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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练习

雷恩和道格拉斯向後退开,让法医进行自己的工作。两具体是在早上五点钟後发现的。查克。门罗巡佐在进行日常巡逻时来到这条街上,在两座楼房之间的过道中看到一堆黑影,便打开车灯射去。那黑影很容易被当成是某个酒鬼昏倒睡在地上,但在那灯光的照射下,门罗发现有红色的血迹,他觉得不对劲,马上将车停下,走上前去看个究竟。接着,他便将情况报告了警局。他靠在自己的车旁,抽着烟讲述着他发现这两具体的经过。对他来说这种事极为平常,一点也不可怕。他甚至没有呼叫救护车,这两个死人根本没有医治的必要。

  “流血过多。”道格拉斯说道。这种话已没有任何意义,只不过是为了打破当时的冷场而已,因为在拍照完毕之後,大家一时没有什麽话说。而那地上的血迹恰似某人把两筒红漆倾倒在地上一样。

  “死亡时间?”雷恩问验站的代表。“时间不久,”那人说道,抬起一只手。“体尚未僵硬。肯定在午夜以後,可能在两点左右。”

  死亡原因用不着问,两个人头上的弹孔已说明了一切。

  “门罗在哪儿?”雷恩问道。那位年轻警官走了过来。“你了解这两个人的背景吗?”

  “两个都是毒贩,右边年长的一个是梅西奥。唐纳德,外号祖祖。左边那一个我不认识,但知道他和唐纳德是一道的。”

  “你发现它们很不错,还有其他情况吗?”道格拉斯巡佐问道。

  门罗摇摇头。“没有,没有任何其他情况。事实上,这个城区夜一向很安静。

  我在这一带值过四次班,从未发现过异常情况。一般都是毒贩做生意。“这种大家都承认的事情无需回答,但今天毕竟是星期一,这对大家来说都不是好消息。

  “好了。”摄影师说道。他和自己的助手离开了体。雷恩四处打量着。现在过道中已有亮光,他手中的手电筒更增加了这的亮度,他沿着路边查看,想发现点什麽痕迹。

  “有弹壳吗,汤姆?”他问道格拉斯,道格拉斯也在四处查看着。

  “没有。你认为它们是从这个方向射击的吗?”

  “体没有动过,”验员说道:“毫无疑问,两次都是从这边射击的,这两个人被击中後都躺在地上。”

  道格拉斯和电恩不慌不忙,连续把过道检查了叁遍,因为仔细认真是他们必备的专业态度,而且他们有的是时间,至少有几个小时。这样的犯罪现场是他们求之不得的:没有草丛可以掩盖任何证据,没有工具,只有一条五宽的砖路,应当说,检查这种现场花不了多少时间。

  “什麽也没有,艾米。”道格拉斯检查了第叁遍之後,说道。

  “也许是一支左轮手枪。”这一推测是符合逻辑的。因为点二二轻型子弹用自动手枪射出可能飞得很远,有时难以找到,但是罪犯一般不太可能在黑暗中连发四枚点二二的子弹。

  不,这不太可能。

  “会不会是抢劫犯用一把烂枪……”道格拉斯说道。

  “有可能。”二人弯下身子,第一次接近体查看。“没有火药的痕迹!”

  警官惊奇地说。

  “这些房子有人住吗?”雷恩问门罗。

  “都没有人住,长官。”门罗说,他指的是过道两边的房屋。“大多数人都住在街道的另一边。”

  “四枪,在半夜之後,你认为会不会有人听见枪声?”这种砖墙通道应该产生很大的共鸣,而且点二二子弹声音较大,这次却没有任何人听见枪声,真是怪事。

  另外,这一带的人分成两种,一种人对什麽都漠不关心,另一种人认为多管事只会给自己找麻烦。

  “有两个警官去询问这附近的住户,什麽也没有发现。”

  “射击技术很高明,是吧,艾米?”道格拉斯掏出铅笔,指着死者额上的弹孔说。

  两弹之间相距不到半,刚好在鼻梁上面。“没有火药痕迹。凶手一定是站着,最多距离四。”道格拉斯退後两步,伸出手臂比到着。这是一种自然射击,伸出手臂,直接瞄准目标。

  “我想不是这样。也许有火药痕迹,只是我们看不见。汤姆,这就是我们需要验检查的原因。”他的意思是说,两个死者皮肤较黑,而且光线又不太好。如果伤口附近有火药痕迹,他们无法看出来。道格拉斯蹲下来,又看了伤口一眼。

  “有人欣赏我们的工作,我很高兴,”验员站在十之外,正在记笔记。

  “无论如何,凶手射击时手很稳。”他的铅笔指着梅西奥。唐纳德的脑袋。他头上的两个弹孔比另一个人的位置要高一些,但两孔的距离更近些。“这有点不正常。”

  雷恩耸耸肩,开始搜查体。尽管他的阶级高些,但他宁可自己动手,而让道格拉斯记录。他在两人身上都没有发现武器,但两人身上都有钱包和身分证,知道另一个人名叫查理。巴克,二十岁,他们身上的钱不多,也没有发现毒品。

  “等等……这儿有叁个装有白色粉末的玻璃纸袋,”雷恩说道:“零钱,一元七十五美分、打火机:另一个玻璃纸袋……”

  “可能是毒品抢劫,”道格拉斯分析道。尽管手段不高明,但十分明显。“门罗!”

  “什麽事,长官?”这位年轻的警官一直未改掉在海军陆战队养成的习惯。道格拉斯注意到,他几乎每句话中都要加一个“长官”。

  “我们这两位朋友巴克和唐纳德都是很有经验的毒贩,对吗?”

  “我来这个区後,祖祖一直在这,没有听说过他和任何人发生过麻烦。”

  “手上没有斗殴的痕迹。”雷恩把他们身子翻过来。“手被电线捆住,白色绝缘铜线,商标看不清楚。没有搏斗的明显痕迹。”

  “祖祖破人杀了?”是马克。查伦的声音。他刚刚到达现场。“我有一个案子和他有关。”

  “唐纳德先生的後脑有两个出弹孔,子弹打穿了头颅,”雷恩继续查看着,对有人打扰他感到很不高兴。“我想,要找到子弹是大海捞针了。”他苦笑着说。

  “忘了弹道分析吧。”道格拉斯说道。点二二子弹出现在这种情况并不是不可能。

  首先这种子弹是用软铅制成,很容易变形,从枪管射出後造成的条痕极难辨认,另外这种子弹具有很大的穿透力,最後碰到坚硬的物体上会炸得粉碎。像目前这种情况,一定是撞在水泥墙上击碎了。

  “好吧,把他的背景告诉我一下。”雷恩命令道。

  “大街毒贩,生意不错,驾驶一辆漂亮的红色凯迪拉克,”查伦补充:“人很精明。”

  “没有其他消息了。六小时之前,脑袋开了花。”

  “抢劫杀人?”查伦问道。

  “看起来像是那样,”道格拉斯答道:“没有枪,没有毒品,也没有钱。凶手看来很在行,真正的职业杀手,艾米。不像是瘾君子干的。”

  “我不得不说,这种事一般发生在早上,汤姆。”雷恩回答。他站起身。“可能是左轮手枪。但这些人在星期六晚上应该不会出来闹事。马克,一般有经验的抢劫者在大街上抢劫有什麽特点?”

  “两人进行,”查伦说:“但他们使用散弹枪。”

  “这很像是黑社会斗殴死亡,看那眼神……”道格拉斯又想到,但也不太像。

  黑社会有组织的斗殴致死不会这样文雅。那些人枪法不会这麽好,而且大都使用廉价武器。

  他和雷恩曾经调查过几起械斗凶杀案,其典型特点或是从脑後射击,法医检查身上到处布满伤痕。而这两个人的死亡情况说明凶手是一位行家,像是狡猾且训练有素的黑手党杀手所为。有人说过,凶杀案调查是一门实用科学。这次犯罪现场既有普遍性特点,也有不同寻常之处。毒品和钱财一起不见,看上去是一桩普通抢劫杀人案,而凶手射击技术如此高明老练,又说明案情不同一般。械斗致死何必要用抢劫或其他形式加以伪装呢?械斗枪战都是公开进行的。

  “马克,你有没有听说街上有什麽黑社会为争夺地盘发生公开械斗的事?”道格拉斯问道。

  “没有,没听说有什麽组织性的行动。毒贩之间为争夺地盘虽闹过一些事,但那不是什麽新闻。”

  “你可以再问问周围的居民。”雷恩巡官建议道。

  “好吧,艾米。我会叫人调查了解一下。”

  雷恩心想,这个案子不可能马上破案,可能永远也弄不清楚。只有在电视上的警探影集,能在广告间的半小时内侦破这类案件。

  “我现在可以检查体了吗?”“都交给你了。”雷恩对进行验检查的人说。他的黑色警车已经准备好,白天就要来临了。苍蝇被血迹的腥味吸引,开始在体旁边嗡嗡叫了起来。雷恩朝自己的车走去,汤姆。道格拉斯跟在他的後面。

  基层警员将负责进行其馀的工作。

  “这个人射击技术甚至比我还高明。”道格拉斯说道,一面驾车朝城中驶去。

  他曾在警察局的手枪队进行过专门训练。

  “唔,现在不少人都有很高的射击技术,汤姆。也许有些人雇用了我们组织中的人。”

  “你是说职业杀手?”

  “我们现在称做技术杀手,”雷恩说道:“我们可以让马克去做些情报方面的调查工作。”

  “这话我听了浑身舒服。”道格拉斯说道。

  凯利十点半起床,几天来第一次感到自己身体清洁舒适。他返回住所後立即冲了澡。现在他可以刮脸了,甚至可以补一下眠。吃早饭前,他将车开到半哩以外的一个公园,在那跑了叁十分钟的步,然後开车回家,又痛痛快快洗了一次澡,并吃了一些东西。还有一些事情要做。他把昨天夜用过的所有衣物外衣、衬衫、内衣、鞋袜都塞进一个黄色的食品袋中。丢掉那件套头衫他真还有点舍不得,它的大小和口袋的确很实用。他还要再弄一件,也许几件。他很肯定这次衣服上没有溅上血迹,但由於衣服颜色是深色的,他又不敢保险上面一定没有血迹,也许也沾染了火药味道,现在可不能丝毫粗心大意,可不能心存侥幸。他把吃剩下的食品和衣服一起丢进了垃圾箱内。凯利曾经考虑把它们丢进远一点的垃圾桶内,但那可能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万一被人看到,注意到他的行为,引起了怀疑岂不是更糟。处置那四个空弹壳比较容易,他把它们丢进了下水道中。午间新闻报导了发现两具体的事情,但没有说明细节,也许报纸上会有较详细的报导。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嘿,山姆。”

  “喂,是约翰吗?你在城吗?”罗森在自己的办公室问道。“是的,我到你那儿去几分钟可以吗?两点钟左右怎麽样?”

  “有什麽事吗?”罗森在电话问。“我想要几双手套,”凯利说道:“就是你用的那种,很薄的橡皮手套。很贵吗?”

  罗森想问他要手套做什麽用,但他又觉得没有必要知道。“嗨,箱子有上百双。”

  “我不需要那麽多。”

  凯利身穿蓝色中央情报局人员的西装制服,内穿白色衬衫,系着领带。罗森第一次见他打领带,说:“你今天打扮得很不错嘛!”

  “不要笑我,医生,”凯利笑着说:“有时我不得不这样。我甚至有了一份新工作。”

  “干什麽?”

  “顾问一类的。”凯利耸了耸肩:“我也说不清楚,但要求我穿着讲究点。”

  “感觉不错吧!”

  “还可以。你最近怎麽样?”

  “老样子。手术不多,文件不少。我有一个部门要负责,够忙的。”山姆用手摸了摸办公桌上的一堆文件。这种聊天使他感到不安。他的朋友似乎有某些事隐瞒着,尽管他知道凯利要干什麽,但并不了解具体内容,他尽量控制自己不去问。“你能帮我个忙吗?”

  “当然,医生。”

  “桑迪的汽车坏了,我要送她回家,但我现在有个会要开到四点才结束,而她叁点下班。”

  “你现在让她上正常班了吗?”凯利笑着问。

  “她没有教学任务时,有时是这样。”

  “如果她同意,我没意见。”

  还有二十分钟就到叁点,他到餐厅吃了一份快餐。桑迪。欧图尔在餐厅找到了他。

  “现在喜欢吃东西了吗?”她问他。

  “即使医院也坏不了我的胃口,听说的车坏了。”她点点头。凯利现在明白了罗森为什麽要她上正常班了。桑迪看上去很疲倦,白色的皮肤显得憔悴,眼圈有一层黑晕。“引擎有毛病,拿去修理了。”

  凯利站起来。“那麽,请夫人上车。”他的话引她笑了起来,那笑容中礼貌多於逗乐。

  “我第一次见你穿得这麽正式。”她边说边朝车子走去。

  “不要为此太高兴,我穿得再好也会搞得一身泥土的。”他的笑话实在并不高明。

  “我的意思不是……”

  “轻松点,夫人,在办公室坐了一天了,只怪的司机不够幽默。”欧图尔停下来,回过头说:“这不怪你。这一周我过得很槽,我们有一个小孩要照顾,是车祸。罗森医生尽了很大努力,但伤势很重,结果那孩子死了,在我值班时,就是前天的事。我有时很讨厌这种工作。”桑迪说道。

  “我理解。”凯利说,打开车门让她上车。“我不用多说什麽。总之这种事谁碰上都是一样。”

  “也只好这样想了。你总是想让我高兴,不是吗?”她勉强地微笑了一下,那不是凯利想看到的微笑。

  “我们大家都想把事情办好些,桑迪。和自己的噩运斗争,我也和自己的噩运斗争。”凯利不假思索地说道。

  “你成功了吗?”

  “有一两次。”凯利不着边际地说,努力控制自己的语言,但使他吃惊的是这样做很困难。桑迪是一位很随和的人,反而使他感到语言拘谨。

  “那有没有使你的运气好转呢,约翰?”

  “我父亲是一个消防队员。我在越南时他就死了。是一次火灾,他冲进屋内,发现了两个孩子被烟火困在那。父亲把孩子救了出来,但他当场心脏病发作。别人说他是跌倒在地上死去的,他死得有意义。”凯利说到这,想起了自己在美国海军小鹰号航舰养病时麦斯威尔将军说过的话:人应当死得有意义,而他父亲的死就有意义。

  “你杀过人,是吗?”桑迪问道。

  “战争中这种事无法避免。”凯利答道。

  “那有意义吗?有什麽意义?”

  “如果需要冠冕堂皇的回答,我没有。但我救出的人并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他对自己说,塑胶花行动肯定是这种情况。再也不会有什麽村长和他们的家人了。

  也许其他人已经接替了那种工作,也许没有。

  桑迪注意着路上的车辆。“杀害蒂姆的那些人,他们也是这样想的吗?”

  “他们也许会这麽想,但这中间有区别。”凯利几乎要说他从未见过自己的人杀害过其他人,但他现在不能再这样说,不是吗?

  “如果大家都相信这一点,那我们又算是什麽人呢?这不像疾病。我们和伤害大家的疾病抗争,这没有政治,没有欺骗。我们不是在杀人。这就是我为什麽要做现在的工作的原因,约翰。”

  “桑迪,叁十年前有一个人叫希特勒,他大肆屠杀像莎拉和山姆这样的人,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姓名不好,是犹太人而已。这个人应当被杀掉,结果他被杀了,尽管他死得晚了点,但他还是被杀死了。”这难道不是一个简单明了的教训吗?

  “我们现在有许多问题。”她指出说。这从他们经过的道路两旁就可以清楚地看到,因为约翰。霍普金斯医院所处的就不是一个很好的地段。

  “我知道,忘了吗?”“对不起,约翰。”她不好意思地说。

  “我也是,”凯利停顿了一下,考虑自己的用词。“这面有差别,桑迪。有些人是好人,我认为大多数人是正派的人,但也有一些坏人,你不能对他们存有幻想,不能希望他们变成好人,因为他们之中的大多数是不会改变的。必须有人出来保护另一部分人。这就是我所做的事情。”

  “但是你怎麽保证自己不变成他们当中的一个呢?”

  凯利需要时间来考虑这个问题,他後悔不该带她来这,他不需要听她说这些,也不需要来检查自己的良心。过去两天的事情已经十分清楚。你一旦确定这有一个敌人,那就要采取行动,运用你的知识和经验,这种事用不着多花时间去想。

  检查自己的良心是困难的,不是吗?

  “我从没有碰上这种问题。”他最後说道,回避了上面的问题。他已经看到了这中间的差别。桑迪和她的世界正和一种事情战斗,并且战斗得十分勇敢。他们为了反抗某些力量的行动不惜牺性自己的健康。凯利与自己的世界是正和人战斗,但他们能够找到自己的敌人,和他们直接面对面交战,并在有利的情况下把敌人消灭。

  一方面具有绝对纯洁的目的但却缺乏满足感,而另一方面可以得到消灭敌人的成就感,但却要以敌人的失败为代价。战士和医疗人员都在作战,都有相似的目的,但他们的行动却是多麽不同啊。身体上的疾病和人类本身的疾病,这就是它们之间的差别。但问题应该这样看待吗?

  “也许情况是这样,不需要和敌人打仗,而是要为保护人类的健康而战。”

  “我们在越南究竟是为什麽而战呢?”桑迪再一次向凯利提出这个问题。自从她收到那封不幸的电报之後,她每天不只十次地问自己这个问题。“我丈夫死在那,但我一直不明白为什麽。”

  凯利欲言又止。这个问题实在是没有任何答案。坏运气,坏决定,各种不合时宜的行动导致了无数士兵死在异乡的战场。即使你在那儿,也无法说出个什麽道理。

  也许,她也不只一次听到自己死去的丈夫过去讲过各种理论,也许寻找那种答案只是一种无聊的举动,也许那根本就没有什麽道理。他把她送到家之後,仍然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的房子需要漆一下了。”凯利对她说。“我知道。但我请不起油漆工,我自己又没有时间。”

  “桑迪……我有一个建议。”

  “是什麽?”

  “应当好好地过日子。我很难过蒂姆不在了,但他既然已经死去,已无法挽回。在越南我也失去了不少朋友。必须继续生活下去。”看到她脸上的倦容真令人难过。她的眼光以一种职业性的方式审视着他,丝毫没有流露出她内心的真实感受和真实的想法。但她尽力掩饰自己的这一事实,已使凯利感到了什麽。

  你身上已经发生了某种变化,我不知道是什麽,也不知道为什麽,桑迪心这样想着。

  有些问题本身已经得到解决。他一直彬彬有礼,他那过度的文雅几乎有点滑稽可笑。但是她从中看到的悲哀几乎同她自己永不消失的痛苦不相上下。然而这种痛苦悲哀已被她无法确定的某种东西所代替。他觉得很奇怪,他从没有想对她隐藏自己的想法,她也认为自己可以看透他可能树起的任何伪装。但就这一点而论,她的估计是错误的,也许她并没有掌握规则。

  她看着他走下车,绕到车子的这一边,为她打开车门。

  “夫人,到家了。”他朝着她的家做了个手势。

  “你为什麽这麽好,是不是罗森医生……?”

  “他只对我说需要有人送回家,这是真的,桑迪。另外,看上去十分疲倦。”

  凯利陪她走到门口。

  “我不知道为什麽很愿意和你谈话。”她说道,朝台阶走去。

  “我不知道,这是真的吗?”

  “我想是的。”桑迪答道。她脸上的微笑瞬即消失。“约翰,对我来说,这太快了。”

  “桑迪,对我也太快了。但作为朋友也太快了吗?”

  她曾想过这个问题。“不,那不算太快。”

  “找个时候一起吃晚饭好吗?我原来就问过,记得吗?”“你常进城吗?”

  “现在比较常去。我有了一份工作,我在华盛硕有些事要做。”

  “做什麽?”

  “没什麽重要的。”桑迪知道他在说谎,但并不是有意伤害她。

  “下周也许可以吧!”

  “我会打电话给,但我不知道这附近有什麽好餐厅。”“我知道。”

  “好好休息一下。”凯利对她说。他没敢吻她,也没敢拉她的手,只对她友好关切地笑了笑,然後便走回自己的车旁。桑迪注视着他把车开走,仍然在想这个男人究竟有什麽不同之处。她永远忘不了他躺在医院病床时脸上的表情。但不管那表情意味着什麽,她都无需担心害怕。

  凯利一面驾车前行,一面暗暗责骂自己。他不该说这麽多的,他究竟说了些什麽呢?他要想知道些什麽呢?在战场上是容易的,你可以轻而易举地确定谁是敌人,或者更多的情况下有人告诉你应该干什麽,敌人是谁,敌人在哪。尽管很多时候情报不准确,至少你知道从何开始。但是每次任务从来没有人告诉你,如何去改变这个世界,如何结束这场战争。那是一些你在报纸上看到的东西。那些不负责任的记者连篇累牍地报导着各种消息,那些播报员或政治家们大谈什麽“下部结构”,什麽“畴”这些空洞的字眼。但他要对付的是人,不是什麽结构。下部结构是一样东西,正如桑迪所反对的东西一样。那不是做坏事的人,也不是一只要被射猎的野兽。这与他目前要做的事情有什麽关系呢?凯利告诉自己要控制自己的思想,做那些容易做的事情,记住自己要对付的是人,就像从前一样。他不是要改变整个的世界,而只是清扫其中的一个角落而已。

  “身上还痛吗,朋友?”格里沙诺夫问道。

  “可能我的肋骨有几根断了。”

  扎卡赖亚斯坐在椅子上,浑身疼痛,呼吸缓慢。这使这位俄国人很担心。这种伤害可能导致肺炎,而肺炎可能损害一个人的健康。那些卫兵对这个人的体罚有些过分。尽管那是在格里沙诺夫的指示下进行的,但他并不想把他搞成目前这个样子。

  一个死亡的战俘并不能说出他需要了解的东西。

  “我已对永少校说过,但那个小蛮子说他没有多馀的药物,”格里沙诺夫耸了耸肩膀。

  “他的话可能是真的。你身上疼得厉害吗?”

  “每次呼吸都痛。”扎卡赖亚斯答道。他显然说的是真话,他的面色十分苍白无力。

  “我只有这唯一的方法治疗你的疼痛,罗宾。”柯里亚道歉地说,同时把酒杯递给他。

  这位美国上校摇摇头,即使摇头也使他感到疼痛难忍。“我不能再喝了。”

  格里沙诺夫感到沮丧,但仍然以一个朋友的口吻说:“那样你就太傻了,罗宾。

  疼痛对你没有好处,对我也没有好处,对你的上帝也没有好处。请听我的话,让我帮助你再喝一点。“不能再喝。扎卡赖亚斯对自己说。喝酒是违背他的宗教誓约的行为。他的身体就是一座圣殿,他必须保持它的纯洁,但是这圣殿已经破损,他担心会造成内部出血。他的身体能够自己痊愈吗?它应该自己痊愈,在任何情况下,它都能很容易地做到这一点,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十分糟糕,他的背部仍在疼痛,现在肋骨也在痛。疼痛现在成了他的伴侣,疼痛可以使他变得更坚强,去抵御各种质问,因此,他必须用自己的宗教去衡量自己反抗的职责。情况变得越来越不明了。舒解身体的疼痛可以使自己更容易痊愈,更容易坚持自己的职责。那麽,怎麽做才对呢?本来应当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现在被罩上了烟雾。他的目光凝视着那盛酒的金属杯子。那面装着解痛的药剂。假如他想控制自己,他就得解除自己的疼痛。

  格里沙诺夫打开了酒瓶的盖子。“你滑雪吗,罗宾?”

  扎卡赖亚斯对这个问题感到吃惊。“是的,我小时候学过滑雪。”

  “越野的?”

  美国人摇摇头。“不,下坡滑雪。”

  “瓦萨契山上的雪适宜滑雪吗?”

  罗宾笑了,他想起往事。“很适宜,柯里亚。那雪又乾又细,就像细沙一样。”

  “哦,那是最好的条件啦!给你。”他把酒杯递给他。

  扎卡赖亚斯心想,只喝这一次,只是为了解痛。他吞下一口。把疼痛压下去一些,以便我可以提起一点精神。

  格里沙诺夫看着他喝下去,看到他眼中流出了泪水,希望他不要咳嗽,免得更加疼痛。

  这是上等的伏特加,是从河内的使馆弄来的。这个国家永远大量供应这种酒,所以苏联使馆永远也不缺少这种东西。上等伏特加是柯里亚的心爱之物。这点这位美国人不可能注意到。

  “你是一个优秀的滑雪手吗,罗宾?”

  扎卡赖亚斯感到一股暖流在他心中流过,传遍了全身,使他感到特别地舒服,疼痛随之减轻了,身体又有了一些活力。如果这位俄国人想要谈滑雪,那没有什麽伤害,难道不是这样吗?

  “我滑雪下坡的技术不错,”罗宾满意地说:“我从小就开始了,好像是五岁时父亲就带我学习滑雪了。”

  “你的父亲也是飞行员吗?”

  美国人摇摇头。“不,他是位律师。”

  “我父亲是莫斯科国立大学的历史学教授,我们有一座乡下别墅。我小时候冬天可以在森林滑雪,我喜欢那的安静,你只听到刷刷的声响,那是在雪中的滑雪声,其他什麽声音也没有。大地像一块白色的地毯,没有任何噪音,只有寂静。”

  “如果起得早,山峰也是一片白色。你可以在刚刚停止下雪以後去滑雪,风也不大。”

  柯里亚笑了。“很像飞行一样,是吧!在一个单座飞机中飞行,天空晴朗,万里无云。”他身子前倾,脸上挂着狡黠的微笑。“告诉我,你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是也打开收音机听上几分钟?”

  “他们让你那样做吗?”扎卡赖亚斯反问道。

  格里沙诺夫嘿嘿笑了两声,摇了摇头。“当然不行,不过我有时会听听收音机。”

  “你太舒服了。”罗宾笑着说。他想起了一个下午。那一九六四年二月的一天,他从山地中的空军基地飞出来。

  “那是真有上帝一般的感觉。似乎宇宙中就只有你一个人。你可以不去听发动机发出的声响。刹那间我真有飘飘欲仙的感觉。你也有过那种感觉吗?”

  “是的,如果你的飞行衣穿着合身的话。”

  “这就是我为什麽选择飞行的原因,”格里沙诺夫在说谎。“其他事情都无需一顾,什麽文件工作,技术问题,听课,这些都是代价,为了能飞上天的代价。在天上飞行,独自一人,正如我小时候一个人滑雪一样,在树林中,但是在空中感觉更好一些。在晴朗的冬天,你可以看得很远。”他又将酒杯递给扎卡赖亚斯。“你认为这的那些野蛮人能懂得那些吗?”

  “可能不懂。”他身子摇晃了一下。啊,他已经喝了一杯了,再喝可能有害的,是吧!

  扎卡赖亚斯又喝了一口。

  “罗宾,我只需用指尖抓住操纵,就像这样。”他用酒瓶的顶端示着。“我闭着眼睛,当我睁开眼睛,周围的世界完全变了样。我觉得自己不再属於这个人世间了,我变成了其他物类,也许是天使吧。”他兴致盎然地说着。“我占有了整个天空,就像我占有了一个女人一样,但又完全不同。最好的感觉就是独自一人,凌驾整个宇宙。”

  这个人确实懂得飞行是怎麽一回事,不是吗?“你真像是一位诗人。”

  “我很喜欢诗歌,但我没有诗人的天赋。当然这不妨碍我去读诗,去背诵诗,按照诗人的感情去感觉世界。”格里沙诺夫安静地说,好像真是那麽回事一样。他看到美国人的眼神变得恍憾起来,朦胧起来,彷佛进入了一种梦幻的境界。“我们是一样的人,朋友。”

  “祖祖是怎麽回事?”塔克问道。

  “像是抢劫。他太不小心了。他是你的人吗?”查伦问道。

  “是的,他为我们推销了不少货。”

  “是谁干的?”他们躲在伊诺克。普拉特开放图书馆的藏书架後面。这是一个理想的地方,别人很难悄悄接近而不被发现,也很难被窃听。尽管这地方很安静,但这周围有许多壁龛。

  “不清楚,亨利。雷恩和道格拉斯负责调查此事,我觉得他们掌握的情况不多。

  喂,你是否打算把这生意交给另一个贩子?““这你知道得很清楚,但这次使生意受点影响。从前我从未遭受过损失。”

  “这方面你更清楚,亨利。”查伦翻动一本书,接着说:“这种买卖有很大风险。

  有人想弄点现金,或者想搞点毒品,会很快进入这一行的。也许你可以再找一个人为你推销。““我有足够的经销商。出了这种事对生意不利。这件事他们处理得怎麽样了?”

  “非常职业化。他们每人头上中了两弹,道格拉斯认为这是黑社会械斗所致。”

  塔克转过身来。“真的吗?”

  查伦平静地说,他背对着亨利。“亨利,这不是什麽团体干的。托尼不会干这种事,是吧!”

  “他可能不会。但是埃迪有可能。”

  “我需要点什麽。”查伦接着说。

  “需要什麽?”

  “一个经销商,你以为是什麽?”

  “现在许多经销商是我的人,你不要忘了。”利用查伦来消灭主要的竞争对手倒是个不坏的主意。但是由於塔克加强了对当地毒品生意的控制,他能找到的独立代销人越来越少,尤其是重要的代销人更是难找。他排除了那些他无意合作的人选,剩下的少数人有可能成为有用的同盟者,而不会成为竞争对手,只要他和他们谈好条件就可以。

  “如果你希望我去保护你的利益,亨利,那我必须控制所有的调查。而如果做到这一点,我必须经常破获一些大案。”查伦把书放回书架。他为什麽要对这个人解释这种事呢?

  “什麽时候?”

  “本周开始,要作点绩效。我想搞点有希望的案子。”

  “我会支持你的。”塔克放回他的书,离开了图书馆。查伦又花了几分钟,找到自己要借的书。最後他找到了那本书和放在旁边的那个信封。这位警察局的巡官没去数面的数额,他知道不会有错的。

  葛莱为大家作了介绍。

  “克拉克先生,这位是马蒂。杨将军,这位是罗伯特。赖特。”

  凯利和二人握了握手。杨将军也是一位海军陆战队的飞行员。麦斯威尔和波杜尔斯基没有在场。凯利对赖特一无所知。赖特首先开始讲话:“你的分析不错,说话的口气没有官僚作风,而且抓住了主要结。”“长官,找出这些问题其实并不困难。陆地进攻比较容易。在这种地方用不着使用第一线士兵。每一个岗楼由两个人负责就可以解决问题。你可以利用那一排树林作掩护尽量接近M-七九的投掷距离内。”凯利用手指着图说:“这是营地,只有两个门,我想面不到四十个士兵。”“从这儿进去吗?”杨将军用手指着西南角的位置说。

  “是的,长官。”作为一名飞行员,这位海军陆战队军官领会得很快。“突击队首先靠近。你需要天气帮忙,在这种季节不会有太大困难。两架炮艇机,M-七九正规火箭和小型武器加在一起即可以解决这两座建。然後直升机可以降落在这。

  开始射击後五分钟之内就可以解决战斗。这是陆地上的情况,剩下的问题可以交给飞机解决。““也就是说,问题的关键是将进攻力量放在从陆地接近这方面。”

  “不,长官。如果你想让西江事件重演,你可以重演整个计划,把直升机降在院子中,但我一直听你说不希望把声势搞得太大。”

  “完全正确,”赖特说道:“必须这样,我们绝不能把这次行动搞得太大。”

  “兵力不多,长官,那你就得采用不同的战术。幸好这次目标也不大,要救出的人员不多,也没有多少阻力。”

  “但也没有安全系数。”杨将军皱着双眉说道。

  “是没有什麽安全系数。”凯利同意:“一共需要二十五个人,把他们降落在这个山谷之中,他们越过这座小山,进入自己的位置,攻占营地的岗楼,炸开这个大门。然後炮艇机参加战斗,轰击这两座建,与此同时突击队进攻这儿的建物。

  最後直升机开始行动,把被营救的人员救上飞机……““克拉克先生,你是一个乐观主义者。”葛莱说道,同时提醒凯利不要忘了自己的假名字。如果杨将军发现凯利只是一位士官长,他可能不会支持这一行动。因为杨将军已经为他们做了不少工作,用了他一年的建设经费来建造匡蒂科森林中的模型。

  “这些事情我以前都做过,将军。”

  “谁来负责营救那些被俘人员?”赖特问道。

  “我们还在研究。”詹姆士。葛莱请他放心。

  赖特坐回椅子上,看着照片和地图。他和葛莱及其他人一起都把自己的前途押在这次行动上了。如果不进行这次行动就是放弃,就是意味着至少有一个好人,或者是二十多个好人永远不能返回自己的国家。但是,赖特不得不承认,这并不是真正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别人已经做出决定,那些人的生命不是至关重要,而且这些别人以後还可能再做出同样的决定。那种想法有一天会摧毁他的机构,如果传出消息说美国并不保护为她工作的人,那今後就再也别想招募到任何人员。坚持信义是极为重要的,这也是良好事业的基础。

  “在工作正式开始之前最好先行动起来,”他说:“如果我们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工作,事情就容易办起来。要使这件事看起来这是唯一的机会,否则我们就要犯大头针行动所犯过的错误。那次过分明显想获得一张许可证,但那永远不能实现。

  我们现在要进行的是唯一的一次营救行动。我不能把它交给我那些安全委员会的朋友们去讨论。那样可能会失败,但我们必须准备行动起来。““鲍勃,那就是说你站在我们这一边啦!”葛莱问道。

  赖特停了一会儿才回答说:“是的。”

  “我们还需要一个安全系数。”杨将军说,眼睛看着那张大比例尺地图,考虑着直升机如何进入那一地区。

  “是的,长官,”凯利说道:“应该有人先走一步把事情弄清楚。”这还有两张罗宾。扎卡赖亚斯的照片,一张是这位美国空军上校的全身照,一只手拿着帽子,胸前饰有空军徽章和勋章,笑容可掬地和家人在一起。另一张是他在战俘营被卫兵用枪托猛击背部的照片。他妈的,为什麽不再多一个十字军呢?他心在想。“我想,那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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