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疯人
小房子外面聚集了一群人。男人们正一个个传递着水桶,努力扑灭正由窗子上蹿至屋顶的火焰,以避免火势蔓延到其他的房子上去。还有一些人仅仅是站在那里观望,不时地挪动着脚步,一边指指点点一边互相嘀咕着。
把他们拉到安全地方的男人做了自我介绍,他叫做詹姆斯,是一名铁匠,他的住所离这里只隔着几户人家。凯恩对他的帮助表示感谢。“我闻到了烟味,”他说,“你很幸运,我没有睡熟。”他又指着莉娅问道:“你介意我把她从你肩膀上放下来,检查一下她的状况吗?”
“那我会非常感激的。”
詹姆斯毫不费力地把莉娅从凯恩肩上抱了下来,轻轻地放到地上。他张开她的眼皮,听了听她的心跳,然后退了一步。“她没有被烧伤,也没什么其他的问题。”
“不是大火的原因,”凯恩说道,“我担心她患了癔症,这场火灾对她来说太沉重了。”
詹姆斯点了点头。“我有个女儿和她年龄相仿,”他说道,“在城市的另一端和她妈妈一起住。我们不常见面。”他又摇了摇头,“她妈妈和我……我们关系不好,这是事实,而这个小姑娘……”他指着莉娅说道,“人们老是对她和她妈妈说三道四,不过我从不听信。有时候,坚持自我的人会被冠以莫须有的罪名,那是一种耻辱。”
吉莉安还在肆虐的大火中,凯恩差点把她给忘了。他看着那小房子,人们还在紧张地传递着水桶,火势似乎已经得到了控制,但是窗子被烟熏黑了,屋顶还在冒着青烟。她不可能生还了。
突如其来的疲倦感使凯恩差点倒下,他急需找个地方坐下,好让疼痛的骨头得到休息,但是他非常清楚,许多市民正盯着他们交头接耳,很快各种谣言就会传播开来。他是个陌生人,他们本来就觉得他有些可疑。再加上他最近才来到吉莉安家,这会令他们对今晚发生的事情横加猜测。
不知何故,他又想起那个长翅膀的人,它到底在找什么,甚至还进到房子里,在烟熏火燎的废墟中搜寻自己。当大火逼近的时候,他甚至怀疑眼前那生物到底是真实的存在还是自己的幻觉。
房子后面传来一阵骚动声。凯恩听到一个女人刺耳的叫喊。他请求詹姆斯先照顾莉娅一会儿,然后拄着他的手杖蹒跚地走向声音的来源,他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走到房子拐角的时候,他遇到了一小群人,其中两名高大的守卫正抓着一个不停挣扎的女人。凯恩停住了。那是吉莉安,她被烟熏黑的睡衣破烂不堪,灰白的头发松散地披在肩上。凯恩觉得她看起来像发疯了,或者离发疯只有一步之遥。
“我们在街边抓到了她,她正想要逃跑呢,”其中一个守卫对围成一圈的人们说道,“她从后窗爬了出来,是她放的火。”
“地狱之火!”吉莉安尖叫道,唾液从她干燥起皮的唇间飞溅出来,“我干的,对,就是我干的。烧掉罪孽,除掉邪恶。你们都是可怜的傻瓜!世界末日就要到了!天会变得乌黑,大地上到处都是令人憎恶的魔鬼!”她拼命反抗着抓住自己的卫兵,用力扭转身子想挣脱控制。她两只手使劲地抓向卫兵,就像一只暴躁抓狂的猫。卫兵抓住她,尽管他们体格比她大得多,但还是差点被她拽倒在地上。
“该死的,摁紧她!”另一个男人喊道。他显然是现场的负责人,一个还穿着睡袍的贵族。他的脸有些浮肿,看起来像是混血儿。凯恩怀疑他刚刚被从床上拉下来。抱歉打扰你的好梦了,凯恩心想。这男人走向老人,戳着他的胸口问道:“你是谁?”
“我只是一个流浪者,”凯恩答道,“很多年前在一个叫做崔斯特姆的城镇,我就已经认识这女人。我来到卡尔蒂姆之后就投奔了她。”
“你不是什么流浪者,”那男人盯着凯恩的手杖和背包说道,“崔斯特姆?在几年前莱奥瑞克疯掉之后,崔斯特姆就荒废了。那里发生过很多故事——但全是毫无意义的。我不相信来自那里的任何人,你们不是乞丐就是小偷。”
“他是来自地狱深处的恶魔,”吉莉安嘶叫着,“不要被他欺骗了!”她只要再多用点力就能挣脱卫兵,但对方及时将她制服了。她停下来盯着远方,似乎在聆听什么,然后笑着露出牙齿,就像食肉动物即将扑向猎物一样。“我们全都是肮脏的。我们生来就是恶魔,我们的灵魂已经被魔鬼的恶臭熏染了。我可以嗅出这味道,恶魔将会重返此地,收割我们的灵魂。”
周围的人们开始低语,不停地挪动脚步,这位贵族男子却没有理会吉莉安的话。“她出什么毛病了?”有人喊道,但贵族男子挥起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
“这个女人,”他用拇指指着吉莉安说,“她给这座城市造成了麻烦,她的女儿也一样。她的女儿曾经在一座酒馆纵火。她们行为古怪,人们不愿在她们周围活动。这场大火已经得到控制了,但也许下次我们就不会这么幸运了。我们不能对她和她的女儿坐视不理。”
“她在我们的家乡经历了一场可怕的悲剧,”凯恩回答道,“很多人死掉了,她的精神和灵魂都从那时起变得有些混乱。我祈求您能对她网开一面。”
“她可能会把邻居全烧死。”一个妇人一边说着,一边紧紧抓住披在肩膀上的围巾。她年纪已经很大了,面部凹陷,有明显的黑眼圈。她的声音听起来虚弱而颤抖。“而这女孩是个女巫,大家都这么说。”
凯恩看到周围的人都盯着自己。这次骚乱和吉莉安的疯言疯语已经引来了更多的围观者,还有很多人快速从街道另一边聚集过来,他开始担心他们会遭受暴力袭击。那些人害怕她们,而吉莉安的疯狂举动让情况更加糟糕。
“你们可以拷问他,”吉莉安轻声说道。此刻,她的声音柔和而狡诈,脸上还带着食肉动物般的笑容,“问他为什么最亲近的人都离他而去,他们为什么都消失了?”
“吉莉安,”凯恩走上前对她说道,“不要再胡说八道了……”
她快速向他冲去,那两名卫兵差点失去对她的控制。“赫拉迪姆已经没有意义了,永远都没有意义了。邪恶的巫师!我曾经信任你,但是你和其他人一样,只是他的工具。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将面临什么吗?是烈火、鲜血和无穷无尽的亡灵,它们正在地下蓄势待发,就像在崔斯特姆所做的那样。大地会裂开,地狱的岩浆从中喷涌而出!你知道这是真的!你和我都亲眼目睹过!”
咕哝声混杂着不安的笑声从人群中发出来,吉莉安越是疯狂地叫喊,大家越是指责她神经错乱——该把她永远赶出去了。吉莉安的头不停地左右摇摆,站在她旁边的人不断退后,好像她的目光会污染他们一样。
“我听到它们在低语,它们告诉我关于艾德莉娅和她女儿的事情,太可怕了,她被诅咒了。”
凯恩又往前走了一步,近得足以碰到她。他伸出手触碰她的肩膀,她颤抖着愣住了,她的肩膀热得足以烫伤他。
突然,被夹在卫兵中间的吉莉安低下了头,她的眼中噙满了泪水,这时候,他多年前认识的那个吉莉安似乎又回来了。“我……对不起……”她低声说道,“我非常困惑。他们……告诉我那孩子必须死,我也必须死,我阻止不了他们。救救我,迪卡德,求求你了,让他们停止吧!”
“安静。”他低声说,松开了紧握着吉莉安肩膀的手。接着,他走到贵族男人面前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城市最北部有一座疯人院,”贵族说,“这种情况下,那里比较合适她。我们不能放任她出现在公众面前。很多人都在担心自己的性命,她狂喊世界末日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贵族男人的双手交叉在胸前,似乎已经准备好了将他们送上绞刑架。人们又开始咕哝,很多人点头表示同意。凯恩再次环视周围的面孔,他们的敌意和忧虑都写在脸上。他突然感到万分悲痛,他这一生本来就没几个朋友,现在又要再次面对生离死别,他感到恍惚而落寞。吉莉安需要照顾,但他却无可奈何,与恶魔的斗争已经令她的心灵备受折磨和腐蚀,也许她永远都恢复不过来了,也许,她就这样被恶魔附体了。她看到了凡人无法理解的事情,面对恶魔还勇于把实话说出来。她亲眼目睹人们的手脚被撕裂,幼儿被贪婪的亡灵吞噬,沐浴镇民鲜血的小鬼把人头刺在木桩上。然而,人们理解不了她内心的力量,看不到她和内心作斗争的高尚之处。只有凯恩知道真相——她比人们梦想要成为的英雄还要高尚。大灾难笼罩着她,如同一片渐行渐近的黑云,最终将她吞没。
凯恩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他已经没有能力再为她做什么了。他仍然能够感受到众人的愤怒和恐惧,暴动的危险气氛也越来越浓,但是几年前,他答应过艾德莉娅要照顾好莉娅。他现在不能违背这个承诺。
他向贵族略略点点头。“我会带走这女孩,”他说道,“我认识一些会收留她的亲戚。”
“你们能马上离开这座城市吗?”
“天一亮就走。”
贵族考虑了一会儿。他如果质疑凯恩的说法,恐怕还会惹来更多麻烦。他终于点头说道:“那么你们两个快走吧,火已经扑灭了,现在那些好心的市民要回床上睡觉了。”他转身对围观的人群说道:“所有人都回家去。”
“不。”吉莉安又开始挣扎扭动和乱踢一气,她的声音刺穿了黑暗的夜空。“你怎么能这样?迪卡德!”她正要更加用力挣扎,两个男人拖着她离开了人群。“你会看见的!你被蒙蔽了,可你很快就会看到,并且会忍无可忍!卡尔蒂姆会变成一片地狱,你会后悔没有一把火将它烧掉!”
当他们走到街角的时候,凯恩听到了其中一个男人咕哝着骂了一声,吉莉安打了他之后挣脱了束缚。她跑向凯恩,弯曲如爪的双手举过头,脸上还粘着黑乎乎的炭灰,两只眼睛瞪得滚圆。看到这种情况,人们骚乱起来,似乎她要来向他们的索命一样。
但是,当吉莉安来到凯恩面前的时候,时间似乎停止了。她冲到他身边紧紧抓住他,急促的呼吸声响在他的耳边。“去库拉斯特,”她低声说道,“他们在那里等着你呢,迪卡德,你的兄弟们。带上莉娅走,拜托了,然后寻找到艾尔·卡特!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凯恩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卫兵已经抓住了她。他们粗鲁地把她按到地面上,把她的头扭到一边,按住双手往身后拉,直到她痛苦地尖叫起来。“等等!”凯恩喊道,但是他们没有理会老人,径直把吉莉安推倒在地拖走了。他向前追上去,但是那个贵族抓住他的手臂阻止了他,人群再次聚集起来,他们更加愤怒而恐惧地议论起来。
卫兵转过街角之后消失了,随后,凯恩听到一声闷响,吉莉安的尖叫声停止了。凯恩心如刀绞。等待她的是卡尔蒂姆疯人院,里面住的都是些极度疯狂的精神病患者,还有些是被诅咒的人。他们被链子栓在墙上禁锢起来,整天刺耳地叫喊着。他们被灌药,被殴打,他还听说过有些医生甚至仍然进行着几年前流行的野蛮仪式,在病人的头盖骨上面钻洞来释放压力,把那些狂躁的病人弄得神志不清。
老人的心都快碎了,他很想再次跟着他们走,但他知道不能这么做。现在还有很多更加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办。不管他有多么担心吉莉安,他也不能够为了她而分心。
她最后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呢?“他们在那里等着你,迪卡德,你的兄弟们。”还有其他那些话,她还提到了艾尔·卡特。他曾经和她提过这个人吗?她是否知道更多的事情?
人们继续逗留了一会儿,等着看事情是否还有变数。现在吉莉安已经走了,气氛也缓和下来,大家开始三三两两地散去。
贵族男人放开凯恩的肩膀,又看了他一眼。“如果我早晨回到这里再看到你的话,”他说,“我会把你抓到牢里,这个女孩就只能在街上乞讨了。”
“多谢您的宽宏大量。”凯恩回道。
“管好你的嘴巴。”
凯恩上前一步,他们之间只有一尺的距离。尽管那个男人很壮,但长得很矮,凯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相信自己管得很好,谢谢提醒,但是您的性格就没这么好了。您该问问自己,今生或者来世会有什么下场。”
贵族眨着眼睛,脸色泛红。有一会儿他似乎想徒手抓起凯恩,但是多年养尊处优的他,只能在凯恩面前比划了一下拳头。“明天。”他说着转身走开。
莉娅。凯恩用手搓了搓脸,试着让麻木的肉体找回感觉。他的骨头疼痛乏力,心里还担忧着新出现的问题。但是,该怎么安排这个女孩呢?他回想起房间里的情形——房子着火的时候,莉娅的眼睛紧紧闭合,双手用力握着,身上迸发出的能量击碎了提灯,震得墙壁吱嘎作响。这不是个普通的女孩,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与她相处。
接着他想起了那对突然出现的黑色翅膀,那个生物似乎能感觉到不安,并且能够找到不安的来源。凯恩不知道自己和莉娅是否逃过了一场比想象中还大的劫难。
迪卡德·凯恩从角落走到了房子前面,还有些人在看着最后几缕黑烟从屋里冒出来。大门仍然开着,但是他不知道这开着的门是邀请他进去呢,还是要让什么东西出来。几个男人拿着空桶站在门口,表情冷酷的脸被浓烟熏得黝黑。他们一言不发地走下台阶,目不斜视地走过他的身旁。他们在保护自己的房子和家人,没有时间理会其他杂事。
莉娅醒了,瑟缩着站在詹姆斯身旁,她在这个巨人旁边显得如此弱小。铁匠脱下自己的斗篷裹在她小小的肩膀上。凯恩看着这个救了他们性命的人,心里涌起一股暖意。不管今晚这里发生了什么,詹姆斯让他们看到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
詹姆斯认出了他,转过身说道:“她刚醒不久,和我相处得很好。我让她在这里等着,免得看到那些骚乱。”他用拇指猛指向吉莉安被拖走的方向,他的眼神告诉凯恩,自己所看到的惨象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凯恩点点头。
他走到莉娅面前站定,低头望着她。小女孩双手紧紧地抓着斗篷不出声,她的脸被烟灰和眼泪弄花了,但她望向凯恩的时候,仍然散发着固有的优雅气息。
“你要跟我走,”他语气僵硬地说道,“你的妈妈……病了,没法照顾你了。我们很快就能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筹够资金,足够支撑你成长,直到你可以自立。”接着他用一种奇怪的语气继续说道:“我……很抱歉。”
就算莉娅听见或者理解了他的话,她也不领情。她那双大大的黑眼睛一眨都没眨。这一刻,凯恩感觉昔日里的幽灵蜂拥而至,其中就有一个小孩就像她这样站在自己面前。
“你今晚可以和我们待在一起,”詹姆斯的话打破了僵局,“早上一切都能看得清楚一些。”
凯恩意识到自己屏着呼吸,这才缓缓地吁了一口气,摇摇头道:“我们还是马上离开的好。”
詹姆斯皱起了眉头。“现在天还黑着呢,她除了身上的衣服什么行李也没有,房子也烧成了焦炭。”
“谢谢你,”凯恩回答道,“我会给她准备需要的东西。”他把一只手放到詹姆斯的肩膀上,“你为我们做的已经很多了,但是我们被命令马上离开,否则就得坐牢。另外,我还得去另外一座城市办件急事。”
这个大个子开始还想挽留他们,但终于还是耸耸肩说:“如果你坚持去的话,那就去吧。”他一边说一边看着莉娅,女孩想要把斗篷还给他,但他推开了:“你留着用吧,找到另外一件适合的再还给我。这是一件幸运的斗篷,你看,它救过我一命,也许将来也能救你一命呢。”
莉娅重新把斗篷披上,斗篷一直遮到了膝盖,足可以当一条裙子了。凯恩和詹姆斯握握手,然后转向莉娅。“该走了,”他说,“再耗下去没什么意义。”
莉娅顺从地跟着他。离开从小长大的家,她并没有表现出不舍,也没有涌现什么强烈的情绪。当他们走向城门的方向时,凯恩回头看了一次,他发现詹姆斯还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他朝那个巨人挥挥手,但詹姆斯没有回应。
微风在城门外吹起了沙粒,掠过空旷的道路,发出刺耳的声音,就像手指擦过木板一样。那些空帐篷随风翻来翻去,像被吵醒的鸟儿扇动着灰色的翅膀。
凯恩走在前面,莉娅紧跟在他身后几步的地方。她现在拖着脚步,低头看着满是灰尘的路,垂头丧气的样子就像是个走向绞刑架的死囚。她还是一句话都不说,甚至不发出任何声音。几名守卫上下打量着这两个奇怪的人,但是并没有冲上来喊住他们。他们的任务是阻止危险的人物进入卡尔蒂姆,而不是阻止他们离开。
太阳开始照亮天空,给远处的山峦染上一丝温暖。他们遇到一小群坐在驴车上的旅行者,那些人个个都疲惫不堪。车背上高高地堆着五颜六色的衣服,车子摇摇晃晃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他看到衣服堆上坐着一个翘着二郎腿的小男孩,正目光忧郁地盯着他们。
又向前走了一段路,他们来到了一个三岔路口。凯恩停下来,倚靠着他的手杖。右边是通向大海的路,走这个方向的人比较多,路面已经被踏得破烂不堪;左边的路通往库拉斯特,这条路坑坑洼洼荒凉空旷,野草都快把泥土完全覆盖了。
库拉斯特,一座死亡之城,到处是强奸犯、杀人狂,甚至还有更邪恶的东西。怎么能让一个小孩子面对这样的城市呢?但是,他们必须要去那座城市,因为如果他没有弄错的话,救赎之路就通往那里。就在库拉斯特,他会解开那本神秘之书籍谜底,找到那些自称是赫拉迪姆的法师,他们肯定就在那里或者附近的地方。凯恩几乎不敢相信他们真的存在,但如果他们存在的话,也许能够帮助他了解莉娅的情况。他们可能还保管着令庇护之地逃过无尽黑暗的钥匙。
当他们两个站在路口的时候,天空似乎又变黑了,一阵寒气横扫了大地,迪卡德·凯恩感觉到那种看不见的怪物的存在,它们充满夜空时就像黑云遮住了群星。他想起了艾德莉娅多年前给她女儿布下的保护咒符,无论她女儿走到哪里都有效,那个咒符许多年来一直运行良好,直到凯恩来到吉莉安门前。甚至在那以后它也发挥过威力,但是那场大火好像把咒符打破了,不管寻找他们的是什么东西,它们现在都已有机可趁。
他又想起了维兹杰雷废墟里那个恶魔说过的话:“我们的主人回来了……”
寒气逼进了凯恩的骨头,冻得他膝盖刺痛,很快寒冷便传遍了他的全身。他赶紧放下手杖,在他的背包里搜索了一番,那个小女孩就站在他身后,却想不到要帮他一下。他的手指浮肿麻木,根本不听他的使唤。最后,他取出一副卷轴,打开后用双手捧着,他的心跳得厉害,激烈的脉搏在耳朵里嗵嗵直响。这是艾德莉娅留给他的,只有在这样的时刻才能使用。
“它们不久以后就会找到你们,如果它们找到了你们,这任务还没有开始便已经失败了……”
凯恩大声宣读一段迷惑和保护魔法卷轴上的咒语,声音越来越响亮。这是艾德莉娅很久之前给他的,他为两个人覆上了无形的斗篷,这样就能够避开巫师的视线,至少暂时可以平安脱身。
多年以来,他一直否认赫拉迪姆力量的存在,把他祖先的理论埋葬在布满灰尘的箱子里,遗忘在塞满书的发霉房间里。他反抗母亲的教育,抗拒去看疯狂的面纱背后的真相,他一直生活在逃避之中,一心只知道研究世俗的自然科学,但是,世界上一直存在着魔法、恶魔和天使,等待着他去发现。正义与邪恶之战延续了无数个世纪,为了控制或者庇护居住在那里的男女老少的灵魂,而他们对此一无所知,只知道快乐地生活着。邪恶的力量来了又去,就像扑在脖颈上的野兽发出的热气。凯恩很久之前就尝到了这种滋味,他此生一直在试着忘记这段恐怖的往事,直到崔斯特姆被入侵,迪亚波罗崛起,他才被迫面对现实。
但是,如果没有光,黑暗也无从存在。人类是一个矛盾体,是合二为一的,人们有力量驱逐黑暗,他现在坚信这一点,他见过很多次这样的行动,也见过顽抗的敌人。
当凯恩吟唱咒语的时候,寒气渐渐消失了,天空再次亮了起来。凯恩念完所有的文字之后,把卷轴放回袋子里,然后重新拿起手杖。他虽然已年迈,但是经过多年的历练,他已经学会了自我保护。他现在只有祈祷自己能找到更加强大的人,而不仅仅是保命。战斗始于隐藏的维兹杰雷废墟,如今已经全面展开,谁也不知道战争会带来什么,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来,莉娅,”凯恩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要在天黑之前尽可能多走点路。”
太阳爬上了山头,两位旅行者踏上前往那座死亡之城的旅程,不管那里有什么正在等待他们。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小房子外面聚集了一群人。男人们正一个个传递着水桶,努力扑灭正由窗子上蹿至屋顶的火焰,以避免火势蔓延到其他的房子上去。还有一些人仅仅是站在那里观望,不时地挪动着脚步,一边指指点点一边互相嘀咕着。
把他们拉到安全地方的男人做了自我介绍,他叫做詹姆斯,是一名铁匠,他的住所离这里只隔着几户人家。凯恩对他的帮助表示感谢。“我闻到了烟味,”他说,“你很幸运,我没有睡熟。”他又指着莉娅问道:“你介意我把她从你肩膀上放下来,检查一下她的状况吗?”
“那我会非常感激的。”
詹姆斯毫不费力地把莉娅从凯恩肩上抱了下来,轻轻地放到地上。他张开她的眼皮,听了听她的心跳,然后退了一步。“她没有被烧伤,也没什么其他的问题。”
“不是大火的原因,”凯恩说道,“我担心她患了癔症,这场火灾对她来说太沉重了。”
詹姆斯点了点头。“我有个女儿和她年龄相仿,”他说道,“在城市的另一端和她妈妈一起住。我们不常见面。”他又摇了摇头,“她妈妈和我……我们关系不好,这是事实,而这个小姑娘……”他指着莉娅说道,“人们老是对她和她妈妈说三道四,不过我从不听信。有时候,坚持自我的人会被冠以莫须有的罪名,那是一种耻辱。”
吉莉安还在肆虐的大火中,凯恩差点把她给忘了。他看着那小房子,人们还在紧张地传递着水桶,火势似乎已经得到了控制,但是窗子被烟熏黑了,屋顶还在冒着青烟。她不可能生还了。
突如其来的疲倦感使凯恩差点倒下,他急需找个地方坐下,好让疼痛的骨头得到休息,但是他非常清楚,许多市民正盯着他们交头接耳,很快各种谣言就会传播开来。他是个陌生人,他们本来就觉得他有些可疑。再加上他最近才来到吉莉安家,这会令他们对今晚发生的事情横加猜测。
不知何故,他又想起那个长翅膀的人,它到底在找什么,甚至还进到房子里,在烟熏火燎的废墟中搜寻自己。当大火逼近的时候,他甚至怀疑眼前那生物到底是真实的存在还是自己的幻觉。
房子后面传来一阵骚动声。凯恩听到一个女人刺耳的叫喊。他请求詹姆斯先照顾莉娅一会儿,然后拄着他的手杖蹒跚地走向声音的来源,他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走到房子拐角的时候,他遇到了一小群人,其中两名高大的守卫正抓着一个不停挣扎的女人。凯恩停住了。那是吉莉安,她被烟熏黑的睡衣破烂不堪,灰白的头发松散地披在肩上。凯恩觉得她看起来像发疯了,或者离发疯只有一步之遥。
“我们在街边抓到了她,她正想要逃跑呢,”其中一个守卫对围成一圈的人们说道,“她从后窗爬了出来,是她放的火。”
“地狱之火!”吉莉安尖叫道,唾液从她干燥起皮的唇间飞溅出来,“我干的,对,就是我干的。烧掉罪孽,除掉邪恶。你们都是可怜的傻瓜!世界末日就要到了!天会变得乌黑,大地上到处都是令人憎恶的魔鬼!”她拼命反抗着抓住自己的卫兵,用力扭转身子想挣脱控制。她两只手使劲地抓向卫兵,就像一只暴躁抓狂的猫。卫兵抓住她,尽管他们体格比她大得多,但还是差点被她拽倒在地上。
“该死的,摁紧她!”另一个男人喊道。他显然是现场的负责人,一个还穿着睡袍的贵族。他的脸有些浮肿,看起来像是混血儿。凯恩怀疑他刚刚被从床上拉下来。抱歉打扰你的好梦了,凯恩心想。这男人走向老人,戳着他的胸口问道:“你是谁?”
“我只是一个流浪者,”凯恩答道,“很多年前在一个叫做崔斯特姆的城镇,我就已经认识这女人。我来到卡尔蒂姆之后就投奔了她。”
“你不是什么流浪者,”那男人盯着凯恩的手杖和背包说道,“崔斯特姆?在几年前莱奥瑞克疯掉之后,崔斯特姆就荒废了。那里发生过很多故事——但全是毫无意义的。我不相信来自那里的任何人,你们不是乞丐就是小偷。”
“他是来自地狱深处的恶魔,”吉莉安嘶叫着,“不要被他欺骗了!”她只要再多用点力就能挣脱卫兵,但对方及时将她制服了。她停下来盯着远方,似乎在聆听什么,然后笑着露出牙齿,就像食肉动物即将扑向猎物一样。“我们全都是肮脏的。我们生来就是恶魔,我们的灵魂已经被魔鬼的恶臭熏染了。我可以嗅出这味道,恶魔将会重返此地,收割我们的灵魂。”
周围的人们开始低语,不停地挪动脚步,这位贵族男子却没有理会吉莉安的话。“她出什么毛病了?”有人喊道,但贵族男子挥起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
“这个女人,”他用拇指指着吉莉安说,“她给这座城市造成了麻烦,她的女儿也一样。她的女儿曾经在一座酒馆纵火。她们行为古怪,人们不愿在她们周围活动。这场大火已经得到控制了,但也许下次我们就不会这么幸运了。我们不能对她和她的女儿坐视不理。”
“她在我们的家乡经历了一场可怕的悲剧,”凯恩回答道,“很多人死掉了,她的精神和灵魂都从那时起变得有些混乱。我祈求您能对她网开一面。”
“她可能会把邻居全烧死。”一个妇人一边说着,一边紧紧抓住披在肩膀上的围巾。她年纪已经很大了,面部凹陷,有明显的黑眼圈。她的声音听起来虚弱而颤抖。“而这女孩是个女巫,大家都这么说。”
凯恩看到周围的人都盯着自己。这次骚乱和吉莉安的疯言疯语已经引来了更多的围观者,还有很多人快速从街道另一边聚集过来,他开始担心他们会遭受暴力袭击。那些人害怕她们,而吉莉安的疯狂举动让情况更加糟糕。
“你们可以拷问他,”吉莉安轻声说道。此刻,她的声音柔和而狡诈,脸上还带着食肉动物般的笑容,“问他为什么最亲近的人都离他而去,他们为什么都消失了?”
“吉莉安,”凯恩走上前对她说道,“不要再胡说八道了……”
她快速向他冲去,那两名卫兵差点失去对她的控制。“赫拉迪姆已经没有意义了,永远都没有意义了。邪恶的巫师!我曾经信任你,但是你和其他人一样,只是他的工具。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将面临什么吗?是烈火、鲜血和无穷无尽的亡灵,它们正在地下蓄势待发,就像在崔斯特姆所做的那样。大地会裂开,地狱的岩浆从中喷涌而出!你知道这是真的!你和我都亲眼目睹过!”
咕哝声混杂着不安的笑声从人群中发出来,吉莉安越是疯狂地叫喊,大家越是指责她神经错乱——该把她永远赶出去了。吉莉安的头不停地左右摇摆,站在她旁边的人不断退后,好像她的目光会污染他们一样。
“我听到它们在低语,它们告诉我关于艾德莉娅和她女儿的事情,太可怕了,她被诅咒了。”
凯恩又往前走了一步,近得足以碰到她。他伸出手触碰她的肩膀,她颤抖着愣住了,她的肩膀热得足以烫伤他。
突然,被夹在卫兵中间的吉莉安低下了头,她的眼中噙满了泪水,这时候,他多年前认识的那个吉莉安似乎又回来了。“我……对不起……”她低声说道,“我非常困惑。他们……告诉我那孩子必须死,我也必须死,我阻止不了他们。救救我,迪卡德,求求你了,让他们停止吧!”
“安静。”他低声说,松开了紧握着吉莉安肩膀的手。接着,他走到贵族男人面前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城市最北部有一座疯人院,”贵族说,“这种情况下,那里比较合适她。我们不能放任她出现在公众面前。很多人都在担心自己的性命,她狂喊世界末日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贵族男人的双手交叉在胸前,似乎已经准备好了将他们送上绞刑架。人们又开始咕哝,很多人点头表示同意。凯恩再次环视周围的面孔,他们的敌意和忧虑都写在脸上。他突然感到万分悲痛,他这一生本来就没几个朋友,现在又要再次面对生离死别,他感到恍惚而落寞。吉莉安需要照顾,但他却无可奈何,与恶魔的斗争已经令她的心灵备受折磨和腐蚀,也许她永远都恢复不过来了,也许,她就这样被恶魔附体了。她看到了凡人无法理解的事情,面对恶魔还勇于把实话说出来。她亲眼目睹人们的手脚被撕裂,幼儿被贪婪的亡灵吞噬,沐浴镇民鲜血的小鬼把人头刺在木桩上。然而,人们理解不了她内心的力量,看不到她和内心作斗争的高尚之处。只有凯恩知道真相——她比人们梦想要成为的英雄还要高尚。大灾难笼罩着她,如同一片渐行渐近的黑云,最终将她吞没。
凯恩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他已经没有能力再为她做什么了。他仍然能够感受到众人的愤怒和恐惧,暴动的危险气氛也越来越浓,但是几年前,他答应过艾德莉娅要照顾好莉娅。他现在不能违背这个承诺。
他向贵族略略点点头。“我会带走这女孩,”他说道,“我认识一些会收留她的亲戚。”
“你们能马上离开这座城市吗?”
“天一亮就走。”
贵族考虑了一会儿。他如果质疑凯恩的说法,恐怕还会惹来更多麻烦。他终于点头说道:“那么你们两个快走吧,火已经扑灭了,现在那些好心的市民要回床上睡觉了。”他转身对围观的人群说道:“所有人都回家去。”
“不。”吉莉安又开始挣扎扭动和乱踢一气,她的声音刺穿了黑暗的夜空。“你怎么能这样?迪卡德!”她正要更加用力挣扎,两个男人拖着她离开了人群。“你会看见的!你被蒙蔽了,可你很快就会看到,并且会忍无可忍!卡尔蒂姆会变成一片地狱,你会后悔没有一把火将它烧掉!”
当他们走到街角的时候,凯恩听到了其中一个男人咕哝着骂了一声,吉莉安打了他之后挣脱了束缚。她跑向凯恩,弯曲如爪的双手举过头,脸上还粘着黑乎乎的炭灰,两只眼睛瞪得滚圆。看到这种情况,人们骚乱起来,似乎她要来向他们的索命一样。
但是,当吉莉安来到凯恩面前的时候,时间似乎停止了。她冲到他身边紧紧抓住他,急促的呼吸声响在他的耳边。“去库拉斯特,”她低声说道,“他们在那里等着你呢,迪卡德,你的兄弟们。带上莉娅走,拜托了,然后寻找到艾尔·卡特!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凯恩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卫兵已经抓住了她。他们粗鲁地把她按到地面上,把她的头扭到一边,按住双手往身后拉,直到她痛苦地尖叫起来。“等等!”凯恩喊道,但是他们没有理会老人,径直把吉莉安推倒在地拖走了。他向前追上去,但是那个贵族抓住他的手臂阻止了他,人群再次聚集起来,他们更加愤怒而恐惧地议论起来。
卫兵转过街角之后消失了,随后,凯恩听到一声闷响,吉莉安的尖叫声停止了。凯恩心如刀绞。等待她的是卡尔蒂姆疯人院,里面住的都是些极度疯狂的精神病患者,还有些是被诅咒的人。他们被链子栓在墙上禁锢起来,整天刺耳地叫喊着。他们被灌药,被殴打,他还听说过有些医生甚至仍然进行着几年前流行的野蛮仪式,在病人的头盖骨上面钻洞来释放压力,把那些狂躁的病人弄得神志不清。
老人的心都快碎了,他很想再次跟着他们走,但他知道不能这么做。现在还有很多更加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办。不管他有多么担心吉莉安,他也不能够为了她而分心。
她最后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呢?“他们在那里等着你,迪卡德,你的兄弟们。”还有其他那些话,她还提到了艾尔·卡特。他曾经和她提过这个人吗?她是否知道更多的事情?
人们继续逗留了一会儿,等着看事情是否还有变数。现在吉莉安已经走了,气氛也缓和下来,大家开始三三两两地散去。
贵族男人放开凯恩的肩膀,又看了他一眼。“如果我早晨回到这里再看到你的话,”他说,“我会把你抓到牢里,这个女孩就只能在街上乞讨了。”
“多谢您的宽宏大量。”凯恩回道。
“管好你的嘴巴。”
凯恩上前一步,他们之间只有一尺的距离。尽管那个男人很壮,但长得很矮,凯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相信自己管得很好,谢谢提醒,但是您的性格就没这么好了。您该问问自己,今生或者来世会有什么下场。”
贵族眨着眼睛,脸色泛红。有一会儿他似乎想徒手抓起凯恩,但是多年养尊处优的他,只能在凯恩面前比划了一下拳头。“明天。”他说着转身走开。
莉娅。凯恩用手搓了搓脸,试着让麻木的肉体找回感觉。他的骨头疼痛乏力,心里还担忧着新出现的问题。但是,该怎么安排这个女孩呢?他回想起房间里的情形——房子着火的时候,莉娅的眼睛紧紧闭合,双手用力握着,身上迸发出的能量击碎了提灯,震得墙壁吱嘎作响。这不是个普通的女孩,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与她相处。
接着他想起了那对突然出现的黑色翅膀,那个生物似乎能感觉到不安,并且能够找到不安的来源。凯恩不知道自己和莉娅是否逃过了一场比想象中还大的劫难。
迪卡德·凯恩从角落走到了房子前面,还有些人在看着最后几缕黑烟从屋里冒出来。大门仍然开着,但是他不知道这开着的门是邀请他进去呢,还是要让什么东西出来。几个男人拿着空桶站在门口,表情冷酷的脸被浓烟熏得黝黑。他们一言不发地走下台阶,目不斜视地走过他的身旁。他们在保护自己的房子和家人,没有时间理会其他杂事。
莉娅醒了,瑟缩着站在詹姆斯身旁,她在这个巨人旁边显得如此弱小。铁匠脱下自己的斗篷裹在她小小的肩膀上。凯恩看着这个救了他们性命的人,心里涌起一股暖意。不管今晚这里发生了什么,詹姆斯让他们看到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
詹姆斯认出了他,转过身说道:“她刚醒不久,和我相处得很好。我让她在这里等着,免得看到那些骚乱。”他用拇指猛指向吉莉安被拖走的方向,他的眼神告诉凯恩,自己所看到的惨象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凯恩点点头。
他走到莉娅面前站定,低头望着她。小女孩双手紧紧地抓着斗篷不出声,她的脸被烟灰和眼泪弄花了,但她望向凯恩的时候,仍然散发着固有的优雅气息。
“你要跟我走,”他语气僵硬地说道,“你的妈妈……病了,没法照顾你了。我们很快就能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筹够资金,足够支撑你成长,直到你可以自立。”接着他用一种奇怪的语气继续说道:“我……很抱歉。”
就算莉娅听见或者理解了他的话,她也不领情。她那双大大的黑眼睛一眨都没眨。这一刻,凯恩感觉昔日里的幽灵蜂拥而至,其中就有一个小孩就像她这样站在自己面前。
“你今晚可以和我们待在一起,”詹姆斯的话打破了僵局,“早上一切都能看得清楚一些。”
凯恩意识到自己屏着呼吸,这才缓缓地吁了一口气,摇摇头道:“我们还是马上离开的好。”
詹姆斯皱起了眉头。“现在天还黑着呢,她除了身上的衣服什么行李也没有,房子也烧成了焦炭。”
“谢谢你,”凯恩回答道,“我会给她准备需要的东西。”他把一只手放到詹姆斯的肩膀上,“你为我们做的已经很多了,但是我们被命令马上离开,否则就得坐牢。另外,我还得去另外一座城市办件急事。”
这个大个子开始还想挽留他们,但终于还是耸耸肩说:“如果你坚持去的话,那就去吧。”他一边说一边看着莉娅,女孩想要把斗篷还给他,但他推开了:“你留着用吧,找到另外一件适合的再还给我。这是一件幸运的斗篷,你看,它救过我一命,也许将来也能救你一命呢。”
莉娅重新把斗篷披上,斗篷一直遮到了膝盖,足可以当一条裙子了。凯恩和詹姆斯握握手,然后转向莉娅。“该走了,”他说,“再耗下去没什么意义。”
莉娅顺从地跟着他。离开从小长大的家,她并没有表现出不舍,也没有涌现什么强烈的情绪。当他们走向城门的方向时,凯恩回头看了一次,他发现詹姆斯还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他朝那个巨人挥挥手,但詹姆斯没有回应。
微风在城门外吹起了沙粒,掠过空旷的道路,发出刺耳的声音,就像手指擦过木板一样。那些空帐篷随风翻来翻去,像被吵醒的鸟儿扇动着灰色的翅膀。
凯恩走在前面,莉娅紧跟在他身后几步的地方。她现在拖着脚步,低头看着满是灰尘的路,垂头丧气的样子就像是个走向绞刑架的死囚。她还是一句话都不说,甚至不发出任何声音。几名守卫上下打量着这两个奇怪的人,但是并没有冲上来喊住他们。他们的任务是阻止危险的人物进入卡尔蒂姆,而不是阻止他们离开。
太阳开始照亮天空,给远处的山峦染上一丝温暖。他们遇到一小群坐在驴车上的旅行者,那些人个个都疲惫不堪。车背上高高地堆着五颜六色的衣服,车子摇摇晃晃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他看到衣服堆上坐着一个翘着二郎腿的小男孩,正目光忧郁地盯着他们。
又向前走了一段路,他们来到了一个三岔路口。凯恩停下来,倚靠着他的手杖。右边是通向大海的路,走这个方向的人比较多,路面已经被踏得破烂不堪;左边的路通往库拉斯特,这条路坑坑洼洼荒凉空旷,野草都快把泥土完全覆盖了。
库拉斯特,一座死亡之城,到处是强奸犯、杀人狂,甚至还有更邪恶的东西。怎么能让一个小孩子面对这样的城市呢?但是,他们必须要去那座城市,因为如果他没有弄错的话,救赎之路就通往那里。就在库拉斯特,他会解开那本神秘之书籍谜底,找到那些自称是赫拉迪姆的法师,他们肯定就在那里或者附近的地方。凯恩几乎不敢相信他们真的存在,但如果他们存在的话,也许能够帮助他了解莉娅的情况。他们可能还保管着令庇护之地逃过无尽黑暗的钥匙。
当他们两个站在路口的时候,天空似乎又变黑了,一阵寒气横扫了大地,迪卡德·凯恩感觉到那种看不见的怪物的存在,它们充满夜空时就像黑云遮住了群星。他想起了艾德莉娅多年前给她女儿布下的保护咒符,无论她女儿走到哪里都有效,那个咒符许多年来一直运行良好,直到凯恩来到吉莉安门前。甚至在那以后它也发挥过威力,但是那场大火好像把咒符打破了,不管寻找他们的是什么东西,它们现在都已有机可趁。
他又想起了维兹杰雷废墟里那个恶魔说过的话:“我们的主人回来了……”
寒气逼进了凯恩的骨头,冻得他膝盖刺痛,很快寒冷便传遍了他的全身。他赶紧放下手杖,在他的背包里搜索了一番,那个小女孩就站在他身后,却想不到要帮他一下。他的手指浮肿麻木,根本不听他的使唤。最后,他取出一副卷轴,打开后用双手捧着,他的心跳得厉害,激烈的脉搏在耳朵里嗵嗵直响。这是艾德莉娅留给他的,只有在这样的时刻才能使用。
“它们不久以后就会找到你们,如果它们找到了你们,这任务还没有开始便已经失败了……”
凯恩大声宣读一段迷惑和保护魔法卷轴上的咒语,声音越来越响亮。这是艾德莉娅很久之前给他的,他为两个人覆上了无形的斗篷,这样就能够避开巫师的视线,至少暂时可以平安脱身。
多年以来,他一直否认赫拉迪姆力量的存在,把他祖先的理论埋葬在布满灰尘的箱子里,遗忘在塞满书的发霉房间里。他反抗母亲的教育,抗拒去看疯狂的面纱背后的真相,他一直生活在逃避之中,一心只知道研究世俗的自然科学,但是,世界上一直存在着魔法、恶魔和天使,等待着他去发现。正义与邪恶之战延续了无数个世纪,为了控制或者庇护居住在那里的男女老少的灵魂,而他们对此一无所知,只知道快乐地生活着。邪恶的力量来了又去,就像扑在脖颈上的野兽发出的热气。凯恩很久之前就尝到了这种滋味,他此生一直在试着忘记这段恐怖的往事,直到崔斯特姆被入侵,迪亚波罗崛起,他才被迫面对现实。
但是,如果没有光,黑暗也无从存在。人类是一个矛盾体,是合二为一的,人们有力量驱逐黑暗,他现在坚信这一点,他见过很多次这样的行动,也见过顽抗的敌人。
当凯恩吟唱咒语的时候,寒气渐渐消失了,天空再次亮了起来。凯恩念完所有的文字之后,把卷轴放回袋子里,然后重新拿起手杖。他虽然已年迈,但是经过多年的历练,他已经学会了自我保护。他现在只有祈祷自己能找到更加强大的人,而不仅仅是保命。战斗始于隐藏的维兹杰雷废墟,如今已经全面展开,谁也不知道战争会带来什么,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来,莉娅,”凯恩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要在天黑之前尽可能多走点路。”
太阳爬上了山头,两位旅行者踏上前往那座死亡之城的旅程,不管那里有什么正在等待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