤的民族,但带头的是穿着绿色俄军制服的年轻男子。领队大呼一声,所有人便朝他们攻过来,有人拿出毛瑟枪,但更多人拎在手上的是骨头磨成、看来非常狰狞的弓箭。
红鞋召集阴灵释放力量,但却被一股冲击力撞得差点摔下马。他眼冒金星,嘴角舔到了血。
视线回复时,他才看见那头皮被剥掉的人将战斧举过头,一边挥舞一边朝自己杀过来。
附近枪声不断、还有高能枪的光线点亮天空,但红鞋全副精神都放在没头皮的男人身上。那人前面还有五、六个眼灵漂浮,像是发出火光的蜜蜂。眼灵的目标是红鞋派出的阴灵,一个阴灵马上就给眼灵撕得四分五裂,红鞋也因此觉得自己的灵魂受创──毕竟阴灵确实是他魂魄的一部分,所以心底生出一种很可怕、不自然的悔恨感。
为什么要活着?他受伤的心灵这么问。红鞋拿斧头的手垂下了,眼睛给血刺得不得不眨起来。这血是哪儿流过来的?不重要。
他闪过没头皮男人的一记狠招,两个人的马撞在一块儿,悲伤中同时涌现一股愤怒。即便得死,也不能自己一个人死,应该要将造成自己痛苦绝望的根源也一起带到另一个世界。红鞋一伸手,指头抓住对方衣服,斧头顺势一劈;这手感似乎是砍中了什么,可是角度不对,斧刃滑开了。
接着两人面对面了,剥去头皮的男子双眼血红,嘴角扬起一丝奸笑。两匹马终于分开,红鞋的手也松开了对方衣服,两人擦身而过时一起出招,红鞋的前臂喷出鲜血,骨头接触到钢刃的触感非常奇妙。他们身边飞舞着幽界的雷电,交错纵横有如蜘蛛网般,红鞋发出咆哮还击对手,手中利斧划进那人头骨内,顺势一转之后,给那人再剥了一次头皮。没头皮的人拿出手枪,发出尖啸;红鞋也发出尖啸,拿出手枪。两道闪电撞在一起,然后他就不省人事了。
※※※
红鞋是痛醒的,耳边回荡着爆裂声,鼻子里有人肉烤焦的味道。他在身体可以反应之前,就先叫了一声──应该说试着叫一声,但他发现嘴巴给人塞住了。
阿扯站在身边贼笑着说:「这可让你回神了吧?」
红鞋抬起头,晕眩中看见肩膀上有个黑皱的地方还在冒烟,底下斧伤的伤口用碎布先包扎了,不过全部都是血。他用左手将碎布先给扯开。
「你这是干什么啊,阿扯?」他有气无力地说。
「用火药帮你消毒伤口啊,是那个俄国佬说的。」
红鞋五官一皱,他觉得欧洲人的医疗方式似乎不是想治好伤员,而是延续疼痛。
「你先给我躺平,让阿扯大夫帮你放点血出来。感觉你好像发烧了哪,放点脏血会好得比较快喔。」
「不要。」红鞋听不下去了,决定自己坐起来,身体好像飘来飘去的芦苇。「什么情况?」他问。
看看周边是一片大草原,军营或那些士兵都不见了,时间大概接近中午。
「你跟那个丑八怪动手的时候,咱们把其他人给撂倒啦。你带来那女人拿着高能枪烧死六、七个人。」
「所以逃出来了吗?」
「没,咱们给土耳其人捉住啦……你这蠢蛋,当然是逃出来了!看见你跟那魔人两个人打到身边火球飞来飞去,还有谁敢追过来?应该没有吧,至少没那么快。可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了。」
「他们不会等太久,我们得赶快上路。」
「呵,俺也是这么想。」
「我要跟你道谢。」旁边传来一句法语,红鞋回头看到那俄罗斯人也蹲在旁边,朝自己伸出手:「你救了我的命。」
「你根本是想自杀吧。」
「自杀也比落在他们手里好。」
红鞋握住他的手。
「我的名字是彼得.雅列谢耶维奇,」男子说:「欠你的这份恩情,需要回报的话直说无妨。」
红鞋佯作镇定。「上路之后,」他只这么说:「我想问你一些事情,特别是有关太阳之子跟那支大军的状况。」
「我是可以告诉你不少。」雅列谢耶维奇回答。
「那就好,」红鞋说:「顺便说一声,能认识『陛下』您也算是我的荣幸。」
雅列谢耶维奇面色一沉,不过随即转为狞笑:「想不到我在这儿也出了名?也罢,我也很荣幸能认识你。」
※※※
红鞋连在马背上想挺起身子都没力气,重心完全因为受伤偏了一边,更糟糕的则是失去大批阴灵以后那种无力感。当初在威尼斯,他吞噬了又长又黑的怪物,得到了强大的灵力,说不定因此成为世界上最强的侯帕耶【注:印第安人语言中「大祭司」的意思。】,但也正是因为他是个侯帕耶、不走邪门歪道,所以役使的阴灵并非外灵,而是自身魂魄的分灵体,失去分灵体也就等于灵魂受创。等到有一天他的精魄用光了,下场会比死了还要惨,肉体虽然活着,但却失去心灵──甚至有可能被不是人的恶灵占据这皮囊。
「你是怎么来的?」他决定问彼得一些问题,免得专注在伤口上会觉得更痛。「搭我之前看到的那条飞船?」
「没错。」
「从俄罗斯过来可很远。」
「你不只知道我的身分,还知道我的国家在哪里。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红蕃?」
红鞋叹了口气说:「沙皇,你进攻威尼斯的时候我也在那儿,而且那时候我帮的是你的敌人。」
沙皇脸色一青,但过了一会儿又干笑道:「哈,那时候我还奇怪,怎么好像上天容不得我一样?现在我可搞清楚了,看样子我们会再碰面也是个缘分哪。」
「恐怕并非偶然,」红鞋说:「我在很远的地方就感应到太阳之子,所以才会过来一探究竟。我也感觉到其他的东西──应该跟你有关。」
沙皇看着他,沉思了一下子:「以前有个东西一直跟在我身边和我说话,是个魔灵。那个魔灵也救过我的命,而且不只一次。」
「但它反叛了吧。」
沙皇点点头,目光飘向远方地平线:「我终于知道为什靡豕古人和哥萨克人都说这里很棒了。」
「蒙古人?哥萨克人?」
「西伯利亚大草原上的游牧民族,这说来话长。」
「但我们时间也不少。」红鞋答道。
「有追兵。」啸石回头一望,出言打断两人谈话。后头天际那儿扬起一阵沙尘。
「我知道,」红鞋说:「但我想一时之间还追不到才对,而且现在也得考虑马的体力。」他转念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我有把那没头皮的人给杀死吗?」
啸石耸耸肩:「我没时间探他脉搏,看起来是不会动了,只是你也一样。」
「好吧。」红鞋无奈地说:「总之,沙皇──」
「叫我彼得吧,我在这里可不是什么沙皇。」
「好。彼得你还是跟我说清楚吧,我觉得这件事情应当很重要。」
彼得点点头。「或许吧,」他在马鞍上动了动、伸伸懒腰,然后顺着马儿脚步上上下下:「之前很多年,我的帝国不只往西边、南边扩张,也悄悄往东边发展。世界大乱之前,我想跟欧洲人做生意,换些船只、货物、科学发明来用,但是欧洲商人可傲得很,我们那里除了毛皮之外,没什么东西他们看得上眼。毛皮产童最多就是西伯利亚,所以猎户往东边移动,经过西伯利亚、蒙古,然后就跟中国有接触。中国人也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肯与我和谈,打了几次小仗、有些人给他们捉走了,但中国那边始终不肯来跟我谈判。一直到世界变得乱七八糟了,我才终于看到一个机会。」
「你是说征服中国的机会?」
「征服中国?不了,我要打的仗也未免太多了些,我只想跟他们通商而已。应该这么说,想跟中国人做生意,关键就在于『化解干戈』。起初中国政府说我们是『蛮夷』,是西伯利亚的野人,但后来我们才搞清楚,蒙古人以前夺取过整个中国,连俄罗斯也有很短一段时间受到他们统治。现在统治中国的是满人,满人自己几十年前也不过跟蒙古人差不多程度而已,现在拿到帝位了就学着汉人的习俗,只不过他们心里也知道,既然满人可以夺中国,那蒙古人也一样还有机会。」
他话锋一转:「你知道英国被彗星击中的事情吗?」
红鞋回答:「那陨石坑我是亲眼见过的。」
沙皇眉毛一挑:「那我也该听听你的经历才对。我当然有派人去勘查过那里,但是一个土生土长的美洲人会到过英国还有威尼斯,想必是个精彩的故事。」
「我再找时间告诉你吧。」红鞋应允说。
「嗯,总之是法国国王把那彗星丢在英国国土上,只不过受害的是整个世界。我宫廷里的哲学家研究之后,认为陨石带进了自己的微弱大气,会使地球的大气层失去温度。不管他们研究的结果对不对,事实上事发之后的头五年,冬天确实越来越漫长、越难过,比起以前都还严酷,特别是西伯利亚与蒙古一带。」
「唔。」
「所以说,蒙古人、还有我自己国家里头的哥萨克族都觉得无论如何必须打下中国,否则就会冻死。但我的探子也回报,中国的南方边境有其他战乱,所以我们便以解决问题为代价,换到了他们的货物跟善意。」
「怎样解决?」
「十年之前,我手下的白令船长开飞船横跨西伯利亚,之后发现是美洲西岸,直接替我占下大片土地,来年我国就在那儿开始垦荒。我对中国提议:『我会说服蒙古人在俄罗斯保护下移居到美洲,不过这个成本由北京负担。』北京一向以『天朝』自居,但形势比人强,他们还是低头了。结局对我是大大有利,可以与中国通商,帝国版图再度扩大,也跟蒙古人和平共处。」
「但还是出了状况。」
「对,每次只要我本人不在,就一定会出状况。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可是我大概是老了吧,这次太大意了。我是个爱出航的人,不管航海、航空都可以,不像其他国家的君主可以乖乖待在宫殿里面享福。我喜欢自己亲眼去看、亲身去体会,那几年躲在皇宫里我闷出病来差点死掉,所以觉得不能在这么闲下去了,找了艘船飞过来,想看看殖民地发展如何,顺便看看新世界。」说到这儿他双眼冒火:「只不过来到这里就给人算计了,军官不是给人谋杀,就是已经被人收买,整个阴谋的核心就是那个什么『太阳之子』和我们那里的『旧礼仪派』的臭神父。他们拢络蒙古人,甚至也叫印第安人加入了。」
他继续说:「他们想俘虏我、把我的船给炸掉,我逃出去之后他们就穷追猛打。我这边人马杀不出回去俄罗斯的路,只能一直往内陆跑,最后我索性打算当第一个搭飞船环绕地球一周的人,不过连我的守护天使也在这时候谋反了,它要我回去加入那支军队,以沙皇的身分统领大军征服世界。」
彼得忽然停下来,但红鞋也不催促,他觉得男人准备好了就会说出口。
「凯瑟琳当时也在我身边。」彼得最后叹息着说,而红鞋注意到沙皇那双坚毅的眼睛似乎冒出泪光。「不管我到哪里,她都愿意一起去。之前在波斯,她热到剪去那头美丽的秀发,但还是坚持留在我身边……」他一度哽咽,然后又开口:「我亲手埋了她,既然你看过那飞船,应该也有看到她的坟墓。我拒绝天使的要求之后,才发现到底谁是主、谁是奴,它们装出一副谦卑的模样,动不动就说『沙皇英明』,但其实我们才是天使的奴仆,会演变成这种局面,也都是因为人类自己太过愚蠢。当初天使开口想帮我解决旧礼仪派的问题,那时候我就应该要有所警觉才对,天使根本不是想要帮我,它只是想要利用我。」他转头看着红鞋,「我不肯配合,天使就想杀我,还好我有个哲学家一直不肯全盘接受天使,所以发明了个东西交给我。那东西帮我杀死了天使,或者说是摆脱它吧,但是天使马上开始复仇,把维持飞船运行的魔灵都释放出去,所以飞船就坠落了。」
他热泪盈眶,声音却不肯退让:「呵,就这么摔下去了……但想不到我居然又活下来了,还真可惜,就这么给它们给抓走,成了个宠物沙皇。」彼得哼了一声。「我会要他们看看,没杀死我是个天大的错误。」他又说:「我看过的叛乱可多了,火枪兵跟雪崩一样滚过来,结果我还是要他们血流成河。这一次,换成美洲大陆要来场腥风血雨……」
红鞋咧嘴一笑:「就凭五个人的军队和一匹备用马?」
沙皇一下子满面胀红,但又大笑一声,语气透着苦涩,不过却也吓着了其他人。彼得挤出一句话:「没错、没错,我得承认这次遭到了点小挫败。」后来他正色说,「这件事情已经超乎我个人荣辱了。可怜我死去的儿子──他说得对,想必他会上天堂、我会下地狱。那些灵体根本就是恶魔,我已经知道它们的阴谋了,『天使』的计划是要把我们都杀光,不管是俄罗斯人、法国人、印第安人,通通都一样。它们煽动大家互相残杀,世界末日因此降临,我之前也一直都只是它们的棋子而已,愿主宽恕。朋友,人类世界已经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可是上帝也插不了手了。」
红鞋身体一痛、咬紧了牙,然后又直视着沙皇道:「跟我猜想的一样,我原本也认为到了这里,就会看见死神来到人间。」
「那可真要恭喜你了,」沙皇说:「你找到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什么鬼──」
「该走了,阿扯。」红鞋低声说。
一时之间他们利用这军营之大来藏身,但也并非长久之计。
「这两个家伙是谁?」阿扯指着那女子与俄国人问。
「之后再说。」
附近一团乱,枪声比消息传得更快更远,看来很多人都以为是有敌军来犯,「打脸」那伙人全副武装,一脸好奇地望过来。
「有人想谋害太阳之子,」红鞋谎称:「是一个我也不认得、叫做『骑师』的部落闯进营地中心。」
「这人是谁?」打脸下巴对着俄罗斯人一点,「他为什么铐了铁链?」红鞋改以法语说:「你先闭上眼睛。」
打脸听不懂法语,便皱起眉头。
然后他又伸手摀住那阿瓦希族女子双眼,闭上自己眼睛,接着以灵力催使空气爆出比太阳还猛烈的光芒。瓦乍杰族那些战士吓得大叫起来。
趁着打脸一帮人还在地上打滚揉眼睛时,红鞋与阿扯将那俄罗斯人推上马,啸石跟女孩也跳上自己的马,没过一会儿再度趁着周围一片慌乱时飞奔出去。那女孩儿和俄国男人似乎都相当精于马术,令人放心不少。
一伙人快要冲出营地时,却给一群骑兵拦了下来,对方有十个人,是那矮壮、棕色皮肤的民族,但带头的是穿着绿色俄军制服的年轻男子。领队大呼一声,所有人便朝他们攻过来,有人拿出毛瑟枪,但更多人拎在手上的是骨头磨成、看来非常狰狞的弓箭。
红鞋召集阴灵释放力量,但却被一股冲击力撞得差点摔下马。他眼冒金星,嘴角舔到了血。
视线回复时,他才看见那头皮被剥掉的人将战斧举过头,一边挥舞一边朝自己杀过来。
附近枪声不断、还有高能枪的光线点亮天空,但红鞋全副精神都放在没头皮的男人身上。那人前面还有五、六个眼灵漂浮,像是发出火光的蜜蜂。眼灵的目标是红鞋派出的阴灵,一个阴灵马上就给眼灵撕得四分五裂,红鞋也因此觉得自己的灵魂受创──毕竟阴灵确实是他魂魄的一部分,所以心底生出一种很可怕、不自然的悔恨感。
为什么要活着?他受伤的心灵这么问。红鞋拿斧头的手垂下了,眼睛给血刺得不得不眨起来。这血是哪儿流过来的?不重要。
他闪过没头皮男人的一记狠招,两个人的马撞在一块儿,悲伤中同时涌现一股愤怒。即便得死,也不能自己一个人死,应该要将造成自己痛苦绝望的根源也一起带到另一个世界。红鞋一伸手,指头抓住对方衣服,斧头顺势一劈;这手感似乎是砍中了什么,可是角度不对,斧刃滑开了。
接着两人面对面了,剥去头皮的男子双眼血红,嘴角扬起一丝奸笑。两匹马终于分开,红鞋的手也松开了对方衣服,两人擦身而过时一起出招,红鞋的前臂喷出鲜血,骨头接触到钢刃的触感非常奇妙。他们身边飞舞着幽界的雷电,交错纵横有如蜘蛛网般,红鞋发出咆哮还击对手,手中利斧划进那人头骨内,顺势一转之后,给那人再剥了一次头皮。没头皮的人拿出手枪,发出尖啸;红鞋也发出尖啸,拿出手枪。两道闪电撞在一起,然后他就不省人事了。
※※※
红鞋是痛醒的,耳边回荡着爆裂声,鼻子里有人肉烤焦的味道。他在身体可以反应之前,就先叫了一声──应该说试着叫一声,但他发现嘴巴给人塞住了。
阿扯站在身边贼笑着说:「这可让你回神了吧?」
红鞋抬起头,晕眩中看见肩膀上有个黑皱的地方还在冒烟,底下斧伤的伤口用碎布先包扎了,不过全部都是血。他用左手将碎布先给扯开。
「你这是干什么啊,阿扯?」他有气无力地说。
「用火药帮你消毒伤口啊,是那个俄国佬说的。」
红鞋五官一皱,他觉得欧洲人的医疗方式似乎不是想治好伤员,而是延续疼痛。
「你先给我躺平,让阿扯大夫帮你放点血出来。感觉你好像发烧了哪,放点脏血会好得比较快喔。」
「不要。」红鞋听不下去了,决定自己坐起来,身体好像飘来飘去的芦苇。「什么情况?」他问。
看看周边是一片大草原,军营或那些士兵都不见了,时间大概接近中午。
「你跟那个丑八怪动手的时候,咱们把其他人给撂倒啦。你带来那女人拿着高能枪烧死六、七个人。」
「所以逃出来了吗?」
「没,咱们给土耳其人捉住啦……你这蠢蛋,当然是逃出来了!看见你跟那魔人两个人打到身边火球飞来飞去,还有谁敢追过来?应该没有吧,至少没那么快。可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了。」
「他们不会等太久,我们得赶快上路。」
「呵,俺也是这么想。」
「我要跟你道谢。」旁边传来一句法语,红鞋回头看到那俄罗斯人也蹲在旁边,朝自己伸出手:「你救了我的命。」
「你根本是想自杀吧。」
「自杀也比落在他们手里好。」
红鞋握住他的手。
「我的名字是彼得.雅列谢耶维奇,」男子说:「欠你的这份恩情,需要回报的话直说无妨。」
红鞋佯作镇定。「上路之后,」他只这么说:「我想问你一些事情,特别是有关太阳之子跟那支大军的状况。」
「我是可以告诉你不少。」雅列谢耶维奇回答。
「那就好,」红鞋说:「顺便说一声,能认识『陛下』您也算是我的荣幸。」
雅列谢耶维奇面色一沉,不过随即转为狞笑:「想不到我在这儿也出了名?也罢,我也很荣幸能认识你。」
※※※
红鞋连在马背上想挺起身子都没力气,重心完全因为受伤偏了一边,更糟糕的则是失去大批阴灵以后那种无力感。当初在威尼斯,他吞噬了又长又黑的怪物,得到了强大的灵力,说不定因此成为世界上最强的侯帕耶【注:印第安人语言中「大祭司」的意思。】,但也正是因为他是个侯帕耶、不走邪门歪道,所以役使的阴灵并非外灵,而是自身魂魄的分灵体,失去分灵体也就等于灵魂受创。等到有一天他的精魄用光了,下场会比死了还要惨,肉体虽然活着,但却失去心灵──甚至有可能被不是人的恶灵占据这皮囊。
「你是怎么来的?」他决定问彼得一些问题,免得专注在伤口上会觉得更痛。「搭我之前看到的那条飞船?」
「没错。」
「从俄罗斯过来可很远。」
「你不只知道我的身分,还知道我的国家在哪里。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红蕃?」
红鞋叹了口气说:「沙皇,你进攻威尼斯的时候我也在那儿,而且那时候我帮的是你的敌人。」
沙皇脸色一青,但过了一会儿又干笑道:「哈,那时候我还奇怪,怎么好像上天容不得我一样?现在我可搞清楚了,看样子我们会再碰面也是个缘分哪。」
「恐怕并非偶然,」红鞋说:「我在很远的地方就感应到太阳之子,所以才会过来一探究竟。我也感觉到其他的东西──应该跟你有关。」
沙皇看着他,沉思了一下子:「以前有个东西一直跟在我身边和我说话,是个魔灵。那个魔灵也救过我的命,而且不只一次。」
「但它反叛了吧。」
沙皇点点头,目光飘向远方地平线:「我终于知道为什靡豕古人和哥萨克人都说这里很棒了。」
「蒙古人?哥萨克人?」
「西伯利亚大草原上的游牧民族,这说来话长。」
「但我们时间也不少。」红鞋答道。
「有追兵。」啸石回头一望,出言打断两人谈话。后头天际那儿扬起一阵沙尘。
「我知道,」红鞋说:「但我想一时之间还追不到才对,而且现在也得考虑马的体力。」他转念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我有把那没头皮的人给杀死吗?」
啸石耸耸肩:「我没时间探他脉搏,看起来是不会动了,只是你也一样。」
「好吧。」红鞋无奈地说:「总之,沙皇──」
「叫我彼得吧,我在这里可不是什么沙皇。」
「好。彼得你还是跟我说清楚吧,我觉得这件事情应当很重要。」
彼得点点头。「或许吧,」他在马鞍上动了动、伸伸懒腰,然后顺着马儿脚步上上下下:「之前很多年,我的帝国不只往西边、南边扩张,也悄悄往东边发展。世界大乱之前,我想跟欧洲人做生意,换些船只、货物、科学发明来用,但是欧洲商人可傲得很,我们那里除了毛皮之外,没什么东西他们看得上眼。毛皮产童最多就是西伯利亚,所以猎户往东边移动,经过西伯利亚、蒙古,然后就跟中国有接触。中国人也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肯与我和谈,打了几次小仗、有些人给他们捉走了,但中国那边始终不肯来跟我谈判。一直到世界变得乱七八糟了,我才终于看到一个机会。」
「你是说征服中国的机会?」
「征服中国?不了,我要打的仗也未免太多了些,我只想跟他们通商而已。应该这么说,想跟中国人做生意,关键就在于『化解干戈』。起初中国政府说我们是『蛮夷』,是西伯利亚的野人,但后来我们才搞清楚,蒙古人以前夺取过整个中国,连俄罗斯也有很短一段时间受到他们统治。现在统治中国的是满人,满人自己几十年前也不过跟蒙古人差不多程度而已,现在拿到帝位了就学着汉人的习俗,只不过他们心里也知道,既然满人可以夺中国,那蒙古人也一样还有机会。」
他话锋一转:「你知道英国被彗星击中的事情吗?」
红鞋回答:「那陨石坑我是亲眼见过的。」
沙皇眉毛一挑:「那我也该听听你的经历才对。我当然有派人去勘查过那里,但是一个土生土长的美洲人会到过英国还有威尼斯,想必是个精彩的故事。」
「我再找时间告诉你吧。」红鞋应允说。
「嗯,总之是法国国王把那彗星丢在英国国土上,只不过受害的是整个世界。我宫廷里的哲学家研究之后,认为陨石带进了自己的微弱大气,会使地球的大气层失去温度。不管他们研究的结果对不对,事实上事发之后的头五年,冬天确实越来越漫长、越难过,比起以前都还严酷,特别是西伯利亚与蒙古一带。」
「唔。」
「所以说,蒙古人、还有我自己国家里头的哥萨克族都觉得无论如何必须打下中国,否则就会冻死。但我的探子也回报,中国的南方边境有其他战乱,所以我们便以解决问题为代价,换到了他们的货物跟善意。」
「怎样解决?」
「十年之前,我手下的白令船长开飞船横跨西伯利亚,之后发现是美洲西岸,直接替我占下大片土地,来年我国就在那儿开始垦荒。我对中国提议:『我会说服蒙古人在俄罗斯保护下移居到美洲,不过这个成本由北京负担。』北京一向以『天朝』自居,但形势比人强,他们还是低头了。结局对我是大大有利,可以与中国通商,帝国版图再度扩大,也跟蒙古人和平共处。」
「但还是出了状况。」
「对,每次只要我本人不在,就一定会出状况。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可是我大概是老了吧,这次太大意了。我是个爱出航的人,不管航海、航空都可以,不像其他国家的君主可以乖乖待在宫殿里面享福。我喜欢自己亲眼去看、亲身去体会,那几年躲在皇宫里我闷出病来差点死掉,所以觉得不能在这么闲下去了,找了艘船飞过来,想看看殖民地发展如何,顺便看看新世界。」说到这儿他双眼冒火:「只不过来到这里就给人算计了,军官不是给人谋杀,就是已经被人收买,整个阴谋的核心就是那个什么『太阳之子』和我们那里的『旧礼仪派』的臭神父。他们拢络蒙古人,甚至也叫印第安人加入了。」
他继续说:「他们想俘虏我、把我的船给炸掉,我逃出去之后他们就穷追猛打。我这边人马杀不出回去俄罗斯的路,只能一直往内陆跑,最后我索性打算当第一个搭飞船环绕地球一周的人,不过连我的守护天使也在这时候谋反了,它要我回去加入那支军队,以沙皇的身分统领大军征服世界。」
彼得忽然停下来,但红鞋也不催促,他觉得男人准备好了就会说出口。
「凯瑟琳当时也在我身边。」彼得最后叹息着说,而红鞋注意到沙皇那双坚毅的眼睛似乎冒出泪光。「不管我到哪里,她都愿意一起去。之前在波斯,她热到剪去那头美丽的秀发,但还是坚持留在我身边……」他一度哽咽,然后又开口:「我亲手埋了她,既然你看过那飞船,应该也有看到她的坟墓。我拒绝天使的要求之后,才发现到底谁是主、谁是奴,它们装出一副谦卑的模样,动不动就说『沙皇英明』,但其实我们才是天使的奴仆,会演变成这种局面,也都是因为人类自己太过愚蠢。当初天使开口想帮我解决旧礼仪派的问题,那时候我就应该要有所警觉才对,天使根本不是想要帮我,它只是想要利用我。」他转头看着红鞋,「我不肯配合,天使就想杀我,还好我有个哲学家一直不肯全盘接受天使,所以发明了个东西交给我。那东西帮我杀死了天使,或者说是摆脱它吧,但是天使马上开始复仇,把维持飞船运行的魔灵都释放出去,所以飞船就坠落了。」
他热泪盈眶,声音却不肯退让:「呵,就这么摔下去了……但想不到我居然又活下来了,还真可惜,就这么给它们给抓走,成了个宠物沙皇。」彼得哼了一声。「我会要他们看看,没杀死我是个天大的错误。」他又说:「我看过的叛乱可多了,火枪兵跟雪崩一样滚过来,结果我还是要他们血流成河。这一次,换成美洲大陆要来场腥风血雨……」
红鞋咧嘴一笑:「就凭五个人的军队和一匹备用马?」
沙皇一下子满面胀红,但又大笑一声,语气透着苦涩,不过却也吓着了其他人。彼得挤出一句话:「没错、没错,我得承认这次遭到了点小挫败。」后来他正色说,「这件事情已经超乎我个人荣辱了。可怜我死去的儿子──他说得对,想必他会上天堂、我会下地狱。那些灵体根本就是恶魔,我已经知道它们的阴谋了,『天使』的计划是要把我们都杀光,不管是俄罗斯人、法国人、印第安人,通通都一样。它们煽动大家互相残杀,世界末日因此降临,我之前也一直都只是它们的棋子而已,愿主宽恕。朋友,人类世界已经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可是上帝也插不了手了。」
红鞋身体一痛、咬紧了牙,然后又直视着沙皇道:「跟我猜想的一样,我原本也认为到了这里,就会看见死神来到人间。」
「那可真要恭喜你了,」沙皇说:「你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