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赫拉迪姆密室
那女人还活着。
当他们接近那个可怕的港口城镇时,乌云笼罩了整个天空。愧疚如雨水一般冲刷着凯恩的身心。从脖子上被掐出的瘀伤来看,那女人显然是遭到了食尸魔的残害。然而他却惊慌失措,为了帮助莉娅脱身,几乎用手杖砸碎了她的手臂。保护这个女孩的欲望是如此强烈,他几乎想都没想就下手了。
食尸魔只不过是这棋局之中的卒子罢了。它们就像工蜂一样嗡嗡叫着去完成自己的任务,可是这任务到底是什么呢?是谁在背后指挥着它们呢?那些死在路上的人又在躲避什么呢?
到处都是乌鸦。它们栖息在断裂的黑树枝上,啄食着地上的人类尸体。它们在空中不停地盘旋,呱呱叫着拍翅膀,就像在险恶的天空之下举行令人毛骨悚然的欢迎仪式。它们轻快地穿过城镇上空那滚动的乌云,空气中似乎充满了电荷。在进入吉库尔城的时候,莉娅紧紧跟在凯恩脚边,老人差点都被她绊倒在地上。
他把手放在莉娅的肩膀上安慰着她。他也感觉到在自己暴打那女人之前,莉娅身上有什么能量正在积聚着。像之前一样,温度的骤然下降预示着她即将展示可怕的力量,他们都感觉到了那种压迫感。
吉库尔城的街道就像一个拙劣的迷宫,到处都是破败的建筑和混乱的路口。一阵忽然飘来的薄雾令空气变得潮湿,充满了海洋的恶臭。远处的一切都朦朦胧胧难以分辨。乌鸦的叫声更加吵闹,迷雾成了声音的反射墙,把恼人的声音向四面八方扩散出去。
城市中还有人居住。凯恩能感觉到他们藏在黑暗的门廊之后;三个人看见鬼一般苍白的面孔在窗边悬浮,又立即消失了。巷道里闪过几个人影,传出微弱的脚步声和沙沙声,他们的动作比野鹿还要轻快,迷雾把整个场景变得如梦魇一般令人不安。老人看了看米库洛夫,武僧已经把拳刃抽了出来。
在邻近的角落里,一个与莉娅差不多大的男孩子站在街上。他衬衣下面凸显出肋骨的线条,凹陷的眼睛里一片迷茫。
他慢慢举起手臂,用一根又瘦又长的手指伸向他们。
莉娅低喘了一声,整个人都靠在凯恩的腿上。他们身后站着两个人,手里拿着木棒之类的东西。另外几个人从迷雾之中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他们瘦骨嶙峋,看上去像死人一样。凯恩抬眼瞥见周围的房顶上蹲满了成排的乌鸦,它们缩着黑色的身体抵御寒冷,死死地盯着他们。
拿着木棒的人们走了上来。这群人的沉默令人不安,暴力的阴霾笼罩着他们。莉娅死死地抓着凯恩的手臂,指甲都陷进了他的肉里。她心里异常紧张,身体像敲打过的音叉一样颤抖着。
远处一艘正在装备桅帆的船在寂静之中发出咯咯吱吱的声响。低沉的呜咽声从街道上传来,随后又变成了哀号声。蹲在房顶上的那些乌鸦突然用力拍打着翅膀飞走了。那哀号声变得越来越大,那群人已经朝四面八方散去,很快消失在阴影之中,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一个男人快步沿着街道走来。迷雾令人难以看清他的面容,但可以看出他魁梧的身材略有些驼背,头发雪白。当他靠近时,凯恩看到他手里拿着一只号角。
那男人把号角举到唇边又吹了一下。“吉库尔城可不是这么小的姑娘该来的地方,”他说,“这帮人不喜欢这种声音,这会令他们想起晚上食尸魔的叫声,但他们很快就会回来。快点跟我来吧,我的朋友们。你们可不想再被他们包围吧。”
他们跟随着男人来到一座风化褪色的建筑,门外挂着一个牌子,显示着这里是船长餐桌酒馆。男人打开门,带着他们进入一个安静空荡的餐厅,明亮的蜡烛照亮了整个房间,室内的环境看上去与建筑外部一样陈旧。窗户上都钉着厚厚的木板,可房间却十分整洁干净。“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收拾得这么好。”这男人一边说,一边关上门,“这里根本没有顾客,可我没有别的门路。这是工作教会我的东西。他们说,床铺要紧绷得能弹起硬币,擦桌子要擦到磨破手指头。”他向凯恩伸出手来,“抱歉,我的礼貌就像码头边的破桶一样,锈得都老掉牙了。汉诺斯·杰隆南船长随时听候您的差遣。多年来我的足迹遍布这片海域,当吉库尔还没有这么糟糕的时候,我和女儿就开始在这里定居谋生。”男人的眼睛看着远方,“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凯恩在杰隆南的身上感觉到了友善与强悍的气质。他已经很老了,脸上满是皱纹,一头卷发和连着鬓角的胡子像雪一样白。可他的肩膀很宽,握拳也很有力气。
“你的女儿还在这里生活吗?”
杰隆南摇了摇头。“很多年前,我就已经失去她了,可我依然在打理这个地方。”他向着莉娅点点头,当他望向这小女孩的时候,脸色更和蔼了。“你饿吗,小姑娘?一碗炖鱼就可以让你暖和起来。”他说罢就迈着缓慢的步伐走进厨房里,凯恩三人在离门口最近的一个小隔间里坐下。杰隆南很快就托着一只盘子回来了,上面放着三只碗。凯恩刚想说话,身材魁梧的男人就举起了一只青筋暴现的大手。“尽情地吃吧,”他说,“吃饱了我们再谈话。”说完,他退后几步,交叉着巨大的双手站在那里。
凯恩吃了一口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快饿死了。炖鱼味道十分鲜美,他在片刻之间就将一整碗吃了下去。杰隆南又去拿了更多的食物过来,而且带来了几杯冒着泡的麦酒和给莉娅喝的水。
当再也吃不下去的时候,三个人放松地向后靠在椅背上。伴着一阵椅子腿在地板上摩擦发出的吱吱嘎嘎声,杰隆南拖出一张木头椅子,把自己的大块头塞了进去。“对一个男人来说,烹制的饭菜能让一群陌生的朋友尽情享用,再也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事情啦。”杰隆南说道。他的活力极具传染性,很快,莉娅也羞涩地笑了,趁这个大块头男人不注意,她偷偷地看了他一眼:显然她又发现了一位新的英雄。当杰隆南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包裹好的糖果递给她时,她惊喜得眼睛都笑弯了,仿佛老板送给她的是一磅金子。
“现在,请你们告诉我,你们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呢?我已经在吉库尔城里待了快四十年了,可它现在是一个受到诅咒的城市。传说这个城市建造在古代法师的战场上面,很多人说,我选择在此时还待在这里简直愚蠢至极,可我不会放弃的。只是没有看见过有什么人自愿来到这里。”杰隆南上下打量着凯恩,“你是个法师。”
“我是一名赫拉迪姆学者。”凯恩回答道。
“哦,”杰隆南捋了捋胡子,“那你一定是在寻找你的兄弟们了。”
一阵刺骨的寒意袭向凯恩。“是啊,”他承认道,“你见过他们吗?”
“对啊,”杰隆南又坐到了椅子上,他的表情令人揣摩不透,“我其实对魔法有点向往,而且理由非常充分,虽然你可能会觉得这理由很奇怪。多年以前,一名可爱的死灵法师经过此地,当时她就坐在这个隔间里……”他摇了摇头,温柔的笑容在他满是胡须的脸上绽放开来。“我知道,别人一提到死灵法师就想转身逃跑,我也知道大部分人看他们就像看到了在陆地上航行的船一样,可是卡拉和他们不一样。她很讨人喜欢,而且品行非常优雅。卡拉已经走了很久了,也许是离开了这里,也许是离开了这个世界,也许两者都是,而这个顽固的老船长却还活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人世。”
“那些赫拉迪姆教徒,”米库洛夫轻轻提醒了他一下,“你见过他们吗?”
杰隆南点点头。“有人说他们要对这个可怜的城镇遭受的恐怖负责。我自己在有生之年认识许多法师,那个领导他们的人……”他又摇了摇头,“我觉得他内心的邪恶并非出自人类的天性。”
杰隆南继续告诉他们,这群赫拉迪姆教徒数月前来到吉库尔城,他们的首领是一个叫做劳的男人。他在城镇里建立了公会,还在海边拥有一座巨大的石塔。然而劳很快就消失了,那群人还在伤心的时候,悲剧就袭来了。“那地方周围遍布黑暗,”杰隆南说,“最后这片黑暗蔓延到了吉库尔。”
“很快就有人看到一些生物在深夜时分在人们的庭院内外出没,吸食着人类的生命力。人们开始锁好门窗,点着灯才敢入睡。有些人出现了奇怪的病症,仿佛鬼上身一样——他们有时候会露出可怕的笑容和茫然的眼神,像听到怪声一样歪着脑袋。这足以让你觉得整个城镇都疯掉了。”他耸了耸肩,“城里还有一些别的变化,有些你已经亲眼目睹了。外面那些人正在走向末路,就像行尸走肉一般。”
“那你如何避免相同的命运呢?”凯恩问道。
杰隆南的手伸向口袋,拿出一只用皮套筒装着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套筒取出一柄匕首,这柄象牙匕首在提灯的闪光中熠熠生辉。“这是一个老朋友送给我的,”他说,“她从荒漠之中探险回来,交给我这把有魔法的武器。这是一份珍贵的礼物,像我这样的老船长本来是没资格拥有它的。那些食尸魔不喜欢它,因而也不靠近这个地方。”
船长把匕首递给凯恩。凯恩用双手把玩着,他感到刀身的重量很均衡,而且其中蕴含着某种能量。死灵法师的匕首是其魔法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们永远也不会放弃自己的的武器。可是,这把匕首跟拉斯玛的祭司在仪式上使用的那种十分相似。杰隆南的朋友似乎在上面施加了魔法,然后才把它作为礼物送给了杰隆南。
“能送这个给你,那么她一定非常仰慕你。”
杰隆南又笑了,不过这次笑容里带着一丝伤感。“卡拉就像我的第二个女儿。自从她与那个叫诺雷克的家伙踏上新的旅程之后,我已经好几年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了。”
凯恩从包里拿出赫拉迪姆的预言之书,将它放在桌子上。杰隆南看着封面上铭刻的符号,一个“8”字图案中间镶着一颗琥珀宝石。“我见过这个,”他说,“这是他们教派的符号。我知道在食尸魔侵扰此地之前,城里的两个男孩加入了他们。他们整天随身携带着这样的书籍。他们俩是好孩子,可引导他们的却是人渣。”
“那群学者,”凯恩问道,“他们现在还在吉库尔城里吗?”
“几个月前高塔刚建成不久,他们就收拾东西匆忙离开了。可是城镇里还有一个秘密集会的地方,赫拉迪姆的人常在那里聚集起来搞点研究。我不太清楚具体位置,但你愿意去的话,我能把你带到那附近。”
街道上空空荡荡,由于刚刚下过小雨,地面看起来亮晶晶的。凯恩紧跟着杰隆南船长穿行在迷雾之中。他曾经考虑过是否应该相信这位船长,这个老人也许会把他带到陷阱里去,可是杰隆南的动机似乎十分单纯。他把号角和匕首带在身上,以便驱逐那些不正常的家伙,可是他们现在连个影子都见不到。吉库尔是一片被抛弃的荒原,而杰隆南就是凯恩唯一的救生索。
凯恩让米库洛夫和莉娅留在船长餐桌旅馆里。他倒是挺想让武僧一同前往,可更担心莉娅的安全。目前的情况太危险了。凯恩还让杰隆南作出承诺,一旦他们找到赫拉迪姆教徒集会的地方,就马上返回旅馆。
杰隆南在一条满是残垣断壁的街道上停了下来。垃圾堆在角落里,发出阵阵变质食物的腐臭味道;当他们的脚步声在小巷里回响,许多大老鼠四下逃窜。“他们那群人以前就在这附近集会,”他说,“我曾经看见他们就在这条街上,可是一会儿之后就不见了,所以我并不知道确切的位置。我也不知道你找到他们之后打算做什么,但我们急需别人的帮助。曾经有一段时间,这座城镇的贸易量十分可观。那时酒馆中挤满了吵闹的水手,码头上堆满了运往库拉斯特和卡尔蒂姆的货物。当然,这里并不适合什么达官贵人来访,但吉库尔也算辉煌过一阵子。”杰隆南把手放在凯恩肩上。“我看人很准的,某种直觉告诉我,你就是能让吉库尔恢复和平的那个人。”
杰隆南把号角递给凯恩。“如果你再需要我,你就吹响它。号角声能将残害人们的食尸魔赶走,而我一听见这声音,就会拿着匕首赶来支援你,同时再把我所有能聚集的队伍都带上。”他双手抓住凯恩的手紧紧握了一下。“现在开始要小心了,还有,祝你好运。”
他很快消失在迷雾之中。凯恩把号角放进背包里,向周围低矮破败房子看了看,一种熟悉的感觉再次袭向他,似乎整个庇护之地只剩下他自己。他离目标越近,就越觉得孤立与绝望。整个世界的重担都压在了他孱弱的双肩上,他不太清楚该怎么完成手头的任务。
我不是英雄。
这话是真的。可是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弥补过去所犯下的错误,假如有必要的话,他会牺牲自己的性命拯救世界。他一定会这么选择的。
凯恩又看了看前面的建筑,探寻赫拉迪姆大厅隐藏入口的蛛丝马迹。赫拉迪姆兄弟会总是将聚会地点伪装得平淡无奇,人们总是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找到他们。当然了,这个地方应该被一个隐藏咒语保护着,也许其魔力还十分强大。
他在熟悉的符文之中寻找能够帮助他的东西,可却一无所获。迷雾越来越重,随着时间的推移,雾团不停地向前翻滚着。最后,他的手指停在了从维兹杰雷的废墟中发现的那本咒语之书上。
邪恶魔法,是由血之战狂巴图克的追随者撰写的。凯恩仔细翻过那脆弱的书页,终于找到了。这个咒语能够显示那些被魔法隐藏起来的物品。可施放这种咒语比较危险,它会吸引别人的注意。现在,庇护之地已经没有任何屏障,燃烧地狱里的邪恶生物随时都会发动攻击。使用这个咒语就像在黑暗中点亮一盏明灯,会吸引那些飞蛾扑向这里。
可他还有什么选择呢?不这么做的话,他可能得找上好几天,然后还一无所获。
凯恩背诵着那强大的咒语,感觉地面开始震动。随即,他感到无数的目光聚焦在吉库尔城之上。那些视线到底属于谁,他并不想知道,因为那都是藏匿在黑暗洞穴之中、发出血腥与腐烂恶臭的可恨之物。在它们之上的就是那个住在黑暗之塔里面的家伙,那个人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别的东西,变成了只依靠痛苦生存的生物。
一百英尺外某座巨大的石砌建筑上,赫拉迪姆的标志——犹如犬牙一般尖锐的“8”字形——发射出血红色的光芒。凯恩收起古书向前跑去,束腰外衣犹如乌鸦的双翅一般拍动着,迷雾在他身后卷成漩涡。他到达这座建筑前,发现右下方就是一个隐藏得很好的门把手,除此之外,它看起来就像一面平实的墙壁。咒语的力量渐渐消退,赫拉迪姆的标志也逐渐失去了光芒,凯恩抓住把手一推,门便轻易地打开了,室内一片黑暗。
从黑暗之塔传来的声音在他脑中隆隆作响,就像巨大的石头从悬崖上滚落而下。他的出现令叫声充满了怒意,无法形容的尖叫带着怒气与挑衅,几乎要震碎他的头骨。
迪卡德·凯恩躲进建筑之中,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把那突然出现的尖叫声挡在门外。然后转过身来面对着未知的一切。
一条石阶通往黑暗之中,烛火在某处摇曳着,微弱的光芒照亮下方的路。有人来过这里。
一阵刺耳的声音传到凯恩耳中。他仔细听了一会儿,这声音没有再继续,于是他开始谨慎而缓慢地走向黑暗。
楼梯底部是一个简陋的房间,房间中有一张木桌子,两端各有一扇门,右边门外传来的光亮足以让他看清楚一切。桌子上是空的,但墙上的一条挂毯绣着赫拉迪姆的标志。
挂毯几乎被利刃从中间一割为二。
梦境般的片段突然展现在他眼前:大群穿着黑衣的士兵蹂躏了这片地方,他们用重剑乱劈乱砍,用脚踢翻桌子,用火把点燃书籍,随后这帮家伙变成了巨大的乌鸦,它们的鸟喙就像黑色的匕首一般锋利。凯恩碰了碰挂毯,毯子下面的裂痕深深地透入了石头之中。看来挂毯并不是用刀刃砍断的,上面那三道相同的撕裂痕迹,像一只巨大的生物用刀一般锋利的爪子划出来的。
他还会在这里找到什么呢?这会把他引向救赎,还是毁灭?
他悄悄穿过右边的门,进入巨大的藏书室里。一段残烛的火光在桌上摇曳着,桌面凝集了一团熔蜡,这根蜡烛已经差不多燃尽了。简单的木架排在四面墙上,上面放满了书籍。有一些书看起来很眼熟,有一些则完全没有见过,这里的收藏实在太令人震撼了。
桌子上摊着一本打开的书,它看上去和在维兹杰雷废墟中所发现的那本十分相似。
凯恩突然闻到一股腐肉的恶臭,那是从拱形门廊之外的另外一个房间传来的,那里看上去一片漆黑。他听见什么东西活动的声响,接着是一声低沉的咆哮,伴随着类似某种生物与岩石的摩擦声。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暴露在烛光之下,于是如幽灵一般紧紧贴着墙壁,悄悄移动到两个书架之间的角落里。
从拱形门廊中出现的东西庞大到难以形容的地步,一开始凯恩根本看不到它的全貌。这东西似乎是由人类的肢体与躯干胡乱捏在一起组成的,表面还有一大堆尖刺、岩石和木头碎片。两条长长的手臂末端不是手掌,而是石头与木屑糅合而成的爪子。至少三个头颅从腐败肿胀的肉体中冒了出来,覆盖着一层白雾的眼球在眼眶里滚动着。
巨兽吃力而缓慢地低头扎进拱形门廊,看上去差不多有十英尺高。进入藏书室时,它下垂的肩膀几乎碰到了门的两边。那庞然大物一边咕噜着一边用力挤进来,其中一个头颅似乎长在胸前,此时正向着凯恩望过来,一双眼睛盯在老人的脸上。
怪物停下脚步,似乎在打量凯恩,接着大吼一声,腐臭的口气向凯恩袭来,另几个头颅也发出同样的吼叫。
烛火打着颤,几乎就要熄灭了。那怪物向着凯恩迈出一步,差点把桌子撞翻,它将桌子踢到黑暗之中,这令老人泛起了一种新的恐惧。他从藏身之处偷偷溜出来向门口逃去,可那怪物紧紧跟随着他,伸出和木棍差不多的前肢想把他打倒在地。
凯恩根本没有时间反应,只是下意识地转身躲开了。怪物又咆哮了一声,蜡烛应声熄灭了。他突然间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感觉声音似乎从四面八方同时袭来。凯恩在一片漆黑中慌乱地撞到了桌子的边缘。他听见那东西正在逼近,但估计它也什么都看不见,与此同时,老人感觉到桌子重重地撞在自己身上,把他撞到了书架上。
一道明亮的白色光芒在房间中央爆裂开来,房间里又恢复了光明。凯恩眨了眨眼睛,看到一名身着长袍头戴兜帽的人站在前室的第二个门口。那人向着怪物的脚下喷出另一道火焰,把它击退了好几步。被激怒的怪物挥舞着双臂狂暴地吼叫着。
陌生人示意他跟过来,凯恩立刻推开桌子向前冲去。他们经过桌子和挂毯,爬上楼梯跑到另一边的门里,藏书室中的怪物又咆哮了一声,笨重地追上前来,却不止一次撞到桌子和墙壁。它终于撞出一条通路,这时整块地板都在摇动。
他们两人来到一条石头砌成的走廊之中,对面是一面空白的墙壁。那人径直走过去,按下一个隐藏的杠杆,一块石板马上就移开了,露出一条通往地下的阶梯。他又掷出另外一个光球,光芒一直滚动到那条狭窄通道的底部。这部分建筑似乎比藏书室要陈旧很多,两边的墙壁开到处都是裂缝,上面长满了青苔,但这陌生人毫不犹豫地往下走去。
凯恩在阶梯顶端犹豫着。他不知道追着他的怪物是什么,更不知道新来的这个人是谁。他猜测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暗心者本人,而下面也可能更加危险。然而怪物的另一声嚎叫令他回过神来,他立刻鼓足了勇气,一边提防着地下的青苔,一边跑下台阶。
这人又按了一下墙壁上的隐蔽之处,上方的门就随着石头的隆隆声再次关上了,怪物的噪音突然被完全切断。他从墙上拿出一支火炬,将前端放在光球上将其点燃。他修长的手指拉开兜帽,里面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孔。这人的脸色苍白纯净,就像刚落下的雪一样。
“我的名字叫做埃吉尔,”他说道,“我并没有恶意。我是第一教派的一员——一名赫拉迪姆兄弟会的教徒。请跟我来吧。”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那女人还活着。
当他们接近那个可怕的港口城镇时,乌云笼罩了整个天空。愧疚如雨水一般冲刷着凯恩的身心。从脖子上被掐出的瘀伤来看,那女人显然是遭到了食尸魔的残害。然而他却惊慌失措,为了帮助莉娅脱身,几乎用手杖砸碎了她的手臂。保护这个女孩的欲望是如此强烈,他几乎想都没想就下手了。
食尸魔只不过是这棋局之中的卒子罢了。它们就像工蜂一样嗡嗡叫着去完成自己的任务,可是这任务到底是什么呢?是谁在背后指挥着它们呢?那些死在路上的人又在躲避什么呢?
到处都是乌鸦。它们栖息在断裂的黑树枝上,啄食着地上的人类尸体。它们在空中不停地盘旋,呱呱叫着拍翅膀,就像在险恶的天空之下举行令人毛骨悚然的欢迎仪式。它们轻快地穿过城镇上空那滚动的乌云,空气中似乎充满了电荷。在进入吉库尔城的时候,莉娅紧紧跟在凯恩脚边,老人差点都被她绊倒在地上。
他把手放在莉娅的肩膀上安慰着她。他也感觉到在自己暴打那女人之前,莉娅身上有什么能量正在积聚着。像之前一样,温度的骤然下降预示着她即将展示可怕的力量,他们都感觉到了那种压迫感。
吉库尔城的街道就像一个拙劣的迷宫,到处都是破败的建筑和混乱的路口。一阵忽然飘来的薄雾令空气变得潮湿,充满了海洋的恶臭。远处的一切都朦朦胧胧难以分辨。乌鸦的叫声更加吵闹,迷雾成了声音的反射墙,把恼人的声音向四面八方扩散出去。
城市中还有人居住。凯恩能感觉到他们藏在黑暗的门廊之后;三个人看见鬼一般苍白的面孔在窗边悬浮,又立即消失了。巷道里闪过几个人影,传出微弱的脚步声和沙沙声,他们的动作比野鹿还要轻快,迷雾把整个场景变得如梦魇一般令人不安。老人看了看米库洛夫,武僧已经把拳刃抽了出来。
在邻近的角落里,一个与莉娅差不多大的男孩子站在街上。他衬衣下面凸显出肋骨的线条,凹陷的眼睛里一片迷茫。
他慢慢举起手臂,用一根又瘦又长的手指伸向他们。
莉娅低喘了一声,整个人都靠在凯恩的腿上。他们身后站着两个人,手里拿着木棒之类的东西。另外几个人从迷雾之中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他们瘦骨嶙峋,看上去像死人一样。凯恩抬眼瞥见周围的房顶上蹲满了成排的乌鸦,它们缩着黑色的身体抵御寒冷,死死地盯着他们。
拿着木棒的人们走了上来。这群人的沉默令人不安,暴力的阴霾笼罩着他们。莉娅死死地抓着凯恩的手臂,指甲都陷进了他的肉里。她心里异常紧张,身体像敲打过的音叉一样颤抖着。
远处一艘正在装备桅帆的船在寂静之中发出咯咯吱吱的声响。低沉的呜咽声从街道上传来,随后又变成了哀号声。蹲在房顶上的那些乌鸦突然用力拍打着翅膀飞走了。那哀号声变得越来越大,那群人已经朝四面八方散去,很快消失在阴影之中,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一个男人快步沿着街道走来。迷雾令人难以看清他的面容,但可以看出他魁梧的身材略有些驼背,头发雪白。当他靠近时,凯恩看到他手里拿着一只号角。
那男人把号角举到唇边又吹了一下。“吉库尔城可不是这么小的姑娘该来的地方,”他说,“这帮人不喜欢这种声音,这会令他们想起晚上食尸魔的叫声,但他们很快就会回来。快点跟我来吧,我的朋友们。你们可不想再被他们包围吧。”
他们跟随着男人来到一座风化褪色的建筑,门外挂着一个牌子,显示着这里是船长餐桌酒馆。男人打开门,带着他们进入一个安静空荡的餐厅,明亮的蜡烛照亮了整个房间,室内的环境看上去与建筑外部一样陈旧。窗户上都钉着厚厚的木板,可房间却十分整洁干净。“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收拾得这么好。”这男人一边说,一边关上门,“这里根本没有顾客,可我没有别的门路。这是工作教会我的东西。他们说,床铺要紧绷得能弹起硬币,擦桌子要擦到磨破手指头。”他向凯恩伸出手来,“抱歉,我的礼貌就像码头边的破桶一样,锈得都老掉牙了。汉诺斯·杰隆南船长随时听候您的差遣。多年来我的足迹遍布这片海域,当吉库尔还没有这么糟糕的时候,我和女儿就开始在这里定居谋生。”男人的眼睛看着远方,“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凯恩在杰隆南的身上感觉到了友善与强悍的气质。他已经很老了,脸上满是皱纹,一头卷发和连着鬓角的胡子像雪一样白。可他的肩膀很宽,握拳也很有力气。
“你的女儿还在这里生活吗?”
杰隆南摇了摇头。“很多年前,我就已经失去她了,可我依然在打理这个地方。”他向着莉娅点点头,当他望向这小女孩的时候,脸色更和蔼了。“你饿吗,小姑娘?一碗炖鱼就可以让你暖和起来。”他说罢就迈着缓慢的步伐走进厨房里,凯恩三人在离门口最近的一个小隔间里坐下。杰隆南很快就托着一只盘子回来了,上面放着三只碗。凯恩刚想说话,身材魁梧的男人就举起了一只青筋暴现的大手。“尽情地吃吧,”他说,“吃饱了我们再谈话。”说完,他退后几步,交叉着巨大的双手站在那里。
凯恩吃了一口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快饿死了。炖鱼味道十分鲜美,他在片刻之间就将一整碗吃了下去。杰隆南又去拿了更多的食物过来,而且带来了几杯冒着泡的麦酒和给莉娅喝的水。
当再也吃不下去的时候,三个人放松地向后靠在椅背上。伴着一阵椅子腿在地板上摩擦发出的吱吱嘎嘎声,杰隆南拖出一张木头椅子,把自己的大块头塞了进去。“对一个男人来说,烹制的饭菜能让一群陌生的朋友尽情享用,再也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事情啦。”杰隆南说道。他的活力极具传染性,很快,莉娅也羞涩地笑了,趁这个大块头男人不注意,她偷偷地看了他一眼:显然她又发现了一位新的英雄。当杰隆南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包裹好的糖果递给她时,她惊喜得眼睛都笑弯了,仿佛老板送给她的是一磅金子。
“现在,请你们告诉我,你们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呢?我已经在吉库尔城里待了快四十年了,可它现在是一个受到诅咒的城市。传说这个城市建造在古代法师的战场上面,很多人说,我选择在此时还待在这里简直愚蠢至极,可我不会放弃的。只是没有看见过有什么人自愿来到这里。”杰隆南上下打量着凯恩,“你是个法师。”
“我是一名赫拉迪姆学者。”凯恩回答道。
“哦,”杰隆南捋了捋胡子,“那你一定是在寻找你的兄弟们了。”
一阵刺骨的寒意袭向凯恩。“是啊,”他承认道,“你见过他们吗?”
“对啊,”杰隆南又坐到了椅子上,他的表情令人揣摩不透,“我其实对魔法有点向往,而且理由非常充分,虽然你可能会觉得这理由很奇怪。多年以前,一名可爱的死灵法师经过此地,当时她就坐在这个隔间里……”他摇了摇头,温柔的笑容在他满是胡须的脸上绽放开来。“我知道,别人一提到死灵法师就想转身逃跑,我也知道大部分人看他们就像看到了在陆地上航行的船一样,可是卡拉和他们不一样。她很讨人喜欢,而且品行非常优雅。卡拉已经走了很久了,也许是离开了这里,也许是离开了这个世界,也许两者都是,而这个顽固的老船长却还活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人世。”
“那些赫拉迪姆教徒,”米库洛夫轻轻提醒了他一下,“你见过他们吗?”
杰隆南点点头。“有人说他们要对这个可怜的城镇遭受的恐怖负责。我自己在有生之年认识许多法师,那个领导他们的人……”他又摇了摇头,“我觉得他内心的邪恶并非出自人类的天性。”
杰隆南继续告诉他们,这群赫拉迪姆教徒数月前来到吉库尔城,他们的首领是一个叫做劳的男人。他在城镇里建立了公会,还在海边拥有一座巨大的石塔。然而劳很快就消失了,那群人还在伤心的时候,悲剧就袭来了。“那地方周围遍布黑暗,”杰隆南说,“最后这片黑暗蔓延到了吉库尔。”
“很快就有人看到一些生物在深夜时分在人们的庭院内外出没,吸食着人类的生命力。人们开始锁好门窗,点着灯才敢入睡。有些人出现了奇怪的病症,仿佛鬼上身一样——他们有时候会露出可怕的笑容和茫然的眼神,像听到怪声一样歪着脑袋。这足以让你觉得整个城镇都疯掉了。”他耸了耸肩,“城里还有一些别的变化,有些你已经亲眼目睹了。外面那些人正在走向末路,就像行尸走肉一般。”
“那你如何避免相同的命运呢?”凯恩问道。
杰隆南的手伸向口袋,拿出一只用皮套筒装着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套筒取出一柄匕首,这柄象牙匕首在提灯的闪光中熠熠生辉。“这是一个老朋友送给我的,”他说,“她从荒漠之中探险回来,交给我这把有魔法的武器。这是一份珍贵的礼物,像我这样的老船长本来是没资格拥有它的。那些食尸魔不喜欢它,因而也不靠近这个地方。”
船长把匕首递给凯恩。凯恩用双手把玩着,他感到刀身的重量很均衡,而且其中蕴含着某种能量。死灵法师的匕首是其魔法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们永远也不会放弃自己的的武器。可是,这把匕首跟拉斯玛的祭司在仪式上使用的那种十分相似。杰隆南的朋友似乎在上面施加了魔法,然后才把它作为礼物送给了杰隆南。
“能送这个给你,那么她一定非常仰慕你。”
杰隆南又笑了,不过这次笑容里带着一丝伤感。“卡拉就像我的第二个女儿。自从她与那个叫诺雷克的家伙踏上新的旅程之后,我已经好几年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了。”
凯恩从包里拿出赫拉迪姆的预言之书,将它放在桌子上。杰隆南看着封面上铭刻的符号,一个“8”字图案中间镶着一颗琥珀宝石。“我见过这个,”他说,“这是他们教派的符号。我知道在食尸魔侵扰此地之前,城里的两个男孩加入了他们。他们整天随身携带着这样的书籍。他们俩是好孩子,可引导他们的却是人渣。”
“那群学者,”凯恩问道,“他们现在还在吉库尔城里吗?”
“几个月前高塔刚建成不久,他们就收拾东西匆忙离开了。可是城镇里还有一个秘密集会的地方,赫拉迪姆的人常在那里聚集起来搞点研究。我不太清楚具体位置,但你愿意去的话,我能把你带到那附近。”
街道上空空荡荡,由于刚刚下过小雨,地面看起来亮晶晶的。凯恩紧跟着杰隆南船长穿行在迷雾之中。他曾经考虑过是否应该相信这位船长,这个老人也许会把他带到陷阱里去,可是杰隆南的动机似乎十分单纯。他把号角和匕首带在身上,以便驱逐那些不正常的家伙,可是他们现在连个影子都见不到。吉库尔是一片被抛弃的荒原,而杰隆南就是凯恩唯一的救生索。
凯恩让米库洛夫和莉娅留在船长餐桌旅馆里。他倒是挺想让武僧一同前往,可更担心莉娅的安全。目前的情况太危险了。凯恩还让杰隆南作出承诺,一旦他们找到赫拉迪姆教徒集会的地方,就马上返回旅馆。
杰隆南在一条满是残垣断壁的街道上停了下来。垃圾堆在角落里,发出阵阵变质食物的腐臭味道;当他们的脚步声在小巷里回响,许多大老鼠四下逃窜。“他们那群人以前就在这附近集会,”他说,“我曾经看见他们就在这条街上,可是一会儿之后就不见了,所以我并不知道确切的位置。我也不知道你找到他们之后打算做什么,但我们急需别人的帮助。曾经有一段时间,这座城镇的贸易量十分可观。那时酒馆中挤满了吵闹的水手,码头上堆满了运往库拉斯特和卡尔蒂姆的货物。当然,这里并不适合什么达官贵人来访,但吉库尔也算辉煌过一阵子。”杰隆南把手放在凯恩肩上。“我看人很准的,某种直觉告诉我,你就是能让吉库尔恢复和平的那个人。”
杰隆南把号角递给凯恩。“如果你再需要我,你就吹响它。号角声能将残害人们的食尸魔赶走,而我一听见这声音,就会拿着匕首赶来支援你,同时再把我所有能聚集的队伍都带上。”他双手抓住凯恩的手紧紧握了一下。“现在开始要小心了,还有,祝你好运。”
他很快消失在迷雾之中。凯恩把号角放进背包里,向周围低矮破败房子看了看,一种熟悉的感觉再次袭向他,似乎整个庇护之地只剩下他自己。他离目标越近,就越觉得孤立与绝望。整个世界的重担都压在了他孱弱的双肩上,他不太清楚该怎么完成手头的任务。
我不是英雄。
这话是真的。可是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弥补过去所犯下的错误,假如有必要的话,他会牺牲自己的性命拯救世界。他一定会这么选择的。
凯恩又看了看前面的建筑,探寻赫拉迪姆大厅隐藏入口的蛛丝马迹。赫拉迪姆兄弟会总是将聚会地点伪装得平淡无奇,人们总是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找到他们。当然了,这个地方应该被一个隐藏咒语保护着,也许其魔力还十分强大。
他在熟悉的符文之中寻找能够帮助他的东西,可却一无所获。迷雾越来越重,随着时间的推移,雾团不停地向前翻滚着。最后,他的手指停在了从维兹杰雷的废墟中发现的那本咒语之书上。
邪恶魔法,是由血之战狂巴图克的追随者撰写的。凯恩仔细翻过那脆弱的书页,终于找到了。这个咒语能够显示那些被魔法隐藏起来的物品。可施放这种咒语比较危险,它会吸引别人的注意。现在,庇护之地已经没有任何屏障,燃烧地狱里的邪恶生物随时都会发动攻击。使用这个咒语就像在黑暗中点亮一盏明灯,会吸引那些飞蛾扑向这里。
可他还有什么选择呢?不这么做的话,他可能得找上好几天,然后还一无所获。
凯恩背诵着那强大的咒语,感觉地面开始震动。随即,他感到无数的目光聚焦在吉库尔城之上。那些视线到底属于谁,他并不想知道,因为那都是藏匿在黑暗洞穴之中、发出血腥与腐烂恶臭的可恨之物。在它们之上的就是那个住在黑暗之塔里面的家伙,那个人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别的东西,变成了只依靠痛苦生存的生物。
一百英尺外某座巨大的石砌建筑上,赫拉迪姆的标志——犹如犬牙一般尖锐的“8”字形——发射出血红色的光芒。凯恩收起古书向前跑去,束腰外衣犹如乌鸦的双翅一般拍动着,迷雾在他身后卷成漩涡。他到达这座建筑前,发现右下方就是一个隐藏得很好的门把手,除此之外,它看起来就像一面平实的墙壁。咒语的力量渐渐消退,赫拉迪姆的标志也逐渐失去了光芒,凯恩抓住把手一推,门便轻易地打开了,室内一片黑暗。
从黑暗之塔传来的声音在他脑中隆隆作响,就像巨大的石头从悬崖上滚落而下。他的出现令叫声充满了怒意,无法形容的尖叫带着怒气与挑衅,几乎要震碎他的头骨。
迪卡德·凯恩躲进建筑之中,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把那突然出现的尖叫声挡在门外。然后转过身来面对着未知的一切。
一条石阶通往黑暗之中,烛火在某处摇曳着,微弱的光芒照亮下方的路。有人来过这里。
一阵刺耳的声音传到凯恩耳中。他仔细听了一会儿,这声音没有再继续,于是他开始谨慎而缓慢地走向黑暗。
楼梯底部是一个简陋的房间,房间中有一张木桌子,两端各有一扇门,右边门外传来的光亮足以让他看清楚一切。桌子上是空的,但墙上的一条挂毯绣着赫拉迪姆的标志。
挂毯几乎被利刃从中间一割为二。
梦境般的片段突然展现在他眼前:大群穿着黑衣的士兵蹂躏了这片地方,他们用重剑乱劈乱砍,用脚踢翻桌子,用火把点燃书籍,随后这帮家伙变成了巨大的乌鸦,它们的鸟喙就像黑色的匕首一般锋利。凯恩碰了碰挂毯,毯子下面的裂痕深深地透入了石头之中。看来挂毯并不是用刀刃砍断的,上面那三道相同的撕裂痕迹,像一只巨大的生物用刀一般锋利的爪子划出来的。
他还会在这里找到什么呢?这会把他引向救赎,还是毁灭?
他悄悄穿过右边的门,进入巨大的藏书室里。一段残烛的火光在桌上摇曳着,桌面凝集了一团熔蜡,这根蜡烛已经差不多燃尽了。简单的木架排在四面墙上,上面放满了书籍。有一些书看起来很眼熟,有一些则完全没有见过,这里的收藏实在太令人震撼了。
桌子上摊着一本打开的书,它看上去和在维兹杰雷废墟中所发现的那本十分相似。
凯恩突然闻到一股腐肉的恶臭,那是从拱形门廊之外的另外一个房间传来的,那里看上去一片漆黑。他听见什么东西活动的声响,接着是一声低沉的咆哮,伴随着类似某种生物与岩石的摩擦声。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暴露在烛光之下,于是如幽灵一般紧紧贴着墙壁,悄悄移动到两个书架之间的角落里。
从拱形门廊中出现的东西庞大到难以形容的地步,一开始凯恩根本看不到它的全貌。这东西似乎是由人类的肢体与躯干胡乱捏在一起组成的,表面还有一大堆尖刺、岩石和木头碎片。两条长长的手臂末端不是手掌,而是石头与木屑糅合而成的爪子。至少三个头颅从腐败肿胀的肉体中冒了出来,覆盖着一层白雾的眼球在眼眶里滚动着。
巨兽吃力而缓慢地低头扎进拱形门廊,看上去差不多有十英尺高。进入藏书室时,它下垂的肩膀几乎碰到了门的两边。那庞然大物一边咕噜着一边用力挤进来,其中一个头颅似乎长在胸前,此时正向着凯恩望过来,一双眼睛盯在老人的脸上。
怪物停下脚步,似乎在打量凯恩,接着大吼一声,腐臭的口气向凯恩袭来,另几个头颅也发出同样的吼叫。
烛火打着颤,几乎就要熄灭了。那怪物向着凯恩迈出一步,差点把桌子撞翻,它将桌子踢到黑暗之中,这令老人泛起了一种新的恐惧。他从藏身之处偷偷溜出来向门口逃去,可那怪物紧紧跟随着他,伸出和木棍差不多的前肢想把他打倒在地。
凯恩根本没有时间反应,只是下意识地转身躲开了。怪物又咆哮了一声,蜡烛应声熄灭了。他突然间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感觉声音似乎从四面八方同时袭来。凯恩在一片漆黑中慌乱地撞到了桌子的边缘。他听见那东西正在逼近,但估计它也什么都看不见,与此同时,老人感觉到桌子重重地撞在自己身上,把他撞到了书架上。
一道明亮的白色光芒在房间中央爆裂开来,房间里又恢复了光明。凯恩眨了眨眼睛,看到一名身着长袍头戴兜帽的人站在前室的第二个门口。那人向着怪物的脚下喷出另一道火焰,把它击退了好几步。被激怒的怪物挥舞着双臂狂暴地吼叫着。
陌生人示意他跟过来,凯恩立刻推开桌子向前冲去。他们经过桌子和挂毯,爬上楼梯跑到另一边的门里,藏书室中的怪物又咆哮了一声,笨重地追上前来,却不止一次撞到桌子和墙壁。它终于撞出一条通路,这时整块地板都在摇动。
他们两人来到一条石头砌成的走廊之中,对面是一面空白的墙壁。那人径直走过去,按下一个隐藏的杠杆,一块石板马上就移开了,露出一条通往地下的阶梯。他又掷出另外一个光球,光芒一直滚动到那条狭窄通道的底部。这部分建筑似乎比藏书室要陈旧很多,两边的墙壁开到处都是裂缝,上面长满了青苔,但这陌生人毫不犹豫地往下走去。
凯恩在阶梯顶端犹豫着。他不知道追着他的怪物是什么,更不知道新来的这个人是谁。他猜测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暗心者本人,而下面也可能更加危险。然而怪物的另一声嚎叫令他回过神来,他立刻鼓足了勇气,一边提防着地下的青苔,一边跑下台阶。
这人又按了一下墙壁上的隐蔽之处,上方的门就随着石头的隆隆声再次关上了,怪物的噪音突然被完全切断。他从墙上拿出一支火炬,将前端放在光球上将其点燃。他修长的手指拉开兜帽,里面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孔。这人的脸色苍白纯净,就像刚落下的雪一样。
“我的名字叫做埃吉尔,”他说道,“我并没有恶意。我是第一教派的一员——一名赫拉迪姆兄弟会的教徒。请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