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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二回 金碗无后更有后 姥雪失望反如愿

义实主君立即对、大法师说:“和尚,你大概听清了吧?我为了让这八个犬士做金碗之后,为你做义子,想派亲兵卫和十一郎去京师,向室町将军禀奏请求朝廷允准,然后改换他们的姓氏。你如果方便的话就一同进京,将你的功德奏明朝廷,得个紫衣的最高僧官是不难的。所需之路费,我向安房将军去说,为你妥善安排。如果同意就不必多说,赶快准备启程,你看如何?”、大急忙离席慢慢禀奏道:“您的旨意虽使臣僧不胜惶恐和感激,然而臣僧不肖,以刑余之身,因有寸功便让具有八行的众犬士更改姓氏,冒称金碗氏,实有如将隋玉埋于粪土,以蜀锦做败衣之裹。这样说似乎是拒受恩命,难免不敬之罪,而佛之教导是出家人就应以无后为本。话再说回来,臣僧自年轻时,被赦免死罪进入佛门以来,为了报恩,日夜为您祈祷今生武运长久和来世得成正觉。所以跋山涉水做了二十多年的头陀,终于宿愿告成,得以赦罪还乡,于愿足矣。可是竟因寸功得赏,担任了您的香华院的寺职,得到国内许多僧俗的尊仰,已非本意。何况又去京师请求官职,岂不更有违原出家之初衷?愚意始终如一,不求名利,不思子孙。因此从命臣僧做延命寺住持的那一天起就想辞退,但因改葬义烈院之事甚急,不得不姑且从命,然而并不想久恋寺职。连世间法师们求之不得的大刹住持都不想担任,焉能再求与出家人不相称的义子呢?即使是出于怜惜亡父孝吉昔年有大功而身亡的仁慈之心,也不能为陪臣的姓氏,去惊动天朝,这样岂不过于令人惶恐不安吗?请恕臣冒昧,此事实非臣僧之本意,碍难从命。”他这样毫无顾忌地禀奏后,义实十分吃惊地嘟哝着说:“原来你并不赞同啊?”他说着看了看义成。义成会意,便对、大解释说:“法师之意是以寂灭为乐,这虽是出家人本色,甚为难能可贵,然而以儒道论之,无后则是不孝。纵然出家的功德可使九族升天,但为此而断绝后嗣,却是对祖先的不孝,也是世人所不欢迎的。释教与儒教其道不同,佛家教导人们去极乐净土,而儒家则教导人不要过于追求欢乐。佛家所说之乐是寂灭为乐之意,把进入黄泉当作是净土。而儒家所说之乐,是人欲的快乐,其所指各不相同。还有我大皇国之神教,忌死乐生,虽无子孙不能世代传家,但也有不幸无子孙者,而有的却又子孙过多。因此便以多补无,通过过继使其家不致绝后,这样既可避免对祖先有不孝之罪,又不致使家人离散,而无寄居他家之忧。法师焉能不懂此理?只怕是因多年来念佛修行,而无暇顾及此事。今与八犬士义父子相称,大概觉得有些难为情吧?果真如此,倒也有个办法,那就不把犬士称作是你义子,而让他们冒称金碗氏,这样他们便都成了孝吉的后代,而与你无关,你看这样比较稳妥吧?记得那结城的净西父子忠孝双全,因不幸出了家,便永远断绝了子孙。这即使是天命,也令人为他们惋惜。老侯爷虽也思念此事,但因他是异国领地的法师,同时影西又做了僧正,得到果报,已享尽一生之福。然而天道有盈有亏,犹如树上的繁花虽美而不结果。你与他不同,与八犬士有宿缘。因此他们继你先父八郎之后,也可以说并非为你延续后嗣。另外这次派犬江亲兵卫等去京师,也不仅为了姓氏一事。你也知道安房、上总乃东南之一隅,三面都是大洋,好似口袋,只有一个嘴儿,关起来易守,但难以远攻。因此也就无从得知关东各国的民情和虚实。况且听人说京师自应仁以来,室町家的武威衰退,已今不如昔。今日的光景究竟如何?不亲自去看看,谁能知道其底细?因此这次让亲兵卫出使京师,就是想让他亲眼看看那里的虚实;同时历经多年的战乱,朝廷的财力是否十分匮乏?所以表面上虽是奏请朝廷将八犬士之氏改做金碗,而暗中却为探听这两件事。大概你还不知道此事,所以才就事论事地发表了方才的见解。我说的这件事不可外扬,因四下无可回避的人,所以才明确告诉你。这好似在释迦牟尼佛的面前讲经,请莫见笑。”义成这样悄悄地告诉他后,、大法师被感动得落下泪来,并羞愧得一时难以答对。在旁边听着的八犬士和照文也因两位国主的仁慈诚信深受感动,认为是盖世难得的明君。

当下、大恭敬地对义成说:“臣僧才疏学浅,有违圣谕,实罪该万死。您不但未予治罪,反而耐心加以教诲,实感恩不迭。臣僧愚昧,不敢违背戒律,何况又是已脱离火宅之身,被称为义父实感羞愧,所以未敢从命。但您又改变说法,让八犬士继孝吉之后,冒称金碗氏,您之厚爱竟及于死者,这是何等造化?实乃莫大的幸运,岂能不感激得落泪?然而继承金碗氏有一人足矣,而让八位犬士都改为金碗氏,难道又有何深意?实是平庸者难以猜测的。向室町将军派使臣的真意更使臣僧出乎意料。因未曾想到那里便自作聪明地冒昧直言,实羞愧得无地自容,请饶恕失礼之罪。”见他已赔礼应允,义成十分高兴,义实频频点头道:“安房将军的办法甚妙。这样就可依延命寺法师的请求,八犬士只冒姓氏,先不提义父子之议。犬士们都听着!我想让汝等冒为金碗氏,不只是为创业的功臣八郎孝吉,而且也因本国二郡的旧主神余长狭介光弘,软弱愚昧,被逆臣定包所弑,断送他家的基业。幸而光弘有个私生子,名叫墨之介弘世,此人也孱弱多病,将终生不能娶妻生子。之所以让与、大法师有宿因的八犬士冒作金碗氏,是因为即使弘世无子嗣,一代而终,也可以使光弘的姓留在本国。这既是孝吉的素抱,也是我兴废继绝的本意。在此似乎还必须再详细解释一下。神余和金碗是同宗,在《和目钞》安房国安房郡的乡名条目下,训读作:‘加无乃安万里〔かむのめまり〕 ,因此神余当初读作:‘かんのめまり’;后世简称作:‘かなまり’。后来利用谐音便读作:‘じんち’。金碗和神余都可读作:‘かなまり’,因而便可知他们是同宗。不用一人继其姓,而让八个人都继其姓,是因为他们乃同因同果的盟兄弟,岂能以其中之一去继金碗之姓呢?如果有人说让犬士继他人之姓,是使白璧有暇,那是他不明根本,不知此乃天命注定,因果该当如此。犬士们同意此议吗?”道节和其他犬士们听了都异口同声地答道:“方才已禀奏过,臣等各有生身父母,即使是奉大诸侯之命,也不为名利冒他人之姓,做他人的义子,但因与、大法师有宿世之缘,所以甘愿做其义子。何况此议已作罢,只是姓氏之事,有何异议?总之遵命就是。”他们也爽快地答应了。义实大为喜悦,对、大法师道:“这毫不违背寺主的意愿,经我们私下商量总算圆满解决了。我想问你,为何不愿做僧官,想把延命寺住持之职辞掉?对此,我甚是不解。”、大答道:“释迦教导,即使乞食也要远离名利之道。然而和汉自中世以来,设僧官、定等级,给予许多寺产僧禄,僧侣们利欲熏心为魔障所迷,成了名利的奴隶,已鲜有恪守寂灭之教者。臣僧愚昧,不羡慕彼等之富贵利达。只想隐居在富山之洞窟,为伏姬公主祈祷冥福。此事日前已偶然被犬士们和代四郎知道。请问问他们便可解除您之所惑。”犬士们听了说:“今夏五月某日,去参拜富山公主墓时,曾见、大法师在那里绝食七日,日夜诵经,苦心修行。”于是犬士们便将其所见概括地禀奏。义实惊讶地叹息道:“诚然,正是由于寺主的这般忠诚,才有日前神佛的解危救难啊。然而现在不能允许你立即辞去院职。安房将军,你看此议如何?”义成沉吟片刻道:“诚如您所说,三年来,一直未找到一位才识能代替、大法师的高僧。虽然如此,寺主若有适当的人选则可引荐给我。”、大听了忙奏道:“臣僧没有物色到这样的高僧。那结城的影西,虽然为人忠孝慈善,与本家也有旧缘,曾想请他继任,然而他应其师之请,据说连辞去权僧正之请都在所不惜,所以即使去召请,他也一定推辞不肯来。除那影西之外,虽还有一个人,只是年尚不足二十岁,现在尚不能任用。此人不是别人,而是臣僧在甲斐石禾指月院时,名唤念戌的小和尚。他就是偶然窃听到泡雪奈四郎和淫妇夏引密议奸计、相告滨路公主有危难的那个小和尚,也对本家有功。不只这件事,他能举一反三,聪颖过人,而且心地善良,不喜欢荤酒鱼肉,这并非约束所致,而是自然的性情,所以好生教导定能成为高僧。为此,不久前曾派人去指月院,向该院现任住持讨那个念戌,该住持慨然相允。他本人更是十分喜欢,与派去的人一同前来,现在本院的修行所修行。今后如苦学十年,则可继承法灯。臣僧曾问其出身,他原籍是上总国望陀郡犬成村〔在市原郡也有同名之村〕 浪人,某甲之独子。双亲早就去世,成了孤儿,因无可投靠的亲属,经人介绍去甲斐,大概在七岁时便做了指月院前任住持的弟子。他姓犬成,又叫念戌,既似乎有名诠之缘,又原是本邦的臣民之子,也许可做延命寺的第二代住持。”他一五一十地启奏后,两位侯爷仔细听罢,说:“奇哉!奇哉!”信乃、道节在旁边听后,才知道曾与之相识的那个小和尚念戌的身世,都感到是奇遇。

当时义实又对、大说:“听你所说的那个念戌,确实有缘可继承你的法灯。然而他尚年轻,所以你在十年内就不要辞去院职了。当然有工夫可以去富山呆些天,这个我不过问。我已依了你的请求,义父子之事暂且作罢,你也要依了我的要求,无论如何,在十年内都要担任该寺的住持。”、大听了前额冒汗,说:“如此恳切地吩咐,屡加教诲,臣僧岂敢违背!”他终于赔礼接受了。义成很高兴,这才放心了。稍过片刻,、大法师趋膝至犬士们身边,对他们接受君命改为金碗氏表示感谢,犬士们听了说:“方才道节说过,法师是我等前世之父、今生之师表,您既不同意收我等为您的义子,我等就称您为师父吧。这一点请您应允才是。”、大听了高兴地说:“不,你们就把我当作在俗时的亲戚吧,称作师父太过分了。”互相你谦我让,真是僧俗一家。义实大为喜悦,他说:“我从隐退的那一天起,就把政务交给安房将军,从来不过问。然而八犬士是我的外孙,我总不放心,所以便参与此事,谈些见解。至于派亲兵卫和十一郎去京师之事,改天一定要去稻村,与家老们商议后,听他们的吩咐。今日只是把你们找来私下商议,明白了吗?”义实这样嘱咐后,便让他们退下。、大和八犬士一同谢恩回到寓所。义成主君也回了稻村城。这一天他是微服出行,带的随从比平常少,虽然快马加鞭,但因路途较远,那天晚间才回到城内,次日将平安归城之事禀报了泷田。

又过了五六天,犬江亲兵卫和蜑崎十一郎照文被召到稻村城,两位家老辰相和清澄在正厅列坐,对他二人出使京师传达了旨意。当下辰相说:“关于出使之事,遵照泷田将军的旨意,犬士们都一同改姓氏做金碗,要奏请室町将军,所以对朝廷和花营要带一些进献的财物。当今处于战国之世,诸侯割据,各自新设关卡,据说交通多有不便,因此从水路到浪花(1) ,再去京师比较顺便。遮莫带的随从多了,会被人生疑,就是拿东西的民夫,也不能超过五六十人。听说最近绿林强盗往往在光天化日之下,便出来胁迫旅客,掠夺盘缠。因此行动要多加小心,不能自逞武勇。亲兵卫,虽然你身材与大人一般,有万夫不当之勇并有智谋,然而年仅九岁,有人也许会议论你担任如此重要的使命不大合适。但这是依照你的请求,老侯爷的旨意,同时国主也对你信任。到了京师管领家,倘若问你的年龄,就加倍说是十八岁好了。这是为避免他人生疑之计。十一郎应着意帮助亲兵卫,都不要出现差错。要用三天做好动身的准备,赶快登舟启程。”他如此恳切地加以嘱咐。

当日亲兵卫和照文参见了义成,表示了领命进京的喜悦心情,义成赐以黄金和行装,然后又举行了两茶之礼。接着屏退左右,义成亲授旨意。亲兵卫奉命同照文当天回到泷田寓所,告知七个盟兄弟和妙真、代四郎、音音等。代四郎失望地说:“提起犬江少爷之事,自从在富山时起,小可曾多次领命跟随犬江少爷,今远去京师做使节,不知为何不让小可跟随?望诸位给说说,以满足小可这个心愿。”他虽然请求亲兵卫并向道节等求情,可是道节不肯答应。他说:“你无须做此请求。犬江是正使,蜑崎是副使,这就够了。何必再派你去呢?同时这次的使节是根据老侯爷的旨意选派了他们二人,连我等都不好陈词相争。何况已吩咐你无事就在家里养老,你不是接受了这个旨意吗?这种似乎老年还好出风头的请求,谁肯为你去说?就打消这个念头吧!”他这样说了后,亲兵卫和其他犬士也一同劝道:“老翁的心愿不是没有道理的,倘若时间许可,便可为您说说,但现已定在后天开船,已无回旋的余地了。这次就请您听从犬山的意见吧。”大家一同这样安慰劝说,代四郎一时无话回答,自己却瞪着眼睛在嘟哝着说:“人老了怎么说也没用,没有比这个再使人窝心的啦!我年已七旬,虽将不久于人世,但论筋骨和走路,还不亚于小伙子们,如这样安闲地度日,则反会成了病人。不让我去真于心不甘。”他这样嘟哝也没用,大家一笑便岔过去,谈起了其他事。

且说姥雪代四郎当晚回到家里,心里很焦躁,夜不能寐。他心里想:“我原是个卑贱的匹夫,是犬山主公的旧仆。由于两位国主的过分恩典,位列武士的品级,家眷也得到了优厚待遇。若这样尸位素餐,这次不能发挥点儿作用,则无异于只会吃饭的废人。蜑崎大人有直冢纪二六这个得力的随从,而犬江大人没有那样的随从。即使国主没有吩咐,我跟随少爷做随从去京师,如有万一,也可助他一臂之力,这既符合伏姬神女的神算,也可满足我的愿望。跟随犬山大人出征尽忠和跟随犬江少爷在他乡分忧,都是为了国主。我这样的老朽之身还能活几年,怎能为了苟延残喘而另等机会?啊!有办法了。”他心下打定主意,便在亲兵卫的船启航的那天早晨,约莫好时间,提前对音音、曳手、单节等伪称去给犬江、蜑崎送行,收拾好便出了家门,跑到码头才刚刚黎明。预定在今天巳时开船,所以亲兵卫和照文等还没有来。代四郎立即站在岸边忙唤艄公道:“我是犬江大人的随从,因故提前来到,快让我上船。”艄公听了把跳板搭上,让他上了船。这是国主军用的二百万石巨舫,有前仓、主仓和尾仓。桅杆和帆绳很结实,舵、锚、楫、橹之类和大苫布、小苫布一百多丈,一切设备无所不有。有掌舵的艄公一名,舵手一名,船夫十余名,在那里做出航的准备。这时从稻村城来了十几名犬江和蜑崎的士兵与押运的杂役,他们让民夫担着几挑中国式的长箱子,到了码头后,唤小船将这些东西装进那条船。代四郎赶快躲在装上来的箱子后边,他无大的声息,士兵和押船的人哪里知道?艄公也忘了问问,没有告诉士兵们还有他在船上。

却说犬江亲兵卫在乘船去京师的前一天,和蜑崎照文一同向义实主君辞行,又告别祖母妙真和姥雪一家与七位犬士后,当天晚间去稻村城,领取送给朝廷和室町家的金银财物,准备次日清晨上船。虽然是出远门,但妙真因为亲兵卫有降魔夷贼的本领很放心,所以没有上次那么难过,心情很舒畅。这一天信乃、毛野、道节、小文吾、庄助、现八、大角等置酒为亲兵卫饯行,祝他一路顺风。当时小文吾首先举杯对亲兵卫说:“阿仁,你听着!因为现今我们侍奉国主,明天就不能去码头绾柳注水,尽别离之情了。这些话虽无须嘱咐,但如今是乱世,海陆都强盗甚多,为害旅客的岂只是并四、船虫、酒颠二、媪内、跖六这几个人?你这次出使带的金银甚多,国主曾嘱咐过,所以要格外小心,不能自负武勇。你犹如古代景行天皇时的竹内宿祢,他年仅十四巡察北陆和东方各国,善理民情,立了大功,你是与他不相上下的神童,所以不论年岁破格做了城主,并委以这次出使的重任,真可以说是十二分造化。天道是有盈则亏,待功成名就便隐退,此乃天道。尽管你自入仕以来尚为期不久,还不到那个地步,但要把这句古语记在心里。如兢兢业业时刻留心,我想就不会失败。要谨慎才是啊!”他这样地谆谆告诫。现八也开口道:“从前在荒芽山遇难之际,我不料与犬冢、犬山、犬川、犬田失散,暂寓京师,曾与那里的人交往过。回想那里的民情,城市人心尚浮华,无论对良贱都妄自尊大,欺侮外乡人,称你是乡下佬,而他却并非锐意进取有德行的君子。他们只是贪财好色,无不伪造书画,或冒充名家的徽号,多是靠这些欺骗手段谋生而恬不知耻的破烂货。更何况在应仁之乱后,道德仁义扫地,自那些铜臭先生、敛财学士把他们的伎俩传给诸生以来,富贵之家虽已薄情寡信,而在田夫野士、妓女乞丐之间有时却会遇到侠义之士。这是浇季之世的现状,无论有钱或是无钱者,奢侈与日俱增,钱不够用便借而不还,而借给他人钱的更是贪得无厌,所以一旦名与利两者都荡然无存时,这家便归了别人。庶民中或贫或富多是如此。究其渊源,自足利将军执权以来,鹿苑院〔义满〕 开始骄奢,至普广院〔义教〕 则更甚之,如今正当东山将军〔义政〕 之世,仁义道德已败坏到极点,因此在城市说假话的人多,而贱民也非美味不食。礼义廉耻之道断绝,善于欺骗赚钱者被人羡慕,称之为才子;如能巧妙地用奸计将人坑害,便钦佩他是豪杰。因此不分贵贱上下,有威势者能克上,有钱者可以非为是。这是东山将军以其一人之心,使都下的良贱都养成了这种坏风气。其中尚有希望的是当今的将军义尚公,他虽然尚年轻,但以贤明著称。同时他大概尝够了其父风流骄奢的苦头,想施行善政,所以日夜励精图治,想把国力恢复起来。然而政长〔山〕 、政氏〔细川〕 两管领,都仿效前代将军作威作福,不以忠心辅佐朝政,东山将军依然那样为所欲为,仅把军旅之事交给了当今的将军〔义尚〕 ,所以这就犹如蕙芳虽想发其香而为秋风毁之。你要记住这些,慎防受他们的欺骗和豪夺。常言道,对孔子讲道好似多余,你有伏姬神女显灵教谕,对一切事情都神通广大,没有不知之事,同时又不乏随机应变之才,更何况已有两位国主的教诲和信道等贤士的高见。我所说的虽是赘言,但是智者千虑亦有一失,难道愚者千虑不也可有一得吗?你要把舅舅的话记在心里,不要酿成差错。”亲兵卫听了说:“舅父和犬饲兄的指教实如千金。古之有道者,临别赠言大概就是如此吧。对两位国主的教谕,更是铭刻不忘。”他如此回答后,信乃、毛野、道节、庄助、大角又闲谈了些其他事情,一同饮酒欢叙,互道惜别之情。

再说照文让侍卫直冢纪二六来催促亲兵卫说:“该去稻村了,现在时间已到。”亲兵卫赶忙与七犬士告别后,命令两三个奴仆跟他去稻村,收拾完行装,出去与照文一同奔赴稻村城。辰相和清澄与他面谈后,递给他致二位管领〔政长和政氏〕 的公文一封和进献的金银:献给宫中的一千两,室町将军一千两,东山将军一千两,两位管领白银各五百两,其他摄关家贵门、诸司百僚的金银瓷器也甚多。该城的有司将这些东西摆在上座,一一与目录核对后,装了二三十个长箱子,交给了亲兵卫。然后赐亲兵卫和照文晚餐,留宿在有司衙门内。据艄公禀报,潮水和风向甚好,亲兵卫便向随从和民夫下令,明日巳时初刻开船。随行的上下人等共有九十多名,其中亲兵卫的随从是十名精干的士兵和五名杂役奴仆;照文有十名随从和押运长箱子的五名,另有民夫六十多名。于是当夜天刚亮主仆便用过早饭。把进贡的长箱子抬到距横须贺不远的码头,亲兵卫和照文主仆陆续上船,田税户贺九郎逸时和苫屋八郎景能得到二位家老的许可,同到码头来送行,因为他们以前曾受过亲兵卫的大恩。此外无论是泷田还是稻村方面的人,因不是私人旅行,所以都不便前来相送。这时恰好是顺风,船帆高扬,沿着相模滩行驶了百余里,当天便安然到了伊豆的下田。

且说亲兵卫夜间乘船无以慰藉,便与照文闲聊,谈话间提到:“田税和苫屋今晨到码头来送行,可是那姥雪为何从昨天到今天都没露面呢?他想与我们同船去京师,但是连犬山和其他兄弟们都不同意,大概因被拒绝而有些怀恨吧?”还没等说完,突然有人报名说:“代四郎在此。”说着从箱子后面走出来,亲兵卫和照文大吃一惊,盯着他的脸问:“这是怎回事?”代四郎含笑坐在他们身旁说:“二位大人不必惊讶。因为这次想随同前去的愿望未能达到,便想了这个主意,今晨早已上船躲在这里。以后国主知道怪罪下来,由小可承担,决不连累二位。就让小可陪你们去吧。”他如此恳切相求,亲兵卫和照文被这位矍铄老人的侠义之举所感动,只好答应他的请求,代四郎非常高兴。从此他便自称是亲兵卫的随从,像直冢纪二六一样各侍其主,感到十分欣慰。

话分两头。这一日在泷田城内的音音、曳手和单节等,见代四郎说是去码头送亲兵卫,从天亮时出去,到次日还没回来,觉得很奇怪,便告知妙真与她谈论此事。妙真也很奇怪,便一同告知七犬士,征询他们的看法。道节听了说:“代四郎大概是因为没有达到愿望,定是瞒着亲兵卫等一同上船去京师了。”他便把猜测的根据详细说给了他们。代四郎曾提出要随同前往,而被道节和其他犬士们拦住了,代四郎为达到想去的目的,大概便想了个主意,悄悄上船,同去京师了。于是便吩咐一个奴仆到码头去一打听那个艄公,果然不错。七犬士便商议道:“代四郎日前已遵旨告老回家照看两个孙子,即使三个月或半年在家闲居,也不会找他。但是如果以后被国主知道,恐不免有欺君之罪。还是先禀奏老侯爷,听候旨意才是。”他们便将此事告诉东峰萌三和小水门目,悄悄听候老侯爷的旨意。义实听了禀奏后点头道:“代四郎在富山抚养了六年亲兵卫,他对亲兵卫的恩义深重,想去帮助亲兵卫是这位老人耿耿忠心的侠义之举。然而未经许可便擅自做了出使京师之使节的随从,如宣扬出去,则有违法之罪,将如何是好?哎,有啦!就说是我吩咐他去的,这就不怕了。阿目你去稻村,对安房将军如此这般传达我的话,也要通知家老们知道。萌三你去悄悄告诉七犬士。代四郎的妻子和媳妇可能很不放心,也要告诉他们。一定要严守机密。”他这样悄悄地吩咐。萌三和目立即遵命照办了。代四郎的违犯法度,不但未被治罪,义成主君反而认为代四郎老当益壮,这次跟随进京定会出现奇迹,不久便会听到消息。道节和小文吾以及信乃、毛野、庄助、现八、大角听到内情,无不十分钦佩。大家都说:“两位侯爷的仁心,总是胜过慈母。为这样的明君,即使一旦有事牺牲了性命,亦不足以谢恩报德呀!”音音等听到这件事后,都感激得潸然落泪,一同向着主君的住所再三遥拜,不胜喜悦。当下音音对道节和小文吾等说:“犬江的祖母,听说代四郎跟着亲兵卫上船去京师是真的,心想这不是欺君之罪吗?所以突患头疼病病得不轻。主君对代四郎的仁慈,是机密之事,我想即使告诉犬江老夫人,也不碍事吧?”道节听了说:“这个自然,早点告诉她好让她放心啊!”他表示同意了,音音便从后门去妙真家,向妙真悄声说了这件事,妙真转忧为喜,好像做了场大梦,深感两位国主的洪恩天高地厚,老人也不禁被感动得落下泪来。

这且按下不提,却说犬江亲兵卫所乘的巨舟,在下田港口歇了一宿,又行了两三天,在经过远江滩航行到三河洋面时,遇到了暴风雨,船十分危险,船夫和舵手们吵嚷着齐心协力好歹把船靠到苛子崎〔在三河〕 。这时正是七月下旬,早晚凉热不定,终于成了连雨天,船无法继续航行,人们住在船上甚感无聊。这里是伊势志摩的商船去东海时必定停泊的港口,所以从很早以前便有许多船靠岸停泊。因此码头上在一里多路之间,有以嫖娼卖淫为营业的客店、酒肆、粘糕铺等林立。然而自应仁之乱后,各国不断发生蜗角蛮触之争,连年战火,达十一年之久,连有名的城邑都无不荒废,成了狐兔的巢穴。这个苛子崎也今不如昔,停泊的船只不多,所以这个码头城镇也就仅剩了五六户渔人的茅屋。因此在此停泊避风的客船,想沽酒买糕就得登陆,去很远的田原奥郡才能买到。因正值这样的离乱之世,当时在苛子崎投锚避雨的船只,除亲兵卫等所乘的大船之外,还有一艘二十石的货船。其余都是渔户的小船拴在岸边的松树下,在拍打岸边的海浪中摇摆着。此外眼前所能看到的只有云水,能听到的声音,除松涛外则无以慰藉,亲兵卫等的随行士兵、民夫以至船夫们都感到实在无聊,吵嚷着说:“即使走上几里路,也要去上边的奥郡,买些酒和糕来。想买的拿钱。”亲兵卫听了制止道:“也许这就转过顺风来,可立即开船。汝等只图贪嘴,想到哪里去?一个也不准离开。”他这样严辞告诫,代四郎和纪二六领命,便去拦阻船夫和民夫们。大家很失望,在嘟嘟哝哝地发牢骚。从次日中午开始天气开晴,秋暑突然蒸起海水,大洋风平浪静,一点波涛都未泛起。船夫和舵手们都很高兴,说:“今晚或明早一定会有顺风。”于是竖起桅杆,绾起帆绳,做开船的准备。这时一个威风凛凛的武士,头戴涂着铁粉的斗笠形头盔,身穿浅绿麻衣和芭蕉布的裙裤,腰挎红鞘双刀,右手拿着闪亮的捕棍,带领四五个士兵前来,站在岸边高喊:“在此停船的都是哪国的商人?要详细禀报。快说!快说!”看官定会惊问,这武士究竟是什么人?且待下回分解。

(1) 浪花又名难波,即现今的大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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