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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回 斋佛堂良臣还异刀 憩茶馆奸佞试落叶

话说石龟屋次团太以为小文吾和庄助这两位犬士被请到片贝去,必然设宴招待并加官进禄,便没放在心上。过了一两天,忽然听到风声说,那二位犬士当晚在执事由充府,被许多力士逮捕,已收监入狱。他大吃一惊,但还有些怀疑,不知是真是假。于是他便去片贝到处打听,果然不假。那里无人不说:“那个庄助和小文吾,因与大冢的大石将军和石滨的千叶将军有仇,片贝夫人〔指箙太夫人〕 很恨他们,想为女婿报仇,所以性命难保。”次团太听了益发惊恐不安,当日黄昏回到家里,便告诉妻子呜呼善,然后召集土丈二和鲫三以及他的徒弟们,商议救出二犬士的办法。于是便悄悄求执事家的熟人,给年轻侍卫荻野井三郎和其他的属下官员送了不少礼,求他们说情对小文吾和庄助之罪从轻发落。但是执事稻户由充人品正直,毫不徇私,对次团太所送的礼物,拒而不受,因此荻野井等属吏们也就各尽职守,堵死了贿赂之门。次团太徒劳而无功,心想最少也要往狱里给二犬士送点吃的东西,但是庄助和小文吾被关进死牢,戒备森严,虽父子妻妾也不许送东西,更何况想亲自会面,岂非梦想?次团太无计可施,独自焦急。日子过得很快,在六月的某一天,听说那二犬士已被斩首,恰好从武藏的大冢和石滨来了两个使者,名唤丁田畔五郎和马加蝇六郎乡武,由执事的年轻侍卫任副使,将那首级送往大石和千叶两家。因此丁田、马加和荻野井,已于昨日离开片贝东归。次团太听了,既吃惊而又叹息说:“从那二位犬士的武艺、膂力和人品看,他们实是世间罕见的俊杰。有功而未受赏,竟因为与领主的亲戚有旧仇便同被斩首。片贝夫人的决断,实是复仇心切的女流之偏见。好个两处不知好歹的使者。某跟踪追去,如不将那头颅夺回,为死者雪耻,就枉为侠客。就这么办!”他心下想好后,便立即召集土丈二、鲫三等几个心腹壮士,商议追赶大冢和石滨的使者、夺回首级之事。但又突然有事耽误了一天,这样就已晚了两天。再加上同伙之中意见不一,众议难决,因而密谋未成,打算落了空。

这且不提,再说稻户津卫由充,在大石与千叶的两家使者与荻野井三郎同去东国的那天夜间心里有事,待妻子和奴婢都睡熟之后,独自在佛堂里深夜寂然无声地诵经。且说由充的佛堂在祭坛下有一见方的板地,下面是土窖,深约六尺许。有许多层木框隔着,一点湿气都没有。这是为了有火灾时收藏佛器用的,平时总不打开,无人从那里出入。除妻子外,连奴婢都很少有知道的。

闲话休提,由充这夜到丑时三刻,见阖家都已睡熟,便悄悄将地板拿开,敲敲框架,这大概是暗号。从土窖的梯子上来两个壮士。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犬川庄助义任和犬田小文吾悌顺。看官会问,那小文吾和庄助既被执行死刑,首级已送往东国,而今在这里又出现其人,究竟是怎回事儿?由充从一开始便想:“从这二位犬士的义气、胆量和举止来看,并非为非作歹之徒。从前在武藏时,为那些宵小所憎,犯了领主的法度,是出于不得已而为之,他们无罪,应该解救他们。”但他据理陈词,极力向箙太夫人诤谏,她却不予采纳。不得已将庄助和小文吾骗来,出其不备将他们逮捕。但没有将他们押送牢房,而是关在他府上的一间屋子里。他又想,今日清晨二犬士所生擒的酒颠二手下的两个小喽罗,名叫溷六和穴八,其相貌、身材和年庚都很像庄助和小文吾,几乎是一般无二。于是便偷偷给那二贼喝了药,使之声哑,并换了二犬士的单褂,在拂晓时押送死牢。因此狱卒们无不把溷六和穴八认作是二犬士,而且从天亮后溷六和穴八便说不出话来,只当作是有病,虽给他们服了药,但声音更加嘶哑,说不了话,一丝也未露出马脚,无人知道真伪。

这样到了六月中旬,大石和千叶的使者丰实和乡武同一日来到片贝,太夫人命令由充将二犬士斩首。由充便毫不犹豫地立即把溷六和穴八从牢房拉出来砍了头。知道这个机密的只有荻野井三郎和两三个心腹的老兵,已让他们写了誓书,守口如瓶,以后也没泄露。然而由充怕那个丰实和乡武怀疑,便把庄助和小文吾的双刀一同拿去检验。哪里知道,庄助的腰刀是昔年粟饭原胤度被笼山缘连杀死时,并四郎和船虫受马加大记的密嘱而夺走的小筱和落叶名刀。另外小文吾所带之刀,是在庚申冢法场上犬饲现八夺取簸上社平的太刀。现八将它给了庄助。而庄助因为得到了父亲遗留的雪筱刀〔即小筱和落叶双刀〕 ,便将它转赠给信乃。后来五犬士〔信乃、道节、庄助、现八、小文吾〕 曾短期相会,当在荒芽山撤退时,信乃又将它赠给了小文吾。自那时起便没离过小文吾的腰间,在他们被捕之夜,便和庄助的双刀一齐落入由充之手。丰实和乡武对这些哪里知晓?因对那刀各有记忆便毫不怀疑,把假头当作真头鉴定。这都是由充做了精心的策划,使犬川和犬田得以九死一生。这是因由充爱贤,想暗自以此弥补其君之过失的诚心所致,自不待言。由充从一开始便将供奉佛堂的案头饭菜和供果每天送到窖内,供二犬士食用。庄助和小文吾因而在这三十多天并没饿着。其关怀还不仅如此,而且在土窖内铺了很厚的席子,并备有火盆和茶具。炭是装入袋内不时悄悄递给他们,所以二犬士在地窖内待了很久,并未受湿气。此时正值盛夏,地下凉爽,反而使他们忘了暑热,所以安然无恙,保持住了健康的身体。这是作者的自注。庄助和小文吾死而复生,又重新出世,祸福吉凶盖皆如此。看官应该想到善恶有报,是不会错的。

闲话已毕,接着说庄助和小文吾一同从地窖内出来,对由充谢过掩藏的再生之恩。由充轻声将假首级和丰实、乡武之事告诉他们后,说:“现在可以放心了。大石和千叶两家的使者,将首级装在甲胄箱内,今晨已经离去,去向是信浓路。你们也赶快投奔他乡吧!这次某以密谋救了你们,不仅是为了你们,也是想弥补我家老夫人的过错,不能枉杀无辜的勇士。昔日唐山东海之孝女,蒙冤受诛,世上连遭三年干旱。因此冤枉贤者,杀害无辜,触怒地祇天神,降祸于其国之例,在和汉是很多的,实不胜枚举。某想到这一点便偷偷救了你们,某不知后世是否有人不明此理,而评论某是厚待他人而不忠于主君。某只认为不冤枉贤者,不枉杀无辜,补君之过,才是真正的忠义。这是某之职责,所以既不徇私,也不害公,但唯有一点某实困惑不解:犬田君之腰刀是大石将军的家臣簸上社平之物,已由丁田畔五郎丰实确认无疑。某想一定是你在杀死社平时夺取的。犬川君之双刀听说是昔年千叶的家臣粟饭原首胤度被笼山逸东太枉杀时,为盗贼窃走的。自胤主君所秘藏的两口备用的名刀小筱和落叶,已由马加蝇六郎乡武认出,并说出它的来历。当然它不是世代祖传之物,据说是距今十八九年前,胤度自镰仓买来,献给自胤的。为何一直挎在犬川君之腰间,不知是怎样弄到手的?”庄助听了说:“在下之双刀是亡父犬川卫士则任的遗物。家父是伊豆人,堀越将军府的庄头,因上书诤谏而引咎自杀。家产被造册没收,这双刀便在册内,已成官物。这是日后母亲对在下说的。父亲含冤身死时某才五六岁。在我七岁的那年冬天,母亲病死在旅途中,所以某就做了大冢的庄头蟆六的小厮,多年在他家干活儿。因此为给东人蟆六夫妇报仇,杀死仇人簸上宫六,而被关进大牢。在将待开刀问斩时,由于犬田等异姓兄弟的搭救,才免得一死。那时在下手无寸铁,犬冢信乃戍孝便把这两口刀送给了在下。想不到那两口刀竟是家父的遗物,尺寸装饰、家徽和刀尖的伤痕,都与在下听说的一般无二,所以非常高兴,五年来没一天离开过腰间。其间是如何到犬冢手的,犬田兄很清楚。”说罢往旁边看看,小文吾趋膝向前道:“执事容禀。六七年前不才在故里时,从商人手中以十五两黄金购得这双刀,但父亲不同意小可买,所以便秘藏着。犬冢和犬饲在流浪中与不才知遇,便将此刀取出赠给了信乃。尔后犬冢又赠给了犬川。这便是方才庄助所说的。”庄助听了沉吟片刻道:“在下是这样猜测:家父的遗刀,昔年被没收归官后,在堀越将军灭亡时,不知何人将其拿到镰仓,被粟饭原首买到献给了主君,尔后粟饭原首丧生时被贼夺走,盗贼想出售给别人,又辗转到了行德,被犬田兄购得。资财杂物是无定主的,有买有卖,传来传去,往往又回归故主。这是不足为怪的。”他们两个轮流加以解释。由充侧耳静听良久,不住感叹,说道:“刀的传来传去实很奇妙。某之疑惑已得冰解。其中还有一件奇事:某之籍贯也是伊豆,家父曾侍奉堀越将军〔足利政知〕 ,因此与犬川君之先父交往甚厚。某自弱冠时就跟着卫士大人习文学武,有很深的师徒之情。不仅如此,某在十七八岁时,受继母的谗害,被家父驱逐出门,曾寄居在亲戚家。那时卫士大人劝慰我父母,予以说和,我又被召唤回家。这样德高望重的君子,因暴君无道不能存生而遭杀身,实在可惜。那时某正服父丧,连师父的后事亦未能助一臂之力,尔后在其妻子远去他乡之际,某之继母又去世,正值丁忧不知此事,过了很久才听人说起,虽十分思念,但不知你们母子的去向,也莫可如何。更使某悲痛的是主君家绝灭,政知身亡,所以某也只好在外流浪,投亲靠友来到此地,幸好靠某粗浅的文武学识,侍奉长尾将军,逐渐得到重用。如今在老夫人属下。虽有此旧缘,但世间同姓者甚多,不知犬川君是否是卫士大人之独子?即便看了那刀,因已年深日久,也未曾想起。然而由于深知两位贤良尚义的勇士冤枉,故尽心相救,不料这种诚心却实现了报答吾师恩义的宿怀,某之不胜欣慰你们是可想而知的。”津卫小声表述了他对犬川的情义,唯恨相见甚晚,相逢便要远别。这时天已快亮了。庄助仔细听着,不禁感动得落泪,眨巴着眼睛说:“原来执事竟是家父的弟子啊!双亲去世时在下年岁尚小,对家父的弟子和朋友都未曾听说过。不料通过家传之刀的来历,得知执事的身世,如同又见到先父一般,您不忘故旧之情,使在下深受感动。即使无此旧缘,执事之高谊远胜过唐山汉高祖时久藏季布终成汉之良臣的朱家。您的慈善心肠已功德无量,再也无以复加。倘在下有幸侍奉良主,为一军之大将,即使日后不期与长尾将军交锋,也将为此而退避三舍。在伊豆有三岛、箱根权现,在贵国有弥彦神,诸位神明在上,庄助决不背信弃义。”他如此信誓旦旦地发誓。勇士之诚心,使小文吾深受感动,说道:“不才认为次团太是位侠者,原来执事也是真正的豪侠。不期与您相会,实三生有幸,万分感激!”由充听了额手称庆道:“二位过奖了,某实不敢当。其次尚有一议:如前所述,二位的双刀已同首级交老夫人去验证,那丰实和乡武说出刀的来历,已作为证据赐给他们拿走了。只将犬田君的短刀还回来,现在这里。犬川君之双刀是令尊之遗物,一定深感可惜。常言说,所藏之宝是人的替身,得失皆由时宜,不必再想它了。虽说是千金之刀,也难抵宝贵的生命。”说着取出用包袱包着的四把刀,说:“另外三口刀虽是新刃,但很锐利,请收下挎着悄悄走吧!这一包十两黄金是一点薄礼,权作盘缠,请笑纳。其他由某保存的两个包袱在这里。请不要慌,收拾好行装,拂晓启程。虽然夜间城门不准通行,但从清晨七鼓,有执照出入却很容易。执照也在这里。重逢不易,为你们饯行之酒晚间已悄悄备下,即使是小酌,也可聊表惜别的寸心。”说罢从手提盒内取出酒杯、酒壶和两三种小菜,悄悄地劝酒。庄助和小文吾仅收下赠的刀,而未收馈送的黄金,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诚恳致谢后,庄助说:“诚如您之所教,那双刀是家父之遗物,虽视之如命,然而既已落入他人之手,如今也无可奈何。倘有机会重新得到那双刀,得便就把那刀再还给您。对刀尚且如此,怎能再收您的赠金?”小文吾听了也说:“我们的包袱内尚有盘缠,何况不才的腰刀本是簸上社平的刀,失去并不足惜,只是对此刀也与犬川之刀同被当作赃物,深感遗憾而已。如武运未尽,则一定还会得到它。赠金决不能受。”由充听了连忙摇头道:“断金之交,收授当依时宜。如过分介意,只能使以后深感不快。就请你们收下吧!”他这样一再劝说,二犬士难以推却,便一同收下装入行囊内。于是互相推杯换盏,酒过数巡,已鸡鸣报晓。由充悄悄站起来,从走廊取过藏着的两顶斗笠和两双草鞋,递给庄助和小文吾。二犬士更加感激万分,致谢告别。然后挎上双刀,背起行囊,一同来到走廊,系好草鞋,右手拿着木牌执照,左手提着斗笠,从院门走出去,由充依依不舍地目送着,祝他们一路平安。

且说庄助和小文吾,拿着那通行执照的木牌,顺利地通过第一、二道城门。这时天际已露出朦胧的曙色。他们如同困在笼中的野鸟被放飞,心绪开朗,感激由充的洪恩大德。一边走着一边窃窃私语道:“由于稻户执事的仁慈,虽然捡了两颗头颅,但作为武士,双刀被仇人夺去并被当作赃物,比死了还耻辱。那两个东使叫丁田丰实和马加乡武的家伙,听说昨日清晨才离开片贝,只晚了一天一宿。如夜以继日地加紧追赶,那么在途中就不会遇不到。应该将他们全都杀死,夺回咱们的双刀,再去甲斐的石禾。听说他们的去向是信浓路,赶快去追。”二人商量好,就如同饿鹰看到了飞鸟,一同奔跑。冒着六月炎热的暑天,汗流浃背。但他们血气方刚,不畏暑热,那一天顺着大路,飞也似地追赶了一百二三十里。

话分两头,却说在信浓路上的诹访湖畔有两个乞丐,在路旁的土堤下,用树枝和稻草搭了间小房子,四壁围着草席,无父无母,一贫如洗,过着非人的生活。其中一个乞丐年约四十许,因得病两腿瘫痪,被称作镰仓蹇子。另一个是少年,衣不遮体,褴褛不堪,露着白肉皮并不丑陋难看,人称之为相模小猴儿。这两个乞丐在这一带以向来往的行人或向参拜诹访神社的香客乞讨为生。这一天正当伏天的中午,过往的行人稀少,镰仓蹇子睡过懒觉,敲打席壁说:“喂!隔壁的相模猴子。已晌午了,不想吃东西吗?今天从早晨不走运,只要了七八文钱,想买个饼吃,但脚不中用。你到村里去,顺便给我买一个。”小猴儿听了点头道:“知道了,但是如不再讨得五六文,那就连午饭都不够。你全身肥胖,看去一点儿病都没有,为何站立不起来?是摔跤受了伤?还是向财神爷祈祷过头,而被神仙见怪?”问罢呵呵地笑。镰仓蹇子嘟哝着说:“你不要开玩笑戏耍我啦!俺原是米町某商号的小少爷,由奶母哺养大,游手好闲,对做生意比吃斋还讨厌。从十六七岁就去大矶嫖妓院,成年累月地淫荡游乐,把万贯家财都花光了。然后便去赌,不管是父母还是别人,东拐西骗,甚至把自己都赌出去了。于是便逃亡,与家庭也断绝了关系,到处漂泊流浪无处存身,靠在山上打猎、砍柴为生。流浪到箱根给人家抬轿子时,倒霉性病发作,两条腿寸步难行,便成了讨小钱儿的瘫子乞丐。虽认为这是父亲对自己的惩罚,但是做儿子的不争气,那就只当白养活了俺吧,回想起来十分后悔。浑身的脓疮和污垢,从草津温泉治愈回来,就在山边闲住,与这领死后葬身的席子和你这小猴子为伍。你我也不会诵经,无依无靠十分可怜,就是这样靠向来往的行人乞讨为生。可你为何无家可归,落到这般地步?你现在才十六七岁,容貌不丑,如果打扮一下,穿上漂亮衣服,人贩子就定会把你当作是梅若丸(1) ,你比许多歌舞伎中的人物如箱根的邈姑王(2) ;鞍马的遮那王(3) ;或什么僧正、弁庆(4) 等都标致。俺真不明白,你为何不去做个男宠?说说你的身世好吗?”小猴子听了冷笑说:“你也净会说笑话。你若是腿好就也是条男子汉,可惜这个世间不能尽遂人意,住的如同狗窝,躺着忏悔又有何用?既然落魄了,咱们便是同饮一河水,同在一棵树下乘凉的穷伙伴儿,这也是前世的缘分。人不可貌相,各有癖性。俺的老家是小田原,从开始学徒那一天就偷零钱买东西吃,出去办事或洗澡回来,江米团子、炸大虾,烤白薯、酸饭团、甜酒、柿子、柑桔,无所不吃,无所不买,是小摊儿的主顾,所以不但会说瞎话,而且见主人或老板看不见就偷偷拿点钱,藏在袖子里。平素偷懒,又被同伙发现在兜裆布内藏着一分金子,便逃跑去参拜伊势神宫。于是便与同病相怜的偷哥儿们菅笠、三盖无安开始沿街乞讨,同行三人无拘无束,既无老人管,也无老板骂,腰间带着一把长勺子和一个蒲包,走到哪儿要到哪儿,倒也逍遥自在。不料被那两个同伴儿丢下,好似未被赦免的俊宽(5) ,流落在信浓一带露宿街头乞讨糊口。啊!真浑。稀里糊涂地光顾说话,肚子还饿着,到南街去吃点东西。拿钱来,给你买饼去。有吗?”小猴子从席子缝儿伸进手去。镰仓蹇子赶忙从咸菜桶内倒出七八文钱递给他说:“拜托啦!”相模小猴子接过来,便向南跑去。

闲话休提,再说大石和千叶两家的使者,丁田畔五郎丰实和马加蝇六郎乡武,由长尾家的荻野井三郎陪同,离开片贝走上归途。因听从稻户由充的忠告,所以将那假犬士的两颗首级,深藏在甲胄箱内由奴仆们抬着。小筱和落叶双刀和簸上社平原来的刀,也是重要之物,便各挎在腰间,而他们自己的腰刀则由随从的侍卫拿着。这个丰实和乡武是很妒忌的小人,有贪功之癖。此次因有荻野井做副使,随同去东武,所以他们心下很不自在。二人偷偷商议说:“怎能将三郎甩开,早一步回去,得到两位主君的恩赏?”二人想好主意后,便不同三郎住在一个旅店。大约在北陆和中山道上,客店的房间不多,因此便去留都不同他在一起。每天早晨晚起,睡到太阳升起很高以后才登程。晚间也是这样,有意贪晚不黑天不投宿。荻野井三郎感到惊讶,一日为此事向丰实和乡武说:“目前正值暑热时节,本应清晨尽早离开旅店,中午歇息一下。因为走得晚,中午也不休息,急于赶路,同行的不少被落在后边。最好从明天起趁着早晨凉爽时离开旅店赶路,中午让大家稍微休息一下。”丰实听了忙冷笑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次旅行非同寻常。无论首级,还是这刀,若被他们的同伙知道,就可能会跟踪而来,伺机想要夺取。因此天未明便上路,是给贼人可乘之机,欲把刀借给仇人,岂不是很危险吗?真是个蠢人。”三郎接着追问道:“那么为何晚间很晚才投宿,那不危险吗?”乡武从旁说:“这也是有缘故的。拂晓无行人,因此危险。晚间到二更村民尚未睡,路上有行人,所以没有危险。中午不休息,是因做使者的,怕耽误了日期。你怎么连这些都不知道?”三郎被训斥了一通,便羞得不再开口了。既然不在一个旅店内,从此每天早晨便一定等着他们来召唤,也就一同睡起早觉。

却说丰实和乡武,不从三国山去上野的沼田,却故意走信浓路。这是山路,也是为了甩开三郎才走这条路的。于是丰实和乡武夜晚在信浓的冈田投宿时,悄悄对随从们说,明日与每天不一样,拂晓离开客店,加速赶路,只走捷径,所以这天过午就走了五六十里,来到了下诹访。他们一边走一边说:“这里不是顺路,天没亮就走,那三郎怎会知道?再加上走得又快,他一定追不上,已落他一宿。我们怎能同执事手下的年轻侍卫并肩同行?到这里就放心了。正值酷暑,岂能不累?我们的随从也有不少落在后边,所以且在湖水边消消汗。”恰好在面对湖水的土堤旁有个茶摊儿,用苇箔搭了个遮太阳的棚子,里外有几个凳子。大概斟茶倒水的人回家吃午饭去了,也没人看着。但丰实和乡武不想离开,便一同进去坐在凳子上,望着湖水。这时跟着来的随从和马加的侍卫,以及背着甲胄箱的两个奴仆也来了。他们自己动手给主人倒茶,同时自己也喝。也有的打开饭盒吃午饭。当下马加乡武手捺着所挎的腰刀的刀把说:“丁田君,你认为这口名刀如何?如果真像某日前在片贝对老夫人所禀告的那样,小筱刀在柄口上有雪筱花纹的金箍,落叶刀在砍人时,四下的树叶自落,那么这一点恐怕连主君千叶将军也未必知道。赶快试试真假,如果有此奇特功能,回去就向主君禀奏,好使他高兴。但是试刀的对象难找,杀条狗也太没意思。实深感遗憾。”丰实听了点头道:“某亦有此想法。听说那村雨刀,刃上染了鲜血就如树叶自落,更是一口名刀了。时下四处树木繁茂,这里有棵老树,真想试试看。”他正说着,却在前边发现了一个试刀的对象,忙说道:“马加大人请看!在那边土堤的草棚内,躺着个乞丐。他们素来就不是好人,因作恶的报应,才被从家里赶出来。露宿街头。因此早点儿让他离开人世,也是点功德。不知尊意如何?”乡武听了高兴地站起来,用手遮着阳光仔细看看说:“这太好啦!虽然看着是个瘫子,但体格魁梧,身体肥胖,是个好活靶子。把他拉出来!”侍卫和奴仆听到他的急切命令,应声跑到土堤边把席栅推倒,抓住镰仓蹇子的衣领,提起来说:“喂!你这个下贱的人出来,俺家老爷找你,快去!快去!”众人齐声辱骂着。这时相模小猴子从南街回来,在远处看见,虽然十分吃惊,但未逃跑。他蹑手蹑脚地走至近前,躲在大树后边悄悄看着。镰仓蹇子没想到竟遭受过路武士的随从们的如此暴行,吓得魂飞胆裂战战兢兢地瞪着眼睛结结巴巴地说:“大人们请莫着急。虽不知有何事情,但俺没犯罪。您已看见,俺是瘫子,寸步难行。请饶恕!”没等他说完,众随从厉声喝道:“不管你是瘫子,还是拐子,你想不去行吗?快快来!”他们从左右捉着胳膊推着腰,把他提到了茶摊儿前边,扑通扔在地上。马加乡武登时将刀绦解开,束好衣袖,提着落叶刀,与丰实一同从凳子上站起身来,那种厉目而视的凶狠神色,不用说便知是准备屠杀,不这样儿都早已吓得魂飞体外的镰仓蹇子,“哎呀!”地叫着瘫在地上。马加乡武毕竟是否试了落叶刀,且待次卷之卷首分解。

(1) 梅若丸:谣曲《隅田川》中被拐骗的幼儿名。

(2) 邈姑王:又名箱王丸,是曾我时致之幼名。

(3) 遮那王:是源义经的幼名。

(4) 弁庆:幼名鬼若丸,是源义经的忠实臣仆。

(5) 俊宽:安平末期僧人,因谋反被平清盛流放鬼界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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