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回 得失易地勇士遇难 片袖移祸贤女独知
复说犬村大角和犬饲现八不料被庄客们围住,想将二人杀死,却不知为了何故,他们心下虽有些惊慌,但毫不怯懦,一齐高声道:“你们且莫如此荒唐!某等乃是过路之人,与你们素日无怨,如认错人则会后悔莫及。”二人如此说了,众人仍然不听,还是吵吵嚷嚷的。其中有两三个人走上前来,拄着手持的棍棒,厉目冷笑道:“你们这些偷儿好不知耻,事到如今还想分辩吗?那里有尔等方才盗窃的衣箱。此乃天罚,休想逃脱。如赶快束手就擒则还算幸运,可免受皮肉之苦,不然,就给尔等点儿厉害瞧瞧!”虽然他们气势汹汹地辱骂,但二犬士毫无惊慌的神色,又腰间插着双刀十分威武,本领莫测。众人不敢轻易动手,只是还在围着。大角便趁此机会从容地对众人说:“你们不要如此吵闹,听某慢慢说!某是方才在穗北附近遇到骤雨,奔跑时背后掉下的包袱被偷儿拿走,于是追到这里来的。见其同伙的另一个歹徒坐在这个衣箱上在堤上休息。那两个贼人不让某靠前,便一同与某展开搏斗,很快被某踢倒摔倒,正想拔刀杀他们,两人吓得跳到河里,游往对岸逃跑了。可是某之包袱不是在打斗之际被踢到河里,便是被偷儿拿走了,已不在这里。只剩下这个非某之物的衣箱。”现八也对众人说:“各位听到了吗?某因脚受了点儿伤,落在后边,当时没遇上,是事后才赶来的,十分悔恨。但仔细想了想,也认为这个衣箱一定是那两个偷儿从附近的村民家偷来的。可能因为太重,放下等着后边的同伙。某之朋友富有恻隐之心,以为自己的东西被偷走,和丢了东西的人心情是一样的,本想快去近村找到失主,把他领到这里来。正在如此商议之际,果不出所料,你们也追那两个偷儿赶到这里。但不问青红皂白便怀疑某等,这是乡下人的鲁莽所致。已如此向你们解释,如还不听就没办法了。一个武士被诬陷为盗贼,能束手受村夫之绑吗?某等二人如拼死搏斗,那么虽千军万马也杀它个落花流水,何况尔等村夫野老才十五个人,砍杀尔等易如反掌。与其无故丧生,莫如解除怀疑,把衣箱拿走,乃某等之所望。如再执迷不悟,你们一个也休想活着回去。想试试吗?”两个勇士很气愤,手按刀把,圆瞪双眼,若有过来的拔刀便杀。前边的几个小伙子吓得结结巴巴地说:“哎呀!谁敢动手啊?”说着一齐往后看。后边的年轻庄客们给他们壮胆说:“不要怕,往前上!别上了花言巧语的当让他们跑啦!”众庄客还在喊叫不肯罢休。其中有一两个懂事儿的,小声说服吵闹不休的庄客们,让他们退后几步,大家凑在一起商议着,有的不断往那边看,有的点头,也有的微笑。他们好似已经商议好,其中有两名庄客离开众人向穗北方向走去。
说服年轻小伙子们的那一两个庄客,走到堤下来对二犬士满面堆笑地施礼说:“二位大人请原谅。那些小伙子们不懂道理,没好好听您所讲的,实在有所冒犯,”如此赔礼道歉。现八和大角一同点头道:“这么说你们相信某等所说的话,都不再怀疑啦?”那人回答道:“是的,并非对您所说的有所怀疑,但那衣箱不是小可们的东西,是东家之物,不知那偷儿何时背着逃跑的,没有追上空手回去实在不好交代。没捉到偷儿只把那个皮箱拿回去,东家会怀疑我们。所以想请大人同小可们一齐到东家的家中走一趟。由您二位当面说明那偷儿的情况,就不会认为是小可们偷的了。这一点务请二位能答应。”现八听了他们的请求说:“也许有此必要,但不知汝等东家的家距此多远?原是豪门富户,还是村长?既有许多仆从,为何白昼进去贼偷了这些东西还不知道?”听了如此追问,那人答道:“小可们的东家,在穗北、梅田、柳原这三个乡很有名望,是唤作冰垣残三夏行的乡居武士。夫人早已去世,家中只有个唤作重户的女儿。大约在三年前招了个女婿叫落鲇余之七有种。将田产都交给了他。今朝他见后门处的仓库有老鼠出入,想把鼠洞堵上,便吩咐童仆们将里边的东西都拿出来,修理了不少工夫。所以较平素开午饭迟了,下人们都想去吃饭,便没留意放着的东西,都暂时退到厨房去了。偷儿见有机可乘,便从后门偷偷进来,把拿出来的衣箱背起来就要走。恰好一个小厮从厕所出来,一眼看见便忙喊:‘有小偷儿!’偷儿闻声吓得将衣箱放下,慌张地没从后门跑,而是绕过庭院钻篱笆逃跑的。我们都赶忙从厨房跑出来,一问情况,知道偷儿没拿东西就逃跑了。这时突然下雨,为不使拿出去的东西淋着,大家急忙往库房里搬,一看衣箱本是五个,却只剩四个,少了一个。原来那偷儿并非一个人,有个比他先进来的同伙早已背走一个逃跑了。虽因不知此情况耽误了些时间,但估计跑不了太远,都说去追!全家吵嚷着闹翻了天。主仆都红了眼,正在商议之际,到田地去干活儿的庄客们因下雨割不了稻子,被雨淋了回来。主人将他们都找去,吩咐一队去竹冢,一队去梅田、柳原,小可们往千住这边追来了。因此那偷儿没捉到,只拿回衣箱去,东家一定怀疑不是外来的贼,而是小可们趁着从库房往外搬东西的乱劲儿,偷偷想往外扛,因被小厮看见了,追得甚紧,便编了一通瞎话扛回来,这样对我等很不利。小可们的东家虽然老了,但很勇敢,颇有武艺。同时皮箱里并非寻常的男女衣裳,而是连环甲、护肩、护腿等秘藏之甲胄,这一箱东西价值昂贵。因为箱子的重量远比看上去重得多,所以那偷儿背不动,得放下歇一歇。已经如此详细对您讲了,留过路的大人到小可东家府上走一趟,是为了大家好。请莫见怪。同小可们一起去禀报东家,您看如何?”他用嘶哑的乡音反复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现八听完了看看大角说:“犬村君你也听到了。他们说的也不无一定道理。”大角听了点头道:“既然那么说,如果不去,就好似我等亏心。我们的旅行又不那么急,三四里路,去一趟也没什么。”于是便对庄客们说:“你们说的我们都听明白啦。看到那两个偷儿的只有我。我被拿走的东西没追回来,却截下了别人的东西,如今又去做事后赶来者的证人,真是有些于理不通。好在我们的事情不急,去做趟证人也没什么,但是怎能证明这衣箱是你们东家的?汝等是其仆从吗?叫什么名字?”听他这一问,那两个庄客高兴地互相看看含笑道:“您说得有理。请看!那个衣箱上用漆绘的凤蝶是冰垣家的家徽,是不会错的。小可们是他家多年的老仆,他叫小才二,小可名唤世智介。东家在此地很有威望,因此不要说奴婢们,在穗北、梅田一带住的人,没受他的恩德的甚少。他是当地兴旺发达的大财主。看我说了这些多余的话,耽误了时间,小可给您带路赶快走吧!”他说着又回头看看说:“都快来呀!大人同意啦!”众人应声都来到堤下,有的对方才之事赔礼道歉,其他人也都满面堆笑地站在那里。其中一个健壮的小伙子走上堤来,对二犬士施礼后背起衣箱便走,大角和现八也一同走下河堤。于是世智介和小才二让众人在前后跟着二犬士,一同往冰垣家走去。
现八和大角来到穗北庄一问,这里又名操野村,沿村街往左走有个一百米左右的口袋巷,其间有座庄院,便是冰垣残三夏行的宅第。但见有不少苍松翠柏,茂密成荫。面南有座两扇门的高大的黑门,左右有枸桔的树墙环绕。从树木间看到里面房门处有好似书院式建筑的茅檐。从那里到大门之间的院落大约有六丈宽,其间流着一条引入的小溪,溪上用旧石碑架了个石桥,渡桥时可以看到吹落水中之红叶,虽非有名的龙田川之秋,但溪上漂浮的丹枫有深有浅,绚丽似锦。有些鸟儿悠闲地在桥上觅食,另有一只鹡鸰从云端飞落在一棵朴树上,与啄木的白头翁和鸫一起唧唧喳喳地乱叫。场地晒着刚刚收割来的稻子,一派丰收的景象。院中还有一日饱食三餐的看门狗和司晨的雄鸡与成群的鸽子,一看便知是本村的富户乡绅。现八和大角想从前门进去,可是世智介说:“请这边来!”他不从房门入内而是绕主房外面,敲打院内的角门。从里面出来个年轻仆人说:“这不是世智老仆吗?”他回答说:“正是世智介等。追赶那个偷儿,把皮箱截回来,并领过路人来了。赶快开门!”那人应声上前将角门打开说:“请!”向二犬士施过礼后,领到书院那边去。世智介和小才二等数名庄客,也跟在二犬士后面一同进入院内。
且说现八和大角在那个仆人的带领下,从库房后树木茂密的小路继续往前走,不料扑通一声,地被踩塌了,二人惊叫一声仰面朝天掉到陷阱里去。后边的众人都跑过来说:“这太好啦!”小伙们争先恐后地跳下去,紧紧地把现八和大角捆了吊上去,上边的众人接过来把他们扔在地上。现八和大角登时厉声喝道:“你们这些庄客,真卑鄙!方才花言巧语地将我等骗到这里,是为何故?多诈是愚人的本性,与尔等如同贼人一般不懂礼义之人讲道理是没用的。将尔等主人唤来,当面解除尔等这些蠢人之疑惑。快去唤来!”二人怒气冲冲地想站起来,但却被按住。这时小才二随同世智介从小伙子们的身后走过来,仔细看看现八和大角冷笑道:“你们这两个偷儿到了这般地步还想见我家主人,难道谁还怕去给你通禀?即使你们不想见,也会将你们拉到主人面前,立即将你们斩首。与其打肿脸充胖子,莫如死了那条心,念佛等死吧!”他这样地叱责着。世智介也得意扬扬地对着二犬士捋着胡须说:“喂,偷儿们!知道俺的本事了吧?为了使你们死得服气,听听俺是怎样运用名不虚传的智谋,说服众人,设下这个圈套的。方才我们虽然人多,但手无寸铁,拿的都是棍棒农具,难以战胜你们的两把刀,心想与其弄巧成拙,莫如巧言哄骗。明知你们说的都是假话,表面上却装作信从,赶快派人回来向东家禀报事情的经过和所设的圈套。这里也做好了准备。制作的陷阱是最近修缮仓廪取土后的土坑。俺想出了这条妙计,上面盖上薄板儿又覆上点土,如平地一般。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你们陷入这个穴内而生擒了。你们虽然打扮得像个武士,但却是出没不测的偷儿。大概还有同伙吧?方才你们把盗去的衣箱放在旁边,竟毫不畏惧,想蒙混过去,那举动和说话的神色,真是胆大包天,实是可怕的歹徒。”他得意地叱骂不休。大家急忙拦阻道:“世智爷,由于你的妙计才捉住了偷儿,这就不必说了。主人一定磨刀霍霍等着呢。还不将他们拉过去?”世智介听了点头道:“你们说得是。快快带走!”于是众人一同绕过假山,很快将二犬士带到本院的走廊附近。然而现八和大角毫无惧色,心想:“反正同这些人说理分辩,就如同对牛弹琴,难解其惑。莫如面见主人时再说吧。”便一同默默地不再与之争辩。后来才知道,去年夏天在那片贝的执事馆邸,犬川、犬田也是这样被力士们捆缚的,彼此都因冤枉被缚。孔子若非貌似阳虎,岂能有陈蔡之厄?如不是白龙鱼腹,又岂能入余且之网?梅蕾争春,却先受霜雪之苦,而后才有微香。豪杰因未逢时,是以连遭危难,而终有一世之功名。看官未读下文,会感到与片贝之一段相似,故作者加了此注。当知与《水浒》、《西游》中所见之重复,是有所不同的。
闲话休提,却说这家主人冰垣残三夏行,方才吩咐许多仆从和庄客,四下去追赶偷儿。去千住那边的世智介和小才二,打发两个小伙子回来报信,立即做了陷阱,正在焦急等待之际,世智介等骗得二贼同来,中计陷入穴内而被捉到,早有人来禀报,他乐得拍手称快。这个夏行虽已年逾古稀,但在此风波四起的乱世,雄心不衰,英勇过人,所以心里想:“实不该如此麻痹大意,自以为四下的偷儿都惧怕老夫,不敢来此为非作歹,但偷儿却在青天白日之下便潜入偷窃。如不将其斩首,则何足以惩效尤者?他们是一试老夫新购之刀的最好猎物。”他正异常兴奋地做准备。这时老仆世智介同着小才二,令一个小伙子背着截回来的衣箱,与众人一同牵着被绑着的犬饲、犬村二位勇士来到房前。世智介先令那人将衣箱放在走廊上,然后高声喊道:“大老爷在吗?果然照计将偷儿捉到。请您出来!”主人夏行命开门的那个年轻仆人拿着刀一起来到走廊附近。现八和大角目不转睛地仔细观看,主人实是个矍铄的老人,皎洁的白发如霜,犹如绾着的一束枯草,瘦骨嶙峋,松树般的肌肤,好似深山中屹立着的林木,赭石的面色,两眼炯炯有神。牙齿洁白如葫芦籽,一个未落,腰也一点儿不弯。身上穿着横条纹染色的仁田山丝绸的厚棉袄,腰间系着唐山的圆带子,外边套着黑褐色的短袖道袍,有点儿乡下人的样子。斜系着束袖带很威武,颇有武士风度。厉目向四下看看,大家都向他恭敬地叩拜。其中世智介和小才二两个老仆,满面堆笑地抬起头来,趋膝向前禀报道:“大老爷请看!被偷走的衣箱,在千住河堤边被截回来了。这两个偷儿被骗到府里来,已落入陷阱被生擒。这些计策已有小伙计前来禀报,想必尽已知道。这就是擒到的偷儿。”他们说着往旁边看看。夏行频频点头道:“汝等今天干得很好。自某卜居本村,开地励农,再兴穗北、梅田、柳原三乡以来,已四十余年,上无侍奉之领主,下无背叛之民。当今战国之世的风气是耕者挎刀,耘者持戟。虽靠田圃养活妻子老小,也不能不懂武艺。尤其是某之三乡,人心一致。人们之所以勇敢,是由于守义,人之朴实是因为知足,所以没有争执,夜不闭户无人偷盗,路不拾遗。这都是某之武勇所致,远近皆知。然而最近有人告知河的这边也有盗贼出没,某只当是谎言,而今果然不假,连某家有这么多人,都被贼人光顾,竟然盗了某之武器,这实有损于某之威名,会被邻乡人耻笑。这是扰乱治安之大事,所以四处派人去追捕,独自等候禀报,派到西北南三方的人尚未回来。但是派到东边的世智介和小才二这一队人,由于他们的机智勇敢,诱骗两个难以对付的贼人将其擒拿,立了大功,应该受赏。看这两个家伙的面孔,不像恶棍,打扮得同好人也没什么两样,这正说明他们是做贼的老手。让他们招出来历、姓名和以往所做的坏事,然后砍头。把他们牵到个适当的地方去。快!快!”对这个性情急躁,自恃武勇的老人的决断,庄客们答应着想把二犬士拉回去,但是现八和大角站着不动。世智介和小才二说:“你们真叫人着急!”起身过来想把二犬士推回去,同时也让别人过来一同把他们拉出去。现八和大角非常气愤,不约而同地飞起一脚,世智介和小才二惨叫一声,一齐滚出一丈多远,撞到树干上腰扭了,胳膊也伤了,疼得一时起不来。众人被他们的本领吓得目瞪口呆,再无人敢上前,只是把绳子拉得紧紧的,在四面围着。现八和大角当即厉目对夏行说:“你是这家的主人吧?我们从众人的夸口中听到了你的名姓。菽麦不分愚昧无知的奴仆们,错误地怀疑我等,可是你竟不问青红皂白,便说我们是坏人,是何道理?你如不知就说给你听听。你靠前一点儿仔细听着!我等也是被偷儿拿走了包袱,情况是这样的。”夏行未等他们说完,就怒气不休地厉声道:“你们这两个偷儿,厚颜无耻地编造了一套谎言,想蒙混老夫。可是事已由伙计们向我禀告,都知道了。尽管你们花言巧语,口似悬河,没有证人谁肯相信。这里有证据会让你们哑口无言,这难道不是天罚吗?”骂着忙从怀里掏出汗衫的一只袖子,抻开拿起来说:“偷儿,你们看!看了会使你们吓破了胆而后悔的。这件事众人也都不知道,说了大家也听着。方才这两个偷儿被小厮们追得逃跑之际,慌张地从枸桔篱笆钻出去时,汗衫的袖子被枸桔的树枝挂断了,在其逃跑之后老夫发现了这只袖子,那时雨已晴了。我想必是那两个偷儿掉的。你们没有注意到吗?”这样一问,大家说:“是的。刚才在捆绑这两个人时才发现,左边站着的那个偷儿,汗衫被撕掉了一只袖子。而且彼此一样,都是浅黄布的。”大角听了回头看看说:“你们有所不知,我的汗衫袖子是在河堤丢的。是想捉住那两个贼,与之撕打时被扯断,也许是被风吹到河里去了。没有找到。”夏行听了呵呵笑着说:“如此证据分明还想狡辩,真是个无耻的歹徒,把骨头砸碎了也要让他招认。不跪下就把他打倒。你们太手软啦!”他虽如此怒气冲冲地吩咐,但众人已经吓怕,只是答应,不敢上前,怕靠近被踢着,用棍子横扫他的腿吧,又恐他躲开无济于事,正在左右为难。夏行更加急躁地说:“你们这些胆小鬼真没用!我众贼寡,他们只有两个有何可怕的?即使有胜过保辅、张樊之勇和武艺,已被捆得紧紧的,无异于槛中之兽。看老夫的。”他接过后边那个年轻仆人拿着的刀,气势汹汹地想从走廊上下来时,不料屏风后有个窃听的女子,忽然搭言道:“父亲大人,且慢!小女有事禀告,请稍待!”忙从屏风后走出来的阻拦者不是别人,乃是前几年招婿的落鲇余之七有种之妻、主人残三夏行的独女重户。当下重户跪在走廊上对父亲说:“爹爹!请容禀,女儿无知,本不该多嘴,也许会因此遭到您的叱责。然而在您审问盗贼时,因深感不安,不得不进言。小女早就在屏风后一五一十都听到了,并且偷偷看过。仔细想来,并非无可疑之处。人心之好坏固然不能由貌相,但捉到的那两个过路人,从其言谈和仪表来看,都不像是盗贼。当然有断下的汗衫袖留在这里,虽好似是个重要的证据,但是那人说是在河堤被偷儿撕掉而丢失的。如果属实的话,那么他们就是冤枉的。您不很好地考虑这一点,轻易动手那太鲁莽啦,将悔之莫及。要想弄清这个事实并非没有证人。可等待最初看到偷儿的那个小厮回来,让他看看钻篱笆逃跑的偷儿,是这个过路人,还是其他人,岂不是可立即解开您的怀疑吗?女儿想到这一点而加以拦阻,并非只是为了那两个人,而是怕错杀无辜,子孙后代都要受到报应。请您三思而行。”对据理陈词、聪明不惑的贤女之谏言,夏行虽感有些逆耳,但由于父女之情爱,既未发火,也未答应,回头冷笑道:“可怜不该怜悯之人,是妇人之仁慈。如随便听信,则是借刀给仇人,将为世人耻笑。认得钻篱笆的那个小厮是得手吉。他同被派往南方的一队人去追捕,尚未回来。等他回来看看并不难,但有此一只袖子的证据不信,还去找什么证人?怎能相信年尚不足二十的小毛孩子的只言片语?女人只知道早饭做的多少,衣服是长是短,是否浪费了等等。怎能听取心慈面软的女人对审判的意见?快快起来!”他如此叱责,但重户还是谏诤道:“您若这样想,女儿则毫无办法。但余之七郎君还没回来,而且今天又是母亲的忌辰,也许因为生气您忘掉了。为何不能暂时停止责问,等到明天把事实弄清楚再作处理?以免将来后悔。这一点就请您听女儿的吧!”她这样地赔罪,犹如悲秋般地潸然落泪,又好似荆棘下的女郎花 (1) ,既不屈服于父亲的威严,而又聪明伶俐。二犬士侧耳听着,互相看看,暗自钦佩,感到十室之邑也有忠信。
气势汹汹的夏行,迫于有理之言,沉吟半晌,才点头道:“重户!汝说得确有道理。我将一切事情都交给了有种,他还没回来。而且又是死者的忌辰,即使是罪人,在这个日子杀人,也不大合适。因此就依汝之所求,把他们囚禁到明天。眼泪也要分在什么时候流,不要哭哭啼啼的啦!”他如此对女儿安慰后,看看外面说:“喂,你们那些人听着!将那两个偷儿关在花室内,将门锁好,用一两个人轮流看着。将他们的两口刀和一个包袱,暂且交给重户,待有种回来,告诉他给他看看。重户,你若对他们有丝毫怜悯之心,则不是我的女儿,而是仇人。你们也要记住,切不可等闲视之。将这些事安排好,就都到里边来。给你们备酒庆功,都辛苦啦!”他这样吩咐,表彰一番后,把提着的刀交给跟随的仆人拿着退到里边去,那个仆人也起身,跟在主人后边去了。于是众人将二犬士的双刀和包袱交给重户。有人将走廊上的衣箱放到库房去,其余的数名伙计,战战兢兢地牵着二犬士退出去。现八和大角暗自感佩重户世所罕见的慈善心肠,心胸开朗,怒气渐消,也不似方才那样拼勇,一切都听从天命,便不再争执,由他们拉着去花室。在看着他们的众人中,只见世智介和小才二伤痛难忍拄着棍子,跛着脚,口里嘟哝着说:“院中既有山又有水,不过三二十步远,今天在众人的耻笑声中,犹如走过千街万巷。”低着头遮着脸,抱怨着往前走。
(1) 女郎花:学名黄花龙芽,是多年生草本,在日本和歌中多用女郎花的汉字予以表示,有借用女郎二字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