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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食尸魔
迪卡德·凯恩在海边发现了米库洛夫和莉娅,武僧正在那里教小女孩用石头打水漂。他们没有找到食物。海鸥在他们头顶上尖叫着,同样也在寻找食物。他们回到红色圆环旅馆时,已经到了午后。
他们没有看到塞勒斯。旅馆里依然十分安静,留在此处的人睡得像死猪一样,变质的麦酒味与汗味透了进楼下的房间。米库洛夫在厨房中发现了一些不太新鲜的炖汤,于是他们饱饱地吃了一顿。就在此时,旅馆这天的第一批客人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这帮眼神涣散的家伙似乎心情暴躁,显然是被刚下的一场雨给淋透了。
凯恩站在莉娅听不到的地方,向米库洛夫解释海兰德告诉他的事情。赫拉迪姆学者显然确实存在,也曾经非常接近库拉斯特。也许他们还待在吉库尔。考虑到目前的情况,凯恩也只能这么希望了。可是那群学者与海兰德口中提到的那个暗心者,以及食尸魔的关系实在让人无法琢磨。凯恩确信这个暗心者就是在坟墓中发现的,以及赫拉迪姆预言书中所描述的假冒领导者,而且很可能是米库洛夫在幻象中看到的那个人。他也许就是布兰德领主所说的“主人”。
盖瑞斯和那些赫拉迪姆学者是不是死在了这个法师手中?或者他们正共同密谋如何对付庇护之地的人民呢?
“艾尔·卡特,”米库洛夫沉思着问道,“你觉得这人还活着吗?”
“这本书已经非常古老了,它所提到的应该是他的坟墓。所以我猜早就他已经死了,除非这预言讲的是还未发生的事情。可我研究了那么多年历史,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要是他真那么重要的话,其他的文献也应该会提到。”
“唔,”米库洛夫耸了耸肩,“吉库尔离这里并不远,要是我们抓紧时间的话,也许只有一两天的路程。”当他们吃完饭,将饭碗放到厨房旁边的桌子上时,夜幕已经悄然降临,微风在屋檐上呜咽。“在寺院里的时候,”米库洛夫说道,“导师告诉我们要听取天地风云的声音,万神无所不在,只有向他们敞开心扉,才能有所发现。现在他们正在对我们说话。”
凯恩点了点头。空气里有种沉重的东西,似乎预言着暴力与鲜血。莉娅似乎也感觉到了,她从码头回来就一声不响,一直站在凯恩身边。当一大群男人大呼小叫地走进旅馆时,她的小手悄悄握住了凯恩的手掌。女孩的皮肤非常湿冷,手上的骨骼就像鸟儿的翅膀一样脆弱。
他们回到房间后,莉娅很快在铺满稻草的床上睡着了。“请原谅我的冒昧,”米库洛夫说道,“可我觉得你在为别的事情烦恼。”
“每个人都有一段难以忘怀的过往。”
“有些人的回忆可能比其他人更多一些吧,”米库洛夫说,“教尊说过,如果我们不去面对那些东西,就没有完整的人生了,而且会在黑暗面前不堪一击。”
“我见过的恐怖是大部分人都无法应对的,”凯恩说道,“朋友被杀死了,家乡被摧毁了。我的一生都在愧疚中度过,因为是我导致了那些事情发生,而且没有坚决迅速的反抗。”
还有莉娅,可他没有说出来:她在整件事情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她对于凯恩来说又意味着什么?是一个改变现实的机会,还是一种对折磨了他大半辈子的黑暗的反击吗?
你无法改变过去。
米库洛夫盯着他的面孔看了很久,仿佛想找到真相。“我感觉还有其他问题,其他很多问题。无论你心中还有什么想法,那都是你一个人的烦恼,但是你需要一个朋友……”
“谢谢你,米库洛夫,”凯恩边说边把赫拉迪姆的预言之书从帆布背包里拿出来,“现在开始到天亮之前,我必须找到问题的答案。五天之后,预言中的燃烧地狱降临到庇护之地的场景就要出现了。现在没有时间去聊这个了。我们需要尽快休息好,然后接着上路。”
米库洛夫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最后只是耸耸肩点了点头。“那就按你说的做吧。”
一直到深夜,凯恩都在认真阅读预言之书,希望搜寻到有用的信息,可他什么也没找到。一股越来越强烈的紧迫感让他不断钻研下去,他花的时间远远超出了预计。时间正在一点一滴地流逝,可他们却没有向着答案走近一步,这实在令人恼火。
最后,他坐着睡着了,书本掉到了膝盖上。他梦见自己走在一条满是灰尘的长路上,周围都被火光照亮了,热气刺痛了他的皮肤,他手臂上的汗毛扭曲、焦黑。附近有着一个肮脏的东西,这东西是如此邪恶,以至于令他的腹部痛苦地翻滚。他在搜寻一个从前一直忽略的人,而那邪恶的东西已经从他身边将那人带走了。
他意识到一群食尸魔正跟在身后,它们像幽灵一样在路边高速移动,那苍白的如螃蟹一般的身影紧紧跟随着他的步伐。他走得越来越快,可那些东西离他越来越近,它们的数量足有好几百。当他沿着道路前进的时候,他看到远方有两个手拉着手的身影,其中一个要比另外那个高一些。他们背对着凯恩行走着,无论老人走得有多快,他们都只是地平线上的两个小点。
他继续加快脚步,最后大步跑了起来,他的手杖用力敲击着地面,帆布背包在肩头不停地跳跃,但他还是无法靠近他们一步。
“他们是我的。”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隆隆作响,差点让他惊叫起来。当他快速向前行进的时候,笑声在大地上回荡着。“几年前,他们去往卡尔蒂姆的路上被我抓走,现在他们正在遭受着永恒的痛苦。”那笑声犹如爪子一般掠过他的心头,火焰更加凶猛地燃烧起来,他听到一个孩子微弱的尖叫声。
“你这睁眼的瞎子,现在看到了吧?”
他惊醒时发现自己冷汗淋漓,口中干渴难耐,双腿都已经麻木了。房间里十分黑暗,只能听到米库洛夫和莉娅微弱的呼吸声。那本书已经掉落在地面上。他把书捡起来放回帆布背包,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刚才的梦境。这噩梦比以往任何一个都要真实,那邪恶东西的声音就像真的一样。
凯恩擦去脸上的泪水。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他无法改变过去,只能继续走下去。
一阵低沉的呻吟声从走廊下传出来,穿透了紧闭的房门。
凯恩一动不动地仔细聆听。前一天晚上他也听到过类似的噪音,但这一次似乎让他更为紧张:这种幽咽孤独的声音,明显来自一个将要死亡的人。
呻吟声再次传来,随即又是一声沉重的闷响,似乎有什么东西重重撞落在地上。
凯恩拿起手杖把门打开,眯起眼睛往走廊里看去。建筑内一片黑暗,只有走廊另一端的窗户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外面的夜幕灰蓝一片,那是深海的颜色。他停下来等待着,突然听见有什么东西在门右边十英尺的地方移动着。那声音就像有人在地面上拖着沉重的物体。
一阵冰冷的风吹过,让他登时打了个寒战。那房间里有什么东西。本能告诉他必须立刻回去与莉娅和米库洛夫集合,然后带着他们远离这鬼地方,可是他也感觉那扇门里发生的事情不应该继续下去,也许有人正面临生命危险。
凯恩紧紧贴在墙上蹑手蹑脚地爬过走廊。他一边走,一边想象着梦中包围着他的火焰,这种想法驱使他继续前进。
门开了一条缝,房间里一片漆黑。
另一声低沉的呻吟打破了寂静。凯恩低声念动赫拉迪姆之书上的词句,他的手杖发出熟悉的蓝光。他推开了那扇门。
旅店老板塞勒斯俯身躺着,一只苍白的、几乎透明的生物蜷伏在他的身体上。骨瘦如柴的生物长着光秃秃的脑袋,上面只有几绺头发。它的皮肤就像羊皮纸一样薄。蓝色的血管在干裂的肉体上显出一条条脉络。
怪物那爪子一样的双手勒住了塞勒斯的脖子,它将身子探向男人的脸,拼命吮吸他嘴唇的同时,赤裸的肩膀不停地抖动着。
塞勒斯的手指抽搐了一下。
食尸魔像寄生虫一样吮吸着塞勒斯,它的躯干膨胀起来,旅馆老板放弃了最后的抵抗,像幽灵一样慢慢叹了口气。手杖蓝色的光芒照亮房间之时,它转过头来茫然地看着凯恩,空空的眼眶一片漆黑,它在光亮中张开了可怕的嘴巴,露出一个没有牙齿的圆洞,唾液从中流出来。
塞勒斯开始颤抖,赤裸的脚跟拼命跺着地板。
这到底是什么该死的东西?
凯恩立刻从帆布背包里拿出剩下的那些黑色种子,扔到了怪物的脚底下。种子立刻被激活了,触须深深插进裂缝之中,然后以难以置信的速度生长起来。黑色的根须像鞭子一样甩过房子的另一端,贪婪地抓住任何碰到的东西,形成一片不断挥舞着的肢体森林。食尸魔发出一声尖叫,震耳欲聋的叫声就像玻璃擦过金属一般。
凯恩拼命把门关紧,如筛糠一般颤抖不已。米库洛夫听到声响,立刻赶到大厅里,莉娅紧紧跟在他身后。
“塞勒斯的房间里有一只食尸魔。”他说道。
米库洛夫从袖子里取出一只拳刃,并将它装在拳头上,锋刃上炫目的光芒一闪而过,凯恩看到上面铭刻着能量的印记。
房间里的噪音突然停止了。“叔叔,我害怕。”莉娅低声说道。凯恩看着她苍白的脸孔,那就像黑夜中的一轮小小明月。
“我绝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的,”他说,“我发誓。”
米库洛夫打开旅馆老板的房门,一根黑色的根须从门框里伸了出来。武僧立刻用拳刃斩断了它,被砍断的根须掉在地上,像蛇一样扭动,然后变回了种子,凯恩立刻将它捡起来。片刻之间武僧已经清除了所有障碍,然后走进屋里。当米库洛夫再次出现的时候,肩上扛着塞勒斯。
“那怪物逃到窗户外面去了,”他说,“至少我们现在安全了。”
他将塞勒斯扛回他们自己的房间,然后把塞勒斯放在地上。凯恩蹲在旅店老板身旁检查有没有明显的伤处。塞勒斯的脖子完全淤青了。过了一会,旅馆老板睁开了眼睛,但眼神却涣散不清;他的头歪向一边,四肢毫无任何反应。凯恩想让他开口说话,不过没有成功。这个人就像吃了迷药,完全陷入了恍惚的状态。
这大个子男人似乎比以前缩小了一些,也干瘦了许多,眼睛与脸颊附近的肌肉凹陷进去,骨头尖锐地突了出来。他的皮肤到处开裂,像是一个只剩空壳的风干水果。更可怕的是,他的眼球翻起来,在眼眶中无力地打着转,张开嘴巴急促地呼吸着,就像垂死的人那样。
塞勒斯并没有死,他只是维持着这种状态。反应迟钝,呼吸紊乱,脉搏微弱。凯恩听着他急促的呼吸声,又想起自己看到的怪物,想起它那失去眼睛的面孔茫然地对着自己。突然,从房间外面隐约传来拍动翅膀的声音,凯恩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可那声音随后又不见了。老人开始浑身哆嗦起来。
揭开真相的时刻越来越近了。他很快就会知道赫拉迪姆兄弟会是仍然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还是已经消失在传说之中,只留下他这最后一座不甘被遗忘的堡垒。很快,拉斯玛之月就要到了。
但愿大天使拯救所有人。
明天,他们就会向吉库尔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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