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芙莉亚用穿越术来到莱茵河边的城堡时，发现这里一切如故。房间里依然是几天前她跟威特和蕾切尔动过手之后的一片狼藉，高大的书架破裂翻倒，上千本书散落在地板上。窗户外面的蓝天下是陡峭的河谷两岸上的葡萄园和岩壁。
她穿越用的那本书的对应本，在她的脚下消散在空气中。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堡时，她查看过有哪些可以用来穿越的书。如果费园里也有这些书，她就能够回去了。这一次，她反向使用了这些书，从费园穿越到了莱茵河畔的城堡。
“有人吗？”
她打开鸟喙书，离开图书馆来到走廊里。这里依然躺着伊西丝打飞威特·西摩尔时他撞掉的那扇门。他当场就死了。
“有人吗？”她又喊了一声。
芙莉亚·罗森克罗兹，她的大脑中响起一个声音，你回来了。城堡的声音听起来跟她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不自信，几乎有些迷惑。
“当然，你是我家的城堡。”
而你是我的合法继承人，我的主人。
“蕾切尔·西摩尔来过，对吗？”
我不想放她进来，但是她耍了个花招。其他所有的书巫都被我拦在了门外，但是她进来了。
“他们家的人在这里生活了很长时间，蕾切尔是在你的某个房间里出生的，这也不足以让她有权利走进来吗？”
西摩尔家只是在使用我，但从来都不是我的主人。这是有天壤之别的。
“她现在在吗？现在？”
不在，我的围墙里只有你一个人。
她的心灵书清清嗓子，提醒他们注意自己。“但你并不是一个人。”它说。芙莉亚摸了摸鸟喙光滑的弧形表面，直到它温柔地啄啄自己的手指。
芙莉亚走进门口的大厅。巨大的房门关着，但是大厅另一边绯红厅的门却敞开着。琥珀枝形吊灯和墙上的壁灯都亮着，将宽敞的房子笼罩在红色和金色中。芙莉亚顿了一下，然后走了进去。
“蕾切尔会到这里来，”她对着空荡荡的大厅说，“我希望你不要阻止她，我们约好了。”
“我可不可以再说一次，”鸟喙书小声说道，“我觉得这样做蠢极了，这一听就是个陷阱。”
“有可能，但我觉得不是。”就算是又能怎么样，她在心里补充说。
“我听到了，”鸟喙书说，“你现在可不能认输。”
“在我做了那么多事之后？也许这样对大家都好。”
“胡说！你跟七芒星的事还没完呢，你必须从这里全身而退，这样至少还能救那些墨妖。你是想救他们的，不是吗？”
是的，当然。也许她正在犯下又一个错误，因为她在浪费时间。但这里的事情是她必须要做的。
蕾切尔让凯特告诉芙莉亚，她想跟芙莉亚在莱茵河城堡见一面，只有她们两个，时间由芙莉亚定。蕾切尔给了凯特一只折纸鸟，凯特可以把这只折纸鸟从穿越门放给书城的一个中间人，一旦那个人确认折纸鸟已经回来，蕾切尔就会马上动身。
芙莉亚走近圆桌的时候，发现大厅另一边的台阶上方，木制护墙板上有一扇门敞开着，里面有一个狭窄的壁龛。她好奇地走了过去。
那个壁龛比一个衣柜大不了多少，根本不能算作一个房间。壁龛里面挂着一个沉重的金色镜框，镜框上的镜子碎片仿佛犬牙一般，还有些镜子碎片散落在镜框下面红色垫子上的一本书上。芙莉亚从叮当作响的碎玻璃下面抽出那本书，放在地上，用一只手翻看着，另外一只手中还一直举着鸟喙书。
所有的书页都是空的，这本书连标题都没有。
“不过是个蒙人的摆设，”蕾切尔在她背后说，“里面从来就没有写过什么。”
芙莉亚合上那本没用的书，转过身子。她的动作很慢，简直是悠闲的，她不想显示出对蕾切尔出现的吃惊。
亚当学院的新首领一言不发地走进绯红厅，站在大圆桌的另外一边。她穿着一条黑色蕾丝连衣裙，裙长不过膝，下面是深色的丝袜，外面套了一件裁剪合体的大衣，一双系带靴子。
“我是一个人来的，”她说，“按照约定。”
“你想干什么？”
蕾切尔跟芙莉亚一样有着金色的头发，但是没有芙莉亚的头发那么长，比芙莉亚高半个头。她已经十九岁了，比芙莉亚大三岁。很容易就能看出为什么乔纳森·玛尔什会认为她能够成为亚当学院最理想的门面：蕾切尔·西摩尔是个美人坯子，她在过去的几天里失去了所有的家人，而自己也在其中起了一定作用，但她的风采丝毫未减。不管她的脑子里现在在想什么，她都把自己的想法藏在了冷冰冰的仪态中，其中还混杂着一丝傲慢。
“我们两个现在都是家族里唯一的幸存者了，”蕾切尔说，“我觉得如果我们再动手的话，是件挺愚蠢的事。”
芙莉亚不想纠正她的说法，告诉她自己还有弟弟，但是她刚一这样想，就发现了自己犯的错误。
蕾切尔笑了：“或许我错了，还有其他的罗森克罗兹，我自己也有兄弟姐妹。”
鸟喙书在芙莉亚的手中打开自己，分离了一个书页之心。一股暖流顺着芙莉亚的胳膊向上疾驰，然后铺展开，形成了一堵看不见的墙。鸟喙是要保护她不被对方的书巫力探察内心，但芙莉亚不认为蕾切尔能够看到自己的想法。也许她只是看到了自己的表情，并得出了正确的结论。她得再小心一点。
“你告诉凯特说想跟我谈谈。”芙莉亚看着挂在她们中间圆桌上方的枝形吊灯，众多琥珀中映照出了几十个自己。她的其他感觉也被加强了，仿佛每一种感官都通了电。“你说想结束学院和游吟兄弟之间的斗争，是要和解吗？”
蕾切尔没有理会她的问题，问道：“你知道凯特做了什么吗？”
“你让她开枪打死了自己的父亲。”
“说到底，还是她自己下的决心，我只是说可以帮助她逃跑，她和那个男孩。”
“你的人打死了菲尼安。”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也感受到了这句话，应该是因为她现在变得对周边的感受非常敏感，仿佛她的注意力自动地提高了很多倍。
你可以吗？她在心里问鸟喙书。
我尽力。鸟喙无声地回答说。
“我对他的死感到很难过，”蕾切尔说，“本来的计划不是这样的。在那之前不久，我还在逃跑的时候救过他的命，但是最后一段路，我得让他自己走。他知道时间不多，也知道会有什么危险。”
芙莉亚的心里有很多想说的话，但她现在不想谈菲尼安的事。她很不情愿地发觉自己并没有办法把菲尼安的死归结到蕾切尔·西摩尔头上。在现在的情况下，她真是希望自己能够把整个世界简单地划分成好与坏两个部分，虽然参加抵抗运动已经半年了，她依然做不到这一点。蕾切尔是敌人的代表，但是她对学院的种种恶行却没有多少责任，就像芙莉亚自己跟游吟兄弟的那些袭击行为没有关系一样。就算是凯特，也不会说菲尼安的死是蕾切尔的错。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芙莉亚问。
“跟你谈谈，谈判，如果你希望用这个词的话。”
“我不是抵抗组织的领导人，我不能代表其他人说话，凯特应该告诉过你这一点。”
“嗯，是的，但我想谈的是其他事。我想平息咱们两个家族——西摩尔和罗森克罗兹家族之间的争端，这跟学院和抵抗运动的关系不大，”她绕过圆桌，慢慢地朝芙莉亚走过来，“我有充分的理由解决掉乔纳森·玛尔什。一直以来，他感兴趣的只有我的出身，他要利用这一点，让其他人接受他的计划。像他这样在罗马说了算的人并不多，绝大多数人的心里都对几大家族抱有深深的敬意，正是这种臣服的愿望才使得这些人在这么多年里，始终允许圣堂里那几个榆木脑袋为整个书巫世界做决定。我和威特有个计划，我们想进入委员会，给圣堂注入新鲜血液，如果这样说你能接受的话。但是现在委员会已经不复存在了，随之消失的估计还有几大家族的权力，我的权力。”
蕾切尔在距离芙莉亚一两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她手里也拿着心灵书，但书是合着的。
“我想改变很多事情，芙莉亚，我否决了玛尔什放弃庇护所的计划，我们可能会失去更多的庇护所，但是到最后一定会有办法阻止‘想法’继续向上蔓延。就算到了最后，一切还是会毁灭，那也应该顺其自然。但是我不会躲在明乔河广场，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子里。”
“你阻止不了。”芙莉亚说，自从她知道了“想法”的真相，就一直在竭力避免自己的脑海中形成这样一个想法：只有我可以。
“看看吧，不过在此之前，我希望我们能够和解，我和你，西摩尔家族和罗森克罗兹家族。”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发誓要报复我和我的朋友们。”
“我一直在为威特的事伤心，他是我哥哥，我很爱他。但如果是跟他一起，我永远不可能做到他死后我所做到的这些事。他很聪明，但是脾气暴躁。他当不了多久学院的领导，而且还会连累到我。只有在没有他的情况下，我才可能完成我们两个一起开始的那件事，”她的眼神冰冷得让芙莉亚心中一凛，不过那并不是冷酷，而是非常冷静、精确的逻辑，“我的心让我想惩罚那些对威特的死负有责任的人，但是理智告诉我，我其实更应该感谢他们。直到现在，我才做到了我跟他计划的那些事。”
芙莉亚看着蕾切尔，仔细观察着她脸上的每一个变化。她的第一反应是走掉，因为这场矛盾比她们两个的年龄大得多，事情也复杂得多。但有一点蕾切尔说得没错：也许改变的力量就握在她们手中。蕾切尔能够在学院里发挥自己的影响力，而芙莉亚，她能够产生的影响也会显露出来的。一步一步来，但是速度要快。不过她愿意放弃的远远不只是跟蕾切尔·西摩尔之间的较量。
“如果我们真的决定结束家族之间的争端，会怎么样？”芙莉亚问，“如果我们让一切从头开始，不再理会祖先们曾经对彼此做过什么。你是想让我跟你一起去罗马吗？”
“当然不是。”蕾切尔笑了。“我这样做并不是为了把权力分给谁，你肯定不会对我要做的所有事情都表示赞同，但是我想会部分赞同，这是一种妥协，但是并不算糟糕。”
“你想让我公开宣布自己是罗森克罗兹家族的最后一个成员，而我们两个同意和解？”
“这样会有用的，能够巩固我的地位。”
“政治上的首场胜利，你想要的就是这个，对吗？”
“大家会看到这么做的重要性，是的，而我会为此给你提供交换。我从来就不反对书妖，我祖母就有过一个给她念书的书妖，那个书妖我还挺喜欢的。他跟她一起死在圣堂里了。”
芙莉亚默默地点点头，这一次，她很小心地没有在脸上流露出任何表情，她成功了，蕾切尔没有再说什么。
“我会打开管制区，这样做会比较费力，但我确定自己能做得到。那些书妖将会在庇护所里得到跟书巫一样的权利，我向你保证。”
“前提是，那些庇护所在几周之后还存在。”
“嗯，我想，这件事的决定权在你的手中，你可以阻止事情的发生。”她的笑里带着一丝狡黠，同时朝那面破碎的镜子瞥了一眼。“有人请我相信你。”
“谁？”
“这不重要。你只需要去做必须要做的事，等你的任务完成了，我们所有人都活了下来，然后咱们两个家族就宣布和解。我向你保证，抵抗运动不会再有继续战斗下去的理由。”
“我希望那些杀死菲尼安的人得到惩罚。”
“那不过是些普通警察，他们要执行玛尔什和他的委员会下达的命令。”
“那就收回委员会的权力。”
“我一直在说的就是这个。”
“再由你取而代之？一个执掌一切权力的人？一个女王？”
蕾切尔耸耸肩：“咱们会想出一个名目的。”
芙莉亚明白了，这的确是妥协，而且没错，这种妥协不太糟，但也不怎么好。时间会证明书巫世界的新政府会不会是个不一样的政府，或者一个更好的政府。
蕾切尔朝芙莉亚伸出手：“去做你应该做的事吧，然后回来找我，咱们一起向世界证明两个家族间的不和已经结束。”
“你先打开管制区。”
蕾切尔点点头：“我保证。”
“你知道我可能在自己打算做的那件事里丧命吗？”
“我听说过，”她的脸上带着斯芬克斯般神秘的微笑，“但是我们两个的身份让我们不能够对机会视而不见，不是吗？抓住救命的稻草，总比什么都没做强。”
芙莉亚久久地看着她的眼睛，然后握住了她的手。蕾切尔的手指又细又长，并不像她的思想那样冰冷，摸上去很舒服。芙莉亚不知道这是不是她对自己施展的诱惑的一部分，还是说她的手指上真的有人的温暖。
蕾切尔再次微笑，芙莉亚没法不佩服她，她不喜欢蕾切尔，却很佩服她现在想要做的事。这比玛尔什和委员会敢做的任何事情都更加大胆。
“我得走了，”蕾切尔说着，从大衣里掏出一本穿越用的书，并退后一步，“但是我非常希望我们能够再次见面，芙莉亚，祝你要做的事情能做成功。”
说完，她就消失了，留下芙莉亚一个人站在绯红厅的大圆桌旁。
“这……很奇怪。”鸟喙书说。
芙莉亚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然后慢慢地走上台阶，来到那面破镜子前。她敲了敲镜子的木头背板，然后问城堡：“是蕾切尔把这面镜子弄碎的吗？”
回答来得很突然。它是自己碎的，上次蕾切尔来的时候。镜子碎之前，她从镜子里穿了过去，在里面待了几分钟，就像走进了一扇门。
“穿过镜子？就这样？”
是的，不过我在这里还见过更奇怪的事。
芙莉亚又把手掌放在木板上：“它后面是什么？”
就是墙而已，半米厚，那边是有厨房的那个侧翼。
芙莉亚蹲下来，捡起一大片碎玻璃，仔细看着，一瞬间，她仿佛看见自己的脸变成了一片由小黑点组成的雾。也许是字母，就像当初在她自己的房间里那样，但那景象只是一闪而过，镜子里的她随即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她几乎有些匆忙地将那片碎镜子扔回其他碎片上。那个碎片又碎成了好几块。
“走吧，”她对鸟喙书说，“咱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她穿越用的那本书的对应本，在她的脚下消散在空气中。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堡时，她查看过有哪些可以用来穿越的书。如果费园里也有这些书，她就能够回去了。这一次，她反向使用了这些书，从费园穿越到了莱茵河畔的城堡。
“有人吗？”
她打开鸟喙书，离开图书馆来到走廊里。这里依然躺着伊西丝打飞威特·西摩尔时他撞掉的那扇门。他当场就死了。
“有人吗？”她又喊了一声。
芙莉亚·罗森克罗兹，她的大脑中响起一个声音，你回来了。城堡的声音听起来跟她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不自信，几乎有些迷惑。
“当然，你是我家的城堡。”
而你是我的合法继承人，我的主人。
“蕾切尔·西摩尔来过，对吗？”
我不想放她进来，但是她耍了个花招。其他所有的书巫都被我拦在了门外，但是她进来了。
“他们家的人在这里生活了很长时间，蕾切尔是在你的某个房间里出生的，这也不足以让她有权利走进来吗？”
西摩尔家只是在使用我，但从来都不是我的主人。这是有天壤之别的。
“她现在在吗？现在？”
不在，我的围墙里只有你一个人。
她的心灵书清清嗓子，提醒他们注意自己。“但你并不是一个人。”它说。芙莉亚摸了摸鸟喙光滑的弧形表面，直到它温柔地啄啄自己的手指。
芙莉亚走进门口的大厅。巨大的房门关着，但是大厅另一边绯红厅的门却敞开着。琥珀枝形吊灯和墙上的壁灯都亮着，将宽敞的房子笼罩在红色和金色中。芙莉亚顿了一下，然后走了进去。
“蕾切尔会到这里来，”她对着空荡荡的大厅说，“我希望你不要阻止她，我们约好了。”
“我可不可以再说一次，”鸟喙书小声说道，“我觉得这样做蠢极了，这一听就是个陷阱。”
“有可能，但我觉得不是。”就算是又能怎么样，她在心里补充说。
“我听到了，”鸟喙书说，“你现在可不能认输。”
“在我做了那么多事之后？也许这样对大家都好。”
“胡说！你跟七芒星的事还没完呢，你必须从这里全身而退，这样至少还能救那些墨妖。你是想救他们的，不是吗？”
是的，当然。也许她正在犯下又一个错误，因为她在浪费时间。但这里的事情是她必须要做的。
蕾切尔让凯特告诉芙莉亚，她想跟芙莉亚在莱茵河城堡见一面，只有她们两个，时间由芙莉亚定。蕾切尔给了凯特一只折纸鸟，凯特可以把这只折纸鸟从穿越门放给书城的一个中间人，一旦那个人确认折纸鸟已经回来，蕾切尔就会马上动身。
芙莉亚走近圆桌的时候，发现大厅另一边的台阶上方，木制护墙板上有一扇门敞开着，里面有一个狭窄的壁龛。她好奇地走了过去。
那个壁龛比一个衣柜大不了多少，根本不能算作一个房间。壁龛里面挂着一个沉重的金色镜框，镜框上的镜子碎片仿佛犬牙一般，还有些镜子碎片散落在镜框下面红色垫子上的一本书上。芙莉亚从叮当作响的碎玻璃下面抽出那本书，放在地上，用一只手翻看着，另外一只手中还一直举着鸟喙书。
所有的书页都是空的，这本书连标题都没有。
“不过是个蒙人的摆设，”蕾切尔在她背后说，“里面从来就没有写过什么。”
芙莉亚合上那本没用的书，转过身子。她的动作很慢，简直是悠闲的，她不想显示出对蕾切尔出现的吃惊。
亚当学院的新首领一言不发地走进绯红厅，站在大圆桌的另外一边。她穿着一条黑色蕾丝连衣裙，裙长不过膝，下面是深色的丝袜，外面套了一件裁剪合体的大衣，一双系带靴子。
“我是一个人来的，”她说，“按照约定。”
“你想干什么？”
蕾切尔跟芙莉亚一样有着金色的头发，但是没有芙莉亚的头发那么长，比芙莉亚高半个头。她已经十九岁了，比芙莉亚大三岁。很容易就能看出为什么乔纳森·玛尔什会认为她能够成为亚当学院最理想的门面：蕾切尔·西摩尔是个美人坯子，她在过去的几天里失去了所有的家人，而自己也在其中起了一定作用，但她的风采丝毫未减。不管她的脑子里现在在想什么，她都把自己的想法藏在了冷冰冰的仪态中，其中还混杂着一丝傲慢。
“我们两个现在都是家族里唯一的幸存者了，”蕾切尔说，“我觉得如果我们再动手的话，是件挺愚蠢的事。”
芙莉亚不想纠正她的说法，告诉她自己还有弟弟，但是她刚一这样想，就发现了自己犯的错误。
蕾切尔笑了：“或许我错了，还有其他的罗森克罗兹，我自己也有兄弟姐妹。”
鸟喙书在芙莉亚的手中打开自己，分离了一个书页之心。一股暖流顺着芙莉亚的胳膊向上疾驰，然后铺展开，形成了一堵看不见的墙。鸟喙是要保护她不被对方的书巫力探察内心，但芙莉亚不认为蕾切尔能够看到自己的想法。也许她只是看到了自己的表情，并得出了正确的结论。她得再小心一点。
“你告诉凯特说想跟我谈谈。”芙莉亚看着挂在她们中间圆桌上方的枝形吊灯，众多琥珀中映照出了几十个自己。她的其他感觉也被加强了，仿佛每一种感官都通了电。“你说想结束学院和游吟兄弟之间的斗争，是要和解吗？”
蕾切尔没有理会她的问题，问道：“你知道凯特做了什么吗？”
“你让她开枪打死了自己的父亲。”
“说到底，还是她自己下的决心，我只是说可以帮助她逃跑，她和那个男孩。”
“你的人打死了菲尼安。”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也感受到了这句话，应该是因为她现在变得对周边的感受非常敏感，仿佛她的注意力自动地提高了很多倍。
你可以吗？她在心里问鸟喙书。
我尽力。鸟喙无声地回答说。
“我对他的死感到很难过，”蕾切尔说，“本来的计划不是这样的。在那之前不久，我还在逃跑的时候救过他的命，但是最后一段路，我得让他自己走。他知道时间不多，也知道会有什么危险。”
芙莉亚的心里有很多想说的话，但她现在不想谈菲尼安的事。她很不情愿地发觉自己并没有办法把菲尼安的死归结到蕾切尔·西摩尔头上。在现在的情况下，她真是希望自己能够把整个世界简单地划分成好与坏两个部分，虽然参加抵抗运动已经半年了，她依然做不到这一点。蕾切尔是敌人的代表，但是她对学院的种种恶行却没有多少责任，就像芙莉亚自己跟游吟兄弟的那些袭击行为没有关系一样。就算是凯特，也不会说菲尼安的死是蕾切尔的错。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芙莉亚问。
“跟你谈谈，谈判，如果你希望用这个词的话。”
“我不是抵抗组织的领导人，我不能代表其他人说话，凯特应该告诉过你这一点。”
“嗯，是的，但我想谈的是其他事。我想平息咱们两个家族——西摩尔和罗森克罗兹家族之间的争端，这跟学院和抵抗运动的关系不大，”她绕过圆桌，慢慢地朝芙莉亚走过来，“我有充分的理由解决掉乔纳森·玛尔什。一直以来，他感兴趣的只有我的出身，他要利用这一点，让其他人接受他的计划。像他这样在罗马说了算的人并不多，绝大多数人的心里都对几大家族抱有深深的敬意，正是这种臣服的愿望才使得这些人在这么多年里，始终允许圣堂里那几个榆木脑袋为整个书巫世界做决定。我和威特有个计划，我们想进入委员会，给圣堂注入新鲜血液，如果这样说你能接受的话。但是现在委员会已经不复存在了，随之消失的估计还有几大家族的权力，我的权力。”
蕾切尔在距离芙莉亚一两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她手里也拿着心灵书，但书是合着的。
“我想改变很多事情，芙莉亚，我否决了玛尔什放弃庇护所的计划，我们可能会失去更多的庇护所，但是到最后一定会有办法阻止‘想法’继续向上蔓延。就算到了最后，一切还是会毁灭，那也应该顺其自然。但是我不会躲在明乔河广场，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子里。”
“你阻止不了。”芙莉亚说，自从她知道了“想法”的真相，就一直在竭力避免自己的脑海中形成这样一个想法：只有我可以。
“看看吧，不过在此之前，我希望我们能够和解，我和你，西摩尔家族和罗森克罗兹家族。”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发誓要报复我和我的朋友们。”
“我一直在为威特的事伤心，他是我哥哥，我很爱他。但如果是跟他一起，我永远不可能做到他死后我所做到的这些事。他很聪明，但是脾气暴躁。他当不了多久学院的领导，而且还会连累到我。只有在没有他的情况下，我才可能完成我们两个一起开始的那件事，”她的眼神冰冷得让芙莉亚心中一凛，不过那并不是冷酷，而是非常冷静、精确的逻辑，“我的心让我想惩罚那些对威特的死负有责任的人，但是理智告诉我，我其实更应该感谢他们。直到现在，我才做到了我跟他计划的那些事。”
芙莉亚看着蕾切尔，仔细观察着她脸上的每一个变化。她的第一反应是走掉，因为这场矛盾比她们两个的年龄大得多，事情也复杂得多。但有一点蕾切尔说得没错：也许改变的力量就握在她们手中。蕾切尔能够在学院里发挥自己的影响力，而芙莉亚，她能够产生的影响也会显露出来的。一步一步来，但是速度要快。不过她愿意放弃的远远不只是跟蕾切尔·西摩尔之间的较量。
“如果我们真的决定结束家族之间的争端，会怎么样？”芙莉亚问，“如果我们让一切从头开始，不再理会祖先们曾经对彼此做过什么。你是想让我跟你一起去罗马吗？”
“当然不是。”蕾切尔笑了。“我这样做并不是为了把权力分给谁，你肯定不会对我要做的所有事情都表示赞同，但是我想会部分赞同，这是一种妥协，但是并不算糟糕。”
“你想让我公开宣布自己是罗森克罗兹家族的最后一个成员，而我们两个同意和解？”
“这样会有用的，能够巩固我的地位。”
“政治上的首场胜利，你想要的就是这个，对吗？”
“大家会看到这么做的重要性，是的，而我会为此给你提供交换。我从来就不反对书妖，我祖母就有过一个给她念书的书妖，那个书妖我还挺喜欢的。他跟她一起死在圣堂里了。”
芙莉亚默默地点点头，这一次，她很小心地没有在脸上流露出任何表情，她成功了，蕾切尔没有再说什么。
“我会打开管制区，这样做会比较费力，但我确定自己能做得到。那些书妖将会在庇护所里得到跟书巫一样的权利，我向你保证。”
“前提是，那些庇护所在几周之后还存在。”
“嗯，我想，这件事的决定权在你的手中，你可以阻止事情的发生。”她的笑里带着一丝狡黠，同时朝那面破碎的镜子瞥了一眼。“有人请我相信你。”
“谁？”
“这不重要。你只需要去做必须要做的事，等你的任务完成了，我们所有人都活了下来，然后咱们两个家族就宣布和解。我向你保证，抵抗运动不会再有继续战斗下去的理由。”
“我希望那些杀死菲尼安的人得到惩罚。”
“那不过是些普通警察，他们要执行玛尔什和他的委员会下达的命令。”
“那就收回委员会的权力。”
“我一直在说的就是这个。”
“再由你取而代之？一个执掌一切权力的人？一个女王？”
蕾切尔耸耸肩：“咱们会想出一个名目的。”
芙莉亚明白了，这的确是妥协，而且没错，这种妥协不太糟，但也不怎么好。时间会证明书巫世界的新政府会不会是个不一样的政府，或者一个更好的政府。
蕾切尔朝芙莉亚伸出手：“去做你应该做的事吧，然后回来找我，咱们一起向世界证明两个家族间的不和已经结束。”
“你先打开管制区。”
蕾切尔点点头：“我保证。”
“你知道我可能在自己打算做的那件事里丧命吗？”
“我听说过，”她的脸上带着斯芬克斯般神秘的微笑，“但是我们两个的身份让我们不能够对机会视而不见，不是吗？抓住救命的稻草，总比什么都没做强。”
芙莉亚久久地看着她的眼睛，然后握住了她的手。蕾切尔的手指又细又长，并不像她的思想那样冰冷，摸上去很舒服。芙莉亚不知道这是不是她对自己施展的诱惑的一部分，还是说她的手指上真的有人的温暖。
蕾切尔再次微笑，芙莉亚没法不佩服她，她不喜欢蕾切尔，却很佩服她现在想要做的事。这比玛尔什和委员会敢做的任何事情都更加大胆。
“我得走了，”蕾切尔说着，从大衣里掏出一本穿越用的书，并退后一步，“但是我非常希望我们能够再次见面，芙莉亚，祝你要做的事情能做成功。”
说完，她就消失了，留下芙莉亚一个人站在绯红厅的大圆桌旁。
“这……很奇怪。”鸟喙书说。
芙莉亚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然后慢慢地走上台阶，来到那面破镜子前。她敲了敲镜子的木头背板，然后问城堡：“是蕾切尔把这面镜子弄碎的吗？”
回答来得很突然。它是自己碎的，上次蕾切尔来的时候。镜子碎之前，她从镜子里穿了过去，在里面待了几分钟，就像走进了一扇门。
“穿过镜子？就这样？”
是的，不过我在这里还见过更奇怪的事。
芙莉亚又把手掌放在木板上：“它后面是什么？”
就是墙而已，半米厚，那边是有厨房的那个侧翼。
芙莉亚蹲下来，捡起一大片碎玻璃，仔细看着，一瞬间，她仿佛看见自己的脸变成了一片由小黑点组成的雾。也许是字母，就像当初在她自己的房间里那样，但那景象只是一闪而过，镜子里的她随即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她几乎有些匆忙地将那片碎镜子扔回其他碎片上。那个碎片又碎成了好几块。
“走吧，”她对鸟喙书说，“咱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