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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之中

 一
 

 论何时何地,想睡时立刻便能合上眼睛,武藏一直保持着这种健康状态。只不过这种时间极短,昨夜也是如此。返回权之助家后,他连衣服都没脱便借了一间屋子躺下,小鸟开始鸣啭的时候,他早已睁开了眼睛。只是昨夜从野妇之池赶到河口,再返回这里,已是半夜。那个权之助疲劳至极,他的老母亲也一定还在熟睡。想到这些,武藏一面聆听小鸟的叫声,一面迷迷糊糊地躺在铺上,等待着不久后的开门声。
这时,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抽泣声。不是从旁边的房间,而是从隔了一间的隔扇后传来的。
“咦?”武藏凝神一听,哭泣者似乎是那个精悍的儿子,不时像孩子一样发出恸哭声。
“娘,你太过分了。你以为我就不悔恨吗?你不知道我比你懊恼得多呢。”说话声也时断时续。
“都这么大个人了,哭什么哭!”仿佛在训斥三岁孩子似的,声音严厉却平静,无疑是那位老母亲,“既然你如此懊悔,以后就要好好自省,一心求道。掉什么眼泪?也不嫌丢人!快把脸擦干净。”
“是,我不哭了。昨日实在疏忽,在娘面前丢了丑,请娘原谅。”
“我是责骂了你,可仔细想来,我们技不如人也没有办法。而且人越是过着闲散的日子,就越容易钝化。或许你的失败也是一种必然。”
“听娘这么一说,我更难受了。尽管平常也是早晚挨娘的训,可像昨晚那样的鲁莽输法实在不像话。照这样下去,我还谈什么以武道立身啊,连我自己都感到可耻。今后,我索性一辈子都做个百姓,还研习什么武艺啊,不如去扛锄头呢,这样也能让母亲安乐一些。”
这两人究竟在叹息什么呢?开始时,武藏还以为与自己无关,可后来却越来越觉得,母子二人谈论的对象似乎不可能是旁人。
武藏有些不高兴,在铺上重新坐起来。两人对胜负的执着怎么会如此强烈呢?昨晚的事情的确是误会,本来都已经言归于好,可这对母子却对负于武藏一事耿耿于怀,至今仍觉得是失误和耻辱,懊悔得直掉眼泪。
“多么恐怖的好胜心……”武藏喃喃着,悄悄躲进旁边的套间,透过门缝朝透着黎明微光的隔壁屋子窥去。原来,那儿是佛堂,老母亲正背对佛坛而坐,儿子则哭倒在前面。那个彪悍的大男人权之助竟在母亲面前哭得眼泪涕零。
不过,他们并未觉察武藏正从隔扇后面窥探。这时,也不知为何,老母亲忽然生起气来,说道:“你说什么?喂,权之助,你刚才说什么?”她突然厉声责骂,揪住儿子的脖子。

 二
 

 弃多年来追求的武道,从明天起愿终生做一个百姓,孝养老母。听到儿子的这番丧气话,老母亲何止不满,简直是愤怒起来。“什么,你要一辈子做庄稼汉?”她将儿子拽到膝前,像打三岁孩子的屁股似的,咬牙切齿地责骂权之助,“正是为了让你出人头地,重振家名,我才一直期盼到现在。若是就这样老死在这茅草屋里,我干吗供你读书,鼓励你学武,过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日子?”说着,她按着儿子的脖子,呜咽起来,“既然犯下了错误,为什么你就不想雪耻呢?幸亏那个浪人还住在咱们家。等他醒来后,你再求他与你重新比试一次,重拾受挫的信心就是了。”
权之助抬起头,难为情地说道:“娘,我若是能做到这些,干吗还要在这里说丧气话呢?”
“你平常可不是这样啊。怎么这么没出息?”
“昨夜整整半夜,在领着那浪人走的时候,我也一直想寻找机会给他一击,却怎么也找不到。”
“那是因为你心生胆怯。”
“不,不是。我的体内也流淌着木曾武士的血。我也是曾在御岳的神前祈祷了二十一日,在冥想中顿悟了杖功秘诀,怎么会败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浪人呢?我自己也一直不服气,可一看到那浪人的身影,我的手就怎么也伸不出来。在出手之前,我就已经处于下风了。”
“在御岳的神前都发誓以杖功确立一派,可你竟——”
“可是,仔细想来,从前全都是我自命不凡。既然我如此不成熟,怎么能确立一流呢?与其为此受穷,让娘忍饥挨饿,还不如我今天就把杖折了,哪怕多种一块田也好。”
“你以前曾与那么多人交手,都不曾失手过,可独独今天败了,这或许也是御岳之神对你骄傲自满的惩戒吧。就算你把杖折了,让我衣食无忧,我也不会为美衣美食而快活。”训诫完后,老母亲又说道,“里面的客人睡醒后,你再跟他比试一次便是。倘若再败,那就如你所愿,折断木杖,断念死心吧。”
这下可麻烦了。武藏在隔扇后面听到事情的始末,为难至极,随即悄悄离去,再度坐到铺上。

 三
 

 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自己待会儿若是露面,那对母子必会前来求战。而一旦比试,自己必会再次获胜。武藏有这个自信。可是倘若再败,权之助便会失去对一直引以为豪的杖功的自信,前途将被断送。而且那将儿子的出人头地当成唯一的生命价值,即使甘受贫困也不忘教育儿子的老母亲将会多么失落啊。
“对,最好避开这比试,悄悄从后门溜出去。”于是,武藏打开套廊的门,偷偷来到外面。清晨的阳光已经从树梢上洒落。他无意间往堆房所在的角落一望,只见昨日与阿通走散后被带到这家的母牛正懒洋洋地沐浴着晨光,悠闲地吃草。
也祝你们健康平安。忽然间,武藏对牛也涌出这种心情。他走出防风林的篱笆,沿驹岳山麓的田间道大踏步带去。
今晨的驹岳已露出了亮丽的风景,尽管一侧的耳朵感觉还非常冷,可是在山顶吹下来的山风中一走,昨夜以来的焦躁和疲劳全都一扫而空。抬头仰望,游云在嬉戏。一缕缕白色浮云幻化成不同的身姿,正在与碧空嬉闹。
“不用着急,也无须太在意。人的聚散总有定数。无论是年幼的城太郎,还是脆弱的阿通,年幼有年幼者的人生,脆弱有脆弱者的世界,这也算是神的安排吧。总之,老天会护佑善良之人的。”
武藏的心从昨日开始迷失,不,准确地说是从马笼岭的夫妻瀑布起便一直游移彷徨,但今天早晨,他竟不可思议地完全找回了自己该走的方向。什么阿通如何,城太郎怎样等,不止这些眼前的事情,就连直到死后的道路,他也全都洞彻了。
过午时分,他的身影出现在奈良井的驿站。这个驿站还真是热闹,像什么店前饲养着活熊的熊胆店,挂满兽皮售卖各种兽肉的百兽屋,还有什么木曾梳子店等,应有尽有。前方便是一家熊胆店。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只见招牌上写着“大熊”二字。他站在这家位于拐角处的店前,往里瞧了瞧,说道:“我想打听件事。”
背对武藏自斟自饮地喝着茶水的老板转过身来,问道:“什么事?”
“奈良井的大藏先生的店铺在哪里?”
“大藏先生的店啊,再往前走一个路口。”说着,老板端着茶碗,来到门口为武藏指路。留着蜻蜓头的学徒正好从外面回来,他便吩咐道:“喂,这位先生在寻找大藏先生的店铺呢,他的店面还真有点不好找,你把他领过去。”
学徒点点头,脚都没停便径直往前走。武藏不由得感到了一份热情,又想起权之助曾告诉自己的话,不禁由衷赞叹起这位奈良井大藏先生的德望来。

 四
 

 说这百草药材的批发店,武藏原以为只是一家以旅人为对象的普通店铺,可来了一看,才知道自己完全想错了。“武士先生,这里便是奈良井大藏先生的宅院。”熊胆店学徒指了指眼前的一处大户人家后,立刻赶了回去。果然,倘若不是让人领来,自己还真的难以找到。
虽然听起来是店,可店前既未悬挂带有字号的短帘,也没有招牌。柿核液染过的三间宽的凸格子门连着双门的仓库,其他地方则为高墙环绕。入口处的格子状板门关着,透着一股老字号的厚重,让来访者有些望而却步。
“打扰。”武藏打开拉门说道。里面很昏暗,像酱油店的泥地房间一样宽敞,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哪一位?”不久,才有人从柜台后走过来招呼客人。
武藏关上门。“在下是浪人宫本。我有个同伴城太郎,看上去顶多也就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听说昨天或者是今晨,他来此求贵当家的帮忙,便前来寻找。也不知是否给贵当家的添了麻烦?”
还未等武藏说完,掌柜的便直点头,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啊,是啊。”尽管对方十分客气地让座,可行礼之后的回复却让武藏失望至极,“唉,实在遗憾啊。若说那孩子,昨晚半夜,他突然咚咚地敲打这里的大门。当时主人大藏先生正在举行临行的饯别宴,大家正喝得热闹尚未入睡,于是就开门问有何事,结果就发现您要找的城太郎正站在门口。”
这家老字号的人一贯忠厚老实,连开场白都说得如此仔细。
只要是在这条路上出了事,最好去找奈良井的大藏先生帮忙。正如武藏被人如此告知,城太郎也在说出阿通被劫的事情后哭求到这里,于是主人大藏便说道:“这件事可不好办啊。为谨慎起见,我会安排人去找的,倘若是这附近的野武士或者挑夫们的勾当,我立刻就能帮你查出来。可你遇到的却是旅人劫旅人的事,对方必定会避开人来人往的大路,躲进小道。”
尽管如此估计,可大藏还是立刻派人四处寻找,一直找到今早。结果正如他预言的那样,什么线索都没能找到。得知消息,城太郎哭得更厉害了。正好今早大藏也要踏上旅程,便说道:“要不这样吧,你先跟我一起走如何?这样也能在路上打听阿通姑娘的下落,说不定还能遇上你那个叫什么武藏的师父呢。”
“大藏先生半带着安慰说了一句,岂料城太郎竟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说一定要跟着去。先生无奈,便临时决定带他一起去,才刚刚踏上旅程呢。”掌柜的如此说道,“而且只错过了两个时辰。”他十分遗憾地重复着。

 五
 

 然已错过了两个时辰,再怎么追也赶不上了。但武藏仍不死心,又问:“那么,大藏先生的目的地又是哪里呢?”
掌柜的回答让他再次茫然起来。“您也看到了,敝店并不是挂牌营业,药草也都是在山中制作的,小贩们都是一年春秋两次,背着从我们这里采购的药草走街串巷地去各国兜售。因此主人也多有闲暇,有空便去拜拜神社佛阁,泡泡温泉,或者去看看名胜景点,潇洒度日。这一次也不例外,应该会从善光寺出发,然后沿越后路一路游山玩水,进入江户吧。”
“那你不知道?”
“是啊,主人从未明确告诉过我们行程呢。”说罢,掌柜的又道,“啊,您先喝杯茶吧。”说着就到店铺后面去给武藏端茶。宅院很深,光是走路都得花些时间,武藏无心在这里逗留。不久,掌柜的端了茶来,武藏便询问其主人大藏的容貌和年纪。
“啊,若说主人,倘若能在路上相遇,您一眼就会认出来。尽管年纪已五十有二,可仍是身强力壮。至于容貌,怎么说呢,属于那种红通通的四方脸,脸上满是痘疮的疤痕,右鬓还有点秃。”
“那个子呢?”
“普通吧。”
“衣服呢,穿的什么?”
“衣服?这次是穿着唐木棉条纹的衣服走的。这种衣料很少见,据说是在堺港买来的,还很少有人穿呢。倘若您要去追寻我家主人,这倒是最容易辨识的标记了。”
武藏已大致了解了大藏的人品,而且继续跟这掌柜的聊下去也聊不出什么。但碍于对方好意,他还是喝了一两口茶,然后立刻出门赶路。
天黑前似乎已经难以追上,但倘若星夜兼程,只要从洗马穿越盐尻的驿站,在今夜登上山岭,就能赶回那落下的两个时辰。如果在那儿等着,不久后,随着黎明的到来,从后面赶来的奈良井的大藏和城太郎便一定会路过。
“对。我先超到前面去,来个守株待兔。”
当武藏接连穿越贽川和洗马,赶到山麓的驿站时,太阳已经西斜,夕烟业已笼罩在大路上。虽然已是晚春时节,可家家户户的灯火仍透着一种莫名的山间的荒凉。从这里到盐尻岭的山顶还有二里多,武藏一口气都没歇就登了上去。夜尚未深的时候,他便站在了“以字原”的高原上,一面喘气,一面置身于星空下,一时陷入了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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