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地狱掘进者队
一大清早,我的船就停在阿提卡城外。这座南方都市坐落于七个山峰上,钢材与玻璃构筑出的棱线像冰凝成的棘冠,沾上雪粉。红色旭日刚从东方升起,七个山头间有大桥连接,城区往下蔓延到山脚。我搭乘穿梭机飞越,橘色旋翼一路融雪,再过不久,底下的大道将会塞满中等色族的车辆。高等色族,如金种银种,则搭乘穿梭机,直接进入山顶的办公室。阿提卡以金融业闻名,是重要的权力中枢,如今则落入胡狼手里。
在镰翼艇的密集戒护下,我降落在常青树包围的平台,猎犬部队穿着白色战略装备,在一旁待命,带头的金种只有一人。维克翠上前与我拥抱,肩上那袭白色皮草围得很紧,玉耳环被微风吹得叮当响。灰种从外部检视着我的船。
“维克翠。”我稍稍把她推开,好好看了她一会儿。她露出顽皮的笑容,往我脸颊上吻来,还偷偷掐我屁股一把。我吓得轻轻跳起。她笑得很得意。
“只是确认一下该在的还在不在,亲爱的,大家都很担心你,我跟着洛恩到处跑的时候只能从洛克那儿打听你的状况。”
“听说你想谈下另一个联盟。”
“你想不到吧,维克翠·欧·裘利,外号谈判大师。”
灰种上前表示他们收到命令,必须搜索我的船。
“拉格纳。”我叫道。他从船上出来,体型比现场最高壮的灰种还大出一倍。“让这些灰鼠上去搜船吧。他们要找……”
灰种队长瞥了拉格纳一眼,吞口口水:“只是确认一下没有炸弹,阁下。”
维克翠带我进入胡狼的新家——位于阿提卡城最高峰的要塞。城区沿山麓延展,从降落场通往要塞的路两侧植满树木。“敌军舰队撤退后,阿德里乌斯很快就拿下这里。他带着一千名猎犬赶跑原本占据这里的贝娄那家族,把对方所有东西都抢了过来——包括银行账户。完全没有手下留情。不过战争就是这样的。”她往西边轻轻点头,“那边有风景不错的山坡,等忙完以后,找几天过去度假吧。你带弗吉尼娅一起,我也会找个男伴。”维克翠与我差不多高,眼神斜斜飘来,“你会不会滑雪啊?”
我扑哧一笑:“还真没时间呢。”
我在客厅里见到胡狼。墙壁与地板都是玻璃,地板下面有火焰旋转摇曳,缠绕着靠近窗户的柱子。毛皮地毯上放了几张钢骨和皮革做成的极简风椅子。胡狼弯着身体,背对全息显示器,不知在与谁小声讲话。他招手要我们自己入座。从显示器上,我看见哈莫妮在一个阴暗的房间里,身边站了很多灰种,其中一人弯腰靠着她,手拿某种仪器,不知道在对她做什么。
虽然这里有火炉,但不管多猛烈的火焰也驱不散我体内那股寒意。
胡狼结束通话,将资料片交给桑华,等她离去后向我们走来,还先抓了抓后颈。
“很多事情在同时进行,”他眉头一皱,“麻烦,光是调度粮食运输就得耗掉一百个赤铜种,而且那些烦人的小混蛋居然花一整天争论船舱到该装谷麦还是什锦餐。两个都好!都可以!为什么他们会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那群人似乎真的很享受官僚体系和电子表格,真是整死人。”
“所以我一直说,你要知人善任才会有效率。”维克翠回答。看样子他们已经有过联系,我的进度似乎有点儿落后。
“我懒得筛选幕僚,”胡狼抓抓头,“数字和明细我还是喜欢自己来。你们两个去把其他星球都拿下吧,这些东西统统交给我。”
“你人真好,”我笑道,“粮食单别丢给我就好,”我身子往前一探,“听说舰队准备在两周后前往核心区。另外,你这新家挺漂亮的。”
“我也很喜欢,”他叹口气,“不过我爸知道我把这儿留做己用,还是生气了。他大概想把这座城送给气体巨行星的执政官当礼物。”
“我认为这是你应得的,”我说,“而你应该得到更多。”
“没错,”胡狼用仅剩的那只手做了个疲惫的手势,“小时候我和母亲来过这里滑雪,那时我们就常常抬头看着这要塞,说以后要住在这里。可是父亲那时候说,不是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结果你就问,为什么不能?”维克翠替他接下去,看来已经听过这段故事。
“为什么不能呢?”胡狼兴高采烈地接着说,“假如我父亲想拿回去,那他就自己来处理粮食采购吧。”
我们都很清楚,他绝对不会真的把时间花在粮食问题上。
我从粉种手中接过茶。桌上有很多餐点,但我有七小时的时差,而且不能表现出心里的紧张。
胡狼看我叉起一块甜瓜。不知道他那双污秽的金色眼珠底下藏着什么心机。“戴罗,你经过那样一场大战,伤势都痊愈了吗?”
“康复中,”我回答,“这没办法靠你的媒体帮忙。立体全息影像上讲得太夸张了,好像我被卡努斯修理过后就忽然一步登天。”
“只是游戏的一部分哪。认知的建立与扭曲,这就是媒体!”他的手往大腿一拍,眼中根本没有笑意,“只要你同意,我就将你安然无恙的消息放出去,还可以举办记者会。到时候你可要穿全副护甲,我已经找了紫种为你量身打造,他们还与绿种合作,希望塑造出现代的科技感。”
“你也知道我不是很喜欢面对镜头。”
“好了,别抱怨。没有镜头我们会少掉一大半的盟军,也没办法把最高统治者逼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那边的组织……气氛可紧绷呢。”
“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我望向窗外,想起洛克讲的话,“我也很想获得一时半刻的宁静,只可惜……”他们两人走过来,与我一起看着外头的雪花和往山下绵延的都市。“我想我们还没赢得休息的权力。这也是为什么我今天来见你。”
“我确实也有些好奇。”胡狼回答。
“他分明想知道原因想得要死。”维克翠替他修正。
我朝拉格纳点点头。他先前跟在我与维克翠后面进来,还从船上带了两盒东西。“这是给你们两位的礼物。我们的合作……以一种很有趣的方式展开,不过,现在我的努力不仅是为了共同目标,也是为了你们。希望你们能将这礼物看作相互信赖的象征。”
“要相信污印带来的礼物吗?”维克翠边笑边抬头望向拉格纳,“唉呀,你别像棵大树一样挡到光,到旁边去啦,拉格纳。”
“拉格纳,你先去外面等。”我吩咐。
胡狼看也不看拉格纳,强健的肉体从来就无法引起他的注意。
维克翠弹了一下手指,拉回我的注意力。她拆开盒子,取出水晶瓶。这是对火星进行围城战前,我特地请狄奥多拉帮忙,找和平号上的雕塑师定制的。
“潮土油香精。”我趁她打开瓶子时说明,厅里立刻弥漫着下雨之前石头会散发的气味。维克翠伸出带着伤疤的手搭我前臂,将水晶瓶紧紧按在胸口。
“过去都没人会记得这种事。谢谢你,戴罗。”她本来坐着,却忽然起身吻我嘴唇。我比较希望她吻脸颊就好。
“轮到我了。”胡狼单手拆了包装,嘴角一直往上扬。打开皮盒后,他沉默半晌:“戴罗,你不该——”
墙上传出尖锐的警报声,打断了他。
一名猎犬女灰种带着四名部下持武器冲入客厅:“阁下,下层区遭人入侵,我们想将您送到安全地点。”
“是谁?”胡狼语气恼怒,我与维克翠同时抽出锐蛇。女灰种正要回答,警报却被扬声器里一阵冷笑盖过。灯光熄灭,声音却没停。我们赶到房门边,一只小型金属蜘蛛爬到窗上,玻璃瞬间熔解。我的视觉、听觉骤然被刺耳频率屏蔽,闪光弹的威力摇晃我的身躯。
一些模糊身影窜进。我猛眨眼,看见他们戴着恶鬼面具,恐怖的脸上双眼放出红光。阿瑞斯之子来了。他们朝灰种开枪射击,将我们踹倒在地。拉格纳从外头冲入,立刻被对方三人以电击手套打中胸膛,像棵巨木那样倒下。一名入侵者在胡狼身边弯腰检视。我的听觉逐渐恢复了。我意识到那人正在逼问计算机系统的权限密码,还将枪口塞进胡狼嘴里,直到他放弃抵抗。
“是‘碎金’。”他沙哑着声音说。
我知道躲在面具底下的塞弗罗巴不得扣下扳机,也真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他会动手,幸好最后他还是按照原定计划,等撑过闪光弹的冲击后,我跌跌撞撞起身,抓了入侵者的武器对他们开火。他们还击,双方当然都故意不瞄准,你来我往一阵,他们从窗户撤退。灰种瘫在地上,维克翠头部擦伤出血,但不久就恢复清醒。胡狼想起身,鼻孔却喷出鲜血。
我们无言地试着开门。门被反锁了。阿瑞斯之子控制了这座要塞的计算机系统,胡狼将头靠在房门上,突然不断用身体撞门,撞得满脸都是血。我赶紧将他拉开,不然他可能会撞碎头骨。胡狼狂笑,渐渐恢复理智。
“两次,”他冷笑,“他们已经犯了我两次,”胡狼的身体传出一股兽性的颤抖,“只差一点点。再一两天就可以突破心防了。”
“谁啊?”维克翠问。
他没回答,我也追问:“你要突破谁,阿德里乌斯?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恐怖分子。他们来营救被我俘虏的阿瑞斯之子。”胡狼的语气相当不耐烦,“其中一个就是在月球上想暗杀我的粉种贱人。戴罗,那件事的幕后黑手根本不是普林尼,是阿瑞斯之子。另一个囚犯则是阿瑞斯的左右手,代号‘哈莫妮’。她们还带着一名紫种,负责雕塑改造人士兵。”
“你把阿瑞斯之子抓来这里?却完全没告诉我们?”维克翠低吼,开始探查倒地灰种的脉搏。
“我本来打算查出阿瑞斯的真实身份再说。”
“你还有什么事情没先告诉我们?”我问,“不是说好要合作吗?”我踢翻一张桌子,“你找上我不就是为了预防这种事?”
“是我的错,”他说,“我的错,”胡狼吞回血水,朝空窗走去,途中按了一下我肩膀,“你又救了我一次,谢谢。”
我绷着脸,尽量将戏演得到位。
“这些人不是红种,”我用酸酸的语气说,“不可能是阿瑞斯之子。他们哪来这种能耐?怎么可能这么利落地对付我和拉格纳,”我顺手将污印从地上拉起,“还有,他们的组织也未免太有钱了,连反重力靴都有。”
“朋友,你太低估对手了,”胡狼说,“刚刚他们差点儿就能扣下扳机,轰掉我们的头,幸亏你及时起身阻止。”
“他们怎么可能突破这里的保安系统?”维克翠问,“有没有追踪装置、讯号干扰,或者能追查的反重力靴特征?”
“我不清楚。”胡狼回答。
这个原因很简单。阿瑞斯之子披着幽灵斗篷,躲在我搭乘的船壳上,像藤壶那样攀附其上。“最近还有什么人进出?”我问。
胡狼张望一阵。如我所料,他立刻通过办公桌的通讯器对部属下令。一会儿后,他得到了答案,抬起头:“是桑华,”他低沉地说,“那支小队所有人都死了,只有她不知去向。上次遭到攻击,她也完全没事,”胡狼狂笑,“叛徒就是她。”等到他看见桑华户头多出一大笔钱后,就更容易胡思乱想,将所有线索串起来。然而,真相是桑华确实如猎犬那般忠心,只不过已经死透了。她的尸体与费彻纳、塞弗罗和那几个刚被救走的老朋友一起在穿梭机上,远离胡狼的冬季庄园。
维克翠又试着开门,我走到胡狼身旁,一起看着那艘船消失在山脉彼端。我压低声音,故意装出凶狠的模样:“放心,只要你我联手,迟早能把那群地鼠一网打尽。我保证会一个也不剩。”
“先解决最高统治者吧,”他拍拍我的背,“事有轻重缓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