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往机场途中，我都紧紧闭著眼睛。要等很久以后，我才不会在飞行时想起萨杜。
到了里昂，一切都快得令人目不暇给，效率绝佳。显然马修早在七塔时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并通知 有关单位我们的飞机是作医疗运输之用。他取出证件一晃，机场人员看清我脸上的伤势，就没有人理会我 的抗议，硬把我塞进轮椅，推到飞机前面，一位出入境官员尾随在后，替我的护照盖章。巴德文大步走在 前面，所有的人都连忙闪到一旁。
柯雷孟专机装潢得有如豪华游艇，座椅可以摊平成為卧床，另外有舒适的座椅和桌子自成一区，还有 一个小厨房，身穿制服的空服员端著红酒和冰好的矿泉水待命。马修把我安顿在一张躺椅上，铺好支撑的 枕头，减轻我的背部压力。他佔据离我最近的座位。巴德文独霸一张大得足够开董事会的桌子，拿出一大 堆文件摊开，登入两台电脑，然后开始不停地讲电话。
起飞后，马修就勒令我睡觉。我抗议，他就威胁要给我更多吗啡。我们还在讨价还价时，他口袋裡的 手机响了。
他看一眼萤幕就说：「马卡斯。」巴德文从桌上抬起头来。
马修按下绿键。「哈囉，马卡斯。我在飞往纽约的飞机上，巴德文和戴安娜跟我在一起。」他说得很 快，不给马卡斯答话的机会。他的儿子只说了几个字就被挂断了。
马修才按掉红键，几行简讯立刻出现在萤幕上。需要隐私的吸血鬼，想必会把手机简讯视為上天赐给 他们的恩物。马修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作答。萤幕转暗，他给我一个紧张的微笑。
「一切都还好吗？」我温和地问，心知必须等我们跟巴德文分开，才会听到完整的故事。
「是啊，他只是对我们去过哪些地方很好奇。」这番说辞很可疑，时间点更奇怪。
困倦袭来，不需要马修催促，我就昏睡过去。「谢谢你找到了我。」我道，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他唯一的反应就是垂下头，默默靠在我肩上。
直到飞机降落在纽约的拉瓜狄亚机场，我才醒来，我们的飞机驶进一个特别保留给私人飞机的区域。 我们之所以会飞到这儿，而不是在市区另一头那个更忙碌、拥挤的机场，足证吸血鬼讲究效率与便利的旅 行魔法很灵验。马修的证件更是效力如神，官员都让我们加速通行。一出了海关与移民局，巴德文就看我 们一眼，我坐在轮椅上，他弟弟苦著脸站在一旁。
「你们两个看起来真是惨绝人寰。」他评论道。
「Ta gusle。」?马修一脸假笑说道，声音很尖刻。儘管我所知的法文有限，也听得出这是一句不适 合在自己的母亲面前说的话。.
⑩闭上你的狗嘴！
巴德文咧开大嘴，微笑道：「这样好一点，马修。我很高兴看到你还剩下一点斗志。你会需要的。」 他看一眼手錶，那只錶跟他一样男性化，是专為潜水员和战斗机驾骏员设计的錶，有好多转盘，能承受负 G力。「再过几小时，我便有个会议，但我要提供妳一点忠告。」
—1我都处理好了，巴德文。」马修用圆滑得隐含危险的腔调说。
「不，你没有。况且我不是要跟你说话。」巴德文蹲下来，把他庞大的身躯打了好几个折，以便用那 双神祕的浅褐色眼睛正视我。「妳知道什麼是牺牲子吗？」
「不太清楚。只知道是西洋棋的术语。」
「对了。」他道：「牺牲子会让敌人產生安全的错觉，是為了获得更大利益而故意放弃的一个东西。」
马修低吼一声。
「我知道基本的原则。」我道。
「皮耶堡的情形在我看来很像是牺牲子。」巴德文继续道，他的眼神坚定不移。「合议会让妳离开， 必定有他们的理由。妳的下一步行动要抢在他们之先。不要像个乖宝宝傻等著轮到妳，也不要受骗以為妳 目前的自由代表安全。要判断怎麼做才能生存，然后就要执行。」
「谢谢。」巴德文虽然是马修的哥哥，但近距离接触还是让我害怕。我伸出包著纱布的右臂，打算跟 他握手為别。
「弟妹，我们是一家人，说再见不能用这种方式。」巴德文的声音带有淡淡的嘲弄。他不给我时间反 应，就抓住我的肩膀，亲吻我两边脸颊。他的脸从我面前掠过时，刻意吸进我的气息。这种行為令人有威 胁感，我不知道那是否他的本意。他放开我，站起身。「马修，后会有期。」
「且慢。」马修尾随他哥哥而去。他用宽闇的背板挡住我的视线，递给巴德文一个信封。但再怎麼挡也挡不住信封上那块圆形的黑蠘。
「你说你不要服从我的命令。但皮耶堡事件后，你也许愿意重新考虑。」
巴德文看著那个白色的长方块。他的脸狞恶地扭曲了几下，终於转為无可奈何。他接过信封，低头 道：「我服从您的指挥，长官。」
这个句子非常形式化，是一种固有的仪式，不带真正的感情。他是一名骑士，马修是他的上级。技术 上，巴德文向马修的权威屈服。但他虽然服膺传统，并不代表他喜欢这麼做。他把信封举到额头，做了个 滑稽的敬礼姿势。
马修一直等到巴德文走出视线，才回到我身旁。他握住轮椅的把手。「来吧，我们去拿车。」
隔著大西洋，马修预先為抵达做好种种安排。我们在巴士站旁领到租来的越野路华，一个穿制服的人 把钥匙交到马修手中，替我们把行李搬上车，一言不发便离开了。马修伸手到后座，取出一件显然為了到 极地长途跋涉而不是在纽约过秋天而设计的蓝色御寒外套，在乘客座上铺了一个鹅绒的窝。
不久我们就开出清晨市区的车阵，进入郊区。导航系统已输入麦迪森那栋房子的地址，通知我们不到 四小时便可抵达目的地。我看著逐渐亮起来的天空，开始担心莎拉和艾姆见到马修会有什麼反应。1
「我们到家刚好是早餐过后。可有意思了。」莎拉必须在大量咖啡进入血液后才会处於最佳状态。 「该打个电话，让她们知道我们什麼时候会到。」
「她们已经知道了。我在七塔打过电话。」
既然：一切都在控管之下，吗啡和疲倦又让我头昏，我就乐得安心做个乘客。
我们经过土地贫瘠的小农场和许多因天色不够亮，厨房与卧室裡还开著灯的小房子。纽约州北部的十 月是最美的时节。金红相间的树叶像著了火。秋叶落尽后，麦迪森和四周的乡村就都变成锈蚀的灰褐色， 一直持续到初雪用纯净的雪白棉絮覆盖大地。
我们转进通往毕夏普寓所那条满是车辙痕跡的小路。这栋十八世纪晚期的房子格局方正，空间宽敞， 建在一个离大马路有段路的小山坡上，四周围绕著老苹果树和紫丁香花丛。白色的护墙板迫切需要重新油 漆，老旧的栅栏式篱笆有几处也坍了。好在两座烟囱都冒出欢迎的白烟，空气裡瀰漫著秋天燃烧木柴的烟 味。
马修把车开进车道，这儿有许多表面结了一层冰壳的坑洞。越野路华轰然开过去，停在莎拉一度是紫 色的破旧老爷车旁。车后新添了好些贴纸。我另一种交通工具是扫把，多年以来她的最爱。旁边贴著我不 是基督徒而且我投票。又有一张写著女巫军：我们不会静悄悄消失在黑夜裡。我嘆了口气。
马修关掉油门，看著我说：「应该觉得紧张的人是我。J 「你不紧张吗？」
「不及妳紧张。」
「每次回家都会让我表现得像个青少年。我只想霸佔电视遥控器和狂吃冰淇淋。」虽然我很想為了他
保持愉快的好心情，但我事实上并不很想回这趟家。
「.我想这都可以安排。」他皱著眉头说：「目前呢，不要再假装什麼事都没有发生。妳骗不了我，也 骗不了妳阿姨。」
他让我一个人坐在车上，自顾自把行李提到前门口。我们凑起来的行李数量还满惊人的，包括两个电
脑包，我那个不登大雅之堂的耶鲁行李袋，还有一个可能让人误以為是维多利亚时代原装货、造型优雅的 真皮行李箱。此外还有马修的医疗包、他的灰色长大衣、我色彩鲜艳的新御寒外套，外加一箱葡萄酒。最 后这件是出於马修的先见之明。莎拉偏爱酒精成分较高的酒，艾姆则是滴酒不沾。
马修回来把我从车上抱下来，我的脚步摇晃。安全上了阶梯，我小心翼翼把重心放在右脚踝上。我们 一起面对这栋房子十八世纪的红门。它两侧有小窗户，可以窥视前厅。每盏灯都开亮了欢迎我们。
「我闻到咖啡味。」他低头对我微笑，说道。
「那她们已经起来了。」熟悉的老门把，我一碰就开了。「照例没上锁。」我趁著丧失勇气前，提高 戒备走了进去。「艾姆？莎拉？」
一张便条上有莎拉坚定的黑色字跡，贴在楼梯口的柱子上。
「外出。觉得房子需要先跟你们独处一下。脚步放慢一点。马修可以住艾姆的旧房间。妳的房间已準 备好了。」还有一个附笔，是艾姆的圆形字跡。「你们两个一起住妳爸妈的房间。」
我眼睛扫过跟大厅连接的各个房间。门都敞开著，楼上没有撞撃的声音。就连通往家族休息室的两扇 棺材门?都很安静，没有疯狂地甩动铰链。
「这是好预兆。」
「什麼？她们不在房子裡吗？」马修很困惑。
「不，是安静。这栋房子对待新访客是出了名的不安分。」
「这栋房子闹鬼？」马修颇感兴趣地四下张望。
「我们是女巫——房子当然闹鬼。但不止这样。这栋房子……是活的。它对访客有自己的一套看法， 房子裡毕夏普家族的人愈多，它就闹得愈凶，所以莎拉和艾姆才会离开。」
一点磷火在我的周边视野裡飘进飘出。我不曾见过面、去世多年的外婆，坐在家族休息室的火炉旁一 张我没看过的摇椅裡。她看起来年轻貌美，跟楼上楼梯口她结婚照片裡一模一样。她微笑时，我也掀起嘴 角回应。
「外婆？」我试著喊。
? coffin door原本是旧式住宅特别设置的一个出入口，家中有人去世，经过守灵、入殮后，棺木由此出入，以免為房子带来晦气。但女巫的住宅不一 样，此处的门不直接通往室外，而是真正用棺材板做的门。
他长得好俊，是不是？她眨眨眼睛道，她的声音像鱲纸般沙沙作响。
另一个脑袋从门框后面蹦出来。我也这麼觉得。另外这个鬼表示同意。不过他早该死了。
外婆点点头。应该如此，伊丽莎白，但他不一样。我们会习惯的。
马修看著家族休息室的方向。「那儿有人。」他好奇地说：「我几乎闻得到，也听得见隐约的声音。
但我看不见她们。」
「鬼魂。」我想起古堡的地牢，四下找寻我的母亲和父亲。
哦，他们不在这儿。外婆悲伤地说。
我很失望，於是把注意力从死掉的亲戚转移到属於不死族的丈夫身上。「我们上楼去把行李放好。这 样可以给房子一个认识你的机会。」
我们还没动，就有一个墨黑的毛球发出一声毛骨悚然的尖叫，从房子后面衝过来。牠在离我一呎远处 驀然停下，变成一隻口吐嘶嘶声的猫，然后拱起背，又怪叫一声。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塔比塔。」莎拉的猫讨厌我，我也对牠没好感。.
塔比塔收回脊椎，恢復正常形状，昂首闇步向马修走去。
「一般而言，吸血鬼跟狗在一起比较自在。」塔比塔纒上他的脚踝时，他道。
塔比塔以猫科动物万无一失的直觉，立刻察觉马修的不安，而且下定决心要改变他对牠这个物种的观 感。牠把头靠在他小腿上，大声打呼嚕。
「难以置信。」我道。对塔比塔而言，这种示好行為可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牠真是全世界有史以来 最变态的猫。」
塔比塔对我嘶吼了几声，又继续做出一副陶醉状，专心跟马修的小腿亲热。
「别理牠。」我建议道，便一跛一跛向楼梯走去。马修立刻提起所有箱笼，跟了上来。
我抓紧栏杆，慢慢往上爬。马修亦步亦趋跟著我。他兴致勃勃，眼神发亮，对於接受这栋房子考核一 事，好像一点也不紧张。
但我却因预期会发生什麼事而全身紧绷。墙上掛的画曾经砸在毫无防备的客人身上，门和窗户会突如 其来敞开或关上，灯会毫无预警地开亮或熄灭。一直爬到楼梯顶端都没出事，我不禁鬆了一 口气。
「我的朋友来过我家的不多。」见他挑起一边眉毛，我解释道：「跟他们约在雪城的购物中心见面比 较简单。」
楼上的房间分据中央楼梯四面，形成一个正方形。艾姆和莎拉的房间在前面，俯视车道，我父母的房 间在后面，可以眺望田野和已逐渐让位给橡树和枫树林的老苹果园一角。门开著，裡面灯亮著，我有点迟 疑地走向那个充满欢迎意味的金色长方块，跨进门内。
房间裡既温暖又舒适，宽大的床上铺好了被褥与枕头。除了素面的白色窗帘，所有东西都不成套。白 松木地板上有大到可以吞下一把髮刷的缝隙。浴室迎光敞开，暖气在裡面噗嘟噗嘟、嘶嘶作响。
「铃兰花。」马修道，他的鼻子对所有新奇的味道翕张。
「我母亲最喜欢的香水。」一个瓶颈上繫著褪了色的黑白千鸟格纹丝带的迪奥Diorissimo香水旧瓶 子，仍放在五斗柜上。
马修把所有袋子放在地上。「妳在这裡会觉得不安吗？」他眼神很担忧。「妳可以去睡妳的老房间， 就像莎拉建议的。」
「不可能。」我坚决地说：「那房间在阁楼上，浴室却在这儿，而且我们两个不可能睡一张单人 床。」
马修转开头：「我以為我们可能——」
「我们不能分床睡。我是你的妻子，不会因為周围都是女巫而不是吸血鬼就打折扣。」我打断他的话，把他拉过来。房子嘆口气，往地基上一靠，好像準备打起精神，展开马拉松式长谈。
「但也许会比较方便——」
「对谁？」我再次打断。
「对妳。」他道：「妳全身在痛，一个人睡一张床会比较安稳。」
没有他在我身旁，我根本不可能入睡。我不想直截了当这麼说，免得他更担心，所以就把手掌贴在他 胸前，分散他对睡觉这回事的注意。「吻我。」
他嘴巴动了动，想说不，但眼神却说好。我把身体也靠上去，他用一个既甜蜜又温柔的吻回应。
「我还以為失去妳了。」我们分开时，他用额头抵著我的前额，低声说道。「永远失去了。现在我好 怕妳会因為萨杜做的那些事碎裂成一千片。妳出了任何事，我都会发狂。」
我的气味包围著马修，他总算放鬆了一点。他的手往下滑动，搂住我的臀部，整个人变得更轻鬆。我 的屁股相对而言，几乎没受什麼伤，他的触摸既是慰藉，又像有电流衝撃。经歷萨杜的折磨后，我对他的 需求更加强烈。
「你感觉得到吗？」我抓住他的手，把它放在我胸口正中央。
「感觉什麼？」他表情很困惑。
我不确定该怎样让他的超感觉能力產生感应，就专心思考他第一次吻我时，舒捲开来的那条锁鍊。当 我用想像的手指拨弄它，它发出一种稳定、低沉的吟唱声。
马修轻呼一声，脸上有不可思议的表情。「我听见一种声音。是什麼？」他弯下腰，把耳朵贴在我胸 前。
「是你，在我裡面。」我道：「你是我的碇泊——你是一个锚，在银色长鍊的另一端。所以我才对你 那麼认定，我想。」我声音降低：「只要能感觉到你——跟你保持这样的联繫——不论萨杜说什麼做什麼，我都能忍受。」
「这就像妳用心灵跟拉卡沙说话时，妳的血液发出的声音，或当妳召唤巫风时。现在我知道该听什麼
了，真的听得见。」
伊莎波曾说，她能听见我的血液歌唱。我试著让錬子的音乐变得更大声，它的震动传递到我全身。 马修仰起头，给我一个灿烂的微笑。「太神奇了。」
吟唱声变得更强烈，我再也控制不住贯穿我身体的能量脉动。上空忽然迸发出几十颗星星，生气勃勃 地在房间裡窜射。
「不好！」几十隻鬼魂的眼睛刺痛我的背。房子把门都关紧，挡住我祖先好奇的眼光，他们都凑拢来 欣赏烟火表演，好像庆祝国庆。
「那是妳做的吗？」马修用心看著关上的门。
「不是。」我热切地解释：「烟火是我弄出来的。但门是房子关的。它很在意隐私。」
「感谢上帝。」他低声道，用力揽住我的臀部，跟他紧贴在一块儿，然后用一种让门背后的鬼魂都开 始喃喃抱怨的方式再次吻我。
烟火在五斗柜上空幻化成一大蓬湖绿色的光芒后消失。
「我爱你，马修?柯雷孟。」我一有机会就赶快说。
「我也爱妳，戴安娜.毕夏普。」他很正式地回答。「但妳阿姨和艾米莉一定冻坏了。带我去看这栋 房子其餘的部分，好让她们早点回来。」
我们逐一巡视二楼的其他房间，目前大都没在使用，塞满了杂七杂八的小东西，多半是嗜好参观大扫 除拍卖的艾姆寻回来的宝，以及所有莎拉唯恐有朝一日还用得著、捨不得丢掉的垃圾。
马修扶我上楼，去到我捱过青春期的阁楼小卧房。墙上还贴著歌星的海报，整体浓艳的紫色调和绿色调，记录著一个少女自以為有品味的配色尝试。
下了楼，我们先探索招待宾客专用的几个正式房间——位於前门一侧的家族休息室，它的对面是办公 室和小会客室。我们穿过很少使用的餐厅，进入整栋房子的心臓——一间大得可以兼做看电视与用餐的起 居室，另一头还有个厨房。
「看来艾姆又在做针线活了。」我道，拿起一幅绣了一半的花篮图案的帆布。「莎拉放弃戒烟了。」
「她抽烟吗？」马修吸进一大口空气。
「面临压力的时候才抽。艾姆逼她到室外抽——不过还是闻得到。会让你不舒服吗？」我问道，强烈 意识到他可能会对香烟的味道很敏感。
「天啊，戴安娜，我闻过更难闻的东西。」他答道。
洞窟似的大厨房有一座砖砌的烤炉，以及一个可以容人站在裡面的火炉，佔据了整面墙。这儿既有现 代化的设备.，也有被掉落的锅子、浑身湿透的动物、泥泞的鞋子，以及其他跟女巫有关的东西蹂躪了两百 年的石头地板。我把他带进隔壁莎拉的工作室。这本来是一间独立的夏季厨房，现在虽然跟主屋连接在一 起，却还保留了掛大汤锅的活动吊鉤，烤肉用的炙叉。天花板上掛著药草，还有一个储物小阁楼，放著待 乾燥的果实与装乳霜与魔药的瓶瓶罐罐。参观结束，我们回到厨房。
「这个房间好咖啡啊。」我打量著室内布置，同时把门廊上的灯连续开关了几次，这是毕夏普家沿用 多年，表示可以安全进入的讯号。这裡有咖啡色的冰箱、咖啡色的木柜、温暖的咖啡红砖块、咖啡色的转 盘拨号电话、陈年的咖啡格子壁纸。「它需要重新漆成纯白色。」
马修抬起下巴，眼睛转往后门。
「二月最适合动工，如果妳自告奋勇担任这项工作。」后门玄关传来一个低沉而宏亮的声音。莎拉穿 著牛仔裤和一件过大的法兰绒格子衬衫，从转角走进来。她一头红髮乱糟糟，脸颊也冻得通红。
「哈囉，莎拉。」我退到水槽前面，说道。
「哈囉，戴安娜。」莎拉盯著我眼睛下面的淤青不放。「这位就是那个吸血鬼，我猜？」
「是的。」我点头，再次走上前，為他们引见。莎拉犀利的眼睛已转往我的脚踝。「莎拉，这是马 修?柯雷孟。马修，我的阿姨，莎拉.毕夏普。」
马修伸出右手。「莎拉。」他道，毫不迟疑迎上她的眼光。
她嘟起嘴巴，算是回应。她跟我一样，长著典型的毕夏普下巴，对她整张脸其他部分而言，这下巴稍 嫌长了一点。它现在往外突出，显得更长。
「马修。」他们的手碰触时，莎拉退缩了一下。「没错。」她稍微偏一下头说.?「他绝对是个吸血 鬼’艾姆。」
「多谢妳帮忙，莎拉。」艾姆抱怨道，满脸不耐烦地捧著一抱细木柴走进来。她比我和莎拉都高，闪 亮的银色短髮不知怎麼就是让她显得比头髮的顏色暗示的年轻。她看见我们站在蔚房裡，瘦窄的脸便绽放 出喜悦的微笑。
马修跳起身来，从她手中接过木柴。第一波问候时缺席的塔比塔又跳出来，一路在他两脚之间画8 字，阻挠他去壁炉的路。但宛如奇蹟，这吸血鬼一直走到房间另一头都没踩到牠。
「谢谢你，马修。还有谢谢你带她回家来。我们一直好担心。」艾姆甩甩手臂，几片树皮屑从她毛衣 上掉下来。
「不客气，艾米莉。」他说，声音宏亮圆润，有种令人无法抗拒的亲切。艾姆看起来已经被迷住了， 莎拉比较难对付，虽然她也难以置信地看著塔比塔努力往马修手臂上爬。
我正想趁艾姆看清我的脸之前躲到暗处，但已经来不及了。她轻呼一声，大受惊吓：「哦，戴安 娜。」
莎拉拖过来一张矮凳。「坐下。」她命令道。
马修紧抱双臂，好像在压抑干预的欲望。他保护我的狼性需求并没有因為我们来到麦迪森而稍减，他 不愿意看到我跟其他超自然生物接近，对象也不仅限於吸血鬼而已。
我阿姨的目光从我的脸下移到我的锁骨。「我们来把衬衫脱了。」她道。
我听话地动手解钮扣。
「也许我们该到楼上给戴安娜做检查。」艾姆担心地看一眼马修。
「我想他应该不会看到什麼他没看过的东西。你不饿，是吧？」莎拉道，头也不回。
「不饿。」马修淡然道：「我在飞机上吃过了。」
我阿姨的眼睛扫过来，我脖子一阵阵刺痛。艾姆也盯著看。
「莎拉！艾姆！」我很不高兴。
「只是看一看嘛。」莎拉温和地说。我衬衫已经脱下来了，所以她看见我手臂上的纱布，我包得像个 木乃伊的身体，以及其他的伤口与淤青。
「马修已经替我做过检查。他是医生，记得吧？」
她摸我的锁骨，我齜牙咧嘴。「但是他没看到这裡，这是道细如髮丝的裂伤。」她伸手摸我的颧骨。 我再次苦了脸。「她的脚踩怎麼了 ？」照例，在莎拉面前，我什麼事都瞒不住。
「严重扭伤加上表皮有一级和二级烧伤。」马修盯著莎拉的手，如果她再弄痛我，就準备把她轰开。 「一个人怎麼会在同一个部位既有烧伤，又有扭伤？」莎拉像考医科一年级生一般盘问马修。
「因為被一个虐待狂的女巫倒吊起来。」我替他回答，莎拉继续检查我的脸，我稍微扭动一下。
「那下面是什麼？」莎拉好像没听见我说话似的，指著我的手臂问。
「一道深到必须缝合的割伤。」马修耐心作答。
「你替她敷了什麼？」
「止痛剂，一种可使肿胀减到最小的利尿剂，还有一种广效性抗生素。」他的声音几乎毫无不悦。 「為什麼她要包扎得像个木乃伊？」艾姆咬著嘴唇问道。
我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莎拉停下她正在做的事，先探索地看我一眼才说话。
「那个等一下再处理，艾姆。照次序来。谁这麼付妳，戴安娜？」
「一■个名叫萨杜?哈维伦的女巫。我猜她是瑞典人。」我手臂自卫地在胸前交叉。
马修抿紧嘴唇，他离开我身旁，过去把更多木柴塞进炉子裡。
「她不是瑞典人，是芬兰人。」莎拉道：「而且法力很强。但下次我看见她，一定要叫她巴不得不曾 出生。」
「等我惩治过她，恐怕不会留下什麼。」马修低声道：「所以如果妳真的想对她下手，一定要抢先找 到她。不过本人的行动速度是出名的快。」
莎拉评估地看他一眼。她的话只不过是威胁，马修的话却截然不同，那是一项承诺。「除了你还有谁 照顾戴安娜？」
「家母和她的管家玛泰。」
「她们懂得古老的药草疗法。不过我还可以做些补强。」莎拉捲起袖子。
「这时候施巫术不嫌早了吗9?妳喝够咖啡了吗？」我哀求地看著艾姆，默默拜託她叫莎拉住手。
「让莎拉处理，亲爱的。」艾姆牵起我的手，暗中捏了 一下。「她早点做完，妳就可以早点痊癒。」 莎拉的嘴唇已开始蠕动。马修凑过来看，一副著迷的样子。她把指尖放在我脸上。下面的骨头发出一 阵电流通过的刺痛，啪一声裂缝就接合在一起。
「哎_!」我捧著脸。
「只有一点小刺痛。」莎拉道：「妳够强壮，撑得过这些伤害——治疗当然没有问题。」她对著我的 脸颊观察了一会儿，满意地点点头，便转去处理我的锁骨。修补它需要的电流比较强大，因為这部位的骨 头比较粗。
「脱掉她的鞋子。」她一边往食物储藏室走，一边吩咐马修。他是有史以来最大材小用的医疗助手， 但他毫无怨言地服从她的命令。
莎拉拿著一罐她的药膏回来时，马修已经把我的脚架在他腿上。「楼上我的医疗包裡有剪刀。」她旋 开罐头时，他好奇地嗅著，并问我阿姨：「要我去拿来吗？」
「不需要。」莎拉嘟囔了几个字，对我的脚踝比个手势，纱布就自动解开。
「真方便。」马修羡慕地说。
「爱现。」我低声道。
所有的纱布自动捲成一个球，捲完后，每隻眼睛都瞪著我的脚踝。它看起来还是很悲惨，而且开始出 水。莎拉镇定地开始念新的咒语，但是胀红的脸透露出她心中的怒火。她作法完毕后，黑色和白色的痕跡 都消失了，虽然我脚踝周围仍然有一圈肿胀，关节却明显地小了很多。
「谢了，莎拉。」我扭动我的脚活络筋骨，等她把新鲜的药膏涂抹在皮肤上。
「妳一整个星期不能做瑜伽——三个星期不能跑步，戴安娜。它需要时间休息，才能完全康復。」她 又念了几句咒语，对一捲新纱布比个手势，它就自动缠绕在我的脚和脚踝上。
「太神奇了。」马修摇头晃脑又说了 一遍。
「你介意我看看手臂吗？」.
「完全不会。」他听起来简直是迫不及待。「肌肉有点损伤。.妳能修补吗，还有皮肤？」
「或许可以。」莎拉语气裡只有一点点的自满。十五分鐘再加上j些含糊不清的咒语，萨杜割开的伤
口就只剩下纵贯我手肘的一条细细的红线。
「做得真好。」马修把我的手臂转来转去，欣赏莎拉的技术。
「你也不错，缝合得很漂亮。」莎拉大口喝下一杯水。
我伸手去拿马修的衬衫。
「妳也该看看她的背。」
「我可以等。」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莎拉累了。我也累了。」
莎拉的眼光从我看到吸血鬼。「马修怎麼说？」她把我的位阶编排到最后一号。
「我要妳治疗她的背。」他定睛看著我说。
「不要。」我把他的衬衫紧抓在胸前说道。
他蹲在我面前，手放在我膝上。「妳已经看见莎拉的能耐。让她帮助妳，妳会早点康復。」
康復？随便什麼巫术都不能治癒皮耶堡给我的创伤。
「求求妳，我的爱。」马修温柔地从我手中抽走揉成一团的衬衫。
我勉為其难同意了，艾姆和莎拉绕著我研究我的背时，传来一阵阵女巫的凝视產生的刺痛，本能催促 我赶快逃跑。但我盲目地伸手找马修，他把我两隻手紧紧握住。
「我在这裡。」莎拉念第一条咒语时，他向我保证。纱布沿著我脊椎两侧分开，她的咒语很轻鬆就将 它裁开。
艾姆大声倒抽了 一口气，还有莎拉的沉默，都让我得知，那些伤口已暴露出来。
「这是破开咒。」莎拉愤怒地瞪著我背心说。「这个咒语不能用在活的生物身上，她可能会杀死 妳。」
「她想把我的魔法掏出来——就像我是个皮纳塔?。」我的背露出来以后，我的情绪又开始大幅起落，想到我被掛在一棵树上，让蒙著眼睛的萨杜用棍子打我，我差点略咯大笑。马修注意到我歇斯底里的 倾向愈来愈严重。
「莎拉，妳愈早完成愈好。我没有催妳的意思，当然。」他说得有点慌张，我可以想像他面对怎样的 目光。「我们可以稍后再聊萨杜。」
莎拉使用的每一种法术都让我联想到萨杜，有两个女巫站在我背后，更让我的心念不断重返皮耶堡。 我向自己内心的最深处挖掘，寻求庇护，让自己的心智麻木。莎拉施展了更多魔法。但我再也无法忍受， 只好听任灵魂漫无目的地漂泊。
「差不多完成了吗？」马修问道，他的声音因担心而变得非常紧张。
「有两个伤痕我处理不了。它们会留下疤痕。就是这儿。」莎拉用手在我肩胛骨之间画出一个星形。 「还有这儿。」她的手下移到我的尾椎，从肋骨到肋骨，呈弧形横跨我的腰。
我的心思不再空白，烙上与萨杜的手势相同的图案。
一颗星掛在新月之上。
「他们怀疑到了，马修！」我喊道，恐惧地趴在矮凳上不能动弹。马修抽屉裡的印信在我记忆中浮 现。它们隐藏得那麼妥善，我凭直觉就知道，那个骑士团一定也是个深藏的祕密。但萨杜知道它，换言 之，合议会裡其他的巫族很可能也知道这事。
「达令，怎麼回事？」马修把我拥进怀裡。
我拼命想推开他，要他听我说。「我拒绝放弃你时，萨杜在我身上做了记号——用你的印信。」
他在怀裡翻转我的身体，尽可能不让我的肉体暴露太多。当他看见我背上的痕跡，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已经不只是怀疑，他们真的已经发现了。」
「你们在说什麼？」莎拉质问。
「请把戴安娜的櫬衫交给我。」
「我觉得这些疤痕不算严重。」我阿姨自卫地说。
「衬衫。」马修的语气冰冷。
艾姆把衬衫扔给他。马修温柔地替我把袖子套上，把两侧拉到前面。他藏起自己的眼睛，但看得出他 额头上的血管跳得很剧烈。
「对不起。」我低声道。
「妳没什麼好对不起的。」他捧起我的脸。「任何吸血鬼都会知道妳属於我——不论妳背上是否有烙 印。萨杜只是要确认所有其他超自然生物也都知道妳属於谁。我重生的时代，凡是把身体交给敌人的女 人，都会被剃光头髮。那是一种揭发叛徒的粗糙手法。就跟这个一样。」他望向别处。「是伊莎波告诉妳 的吗？」
「不是。我找纸的时候，发现了那个抽屉。」
「见鬼了，这是怎麼回事？.」莎拉怒道。
「我侵犯了你的隐私，我不应该。」我抓紧马修的手臂悄声说。
他退后一点，无法置信地看著我，然后把我一把抱住，完全不在乎会不会弄痛我的伤口。好在莎拉的 巫术高强，几乎没什麼残餘的疼痛。「天啊，戴安娜，萨杜告诉过妳我做过什麼事。我跟踪妳回家，闯进 妳的房间。何况，我怎能怪妳自己发现本来应该由我亲口告诉妳的事？」.
厨房裡传来一声旱雷，锅碗瓢盘都震得喀啦作响。
?piaata是一种用纸扎或黏土做成的容器，裡面装满糖果、玩具、钱币等，外面用彩绘及装饰，在庆典中悬掛起来，待庆祝达到高潮时，眾人用棍棒 把它打破，抢拾掉出来的礼物。这种活动在欧洲和美洲都很常见，在墨西哥尤其是庆生和庆祝耶诞节的必备节目。
雷声平息后，莎拉扬言：「如果某人不立刻告诉我们究竟怎麼回事，就要天翻地覆了。」一个咒语浮 到她唇边
我的手指刺痛，风在我脚下盘旋。「退后，莎拉。」风在我血管裡晦哮，我站到莎拉和马修中间。我 阿姨还在喃喃念咒，我瞇起眼睛。
艾姆警觉地拉住莎拉。「不要逼她，她控制不住。」
我看到我左手持弓，右手持箭。它们感觉很沉重，却又有种奇异的熟悉感。我看见莎拉就在几步开 外。我毫不迟疑举起手臂，弯弓搭箭，準备发射。
我阿姨的咒语念到中途，忽然停下。「我的老天爷！」她倒抽一 口凉气，无法置信地看著艾姆。
「亲爱的，把火放下。」艾姆做出投降的手势。
我困惑地重新检视自己的手，手裡并没有火。
「房子裡不可以。如果妳要发动巫火，我们到外面去。」艾姆道。
「冷静下来，戴安娜。」马修把我的手压到身体两旁，弓和箭的沉重手感消失了。
「我不喜欢她那样威胁你。」我的声音有回音，听起来很奇怪。
「莎拉没有威胁我，她只是想知道我们在说什麼，我们必须告诉她。」
「但那是祕密。」我困惑地说。我们必须保密——不能跟任何人说——所有与我的魔法和马修的骑士 团有关的事。
「不再有祕密了。」他坚决地说，他的气息吹在我脖子上。「祕密对我们两个都不好。」风沉寂下 来，他把我拉过去紧靠著他。
「她一直这麼疯疯癲癲，无法控制吗？」莎拉问道。
「贵外甥女表现非常优秀。」马修反唇相稽道，仍然搂著我。
莎拉和马修隔著厨房对峙。
「我也觉得还不错啦。」这场无声的战争结束时，莎拉勉强给自己下台阶说道：「不过妳该早点告诉 我，妳会控制巫火，戴安娜。这是种非同小可的能力。」
「我什麼也控制不了。」我忽然觉得筋疲力尽，不想再站著。我的腿也有同感，开始发软。
「上楼。」他道，语气不容争辩。「我们到楼上再谈。」
在我父母的房间裡，马修又给我服了 一剂止痛药和抗生素，便送我上床。他在那儿讲了更多与萨杜的 记号有关的事。他说话的时候，塔比塔紆尊降贵地坐在我脚上，只為了能靠他的声音近一点儿。
「萨杜留在戴安娜身上的记号，代表的是一个……我的家族在很多年前创立的组织。大多数人已经遗 忘了它的存在，还记得的人也以為它早已不存在。我们希望保持这种假象。但萨杜用令外甥女背上的月亮 与星星标示她属於我，同时也公开透露，巫族已发现了我家族的祕密。」
「这个祕密组织有名字吗？」莎拉问道。
「你不需要把每件事都告诉她们，马修。」我伸手去握他的手，透露太多拉撒路骑士团的内幕会有危 险。我感觉危险慢慢渗出，像一团乌雲包围著我，我不希望把莎拉和艾姆也捲进来。
「伯大尼的拉撒路骑士团。」他说得很快，好像害怕会失去决心。「那是一个很古老的骑士组织。」 莎拉哼了 一声：「没听过。就像哥伦布骑士团?吗？他们在欧尼达有个分会。」
「不怎麼像。」马修的嘴抽搐了一下。「拉撒路骑士团可以追溯到十字军东征的年代。」
「那次我们看一个关於十字军东征的电视节目，不是也提到过一个骑士团吗？」艾姆问莎拉。
「圣殿骑士团。但那些阴谋理论全是胡说八道。现在圣殿骑士团根本不存在了。」莎拉很有把握地
⑩Knights of Columbus 一八八二年成立於美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天主教兄弟会组织，从事乐善助人的活动，藉由捐款、捐血和志工服务等途径，帮 助穷困或陷於急难的人。说。 .
「女巫和吸血鬼本来也应该不存在的，莎拉。」我指出。
马修握住我手腕，冷冷的手抵著我的脉搏。
「聊天结束了。」他坚决地说：「要讨论拉撒路骑士团是否存在，以后有的是时间。」
马修把心不甘情不愿的艾姆和莎拉送出去。我的阿姨一进入走廊，房子就主动接手，把门关起来，插 销喀搭扣上。
「我没有那个房间的钥匙。」莎拉对马修喊道。
马修毫不在意，自顾自地爬上床，把我搂在臂弯裡，让我的头贴著他的心臟。每次我想说话，他就嘘 我，要我安静。
「以后。」他一再说。
他的心跳了一下，隔了几分鐘，又一下。
它跳第三下之前，我已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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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里昂，一切都快得令人目不暇给，效率绝佳。显然马修早在七塔时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并通知 有关单位我们的飞机是作医疗运输之用。他取出证件一晃，机场人员看清我脸上的伤势，就没有人理会我 的抗议，硬把我塞进轮椅，推到飞机前面，一位出入境官员尾随在后，替我的护照盖章。巴德文大步走在 前面，所有的人都连忙闪到一旁。
柯雷孟专机装潢得有如豪华游艇，座椅可以摊平成為卧床，另外有舒适的座椅和桌子自成一区，还有 一个小厨房，身穿制服的空服员端著红酒和冰好的矿泉水待命。马修把我安顿在一张躺椅上，铺好支撑的 枕头，减轻我的背部压力。他佔据离我最近的座位。巴德文独霸一张大得足够开董事会的桌子，拿出一大 堆文件摊开，登入两台电脑，然后开始不停地讲电话。
起飞后，马修就勒令我睡觉。我抗议，他就威胁要给我更多吗啡。我们还在讨价还价时，他口袋裡的 手机响了。
他看一眼萤幕就说：「马卡斯。」巴德文从桌上抬起头来。
马修按下绿键。「哈囉，马卡斯。我在飞往纽约的飞机上，巴德文和戴安娜跟我在一起。」他说得很 快，不给马卡斯答话的机会。他的儿子只说了几个字就被挂断了。
马修才按掉红键，几行简讯立刻出现在萤幕上。需要隐私的吸血鬼，想必会把手机简讯视為上天赐给 他们的恩物。马修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作答。萤幕转暗，他给我一个紧张的微笑。
「一切都还好吗？」我温和地问，心知必须等我们跟巴德文分开，才会听到完整的故事。
「是啊，他只是对我们去过哪些地方很好奇。」这番说辞很可疑，时间点更奇怪。
困倦袭来，不需要马修催促，我就昏睡过去。「谢谢你找到了我。」我道，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他唯一的反应就是垂下头，默默靠在我肩上。
直到飞机降落在纽约的拉瓜狄亚机场，我才醒来，我们的飞机驶进一个特别保留给私人飞机的区域。 我们之所以会飞到这儿，而不是在市区另一头那个更忙碌、拥挤的机场，足证吸血鬼讲究效率与便利的旅 行魔法很灵验。马修的证件更是效力如神，官员都让我们加速通行。一出了海关与移民局，巴德文就看我 们一眼，我坐在轮椅上，他弟弟苦著脸站在一旁。
「你们两个看起来真是惨绝人寰。」他评论道。
「Ta gusle。」?马修一脸假笑说道，声音很尖刻。儘管我所知的法文有限，也听得出这是一句不适 合在自己的母亲面前说的话。.
⑩闭上你的狗嘴！
巴德文咧开大嘴，微笑道：「这样好一点，马修。我很高兴看到你还剩下一点斗志。你会需要的。」 他看一眼手錶，那只錶跟他一样男性化，是专為潜水员和战斗机驾骏员设计的錶，有好多转盘，能承受负 G力。「再过几小时，我便有个会议，但我要提供妳一点忠告。」
—1我都处理好了，巴德文。」马修用圆滑得隐含危险的腔调说。
「不，你没有。况且我不是要跟你说话。」巴德文蹲下来，把他庞大的身躯打了好几个折，以便用那 双神祕的浅褐色眼睛正视我。「妳知道什麼是牺牲子吗？」
「不太清楚。只知道是西洋棋的术语。」
「对了。」他道：「牺牲子会让敌人產生安全的错觉，是為了获得更大利益而故意放弃的一个东西。」
马修低吼一声。
「我知道基本的原则。」我道。
「皮耶堡的情形在我看来很像是牺牲子。」巴德文继续道，他的眼神坚定不移。「合议会让妳离开， 必定有他们的理由。妳的下一步行动要抢在他们之先。不要像个乖宝宝傻等著轮到妳，也不要受骗以為妳 目前的自由代表安全。要判断怎麼做才能生存，然后就要执行。」
「谢谢。」巴德文虽然是马修的哥哥，但近距离接触还是让我害怕。我伸出包著纱布的右臂，打算跟 他握手為别。
「弟妹，我们是一家人，说再见不能用这种方式。」巴德文的声音带有淡淡的嘲弄。他不给我时间反 应，就抓住我的肩膀，亲吻我两边脸颊。他的脸从我面前掠过时，刻意吸进我的气息。这种行為令人有威 胁感，我不知道那是否他的本意。他放开我，站起身。「马修，后会有期。」
「且慢。」马修尾随他哥哥而去。他用宽闇的背板挡住我的视线，递给巴德文一个信封。但再怎麼挡也挡不住信封上那块圆形的黑蠘。
「你说你不要服从我的命令。但皮耶堡事件后，你也许愿意重新考虑。」
巴德文看著那个白色的长方块。他的脸狞恶地扭曲了几下，终於转為无可奈何。他接过信封，低头 道：「我服从您的指挥，长官。」
这个句子非常形式化，是一种固有的仪式，不带真正的感情。他是一名骑士，马修是他的上级。技术 上，巴德文向马修的权威屈服。但他虽然服膺传统，并不代表他喜欢这麼做。他把信封举到额头，做了个 滑稽的敬礼姿势。
马修一直等到巴德文走出视线，才回到我身旁。他握住轮椅的把手。「来吧，我们去拿车。」
隔著大西洋，马修预先為抵达做好种种安排。我们在巴士站旁领到租来的越野路华，一个穿制服的人 把钥匙交到马修手中，替我们把行李搬上车，一言不发便离开了。马修伸手到后座，取出一件显然為了到 极地长途跋涉而不是在纽约过秋天而设计的蓝色御寒外套，在乘客座上铺了一个鹅绒的窝。
不久我们就开出清晨市区的车阵，进入郊区。导航系统已输入麦迪森那栋房子的地址，通知我们不到 四小时便可抵达目的地。我看著逐渐亮起来的天空，开始担心莎拉和艾姆见到马修会有什麼反应。1
「我们到家刚好是早餐过后。可有意思了。」莎拉必须在大量咖啡进入血液后才会处於最佳状态。 「该打个电话，让她们知道我们什麼时候会到。」
「她们已经知道了。我在七塔打过电话。」
既然：一切都在控管之下，吗啡和疲倦又让我头昏，我就乐得安心做个乘客。
我们经过土地贫瘠的小农场和许多因天色不够亮，厨房与卧室裡还开著灯的小房子。纽约州北部的十 月是最美的时节。金红相间的树叶像著了火。秋叶落尽后，麦迪森和四周的乡村就都变成锈蚀的灰褐色， 一直持续到初雪用纯净的雪白棉絮覆盖大地。
我们转进通往毕夏普寓所那条满是车辙痕跡的小路。这栋十八世纪晚期的房子格局方正，空间宽敞， 建在一个离大马路有段路的小山坡上，四周围绕著老苹果树和紫丁香花丛。白色的护墙板迫切需要重新油 漆，老旧的栅栏式篱笆有几处也坍了。好在两座烟囱都冒出欢迎的白烟，空气裡瀰漫著秋天燃烧木柴的烟 味。
马修把车开进车道，这儿有许多表面结了一层冰壳的坑洞。越野路华轰然开过去，停在莎拉一度是紫 色的破旧老爷车旁。车后新添了好些贴纸。我另一种交通工具是扫把，多年以来她的最爱。旁边贴著我不 是基督徒而且我投票。又有一张写著女巫军：我们不会静悄悄消失在黑夜裡。我嘆了口气。
马修关掉油门，看著我说：「应该觉得紧张的人是我。J 「你不紧张吗？」
「不及妳紧张。」
「每次回家都会让我表现得像个青少年。我只想霸佔电视遥控器和狂吃冰淇淋。」虽然我很想為了他
保持愉快的好心情，但我事实上并不很想回这趟家。
「.我想这都可以安排。」他皱著眉头说：「目前呢，不要再假装什麼事都没有发生。妳骗不了我，也 骗不了妳阿姨。」
他让我一个人坐在车上，自顾自把行李提到前门口。我们凑起来的行李数量还满惊人的，包括两个电
脑包，我那个不登大雅之堂的耶鲁行李袋，还有一个可能让人误以為是维多利亚时代原装货、造型优雅的 真皮行李箱。此外还有马修的医疗包、他的灰色长大衣、我色彩鲜艳的新御寒外套，外加一箱葡萄酒。最 后这件是出於马修的先见之明。莎拉偏爱酒精成分较高的酒，艾姆则是滴酒不沾。
马修回来把我从车上抱下来，我的脚步摇晃。安全上了阶梯，我小心翼翼把重心放在右脚踝上。我们 一起面对这栋房子十八世纪的红门。它两侧有小窗户，可以窥视前厅。每盏灯都开亮了欢迎我们。
「我闻到咖啡味。」他低头对我微笑，说道。
「那她们已经起来了。」熟悉的老门把，我一碰就开了。「照例没上锁。」我趁著丧失勇气前，提高 戒备走了进去。「艾姆？莎拉？」
一张便条上有莎拉坚定的黑色字跡，贴在楼梯口的柱子上。
「外出。觉得房子需要先跟你们独处一下。脚步放慢一点。马修可以住艾姆的旧房间。妳的房间已準 备好了。」还有一个附笔，是艾姆的圆形字跡。「你们两个一起住妳爸妈的房间。」
我眼睛扫过跟大厅连接的各个房间。门都敞开著，楼上没有撞撃的声音。就连通往家族休息室的两扇 棺材门?都很安静，没有疯狂地甩动铰链。
「这是好预兆。」
「什麼？她们不在房子裡吗？」马修很困惑。
「不，是安静。这栋房子对待新访客是出了名的不安分。」
「这栋房子闹鬼？」马修颇感兴趣地四下张望。
「我们是女巫——房子当然闹鬼。但不止这样。这栋房子……是活的。它对访客有自己的一套看法， 房子裡毕夏普家族的人愈多，它就闹得愈凶，所以莎拉和艾姆才会离开。」
一点磷火在我的周边视野裡飘进飘出。我不曾见过面、去世多年的外婆，坐在家族休息室的火炉旁一 张我没看过的摇椅裡。她看起来年轻貌美，跟楼上楼梯口她结婚照片裡一模一样。她微笑时，我也掀起嘴 角回应。
「外婆？」我试著喊。
? coffin door原本是旧式住宅特别设置的一个出入口，家中有人去世，经过守灵、入殮后，棺木由此出入，以免為房子带来晦气。但女巫的住宅不一 样，此处的门不直接通往室外，而是真正用棺材板做的门。
他长得好俊，是不是？她眨眨眼睛道，她的声音像鱲纸般沙沙作响。
另一个脑袋从门框后面蹦出来。我也这麼觉得。另外这个鬼表示同意。不过他早该死了。
外婆点点头。应该如此，伊丽莎白，但他不一样。我们会习惯的。
马修看著家族休息室的方向。「那儿有人。」他好奇地说：「我几乎闻得到，也听得见隐约的声音。
但我看不见她们。」
「鬼魂。」我想起古堡的地牢，四下找寻我的母亲和父亲。
哦，他们不在这儿。外婆悲伤地说。
我很失望，於是把注意力从死掉的亲戚转移到属於不死族的丈夫身上。「我们上楼去把行李放好。这 样可以给房子一个认识你的机会。」
我们还没动，就有一个墨黑的毛球发出一声毛骨悚然的尖叫，从房子后面衝过来。牠在离我一呎远处 驀然停下，变成一隻口吐嘶嘶声的猫，然后拱起背，又怪叫一声。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塔比塔。」莎拉的猫讨厌我，我也对牠没好感。.
塔比塔收回脊椎，恢復正常形状，昂首闇步向马修走去。
「一般而言，吸血鬼跟狗在一起比较自在。」塔比塔纒上他的脚踝时，他道。
塔比塔以猫科动物万无一失的直觉，立刻察觉马修的不安，而且下定决心要改变他对牠这个物种的观 感。牠把头靠在他小腿上，大声打呼嚕。
「难以置信。」我道。对塔比塔而言，这种示好行為可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牠真是全世界有史以来 最变态的猫。」
塔比塔对我嘶吼了几声，又继续做出一副陶醉状，专心跟马修的小腿亲热。
「别理牠。」我建议道，便一跛一跛向楼梯走去。马修立刻提起所有箱笼，跟了上来。
我抓紧栏杆，慢慢往上爬。马修亦步亦趋跟著我。他兴致勃勃，眼神发亮，对於接受这栋房子考核一 事，好像一点也不紧张。
但我却因预期会发生什麼事而全身紧绷。墙上掛的画曾经砸在毫无防备的客人身上，门和窗户会突如 其来敞开或关上，灯会毫无预警地开亮或熄灭。一直爬到楼梯顶端都没出事，我不禁鬆了一 口气。
「我的朋友来过我家的不多。」见他挑起一边眉毛，我解释道：「跟他们约在雪城的购物中心见面比 较简单。」
楼上的房间分据中央楼梯四面，形成一个正方形。艾姆和莎拉的房间在前面，俯视车道，我父母的房 间在后面，可以眺望田野和已逐渐让位给橡树和枫树林的老苹果园一角。门开著，裡面灯亮著，我有点迟 疑地走向那个充满欢迎意味的金色长方块，跨进门内。
房间裡既温暖又舒适，宽大的床上铺好了被褥与枕头。除了素面的白色窗帘，所有东西都不成套。白 松木地板上有大到可以吞下一把髮刷的缝隙。浴室迎光敞开，暖气在裡面噗嘟噗嘟、嘶嘶作响。
「铃兰花。」马修道，他的鼻子对所有新奇的味道翕张。
「我母亲最喜欢的香水。」一个瓶颈上繫著褪了色的黑白千鸟格纹丝带的迪奥Diorissimo香水旧瓶 子，仍放在五斗柜上。
马修把所有袋子放在地上。「妳在这裡会觉得不安吗？」他眼神很担忧。「妳可以去睡妳的老房间， 就像莎拉建议的。」
「不可能。」我坚决地说：「那房间在阁楼上，浴室却在这儿，而且我们两个不可能睡一张单人 床。」
马修转开头：「我以為我们可能——」
「我们不能分床睡。我是你的妻子，不会因為周围都是女巫而不是吸血鬼就打折扣。」我打断他的话，把他拉过来。房子嘆口气，往地基上一靠，好像準备打起精神，展开马拉松式长谈。
「但也许会比较方便——」
「对谁？」我再次打断。
「对妳。」他道：「妳全身在痛，一个人睡一张床会比较安稳。」
没有他在我身旁，我根本不可能入睡。我不想直截了当这麼说，免得他更担心，所以就把手掌贴在他 胸前，分散他对睡觉这回事的注意。「吻我。」
他嘴巴动了动，想说不，但眼神却说好。我把身体也靠上去，他用一个既甜蜜又温柔的吻回应。
「我还以為失去妳了。」我们分开时，他用额头抵著我的前额，低声说道。「永远失去了。现在我好 怕妳会因為萨杜做的那些事碎裂成一千片。妳出了任何事，我都会发狂。」
我的气味包围著马修，他总算放鬆了一点。他的手往下滑动，搂住我的臀部，整个人变得更轻鬆。我 的屁股相对而言，几乎没受什麼伤，他的触摸既是慰藉，又像有电流衝撃。经歷萨杜的折磨后，我对他的 需求更加强烈。
「你感觉得到吗？」我抓住他的手，把它放在我胸口正中央。
「感觉什麼？」他表情很困惑。
我不确定该怎样让他的超感觉能力產生感应，就专心思考他第一次吻我时，舒捲开来的那条锁鍊。当 我用想像的手指拨弄它，它发出一种稳定、低沉的吟唱声。
马修轻呼一声，脸上有不可思议的表情。「我听见一种声音。是什麼？」他弯下腰，把耳朵贴在我胸 前。
「是你，在我裡面。」我道：「你是我的碇泊——你是一个锚，在银色长鍊的另一端。所以我才对你 那麼认定，我想。」我声音降低：「只要能感觉到你——跟你保持这样的联繫——不论萨杜说什麼做什麼，我都能忍受。」
「这就像妳用心灵跟拉卡沙说话时，妳的血液发出的声音，或当妳召唤巫风时。现在我知道该听什麼
了，真的听得见。」
伊莎波曾说，她能听见我的血液歌唱。我试著让錬子的音乐变得更大声，它的震动传递到我全身。 马修仰起头，给我一个灿烂的微笑。「太神奇了。」
吟唱声变得更强烈，我再也控制不住贯穿我身体的能量脉动。上空忽然迸发出几十颗星星，生气勃勃 地在房间裡窜射。
「不好！」几十隻鬼魂的眼睛刺痛我的背。房子把门都关紧，挡住我祖先好奇的眼光，他们都凑拢来 欣赏烟火表演，好像庆祝国庆。
「那是妳做的吗？」马修用心看著关上的门。
「不是。」我热切地解释：「烟火是我弄出来的。但门是房子关的。它很在意隐私。」
「感谢上帝。」他低声道，用力揽住我的臀部，跟他紧贴在一块儿，然后用一种让门背后的鬼魂都开 始喃喃抱怨的方式再次吻我。
烟火在五斗柜上空幻化成一大蓬湖绿色的光芒后消失。
「我爱你，马修?柯雷孟。」我一有机会就赶快说。
「我也爱妳，戴安娜.毕夏普。」他很正式地回答。「但妳阿姨和艾米莉一定冻坏了。带我去看这栋 房子其餘的部分，好让她们早点回来。」
我们逐一巡视二楼的其他房间，目前大都没在使用，塞满了杂七杂八的小东西，多半是嗜好参观大扫 除拍卖的艾姆寻回来的宝，以及所有莎拉唯恐有朝一日还用得著、捨不得丢掉的垃圾。
马修扶我上楼，去到我捱过青春期的阁楼小卧房。墙上还贴著歌星的海报，整体浓艳的紫色调和绿色调，记录著一个少女自以為有品味的配色尝试。
下了楼，我们先探索招待宾客专用的几个正式房间——位於前门一侧的家族休息室，它的对面是办公 室和小会客室。我们穿过很少使用的餐厅，进入整栋房子的心臓——一间大得可以兼做看电视与用餐的起 居室，另一头还有个厨房。
「看来艾姆又在做针线活了。」我道，拿起一幅绣了一半的花篮图案的帆布。「莎拉放弃戒烟了。」
「她抽烟吗？」马修吸进一大口空气。
「面临压力的时候才抽。艾姆逼她到室外抽——不过还是闻得到。会让你不舒服吗？」我问道，强烈 意识到他可能会对香烟的味道很敏感。
「天啊，戴安娜，我闻过更难闻的东西。」他答道。
洞窟似的大厨房有一座砖砌的烤炉，以及一个可以容人站在裡面的火炉，佔据了整面墙。这儿既有现 代化的设备.，也有被掉落的锅子、浑身湿透的动物、泥泞的鞋子，以及其他跟女巫有关的东西蹂躪了两百 年的石头地板。我把他带进隔壁莎拉的工作室。这本来是一间独立的夏季厨房，现在虽然跟主屋连接在一 起，却还保留了掛大汤锅的活动吊鉤，烤肉用的炙叉。天花板上掛著药草，还有一个储物小阁楼，放著待 乾燥的果实与装乳霜与魔药的瓶瓶罐罐。参观结束，我们回到厨房。
「这个房间好咖啡啊。」我打量著室内布置，同时把门廊上的灯连续开关了几次，这是毕夏普家沿用 多年，表示可以安全进入的讯号。这裡有咖啡色的冰箱、咖啡色的木柜、温暖的咖啡红砖块、咖啡色的转 盘拨号电话、陈年的咖啡格子壁纸。「它需要重新漆成纯白色。」
马修抬起下巴，眼睛转往后门。
「二月最适合动工，如果妳自告奋勇担任这项工作。」后门玄关传来一个低沉而宏亮的声音。莎拉穿 著牛仔裤和一件过大的法兰绒格子衬衫，从转角走进来。她一头红髮乱糟糟，脸颊也冻得通红。
「哈囉，莎拉。」我退到水槽前面，说道。
「哈囉，戴安娜。」莎拉盯著我眼睛下面的淤青不放。「这位就是那个吸血鬼，我猜？」
「是的。」我点头，再次走上前，為他们引见。莎拉犀利的眼睛已转往我的脚踝。「莎拉，这是马 修?柯雷孟。马修，我的阿姨，莎拉.毕夏普。」
马修伸出右手。「莎拉。」他道，毫不迟疑迎上她的眼光。
她嘟起嘴巴，算是回应。她跟我一样，长著典型的毕夏普下巴，对她整张脸其他部分而言，这下巴稍 嫌长了一点。它现在往外突出，显得更长。
「马修。」他们的手碰触时，莎拉退缩了一下。「没错。」她稍微偏一下头说.?「他绝对是个吸血 鬼’艾姆。」
「多谢妳帮忙，莎拉。」艾姆抱怨道，满脸不耐烦地捧著一抱细木柴走进来。她比我和莎拉都高，闪 亮的银色短髮不知怎麼就是让她显得比头髮的顏色暗示的年轻。她看见我们站在蔚房裡，瘦窄的脸便绽放 出喜悦的微笑。
马修跳起身来，从她手中接过木柴。第一波问候时缺席的塔比塔又跳出来，一路在他两脚之间画8 字，阻挠他去壁炉的路。但宛如奇蹟，这吸血鬼一直走到房间另一头都没踩到牠。
「谢谢你，马修。还有谢谢你带她回家来。我们一直好担心。」艾姆甩甩手臂，几片树皮屑从她毛衣 上掉下来。
「不客气，艾米莉。」他说，声音宏亮圆润，有种令人无法抗拒的亲切。艾姆看起来已经被迷住了， 莎拉比较难对付，虽然她也难以置信地看著塔比塔努力往马修手臂上爬。
我正想趁艾姆看清我的脸之前躲到暗处，但已经来不及了。她轻呼一声，大受惊吓：「哦，戴安 娜。」
莎拉拖过来一张矮凳。「坐下。」她命令道。
马修紧抱双臂，好像在压抑干预的欲望。他保护我的狼性需求并没有因為我们来到麦迪森而稍减，他 不愿意看到我跟其他超自然生物接近，对象也不仅限於吸血鬼而已。
我阿姨的目光从我的脸下移到我的锁骨。「我们来把衬衫脱了。」她道。
我听话地动手解钮扣。
「也许我们该到楼上给戴安娜做检查。」艾姆担心地看一眼马修。
「我想他应该不会看到什麼他没看过的东西。你不饿，是吧？」莎拉道，头也不回。
「不饿。」马修淡然道：「我在飞机上吃过了。」
我阿姨的眼睛扫过来，我脖子一阵阵刺痛。艾姆也盯著看。
「莎拉！艾姆！」我很不高兴。
「只是看一看嘛。」莎拉温和地说。我衬衫已经脱下来了，所以她看见我手臂上的纱布，我包得像个 木乃伊的身体，以及其他的伤口与淤青。
「马修已经替我做过检查。他是医生，记得吧？」
她摸我的锁骨，我齜牙咧嘴。「但是他没看到这裡，这是道细如髮丝的裂伤。」她伸手摸我的颧骨。 我再次苦了脸。「她的脚踩怎麼了 ？」照例，在莎拉面前，我什麼事都瞒不住。
「严重扭伤加上表皮有一级和二级烧伤。」马修盯著莎拉的手，如果她再弄痛我，就準备把她轰开。 「一个人怎麼会在同一个部位既有烧伤，又有扭伤？」莎拉像考医科一年级生一般盘问马修。
「因為被一个虐待狂的女巫倒吊起来。」我替他回答，莎拉继续检查我的脸，我稍微扭动一下。
「那下面是什麼？」莎拉好像没听见我说话似的，指著我的手臂问。
「一道深到必须缝合的割伤。」马修耐心作答。
「你替她敷了什麼？」
「止痛剂，一种可使肿胀减到最小的利尿剂，还有一种广效性抗生素。」他的声音几乎毫无不悦。 「為什麼她要包扎得像个木乃伊？」艾姆咬著嘴唇问道。
我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莎拉停下她正在做的事，先探索地看我一眼才说话。
「那个等一下再处理，艾姆。照次序来。谁这麼付妳，戴安娜？」
「一■个名叫萨杜?哈维伦的女巫。我猜她是瑞典人。」我手臂自卫地在胸前交叉。
马修抿紧嘴唇，他离开我身旁，过去把更多木柴塞进炉子裡。
「她不是瑞典人，是芬兰人。」莎拉道：「而且法力很强。但下次我看见她，一定要叫她巴不得不曾 出生。」
「等我惩治过她，恐怕不会留下什麼。」马修低声道：「所以如果妳真的想对她下手，一定要抢先找 到她。不过本人的行动速度是出名的快。」
莎拉评估地看他一眼。她的话只不过是威胁，马修的话却截然不同，那是一项承诺。「除了你还有谁 照顾戴安娜？」
「家母和她的管家玛泰。」
「她们懂得古老的药草疗法。不过我还可以做些补强。」莎拉捲起袖子。
「这时候施巫术不嫌早了吗9?妳喝够咖啡了吗？」我哀求地看著艾姆，默默拜託她叫莎拉住手。
「让莎拉处理，亲爱的。」艾姆牵起我的手，暗中捏了 一下。「她早点做完，妳就可以早点痊癒。」 莎拉的嘴唇已开始蠕动。马修凑过来看，一副著迷的样子。她把指尖放在我脸上。下面的骨头发出一 阵电流通过的刺痛，啪一声裂缝就接合在一起。
「哎_!」我捧著脸。
「只有一点小刺痛。」莎拉道：「妳够强壮，撑得过这些伤害——治疗当然没有问题。」她对著我的 脸颊观察了一会儿，满意地点点头，便转去处理我的锁骨。修补它需要的电流比较强大，因為这部位的骨 头比较粗。
「脱掉她的鞋子。」她一边往食物储藏室走，一边吩咐马修。他是有史以来最大材小用的医疗助手， 但他毫无怨言地服从她的命令。
莎拉拿著一罐她的药膏回来时，马修已经把我的脚架在他腿上。「楼上我的医疗包裡有剪刀。」她旋 开罐头时，他好奇地嗅著，并问我阿姨：「要我去拿来吗？」
「不需要。」莎拉嘟囔了几个字，对我的脚踝比个手势，纱布就自动解开。
「真方便。」马修羡慕地说。
「爱现。」我低声道。
所有的纱布自动捲成一个球，捲完后，每隻眼睛都瞪著我的脚踝。它看起来还是很悲惨，而且开始出 水。莎拉镇定地开始念新的咒语，但是胀红的脸透露出她心中的怒火。她作法完毕后，黑色和白色的痕跡 都消失了，虽然我脚踝周围仍然有一圈肿胀，关节却明显地小了很多。
「谢了，莎拉。」我扭动我的脚活络筋骨，等她把新鲜的药膏涂抹在皮肤上。
「妳一整个星期不能做瑜伽——三个星期不能跑步，戴安娜。它需要时间休息，才能完全康復。」她 又念了几句咒语，对一捲新纱布比个手势，它就自动缠绕在我的脚和脚踝上。
「太神奇了。」马修摇头晃脑又说了 一遍。
「你介意我看看手臂吗？」.
「完全不会。」他听起来简直是迫不及待。「肌肉有点损伤。.妳能修补吗，还有皮肤？」
「或许可以。」莎拉语气裡只有一点点的自满。十五分鐘再加上j些含糊不清的咒语，萨杜割开的伤
口就只剩下纵贯我手肘的一条细细的红线。
「做得真好。」马修把我的手臂转来转去，欣赏莎拉的技术。
「你也不错，缝合得很漂亮。」莎拉大口喝下一杯水。
我伸手去拿马修的衬衫。
「妳也该看看她的背。」
「我可以等。」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莎拉累了。我也累了。」
莎拉的眼光从我看到吸血鬼。「马修怎麼说？」她把我的位阶编排到最后一号。
「我要妳治疗她的背。」他定睛看著我说。
「不要。」我把他的衬衫紧抓在胸前说道。
他蹲在我面前，手放在我膝上。「妳已经看见莎拉的能耐。让她帮助妳，妳会早点康復。」
康復？随便什麼巫术都不能治癒皮耶堡给我的创伤。
「求求妳，我的爱。」马修温柔地从我手中抽走揉成一团的衬衫。
我勉為其难同意了，艾姆和莎拉绕著我研究我的背时，传来一阵阵女巫的凝视產生的刺痛，本能催促 我赶快逃跑。但我盲目地伸手找马修，他把我两隻手紧紧握住。
「我在这裡。」莎拉念第一条咒语时，他向我保证。纱布沿著我脊椎两侧分开，她的咒语很轻鬆就将 它裁开。
艾姆大声倒抽了 一口气，还有莎拉的沉默，都让我得知，那些伤口已暴露出来。
「这是破开咒。」莎拉愤怒地瞪著我背心说。「这个咒语不能用在活的生物身上，她可能会杀死 妳。」
「她想把我的魔法掏出来——就像我是个皮纳塔?。」我的背露出来以后，我的情绪又开始大幅起落，想到我被掛在一棵树上，让蒙著眼睛的萨杜用棍子打我，我差点略咯大笑。马修注意到我歇斯底里的 倾向愈来愈严重。
「莎拉，妳愈早完成愈好。我没有催妳的意思，当然。」他说得有点慌张，我可以想像他面对怎样的 目光。「我们可以稍后再聊萨杜。」
莎拉使用的每一种法术都让我联想到萨杜，有两个女巫站在我背后，更让我的心念不断重返皮耶堡。 我向自己内心的最深处挖掘，寻求庇护，让自己的心智麻木。莎拉施展了更多魔法。但我再也无法忍受， 只好听任灵魂漫无目的地漂泊。
「差不多完成了吗？」马修问道，他的声音因担心而变得非常紧张。
「有两个伤痕我处理不了。它们会留下疤痕。就是这儿。」莎拉用手在我肩胛骨之间画出一个星形。 「还有这儿。」她的手下移到我的尾椎，从肋骨到肋骨，呈弧形横跨我的腰。
我的心思不再空白，烙上与萨杜的手势相同的图案。
一颗星掛在新月之上。
「他们怀疑到了，马修！」我喊道，恐惧地趴在矮凳上不能动弹。马修抽屉裡的印信在我记忆中浮 现。它们隐藏得那麼妥善，我凭直觉就知道，那个骑士团一定也是个深藏的祕密。但萨杜知道它，换言 之，合议会裡其他的巫族很可能也知道这事。
「达令，怎麼回事？」马修把我拥进怀裡。
我拼命想推开他，要他听我说。「我拒绝放弃你时，萨杜在我身上做了记号——用你的印信。」
他在怀裡翻转我的身体，尽可能不让我的肉体暴露太多。当他看见我背上的痕跡，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已经不只是怀疑，他们真的已经发现了。」
「你们在说什麼？」莎拉质问。
「请把戴安娜的櫬衫交给我。」
「我觉得这些疤痕不算严重。」我阿姨自卫地说。
「衬衫。」马修的语气冰冷。
艾姆把衬衫扔给他。马修温柔地替我把袖子套上，把两侧拉到前面。他藏起自己的眼睛，但看得出他 额头上的血管跳得很剧烈。
「对不起。」我低声道。
「妳没什麼好对不起的。」他捧起我的脸。「任何吸血鬼都会知道妳属於我——不论妳背上是否有烙 印。萨杜只是要确认所有其他超自然生物也都知道妳属於谁。我重生的时代，凡是把身体交给敌人的女 人，都会被剃光头髮。那是一种揭发叛徒的粗糙手法。就跟这个一样。」他望向别处。「是伊莎波告诉妳 的吗？」
「不是。我找纸的时候，发现了那个抽屉。」
「见鬼了，这是怎麼回事？.」莎拉怒道。
「我侵犯了你的隐私，我不应该。」我抓紧马修的手臂悄声说。
他退后一点，无法置信地看著我，然后把我一把抱住，完全不在乎会不会弄痛我的伤口。好在莎拉的 巫术高强，几乎没什麼残餘的疼痛。「天啊，戴安娜，萨杜告诉过妳我做过什麼事。我跟踪妳回家，闯进 妳的房间。何况，我怎能怪妳自己发现本来应该由我亲口告诉妳的事？」.
厨房裡传来一声旱雷，锅碗瓢盘都震得喀啦作响。
?piaata是一种用纸扎或黏土做成的容器，裡面装满糖果、玩具、钱币等，外面用彩绘及装饰，在庆典中悬掛起来，待庆祝达到高潮时，眾人用棍棒 把它打破，抢拾掉出来的礼物。这种活动在欧洲和美洲都很常见，在墨西哥尤其是庆生和庆祝耶诞节的必备节目。
雷声平息后，莎拉扬言：「如果某人不立刻告诉我们究竟怎麼回事，就要天翻地覆了。」一个咒语浮 到她唇边
我的手指刺痛，风在我脚下盘旋。「退后，莎拉。」风在我血管裡晦哮，我站到莎拉和马修中间。我 阿姨还在喃喃念咒，我瞇起眼睛。
艾姆警觉地拉住莎拉。「不要逼她，她控制不住。」
我看到我左手持弓，右手持箭。它们感觉很沉重，却又有种奇异的熟悉感。我看见莎拉就在几步开 外。我毫不迟疑举起手臂，弯弓搭箭，準备发射。
我阿姨的咒语念到中途，忽然停下。「我的老天爷！」她倒抽一 口凉气，无法置信地看著艾姆。
「亲爱的，把火放下。」艾姆做出投降的手势。
我困惑地重新检视自己的手，手裡并没有火。
「房子裡不可以。如果妳要发动巫火，我们到外面去。」艾姆道。
「冷静下来，戴安娜。」马修把我的手压到身体两旁，弓和箭的沉重手感消失了。
「我不喜欢她那样威胁你。」我的声音有回音，听起来很奇怪。
「莎拉没有威胁我，她只是想知道我们在说什麼，我们必须告诉她。」
「但那是祕密。」我困惑地说。我们必须保密——不能跟任何人说——所有与我的魔法和马修的骑士 团有关的事。
「不再有祕密了。」他坚决地说，他的气息吹在我脖子上。「祕密对我们两个都不好。」风沉寂下 来，他把我拉过去紧靠著他。
「她一直这麼疯疯癲癲，无法控制吗？」莎拉问道。
「贵外甥女表现非常优秀。」马修反唇相稽道，仍然搂著我。
莎拉和马修隔著厨房对峙。
「我也觉得还不错啦。」这场无声的战争结束时，莎拉勉强给自己下台阶说道：「不过妳该早点告诉 我，妳会控制巫火，戴安娜。这是种非同小可的能力。」
「我什麼也控制不了。」我忽然觉得筋疲力尽，不想再站著。我的腿也有同感，开始发软。
「上楼。」他道，语气不容争辩。「我们到楼上再谈。」
在我父母的房间裡，马修又给我服了 一剂止痛药和抗生素，便送我上床。他在那儿讲了更多与萨杜的 记号有关的事。他说话的时候，塔比塔紆尊降贵地坐在我脚上，只為了能靠他的声音近一点儿。
「萨杜留在戴安娜身上的记号，代表的是一个……我的家族在很多年前创立的组织。大多数人已经遗 忘了它的存在，还记得的人也以為它早已不存在。我们希望保持这种假象。但萨杜用令外甥女背上的月亮 与星星标示她属於我，同时也公开透露，巫族已发现了我家族的祕密。」
「这个祕密组织有名字吗？」莎拉问道。
「你不需要把每件事都告诉她们，马修。」我伸手去握他的手，透露太多拉撒路骑士团的内幕会有危 险。我感觉危险慢慢渗出，像一团乌雲包围著我，我不希望把莎拉和艾姆也捲进来。
「伯大尼的拉撒路骑士团。」他说得很快，好像害怕会失去决心。「那是一个很古老的骑士组织。」 莎拉哼了 一声：「没听过。就像哥伦布骑士团?吗？他们在欧尼达有个分会。」
「不怎麼像。」马修的嘴抽搐了一下。「拉撒路骑士团可以追溯到十字军东征的年代。」
「那次我们看一个关於十字军东征的电视节目，不是也提到过一个骑士团吗？」艾姆问莎拉。
「圣殿骑士团。但那些阴谋理论全是胡说八道。现在圣殿骑士团根本不存在了。」莎拉很有把握地
⑩Knights of Columbus 一八八二年成立於美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天主教兄弟会组织，从事乐善助人的活动，藉由捐款、捐血和志工服务等途径，帮 助穷困或陷於急难的人。说。 .
「女巫和吸血鬼本来也应该不存在的，莎拉。」我指出。
马修握住我手腕，冷冷的手抵著我的脉搏。
「聊天结束了。」他坚决地说：「要讨论拉撒路骑士团是否存在，以后有的是时间。」
马修把心不甘情不愿的艾姆和莎拉送出去。我的阿姨一进入走廊，房子就主动接手，把门关起来，插 销喀搭扣上。
「我没有那个房间的钥匙。」莎拉对马修喊道。
马修毫不在意，自顾自地爬上床，把我搂在臂弯裡，让我的头贴著他的心臟。每次我想说话，他就嘘 我，要我安静。
「以后。」他一再说。
他的心跳了一下，隔了几分鐘，又一下。
它跳第三下之前，我已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