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瑟莉妮女皇在随侍的仆人与护卫簇拥下，大步走进了奥莱伊大学宽敞的教会庭院，她的冠军骑士米歇尔爵士守在她的侧面。全体教员都被集合起来迎接她，那些教授们看到她来了便弯腰鞠躬。
在苍白的晨光中，大理石墙面就如同新落下的雪片般闪烁着，庭院里的石砖排成了一幅安卓斯特的镶嵌画。她身穿一套珍珠母盔甲，身后的玛瑙燃起火光，自豪而不容挑衅。瑟莉妮欣然看到，在她上次来之后，这幅镶嵌画已经修复一新，之前有几块石头已经被粗心大意的人踢松了。
镶嵌画上的安卓斯特用那双青金石眼睛凝视着赋予庭院命名的教会。那是大学里最高的一座建筑，展示其支配地位的是一对闪亮的铜质圆顶，但大学里的学生开玩笑地称之为“安卓斯特之胸”。
当然，大学里的主事并没有向瑟莉妮提及这件事情。
在巨大的铜门和安卓斯特及其信徒的壁画之上，是用黄金镌刻在石砖上的一句《光明圣歌》箴言：博学的孩子是父母之福，也是上帝之福。大学主事和教授们就在箴言下面低着头，待瑟莉妮及其随从走过安卓斯特镶嵌画。
“女皇陛下，”主事亨利·莫拉克随着瑟莉妮的一个手势，率其他教授们抬起头来并说道，“您的到来令我们深感荣幸。”
“莫拉克，在如此动荡的时刻，我看到你和你的大学将给未来的奥莱伊输送知识与智慧，确实欣慰不已。”瑟莉妮微笑着向她的随员们示意，随即其中的两个人拿出一堆结构复杂的精锻炼银，扭了几下又转了几下，便巧妙地变出了一把长椅，虽然小，但舒适得令人惊讶。
米歇尔爵士眼睛紧盯着大理石墙中的走道和窗口，靠到了边上。他警惕着任何会对女皇产生威胁的事物，但也一直散发着自信之气，那正是瑟莉妮对她的贴身随从所要求的。
莫拉克迈出了步子。他显然原本准备要邀请女皇到他的办公室里去，讨论一下瑟莉妮造访他管辖之处的原因，然后或许再展示一番某些有前途的学生新近发掘的手稿。作为莫拉克家族较小的儿子，他所戴的面具比较简朴。而在面具之下，他困惑而担忧地撅了撅嘴巴：把谈话移到室外来进行费了他一番工夫。这么快就让他措手不及，令瑟莉妮暗自得意起来。
女皇穿着一件奶油色的绸缎礼服，上面缀有珍珠串绳、绣着金色的精致图案，还饰有代表瓦尔蒙特家族的紫水晶。出于她女皇身份的要求，这已经是她除了骑马之外，能在公共场合穿的最轻便、最舒适的衣服了，但一天下来的话，仍然足以压垮她的腰背。于是她坐上了那张小小的炼银长椅，同时和往常一样小心，不露一丝释然或放松的神情。
这也是靠了她那副半截面具的帮助——所有奥莱伊贵族在公共场合都会佩戴面具。她这副镶嵌着月石，还有表示颧骨和鼻梁的金线，染了色的孔雀羽毛向后伸展，绕在她头上形成了一顶紫金相间的羽冠。上面的蓝宝石和羽毛都可以换成其他的颜色，去搭配某件礼服，或是表现特别的情境。在那面具下面，是女皇扑粉的脸和涂得深红的嘴唇。
“倘若女皇陛下恩准，”莫拉克主事开口道，“杜西教授将很乐意给我们读一读他那份有关库纳利社会劣根性的论文。这对于杰尼提维修士早先的著作来说是一次勇敢的扩充，并且假如我没记错的话，您曾认为他之前的作品大有前途。”
“这听起来确实不错。”瑟莉妮说道。她等莫拉克半转过身，要请上右手边的一位教授时才补充道：“可我觉得在初冬的寒意围绕下，讨论帕-沃伦那些长着大角的统治者多少有些太突兀了。”在他注意过来忙转回身时，她又说：“或许你的教授中能有人在数学方面有些令人感兴趣的研究。我本人粗浅的认知对理解维拉尼恩定理尚有困难，如果哪位博学的教授能讲解一下它的证明过程，那就太感谢了。”
一时间，宽敞的庭院里一片寂静，只有几只不知是学生还是园丁喂养的小鸟叫唤着，没有选择飞到南方去过冬[ 原文如此，熟悉塞达斯世界的应该知道它是欧洲版图的颠倒，南方才更冷。]。
莫拉克主事吞了口唾沫。虽说只是较小的儿子，可他的定力也不至于这么差。瑟莉妮漫不经心地想着，是他因为把心思都写在脸上而被家族逐出危险的帝国宫廷、归于学究生活呢，还是他来到大学之后就把培养的宫廷礼仪抛诸脑后了呢。无论是哪一种，他这样都是很糟糕的表现。
“冕下，”他最终说道，“您太低估您自己的学术追求了，维拉尼恩定理极其复杂。我得承认，在我自己研习数学时，我的智慧就像浪花拍打在礁石上一般毫无效果。不过，倘若您是要寻求数学论证的话，那我想到了一篇论文，有关于发现某个比率在大自然中颇为常见，定然是上帝之手的反映。我将很荣幸地——”
“茶呢？”瑟莉妮朝其中一名随从示意道，而对方拿出了一个雅致的银壶，上面还有不需烧火就能保持水温的符文。另一名仆人献上了瓷制的安缇梵杯子和茶托，它们精巧地透射着晨光。“肯定能有哪位教授掌握维拉尼恩定理的。要是我们连区区一个德凡特学者的论证都无法理解，奥莱伊大学还怎么称得上全塞达斯学术地位最高的机构啊。”
这令莫拉克主事露出了受到侮辱的表情。或许他终究没有把贵族的傲气丢光吧。“我向您保证，冕下，奥莱伊大学对学识与文化的追求是无可比拟的，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德凡特的学者只不过是那些法师们手下的奴隶。您赐予了我们不受宗教或政治压迫的自由，就是帮助我们拓展了奥莱伊的文化。”
果然，莫拉克对宫廷教育还记得很清楚，偶然也能暗讽几句。看到对话总算有意思了起来，瑟莉妮还是挺高兴的。“要不就是你们的一名学生吧？我去年在同海琳女伯爵骑马的时候，她告诉我她资助了一个数学水平简直令人震惊的年轻人。”她拿起仆人献上的茶杯抿了一小口，“现在我记起来了，他所研究的正是维拉尼恩定理。我随着话题的深入仔细回忆了一下，我想那个年轻人的名字应该是叫勒南。”
“啊，是的。”莫拉克冷冷凝视着说道，似乎看出了瑟莉妮想把话头引向何处，“我确实还记得他的入学申请。可尽管我们的大门向所有贵族和正派的资助者敞开，以确保这些人能延续我们的优良传统——”
“告诉我，莫拉克。”瑟莉妮不再抿茶，正色说道，“你是研究数学的，你对零这个数字熟吗？”
茶泡的很不错，散发着肉桂、姜粉、丁香混合的利维恩式芳香，蜂蜜添加的甜度恰对瑟莉妮的口味。
“是啊，冕下。”莫拉克沉默了一会方道，然后发现这并不是什么反诘。于是他拿起瑟莉妮的仆人递来的茶杯，毫不掩饰自己的气恼。
“好极了。那正是你们大学没有贵族血统的学生人数。我得承认这件事令我有些失望，莫拉克主事。我本希望在我们上次谈话后这能有所改观的。”
“冕下——”
“喝茶，莫拉克。我所要求的可不是让农民也蹿进你的厅堂，而是要你接纳得到贵族资助的平民。那些贵族认识到了他们超乎血统的智慧，并提供了一个让他们的研究令奥莱伊更加伟大的机会。”
莫拉克攥着茶托的指节都发白了。“女皇陛下，您所提到的这个年轻人……是个精灵。”
瑟莉妮转向了她的冠军骑士米歇尔·德·切文爵士。他身着一件饰有帝国纹章的炼银铠，自己的家徽则嵌在心脏的位置，而脸上的面具是瑟莉妮面具的简化版，显得格外庄严肃穆。“米歇尔爵士，我相信骑士们都出了名地有眼力。告诉我，是不是已经有个精灵和我们一道在庭院里啦？”
米歇尔爵士微微一笑。“可以这么说，陛下。”他指向了教会巨大的铜门之上的壁画。“要是我没搞错的话，那张壁画仿制的就是著名的亨利·德·莱克斯忠实绘制的安卓斯特及其信徒。在亨利创作原作的时候，精灵仍被视作为是盟友，毕竟那时他们还没有背叛并攻击奥莱伊人。而在二十年后，蕾娜塔教皇对精灵们发动了圣战，命令销毁教廷所有涉及精灵的艺术品的也是她。”他微笑道，“但亨利·德·莱克斯的恳请极具优雅与激情，她便发慈悲允许留下了这仅有的一幅画，只是要求亨利截短了现在被当作异端的信徒莎昙的耳朵。”
瑟莉妮感谢地点了点头。“啊，没错。并且看来大学里也是依样画葫芦地复制了下来。你能指出哪个是莎昙吗，莫拉克？耳朵是被修改了，但那双大眼睛还是很明显的。”
莫拉克看了一眼壁画，然后又回头注视着瑟莉妮。“当然了，冕下。大学跟教廷不一样，我们以准确地讲述历史为傲。那正是被安卓斯特从德凡特皇国的邪恶奴役中解救出来的精灵。”
“真是奇怪，如此坚决抵制宗教压迫限制其研究领域的大学，在这个问题上却不愿通融，简直像蕾娜塔教皇本人一样。”
“这真是一个谜，陛下。”米歇尔爵士一边说，一边瞥了莫拉克主事一眼。
主事啜了一大口茶，然后把茶杯放回了茶托，瓷面碰撞发出了一阵咔嗒声。“我们将很荣幸地重新考虑海琳女伯爵的申请。”
“奥莱伊以你对我们文化与学问的贡献为荣。”瑟莉妮微微点头，站起身来。一名随从拿起了那把炼银小长椅，背在身后折叠了起来，而另一人接过了瑟莉妮手中的茶杯与茶托。“现在，经过这些宗教上的讨论，我觉得有必要去感谢一下这里的教会所教授的课程。确保不要有人来打扰我，莫拉克主事。”接着她又微微一笑，像是讲和般加了一句，“等我谈完之后，我很愿意听听你所说的那个反映上帝之手的比率的事。”
教授们匆匆鞠躬并站到了两旁，让瑟莉妮走向那扇巨大的铜门。除了米歇尔爵士以外，瑟莉妮带来的仆人也都留在了后面。
“您还是应该知会我一下您对这次谈话的预测的，陛下。”他低声道，“异端莎昙的事严格说来并不是什么常识。”
瑟莉妮没有回头，暗暗微笑着。“我对你有信心，我的冠军骑士。”
“要我陪您进去吗？”
“我相信我在安卓斯特之胸里是相当安全的。”瑟莉妮在米歇尔爵士拉开大门时说道。后者往里看去，扫视着房间，评估可能存在的危险，随后转向她点了点头，于是她单独走了进去。
室内的空气挺凉爽，而且没有秋风的寒意，比外面还要舒适。彩绘玻璃窗将绯红色的光芒投射在一排排木制长椅上，教会里飘着防水油的味道。大厅的远端有一个金色的大圣火盆，永恒之火烧得很旺，是这里除了窗子的折光之外唯一的光源。
教会里空空的，只有一个穿着庶务修女长袍的红发女人，瑟莉妮一走向她，她便立即站起了身。“女皇陛下。”她低语着深深鞠了一躬。
同莫拉克主事争论精灵的事与今天上午真正的考验相比，只能算作一段柔和的序曲。瑟莉妮作势要面前的女人平身。“教皇愿意见我我很高兴。”
红发女人微微一笑。她没有戴面具，为教会效力的那些人一般都不戴。而且她虽然说话带着奥莱伊本地的口音，样貌却像是费罗登人。面具是无情、无尽的政治游戏的一部分，奥莱伊的众多王朝在其中载沉载浮，教会的人坚持不戴面具就是想暗示他们超越于政治，不过奥莱伊贵族几乎没人真把这个暗示当一回事。“正如您的信使所说，当前的问题相当严重，而教皇很希望能够解决它。在这件事上，我就是她的代言人。您可以叫我夜莺。”
瑟莉妮暗自在面具下面挑了挑眉毛。很少有人会要求奥莱伊女皇用假名称呼自己。但是，尤丝蒂尼雅所派来的必然是她最为信赖的心腹。
瑟莉妮不再拘礼地坐到一张长椅上，奶油色的绸缎礼服令人尴尬地皱了起来，而紫水晶撞在木头上叮当作响。“你很面熟，夜莺，处理过圣殿武士与法师之间的紧张局势吗？”夜莺踌躇了一下，而瑟莉妮招手要她也一起坐下。
“当然，冕下。”夜莺坐了下来，漫不经心间却透露着优雅，倚靠时简朴的长袍也没有一丝褶皱。这一系列细致的动作是一名老道吟游诗人的写照，而瑟莉妮马上就见风使舵地利用起了这一认识。
“在柯克沃出事之后，圣殿武士们就变得更加焦躁了。”瑟莉妮盯着绘有安卓斯特火刑的彩绘玻璃窗上鲜亮的红光说道，多年的训练使她用眼角也能看清身边的这个女人，“而这事对法师们也是一样。多萝西娅打算怎么做？”
她故意用了尤丝蒂尼雅教皇的教名，并在眼角瞥见夜莺有了反应。对方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不过姿势依然没动。那就是令人生气却又不算失礼了。夜莺可能也叫过教皇的教名，也许在她升任教皇之位前就认识她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夜莺很快说道：“柯克沃所发生的事情就是极个别疯法师被圣殿武士的过度狂热逼向了悲剧性的行动，教皇不希望它被解读成其他的行为。您要知道，在一些自由境城邦里，法师们所面临的约束要比奥莱伊要严厉得多。”
“我知道。”瑟莉妮说，“我也知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假如多萝西娅不打算设法让圣殿武士和法师们团结起来，那她就是在重蹈伊尔辛娜主教[ 南部自由境主教，经常调解柯克沃圣殿指挥官梅蕾迪思与首席巫师奥西诺的争端，在安德斯炸毁柯克沃教会的行动中遇害。]的覆辙，毕竟她在柯克沃走向自我分裂时所做的只是等待与祈祷。”她转过脸正对着夜莺。
对方又一次对使用教皇的教名有了反应。“尤丝蒂尼雅希望看到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冕下。我们要是反复无常可是什么也得不到的。”
“有时候事态给不了我们所希望的时间，尤其是在有魔法干预的情况下。”瑟莉妮看着穿着朴素的长袍，却像一名贵妇般娴静端坐着的夜莺，忽然有了一个猜想，“我听闻上一次瘟潮中，费罗登的法环塔有个高阶巫师变成了憎恶，就差点毁掉了整座塔楼。费罗登英雄在杀死了那些怪物后，还不得不当场决定是否要杀死塔楼里所有剩余的法师呢。”
她的讥讽正中靶心，夜莺眨了眨眼，有些激动地说道：“我们可没有处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刻，冕下。”
“我们一直都在战斗。”瑟莉妮说，“只不过我们有些人并没有察觉罢了。这是以前一个名叫玛乔莱妮的吟游诗人告诉我的。我听说她在费罗登遭遇了悲惨的结局。”她叹了口气：“这不令人难过么，夜莺？”
夜莺顿了一会儿，用带着敬畏的眼神看向瑟莉妮。“我猜这跟看问题的角度有关。”她最后说道，“另外您或许可以叫我蕾莉安娜。”
“或许吧。”瑟莉妮说着微微一笑，然后低下声来继续道，“尤丝蒂尼雅教皇必须要知道，有些贵族在私人聚会时已经恳请皇室直接对此事采取行动了。”在蕾莉安娜惊讶的注视下，她点了点头：“有些奥莱伊人正希望看到我们以安全的名义自相攻伐。我鄙视这样的人，多萝西娅很清楚的。但我也必须能让他们看到别的选择。”
蕾莉安娜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头站了起来。“您是想让教皇公开展示情况有所改观吧。”
瑟莉妮长出了一口气。“事实上，任何的公开展示都会引发抱怨，说我放手让教廷代我管理帝国。”她一说这番话，蕾莉安娜便默默地点了点头，“但只要尤丝蒂尼雅能在我将刀兵加诸帝国自身之前平息众怒，那我还是很愿意付出这一代价的。”
蕾莉安娜微笑起来：“您比我预想的还要舍己为国，冕下。对于统治者来说这是一种可贵的品质，我很少看到您这样的。”
瑟莉妮也站起身来，她的礼服在彩绘玻璃窗射下的红光中沐浴了片刻。“告诉我一件事。大恶魔有多大？”
蕾莉安娜发出了贵妇或者说吟游诗人特有的、矜持讲究的笑声，这就使她的修女长袍看上去像是某种粗劣的伪装。“那可够大了，冕下，见识过它之后，其他大多数问题相比起来就都是小问题了。”随后她又正色补充道，“我会请尤丝蒂尼雅考虑立即采取行动的。她很可能需要你的支持，以防被指责是为了自己窃取权力。”
“当然。或许她可以在我为她举办的舞会上发表讲话？”
蕾莉安娜思考着。“那可不是一个会有人想到她会发表这类声明的场合……”
“这正是你们会喜欢这个主意的原因。”瑟莉妮微笑着说道，“这样还可以保证那些向我请愿要求行动的贵族们别无选择，只能听完她的话，并认识到问题已在得到处理了。”
蕾莉安娜咧嘴一笑。“您也接受过吟游诗人的训练，冕下。这点太容易忘了。我会将这个提议转告教皇的。”
“你们只有三个星期，最多一个月。”瑟莉妮道，“再拖下去，我就不得不采取行动了。贵族们在返回避寒别墅之前，是必须看到问题得到解决的迹象的。”
蕾莉安娜鞠了一躬。“是，女皇陛下。”
教皇的这名间谍从隐蔽的侧门离开了，而瑟莉妮又坐回到了长椅上。这一次她想起了自己所受的训练，既没有发出动静，也一点都没有在礼服上弄出褶皱。
她还有三个星期要咬紧牙关去对付伽斯帕大公——他正鼓动其他贵族，试图发动一场战争。在这三个星期里，她将尽可能地忽略那些暴虐的圣殿武士和对人情世故不肯妥协的法师们所引发的愚蠢争吵。
而对她耐心的奖赏，将是伽斯帕会因她让教会获得了更多的权力而大吼大叫，弄得就好像权力是只可一人掌握的宝剑似的。并不是这样。权力就好比与舞伴们共舞，要明白何时领舞、何时陪衬，以及何时一脚踩住对手的礼服下摆，让她摔倒在地丢尽颜面。
权力要落到马虎大意的人手中，塞达斯最伟大的帝国也将衰落。奥莱伊全境的文化和历史就仰赖瑟莉妮保护了。
就是在这种时候，让一个固执的教授屈服于她的意志这种小事也能给她带来愉悦。“三个星期。”瑟莉妮说着，放任自己观赏了一会彩绘玻璃窗中舞动的光焰。
贵族们在公众场合佩戴的半截面具一直都是他们仆人所戴面具的仿制对象，因为仆人们大多负担不起不同款式的面具，也不需要紧跟时尚，所以他们的面具与贵族的相比没那么奢华，也没那么花哨。如果某个领主家的面具是象牙雕刻的狮头，并嵌有缟玛瑙和黄金，那么他仆人的面具就也是狮头，只不过涂成黑色，再饰以黄铜的线条。这些面具可以保护外出的仆人们，警告那些小商小贩，冒犯这个仆人就相当于冒犯其主人。而对于其他家族的仆人来说，也可以通过面具来迅速地识别出可能的盟友……或敌人。
瓦尔皇城王宫里的仆人们在公开场合所戴的面具，则是按瑟莉妮女皇的仿制的。她的面具镶嵌着月石，而仆人们的面具只是简单上了层釉，地位最高的仆人则用象牙来代替，金色和紫色都不过是涂上去的。瓦尔皇城王宫的仆人们还要把半截面具下面露出的脸涂白，以彰显其额外的地位。
对于访客来说，仆人们这一大片点缀着金色与紫色的苍白面庞看起来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其中女的穿着女仆裙，男的穿着紧身马裤，全都是紧跟时尚的剪裁，染上了代表宫廷的色调。只有卫兵和那些不会抛头露面的仆人（例如厨子及其帮工，或者厕所清洁工）不用涂脸。
然而，所有仆人都佩戴半截面具的目的在于排场，而不是隐匿身份。要不是这样，布蕾娅拉就能用面具遮住她的精灵耳朵了。
“嘿，你！兔子[ 显然是因为长耳朵而起的绰号。]！”女城主在布蕾娅拉经过礼堂时喊道。
布蕾娅拉转过身。“什么事，女主人？”
“她们撵你出来了，是不是？”女城主回头望向礼堂里，仆人们正攀在梯子上调整紫色横幅的位置，好把瑟莉妮女皇那个瓦尔蒙特家族的金狮摆在合适的高度，“平日里让你为女皇陛下更衣也没什么不妥，但到了舞会时，她们就要把一切都做得无可挑剔了。”她眯缝起眼睛：“左边再高点！”
以前布蕾娅拉见女城主为无数场舞会做过准备。到这种时候，这个女人总是显得愤怒而暴躁，可能把脾气发泄到任何人头上，不过今天看起来不太一样。她的挖苦并不怎么刺耳，所有仆人都知道，布蕾娅拉同那些在正式场合为瑟莉妮更衣的姑娘们相处得很融合。她是唯恐她们变成她的对手，才不得已这样的。
更重要的是，女城主头上有几个发结被压在了她的面具下面，这对于皇宫里的任何仆人来说都是无法接受的失礼。女城主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除非她把面具拿了下来，又匆匆戴回去过。
“是，女主人。”布蕾娅拉说道。她童年时就是瑟莉妮的侍女了，那时她还不是女皇，而是一个要同无数对手争夺王位的小女孩。现在就算放眼瓦尔皇城，像布蕾娅拉这样获得宫廷仆役面具的精灵也是非常少的。
“哦，那你可以多派点用场了。到厨房去跟厨子和她的小妹们说一声，天气一直很干燥，我可不希望肉也跟着变干了。”她转向布蕾娅拉，“去年秋天，蒙特西马女爵说法师圆环的鸭子都比我们的好吃。”从她面具的眼窝中，可以明显看到她眯缝的眼中透射着怒意：“告诉那些小妹，假如今年还是这样，我就用鞭子抽她们。”
“是，女主人。”布蕾娅拉低下头以示尊重，再度说了一遍。宫廷仆人的等级制度清晰而又明确，尽管布蕾娅拉作为瑟莉妮私人侍女的身份把她置于指挥链的边缘，但她还是不可能完全不受指派的。
“喔，没必要担心，兔子。”女城主亲昵地拍了拍布蕾娅拉的肩膀。就在这时，布蕾娅拉看到对方一只袖口的扣子松脱了，这又是一个为女城主更衣的仆人不可能犯的错误。“我只是给那些懒骨头们灌输对上帝的敬畏罢了。我们绝不会鞭打你的。现在你去吧。”
“是，女主人。”布蕾娅拉将这句话说了第三遍，随即便走开了，而女城主则开始大喊着要仆人们把横幅左边降下来。
礼堂的地板上铺着精美的内瓦拉地毯，墙上整齐地挂着古典画作，还衬有一丛丛打花的灰泥。布蕾娅拉一面大步走着，一面细细地思量。
这位女城主已经忠心耿耿地为瑟莉妮效劳了十年有余。她尤为在乎自己的职位，绝不会容许自己在举办舞会当天心不在焉的，除非她是被连累了。扣子和发结的事情暗示了有某个情人苦苦哀求着占用了女城主的时间。
当然，事情可能就是这么简单，但在瓦尔皇城，一切都是政治游戏的一部分，就连仆人总管的秘密情事也不例外。布蕾娅拉是看着政治游戏长起来的，并且她作为瑟莉妮的一枚棋子，也有获胜的决心。
就算布蕾娅拉做最坏的打算，女城主也不可能是故意参与此事的。让瑟莉妮难堪也会让女城主本人难堪，而且愿上帝保佑——万一瑟莉妮死亡或失势，女城主也毫无疑问会被撤换。假如这事不是一个过于热切的新情人那么简单，那么女城主也只会是被人利用的工具，而不是积极实施这个神秘阴谋的人。
问题在于是谁在利用她。
厨房里准备着五花八门的菜肴，热气沉闷得令人窒息。厨子莉莱娜是个敦实、面色红润的女人，粗壮的小臂上有年青时事故烧伤的疤痕——如果说上任女城主觉得莉莱娜放肆无礼也能算“事故”的话。布蕾娅拉挺喜欢她，也尽力保护着这个只会做油酥糕，对错综复杂的政治游戏知之甚少的女人。
“布蕾娅拉小姐！”布蕾娅拉一进门，莉莱娜便笑容满面地招呼道，“冕下在晚宴之前还需要什么填填肚子么？我们有一些莱德斯进贡的上等油酥糕。”
“谢谢，莉莱娜，不用了。”她看了一眼莉莱娜的小妹们，有一些是人类，但大部分都是精灵，而且她们全都没有戴面具。贵族是不允许她们抛头露面的。“女城主很担心鸭子的味道。她……反复强调这一点。”
莉莱娜朝她点头表示感谢：“我会亲自留意的。”她抹去双手的面粉现出疤痕，朝一罐酱汁翻腾的烧肉走了过去。
“另外，你要是能派个小妹去探探女城主最后的安排调整的话……？”布蕾娅拉问道。
“没问题，布蕾娅拉小姐。”莉莱娜微笑道，“到时我会叫她来找你的。”
“谢谢。”
布蕾娅拉离开厨房，在宫里逛了一圈。在礼堂里，女城主已经把横幅挂好了，正在大喊大叫地让人排列桌子。走廊边上那些雅致的棋牌室都是以不同国家的风格装饰的，从费罗登巨大的熊皮地毯、金色的战獒小雕像，到德凡特骄奢的丝绸与魔法台灯。在阳台上可以看到礼堂全景，也可以走出去透透气，到露台去眺望闪耀大理石喷泉点缀下的树篱迷宫。
“喂，你！刀耳朵！”
平时用屈尊降贵的友好态度说的“兔子”只会让布蕾娅拉牙根一紧，而“刀耳朵”可大不一样，这毫无疑问就是一种辱骂。人类会用它来称呼偷懒不干活或者蠢到连偷东西都不行的精灵贫民。
宫廷卫兵的队长没有戴面具。所有的宫廷卫兵都不用戴，否则刺客就太容易全副武装地混进来接近女皇了。他的脸棱角分明，展现出贵族的血统，而在他的外衣下，是一副闪亮的仪仗胸甲，还刻有瓦尔蒙特家族的金狮纹章。
更令布蕾娅拉在意的是，他的胸甲有一个搭扣扣歪了，在他一侧耳根下面还有吻痕。
“想要偷偷摸摸地不干活吗，刀耳朵？”他冷笑道。
“女皇命我检查今天晚宴的准备情况。”布蕾娅拉没有鞠躬。照理见到卫兵队长这么重要的人物她是应该行礼的，但布蕾娅拉也有权在真正希望的时候不受规则所限制——而现在就是这种时候。
“故事编的不错。”他嗤之以鼻，随后又重新审视着她，“不过你的身材更不错，要是你非要找些消遣，那我可以忽略你头上突出来的那两片翅膀。”他走上前来，挡住了她望向花园的视线：“也许我还可以把它们当缰绳一样扯住。”他身上一股汗味，也有薰衣草的味道——女城主最喜欢的香水味。
她退回了室内。“我不认为女皇会赞同这样。”说着她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只是继续思量着。
卫兵队长和女城主是一伙的，他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骚扰她，让她快点离开，不让她俯瞰下面的树篱迷宫……这也是他过来挡住她视线的原因。布蕾娅拉记得，这名队长是最近他的前任死后才被带进来的，在那之前他在军队里服役。布蕾娅拉不知道具体是那支部队，但是考虑到伽斯帕大公在士兵之中广受欢迎……
她已经搞清了人物和地点，剩下的就是要探明他们想做什么了。
她匆匆走下了旋转楼梯铺着红色天鹅绒毛毯的大理石台阶，但在她还没有走到通向树篱迷宫的门廊时，背后的喊声就止住了她。
“布蕾娅拉小姐！”布蕾娅拉转过身，看到在厨房里帮工的一名精灵正快步向她走来。“她叫我来找你。”
“谢谢你，迪斯瑞尔。”布蕾娅拉朝小姑娘微微一笑，“你有什么发现？”
迪斯瑞尔紧张地用细长的手指扯着袖子，放低声音道：“女城主在今晚的宾客名单中加了一个吟游诗人：梅伦迪尔。”
布蕾娅拉点了点头。“谢谢。现在，要是莉莱娜不急着找你的话，你能帮我查一查卫兵队长今天都做了些什么吗？”
“当然可以，布蕾娅拉小姐。莉莱娜说我可以听你差遣。”
“很好。”布蕾娅拉转向了树篱迷宫，“之后我会在那里……狩猎。”
瑟莉妮见过奥莱伊骑士的训练。他们最为著名、至少是最为民众所知的一项测试，就是将许多刀剑挂在巨大的木制脚手架上，由仆人们转动隐藏的巨大齿轮，让这些刀剑飞速旋转起来，砍向所有通过的人。在夏日嘉年华会上，勇敢的年轻人们会穿上塞满填充物的外衣，尝试从刀剑中冲过。那些刀剑都没有开锋，所以绝大多数情况下只会损害参赛者的自尊。但据说在真正的测试中，用的都是开过锋的刀剑，而且参与挑战的士兵也不能穿铠甲。
瑟莉妮常常觉得，参加正式宴会就和参加这种试炼一样。
万幸的是，她并不是独自参加这个试炼的，她的冠军骑士米歇尔爵士和往常一样，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她。为了避免在随瑟琳妮穿过人群时引发麻烦，他没有穿铠甲，但宝剑还是好好佩着的。他身穿金黄色的绸缎紧身裤，用矮人驯养的牲畜[ 似指犀牛。]皮做的紫色紧身上衣。他的剑鞘上嵌着一个黄金的狮头，眼睛和鬃毛都是紫水晶，但他的手上完全没有戴其他贵族所喜欢的戒指或手镯——他不允许任何东西妨碍他握剑。他面具的顶端是代表骑士的黄色长羽毛。
“有命令么，陛下？”他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问道。在这种时候米歇尔一般话很少，这令瑟莉妮很赞赏。他是她的冠军骑士，是她公众形象的外延，不仅为他自己，也是在为她吸引注意力。他并不在乎政治游戏，但他眼力不错，也很服从命令。自从上一任的冠军骑士因阻挡刺客而死后，他已经跟随她将近十年了。
“布蕾娅拉把她的发现报给你了？”
“灌木丛里藏了把剑么？是的，陛下。”他的声音依然低沉而平静，而他的肢体语言表现得就仿佛他们在讨论点心桌上的龙蜥冰雕。
“盯紧吟游诗人梅伦迪尔。一切都将由她起头。”
“但愿今晚别再考我对宗教形象的理解了。”
瑟莉妮抑制住笑意：“这次如果有这个需要，我会想法警告你的。”
在伽斯帕的吟游诗人梅伦迪尔用可爱的嗓音唱了一个夏末逝去之爱的故事时，瑟莉妮驾轻就熟地穿行在盟友、敌人、支持者和可能的对手之中。
“冕下。”维伦的尚崔尔伯爵见她看过来便鞠了一躬，动作幅度大了点，以致嵌在他珍珠母面具上的黑珍珠串咔嗒作响，“您的光芒可以令候鸟不在秋天迁徙，因为它们会以为还是夏天。”离尚崔尔上次向她求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考虑到他显然易见的忠心和在政治游戏方面的愚笨，瑟莉妮一直同他保持着亲切友好的距离，不让他的希望完全破灭。
瑟莉妮这件象牙白的礼服领口开得很低，黄金打造的花盘上镶着一颗黄钻，在她白皙的肌肤映衬下亮闪闪的。礼服上泪滴状的琥珀从她胸前缎带的黄色过渡到腰间褶边的暗金色，显得这颗硕大的宝石更加完美了。她的面具同上午所戴的一模一样，只不过上面的羽毛换成了金丝制的。
“你的好意就如天青石湖温暖的湖水般抚慰人心。”她说，“但我恐怕鸟儿们还是必须迁徙，否则会冻死在寒冷的冬季的。我相信到了春天，它们会将维纶的天空装点得更加迷人。”
她继续往前走，得到了蒙特西马女爵的注目。对方戴着的面具在两侧脸颊位置饰有发亮的利瑞姆水晶，那是奥莱伊法环首席巫师所送的礼物。“柯塞妮。”她在对方行了一个深深的屈膝礼时，如朋友般亲密地说道，“真是好久不见了。告诉我，鸭子还合你口味吗？”
“酱汁真是美味极了，冕下。”蒙特西马女爵和她丈夫夏天时接纳了伽斯帕大公，而且在过去几年里还一直把他们家族对邻近法环的控制当做谈判的筹码。瑟莉妮感觉她丈夫很有威胁，而她本人则很无趣，还怀疑蒙特西马女爵根本没有意识到法师们当前的状况变得多么岌岌可危。蒙特西马女爵补充的一句话证实了她的猜想：“不过说实话，我们造访法师圆环时——”
“喔，要是我跟他们吃饭可得留个心眼。”瑟莉妮轻笑一声插话道，“似乎在他们准备餐点的时候，他们周围的一切都会被烧坏的。”说着她又朝前走去，蒙特西马女爵勉强堆着笑，结结巴巴地向她道别。瑟莉妮不用回头，就知道身后的米歇尔爵士在用非难的眼神盯着蒙特西马女爵，无声地提醒瑟莉妮她既可以笑着继续玩政治游戏，也可以选择把蒙特西马女爵的脑袋插在长矛上。她暗自记了一笔，要同帝国宫廷法师“铁娘子”[ 即薇薇安。]谈谈蒙特西马家族与法师们的亲昵关系。
她一点点穿过人群，相互致意，用掺杂着讥讽的场面话关照对方。奥莱伊是否应该多向有所崛起、却尚未从瘟潮中恢复的费罗登王国争取对本国有利的贸易条款呢？该做些什么来确保这里不会发生像柯克沃那样的事？贵族子弟读的大学真的要开始收刀耳朵了吗？瑟莉妮一直微笑着，下巴都酸了——这毕竟是半截面具和满脸的粉底下面最显眼的表情了。在唇枪舌剑之中，梅伦迪尔曼妙的歌声还在继续。
然后忽然之间，这一盛况被伽斯帕大公的笑声打断了。
那低沉洪亮的咆哮无疑可以响彻战场。它犹如丧钟一般，令胆小怕事者和仆人们噤若寒蝉，又以其影响力带着其他大人和女爵一起轻笑起来。
瑟莉妮面前的人群散开来，给大公和他身旁的黑发吟游诗人让出了一条宽敞的道。梅伦迪尔没有戴面具，不过像参加贵族集会的平民那样，扑了厚厚一层脂粉。现在连她也转开了脸，像是对伽斯帕所说的话感到难堪。
瑟莉妮硬下心来，不让自己显露出任何表情变化。她这半生都在操弄政治游戏，可无论她准备得多么充分，无论她思考、计划了多少，也无论战略多么确定，总是会有感到恐惧的一刻。
接着这一时刻便过去了，而她走向了那个在忠于伽斯帕的卫兵队长授命下，偷偷摸摸加入宾客名单的吟游诗人。米歇尔爵士沉着的脚步声也伴随着她，这位大个子完美地配合了她的步调。
瑟莉妮注意到梅伦迪尔做得还可以，但却算不上完美。脂粉是可以掩盖她无法控制地红了脸，确实地表现出难堪这一事实，但她要是再聪明点的话，就该在脸颊上涂点腮红，让在场的贵族们觉得一直都是这样。这连失误都算不上，只不过是瑟莉妮能做得更好的一个细节，但看到这处小小的不完美，还是让她感觉这一切更容易对付了。
“我表哥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喝止了如此甜美的歌声啊？”瑟莉妮的问话如预期般得到了一片沉默。
梅伦迪尔不自在地迟疑着，而伽斯帕则点了下头（为避免被当作无礼而做的最低限度的问候）。“女皇陛下。”他边笑边说，“我指出了这位年轻女士的歌里有一段旋律跟《梅格棱王的战獒》很像。”
在场的贵族们窃笑起来，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致。瑟莉妮依然挂着微笑。这是个不错的下马威。在几十年前奥莱伊占领费罗登时，这首歌相当流行，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它讲述的是梅格棱不得已被弗洛里安皇帝派驻费罗登后，一直闷闷不乐的故事。在歌里，这个倒霉的贵族每次都会戏剧化地被粗野的费罗登文化惹得一肚子火，包括被一只口水直流的战獒吞掉了他的面具。
尽管这首歌从未遭到禁止，但在费罗登的玛瑞克王杀死梅格棱后，它也就不再受欢迎了。瑟莉妮自掌权以来，竭尽全力加强了两国之间的联系，这首嘲弄粗鲁的费罗登人和他们不文明陋习的歌谣再也没有流行起来。
可似乎现在不一样了。
“我还记得在行军时和部下们唱过这首歌。”伽斯帕说，“它把我们带回了奥莱伊准备要征服世界的时代。可怜的梅格棱，被困在了上帝的视线远方，只想在狗领主中过上家一样的生活。”他个子很高，肩膀宽阔，穿着笔挺而饰有银片的紧身衣裤，看起来就像身着铠甲似的。他的面具是黄金的，嵌有与其家族纹章颜色相配的翡翠，面具上头也插着一根黄色长羽毛——他和米歇尔爵士一样，是一员骑士。
而费罗登来的大使缇根·格林男爵[ 伊蒙伯爵的弟弟，掌管着瑞涅费雷领国。据《塞达斯世界2》，后来伊蒙将伯爵之位过继给了他。]就站在离他不到十步的地方。男爵脸上没有扑粉，一听到他的同胞被叫做“狗领主”，便清楚地现出了怒意。
“那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一段悲伤的过去。”瑟莉妮微笑着转向大使说道，“而奥莱伊很高兴能在这种艰难时期将费罗登视作为伙伴。”
缇根感激地微笑着鞠了一躬：“女皇陛下，费罗登也同样希望如此。”
“当然了。”伽斯帕大步走上前来，“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呃，缇根？现在我们只是两个老迈的战士了。”他拍打着缇根男爵的肩膀，而这个费罗登人对这一亲昵举动僵硬了一下。
“您把您的狗一起带到奥莱伊来了么，大人？”梅伦迪尔追问道。虽然围观的众人都轻笑起来，但这名黑发的吟游诗人还是极力表现出很无辜的样子。
缇根暗自捏紧了拳头转向她。“是的，不过没带到舞会上来。我想它不会喜欢这里的食物的。”
这令众人哄堂大笑起来。尽管这个费罗登贵族不是什么政治游戏的大师，但他的聪明才智还是足以判明自己被捉弄了，并试图把众人拉到他这一边来。
“哪天我一定要见见你的狗，缇根。”伽斯帕截住话头道，“但今晚为了庆贺我们帝国和你们……呃，王国的友谊，我给你带了点东西。”他打了个响指，一名仆人便匆匆跑上前，手里拿着一个用翠绿色天鹅绒包裹的长盒子。
里面装着的，正是下午布蕾娅拉知会瑟莉妮的那把剑。这是把费罗登式样的剑，也就是说主要注重于功能，但剑柄和护手上没多少装饰，简直不像是把贵族的佩剑。而且剑刃上有裂纹，还有一些锈斑，显然更不适合佩带了。
“伽斯帕大公！”米歇尔上前拦在了宝剑和瑟莉妮中间。这把武器完全不应该出现在礼堂里——宫殿入口的卫兵会检查所有的包裹，以防有哪个刺客把武器带进去的。瑟莉妮想到，这正是今天早些时候伽斯帕要大费周章地把包裹偷偷送进来，藏在树篱迷宫里的原因。
“别紧张，骑士。”伽斯帕瞄了剑刃一眼，“我宁可用一张壁炉扑克当攻击武器，也不会用这玩意的。”他朝缇根男爵点点头。“这是在某个给可怜的梅格棱找麻烦的费罗登女贵族尸体上找来的。我想她是叫莫伊拉[ 即（缇根姐夫）玛瑞克王之母，参见小说《被篡之王座》。]吧。”在金绿相间的面具后面，他心情愉快地眨了眨眼睛，“我们的仆人常用它来杀地窖里的老鼠。”
缇根已经呆住了，他定定地看着手中的宝剑，宛如宫廷里的其他人全都消失了一般。他的拳头紧攥着绿色的天鹅绒，指节都发白了。
“这也算贵族的佩剑？”梅伦迪尔问道。这恰到好处的怀疑引得围观众人看着这把破旧的剑爆发出一阵大笑，令缇根更有可能说出会被伽斯帕视作侮辱的话了。
这是个简易的圈套，但却十分有效：不断煽动缇根男爵说出些气愤的言辞来。届时梅伦迪尔将会震惊地喘息，确保连最愚笨的贵族都能明白这是在触怒他们。然后瑟莉妮只能选择让米歇尔爵士为了奥莱伊的荣誉而对缇根男爵提出单挑，或者一言不发地任由伽斯帕亮出骑士的荣誉信条亲自提出单挑了。这两种结果都将恶化奥莱伊与费罗登之间的关系，并将他们推向另一场愚蠢的战争。
会让伽斯帕大放异彩的战争。
在伽斯帕落井下石的同时，这一切飞速地掠过瑟莉妮的脑海。“哦，她称自己是反抗军女王，实际上更像是个强盗或者雇佣军的队长。她还以为她能够把我们赶出费罗登呢。”
“可她是对的。”缇根说话时没有直视伽斯帕，“她的儿子玛瑞克把你们全数赶出了我们的王国。”
“可惜莫伊拉没有活着看到这些。”伽斯帕咧嘴笑着扫视房间说，“假如她要能有一只你们那样的大狗……”
一些贵族大笑起来，这足以令缇根暴跳如雷了。瑟莉妮能看出他的肩膀一紧，张开了嘴巴，眼看就要说出伽斯帕所期待的话来。
“缇根男爵。”她叫道。她统治这个世上最伟大的帝国二十年了，当然知道如何能让她的声音盖过众人，并让他们安静下来。
这位费罗登贵族半张着嘴，转头看向了她。
在迈步之前，她先朝伽斯帕递了一抹微笑，因为她和她的表哥玩了很久的政治游戏，已经是熟悉的老对手了。这个微笑表示，这真是一次绝妙的尝试，或许下次你的聪明会足以使你成功……但今晚是不可能了。
“女皇陛下。”缇根男爵做好了准备，脖颈处都暴出了青筋。
“我从你的表情可以看出，这把剑唤醒了你旧时的感情。奥莱伊提到费罗登反抗军女王莫伊拉·戴尔林的死，是不是触怒你了？”在众人集体屏息时，她又补充了一句，“你想要表示抗议吗？”
缇根低头看着手中的剑，又抬头看向伽斯帕。他也许不擅于政治游戏，但他也不是个傻子。最终他又回过头来看着瑟莉妮，估摸着她的立场，然后平静地说：“我想。”
看到众人爆发出喊叫，瑟莉妮微笑起来。伽斯帕闭上双眼大摇其头，好像已经知道他落败了，而他的吟游诗人梅伦迪尔疑惑地看着他，显然是不知道现在又该如何引导众人。
瑟莉妮望向米歇尔，微微一点头，她这位冠军骑士便拔出了剑。周围的贵族们一看到出鞘的炼银剑在宴会厅里闪着蓝光，喊叫声便平息了下来。
“接受你的抗议。”瑟莉妮对费罗登的大使说，“米歇尔爵士？”
“冕下？”米歇尔握着剑，紧紧盯着缇根男爵回应道。
“我们受到了挑战，而你是我的冠军骑士。你准备好要在一场贵族间的单挑对决中维护奥莱伊的荣耀了吗？”
米歇尔爵士连忙说道：“还没有，冕下。因为我们是受挑战方，得由我们来选择对决中所使用的武器。我们得选好之后才能继续。”
“啊。”瑟莉妮故意停顿了一会，给众人时间领悟，“我明白了。我可不愿意为了维护过去的怠慢，挥洒贵族的鲜血，败坏我们两国间刚刚修复的友谊。”她转向了缇根男爵。“因此，我行使选择对决武器的权利，选择……羽毛。”
“非常好，冕下。”米歇尔爵士说着，毫不犹豫地拔下了面具上的黄色长羽毛。
旁观的贵族们浮躁、嗜血而又自负，但他们首先是她的臣属。尽管他们很喜爱血腥对决的丑行，但他们也同样欣赏智慧的精妙展示。在米歇尔爵士像一名剑术大师般一丝不苟地把羽毛举到胸前时，贵族们爆发出了愉悦的笑声。
缇根男爵明显松了口气，他把天鹅绒包裹的盒子放在身旁，如释重负地对瑟莉妮微微一笑。“冕下，很抱歉我没有这种对决所需要的武器。您可能也注意到了，我们国家更喜欢皮革而非羽毛。”在他亮出镶有皮革的袖子时，甚至还收获了众人的笑声。
“的确如此。”瑟莉妮望向了伽斯帕，后者正装出一副礼貌的微笑，宫里常以之代替咆哮怒骂，不让敌人称心如意，“表哥，你今晚已经用你的第一份礼物，向我们的费罗登同胞展现了你的慷慨。”她举起一只手以示感谢，“你能发发善心，再送出一份吗？”
伽斯帕眨了眨眼，然后鞠了一躬。“我再乐意不过了。”他说着，便用迅速而沉稳的动作拔下了自己面具上的羽毛。
继而，他把这根黄色的羽毛——传奇般的奥莱伊骑士们的荣誉象征交给了刚刚被他污蔑过的费罗登狗领主。
看到米歇尔爵士和缇根男爵用羽毛相互刺击招架，令围观众人大笑不已，瑟莉妮微微一笑，并命令梅伦迪尔唱一首喜庆的歌。
当晚，布蕾娅拉通过藏在落地镜后墙的密门，进入了瑟莉妮女皇的卧房。
女皇像往常那样，在舞会后就洗了个澡，并换上了一件亮紫色的丝绸睡袍。她写字台上的烛光刚好能照亮她所阅读的文件，不如说是从窗子里透进来的光在映照着大半个房间。那是秋天挂在空中的那轮淡黄色的明月，以及底下的瓦尔皇城所反射出的温暖橙光。
“他招了没有？”瑟莉妮坐在写字台前，头都不回地问道。
布蕾娅拉给了女皇一个微笑，对方金色的长发还湿漉漉的，倾泻在背后晒着月光。“是的，不过我觉得这不值得在晚上打扰您。您这位前任卫兵队长已经承认自己偷偷把伽斯帕的礼物带了进来，并恳求您的宽恕。”
“对他来说还真是个乐观的判断啊。”瑟莉妮轻笑着放下了笔，转向布蕾娅拉。从小到大，瑟莉妮的脸庞都比她的面具更美：精巧的骨骼、白瓷般的肌肤，以及曲线自然甜美的红唇。“那么女城主呢？”
布蕾娅拉迟疑了下，瑟莉妮便露出了好奇的微笑。布蕾娅拉最后说道：“愚蠢地昏了头，但没有背叛。”她又想到要是鸭子没令客人们满意，迪斯瑞尔和莉莱娜就会遭到鞭打，便又加了一句：“不过来些温和的惩戒，应该能保证她带着风度和尊严接受新体验的这件扫兴事。”
瑟莉妮保持着微笑站起身来。“当然了。”她边说边走上前去，“鉴于我们今晚胜过了伽斯帕大公，就只有宽容才合适了。”瑟莉妮的指尖在布蕾娅拉颈侧轻柔地抚弄，随着一声轻响，布蕾娅拉的面具滑脱下来。“说到底，布蕾娅拉。”她将面具放到一边，柔声说道，“我们要体谅因为迷恋而犯下的错误。”
瑟莉妮的脸颊贴在布蕾娅拉露出的脸上，后者闻到了玫瑰和忍冬柔和的芳香，那是女皇洗澡时所放的。凉凉的丝绸睡袍在布蕾娅拉的手指间滑落，现出白皙的肌肤。“如您所愿，冕下。”她低语着，用空着的一只手掐灭了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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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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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苍白的晨光中，大理石墙面就如同新落下的雪片般闪烁着，庭院里的石砖排成了一幅安卓斯特的镶嵌画。她身穿一套珍珠母盔甲，身后的玛瑙燃起火光，自豪而不容挑衅。瑟莉妮欣然看到，在她上次来之后，这幅镶嵌画已经修复一新，之前有几块石头已经被粗心大意的人踢松了。
镶嵌画上的安卓斯特用那双青金石眼睛凝视着赋予庭院命名的教会。那是大学里最高的一座建筑，展示其支配地位的是一对闪亮的铜质圆顶，但大学里的学生开玩笑地称之为“安卓斯特之胸”。
当然，大学里的主事并没有向瑟莉妮提及这件事情。
在巨大的铜门和安卓斯特及其信徒的壁画之上，是用黄金镌刻在石砖上的一句《光明圣歌》箴言：博学的孩子是父母之福，也是上帝之福。大学主事和教授们就在箴言下面低着头，待瑟莉妮及其随从走过安卓斯特镶嵌画。
“女皇陛下，”主事亨利·莫拉克随着瑟莉妮的一个手势，率其他教授们抬起头来并说道，“您的到来令我们深感荣幸。”
“莫拉克，在如此动荡的时刻，我看到你和你的大学将给未来的奥莱伊输送知识与智慧，确实欣慰不已。”瑟莉妮微笑着向她的随员们示意，随即其中的两个人拿出一堆结构复杂的精锻炼银，扭了几下又转了几下，便巧妙地变出了一把长椅，虽然小，但舒适得令人惊讶。
米歇尔爵士眼睛紧盯着大理石墙中的走道和窗口，靠到了边上。他警惕着任何会对女皇产生威胁的事物，但也一直散发着自信之气，那正是瑟莉妮对她的贴身随从所要求的。
莫拉克迈出了步子。他显然原本准备要邀请女皇到他的办公室里去，讨论一下瑟莉妮造访他管辖之处的原因，然后或许再展示一番某些有前途的学生新近发掘的手稿。作为莫拉克家族较小的儿子，他所戴的面具比较简朴。而在面具之下，他困惑而担忧地撅了撅嘴巴：把谈话移到室外来进行费了他一番工夫。这么快就让他措手不及，令瑟莉妮暗自得意起来。
女皇穿着一件奶油色的绸缎礼服，上面缀有珍珠串绳、绣着金色的精致图案，还饰有代表瓦尔蒙特家族的紫水晶。出于她女皇身份的要求，这已经是她除了骑马之外，能在公共场合穿的最轻便、最舒适的衣服了，但一天下来的话，仍然足以压垮她的腰背。于是她坐上了那张小小的炼银长椅，同时和往常一样小心，不露一丝释然或放松的神情。
这也是靠了她那副半截面具的帮助——所有奥莱伊贵族在公共场合都会佩戴面具。她这副镶嵌着月石，还有表示颧骨和鼻梁的金线，染了色的孔雀羽毛向后伸展，绕在她头上形成了一顶紫金相间的羽冠。上面的蓝宝石和羽毛都可以换成其他的颜色，去搭配某件礼服，或是表现特别的情境。在那面具下面，是女皇扑粉的脸和涂得深红的嘴唇。
“倘若女皇陛下恩准，”莫拉克主事开口道，“杜西教授将很乐意给我们读一读他那份有关库纳利社会劣根性的论文。这对于杰尼提维修士早先的著作来说是一次勇敢的扩充，并且假如我没记错的话，您曾认为他之前的作品大有前途。”
“这听起来确实不错。”瑟莉妮说道。她等莫拉克半转过身，要请上右手边的一位教授时才补充道：“可我觉得在初冬的寒意围绕下，讨论帕-沃伦那些长着大角的统治者多少有些太突兀了。”在他注意过来忙转回身时，她又说：“或许你的教授中能有人在数学方面有些令人感兴趣的研究。我本人粗浅的认知对理解维拉尼恩定理尚有困难，如果哪位博学的教授能讲解一下它的证明过程，那就太感谢了。”
一时间，宽敞的庭院里一片寂静，只有几只不知是学生还是园丁喂养的小鸟叫唤着，没有选择飞到南方去过冬[ 原文如此，熟悉塞达斯世界的应该知道它是欧洲版图的颠倒，南方才更冷。]。
莫拉克主事吞了口唾沫。虽说只是较小的儿子，可他的定力也不至于这么差。瑟莉妮漫不经心地想着，是他因为把心思都写在脸上而被家族逐出危险的帝国宫廷、归于学究生活呢，还是他来到大学之后就把培养的宫廷礼仪抛诸脑后了呢。无论是哪一种，他这样都是很糟糕的表现。
“冕下，”他最终说道，“您太低估您自己的学术追求了，维拉尼恩定理极其复杂。我得承认，在我自己研习数学时，我的智慧就像浪花拍打在礁石上一般毫无效果。不过，倘若您是要寻求数学论证的话，那我想到了一篇论文，有关于发现某个比率在大自然中颇为常见，定然是上帝之手的反映。我将很荣幸地——”
“茶呢？”瑟莉妮朝其中一名随从示意道，而对方拿出了一个雅致的银壶，上面还有不需烧火就能保持水温的符文。另一名仆人献上了瓷制的安缇梵杯子和茶托，它们精巧地透射着晨光。“肯定能有哪位教授掌握维拉尼恩定理的。要是我们连区区一个德凡特学者的论证都无法理解，奥莱伊大学还怎么称得上全塞达斯学术地位最高的机构啊。”
这令莫拉克主事露出了受到侮辱的表情。或许他终究没有把贵族的傲气丢光吧。“我向您保证，冕下，奥莱伊大学对学识与文化的追求是无可比拟的，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德凡特的学者只不过是那些法师们手下的奴隶。您赐予了我们不受宗教或政治压迫的自由，就是帮助我们拓展了奥莱伊的文化。”
果然，莫拉克对宫廷教育还记得很清楚，偶然也能暗讽几句。看到对话总算有意思了起来，瑟莉妮还是挺高兴的。“要不就是你们的一名学生吧？我去年在同海琳女伯爵骑马的时候，她告诉我她资助了一个数学水平简直令人震惊的年轻人。”她拿起仆人献上的茶杯抿了一小口，“现在我记起来了，他所研究的正是维拉尼恩定理。我随着话题的深入仔细回忆了一下，我想那个年轻人的名字应该是叫勒南。”
“啊，是的。”莫拉克冷冷凝视着说道，似乎看出了瑟莉妮想把话头引向何处，“我确实还记得他的入学申请。可尽管我们的大门向所有贵族和正派的资助者敞开，以确保这些人能延续我们的优良传统——”
“告诉我，莫拉克。”瑟莉妮不再抿茶，正色说道，“你是研究数学的，你对零这个数字熟吗？”
茶泡的很不错，散发着肉桂、姜粉、丁香混合的利维恩式芳香，蜂蜜添加的甜度恰对瑟莉妮的口味。
“是啊，冕下。”莫拉克沉默了一会方道，然后发现这并不是什么反诘。于是他拿起瑟莉妮的仆人递来的茶杯，毫不掩饰自己的气恼。
“好极了。那正是你们大学没有贵族血统的学生人数。我得承认这件事令我有些失望，莫拉克主事。我本希望在我们上次谈话后这能有所改观的。”
“冕下——”
“喝茶，莫拉克。我所要求的可不是让农民也蹿进你的厅堂，而是要你接纳得到贵族资助的平民。那些贵族认识到了他们超乎血统的智慧，并提供了一个让他们的研究令奥莱伊更加伟大的机会。”
莫拉克攥着茶托的指节都发白了。“女皇陛下，您所提到的这个年轻人……是个精灵。”
瑟莉妮转向了她的冠军骑士米歇尔·德·切文爵士。他身着一件饰有帝国纹章的炼银铠，自己的家徽则嵌在心脏的位置，而脸上的面具是瑟莉妮面具的简化版，显得格外庄严肃穆。“米歇尔爵士，我相信骑士们都出了名地有眼力。告诉我，是不是已经有个精灵和我们一道在庭院里啦？”
米歇尔爵士微微一笑。“可以这么说，陛下。”他指向了教会巨大的铜门之上的壁画。“要是我没搞错的话，那张壁画仿制的就是著名的亨利·德·莱克斯忠实绘制的安卓斯特及其信徒。在亨利创作原作的时候，精灵仍被视作为是盟友，毕竟那时他们还没有背叛并攻击奥莱伊人。而在二十年后，蕾娜塔教皇对精灵们发动了圣战，命令销毁教廷所有涉及精灵的艺术品的也是她。”他微笑道，“但亨利·德·莱克斯的恳请极具优雅与激情，她便发慈悲允许留下了这仅有的一幅画，只是要求亨利截短了现在被当作异端的信徒莎昙的耳朵。”
瑟莉妮感谢地点了点头。“啊，没错。并且看来大学里也是依样画葫芦地复制了下来。你能指出哪个是莎昙吗，莫拉克？耳朵是被修改了，但那双大眼睛还是很明显的。”
莫拉克看了一眼壁画，然后又回头注视着瑟莉妮。“当然了，冕下。大学跟教廷不一样，我们以准确地讲述历史为傲。那正是被安卓斯特从德凡特皇国的邪恶奴役中解救出来的精灵。”
“真是奇怪，如此坚决抵制宗教压迫限制其研究领域的大学，在这个问题上却不愿通融，简直像蕾娜塔教皇本人一样。”
“这真是一个谜，陛下。”米歇尔爵士一边说，一边瞥了莫拉克主事一眼。
主事啜了一大口茶，然后把茶杯放回了茶托，瓷面碰撞发出了一阵咔嗒声。“我们将很荣幸地重新考虑海琳女伯爵的申请。”
“奥莱伊以你对我们文化与学问的贡献为荣。”瑟莉妮微微点头，站起身来。一名随从拿起了那把炼银小长椅，背在身后折叠了起来，而另一人接过了瑟莉妮手中的茶杯与茶托。“现在，经过这些宗教上的讨论，我觉得有必要去感谢一下这里的教会所教授的课程。确保不要有人来打扰我，莫拉克主事。”接着她又微微一笑，像是讲和般加了一句，“等我谈完之后，我很愿意听听你所说的那个反映上帝之手的比率的事。”
教授们匆匆鞠躬并站到了两旁，让瑟莉妮走向那扇巨大的铜门。除了米歇尔爵士以外，瑟莉妮带来的仆人也都留在了后面。
“您还是应该知会我一下您对这次谈话的预测的，陛下。”他低声道，“异端莎昙的事严格说来并不是什么常识。”
瑟莉妮没有回头，暗暗微笑着。“我对你有信心，我的冠军骑士。”
“要我陪您进去吗？”
“我相信我在安卓斯特之胸里是相当安全的。”瑟莉妮在米歇尔爵士拉开大门时说道。后者往里看去，扫视着房间，评估可能存在的危险，随后转向她点了点头，于是她单独走了进去。
室内的空气挺凉爽，而且没有秋风的寒意，比外面还要舒适。彩绘玻璃窗将绯红色的光芒投射在一排排木制长椅上，教会里飘着防水油的味道。大厅的远端有一个金色的大圣火盆，永恒之火烧得很旺，是这里除了窗子的折光之外唯一的光源。
教会里空空的，只有一个穿着庶务修女长袍的红发女人，瑟莉妮一走向她，她便立即站起了身。“女皇陛下。”她低语着深深鞠了一躬。
同莫拉克主事争论精灵的事与今天上午真正的考验相比，只能算作一段柔和的序曲。瑟莉妮作势要面前的女人平身。“教皇愿意见我我很高兴。”
红发女人微微一笑。她没有戴面具，为教会效力的那些人一般都不戴。而且她虽然说话带着奥莱伊本地的口音，样貌却像是费罗登人。面具是无情、无尽的政治游戏的一部分，奥莱伊的众多王朝在其中载沉载浮，教会的人坚持不戴面具就是想暗示他们超越于政治，不过奥莱伊贵族几乎没人真把这个暗示当一回事。“正如您的信使所说，当前的问题相当严重，而教皇很希望能够解决它。在这件事上，我就是她的代言人。您可以叫我夜莺。”
瑟莉妮暗自在面具下面挑了挑眉毛。很少有人会要求奥莱伊女皇用假名称呼自己。但是，尤丝蒂尼雅所派来的必然是她最为信赖的心腹。
瑟莉妮不再拘礼地坐到一张长椅上，奶油色的绸缎礼服令人尴尬地皱了起来，而紫水晶撞在木头上叮当作响。“你很面熟，夜莺，处理过圣殿武士与法师之间的紧张局势吗？”夜莺踌躇了一下，而瑟莉妮招手要她也一起坐下。
“当然，冕下。”夜莺坐了下来，漫不经心间却透露着优雅，倚靠时简朴的长袍也没有一丝褶皱。这一系列细致的动作是一名老道吟游诗人的写照，而瑟莉妮马上就见风使舵地利用起了这一认识。
“在柯克沃出事之后，圣殿武士们就变得更加焦躁了。”瑟莉妮盯着绘有安卓斯特火刑的彩绘玻璃窗上鲜亮的红光说道，多年的训练使她用眼角也能看清身边的这个女人，“而这事对法师们也是一样。多萝西娅打算怎么做？”
她故意用了尤丝蒂尼雅教皇的教名，并在眼角瞥见夜莺有了反应。对方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不过姿势依然没动。那就是令人生气却又不算失礼了。夜莺可能也叫过教皇的教名，也许在她升任教皇之位前就认识她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夜莺很快说道：“柯克沃所发生的事情就是极个别疯法师被圣殿武士的过度狂热逼向了悲剧性的行动，教皇不希望它被解读成其他的行为。您要知道，在一些自由境城邦里，法师们所面临的约束要比奥莱伊要严厉得多。”
“我知道。”瑟莉妮说，“我也知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假如多萝西娅不打算设法让圣殿武士和法师们团结起来，那她就是在重蹈伊尔辛娜主教[ 南部自由境主教，经常调解柯克沃圣殿指挥官梅蕾迪思与首席巫师奥西诺的争端，在安德斯炸毁柯克沃教会的行动中遇害。]的覆辙，毕竟她在柯克沃走向自我分裂时所做的只是等待与祈祷。”她转过脸正对着夜莺。
对方又一次对使用教皇的教名有了反应。“尤丝蒂尼雅希望看到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冕下。我们要是反复无常可是什么也得不到的。”
“有时候事态给不了我们所希望的时间，尤其是在有魔法干预的情况下。”瑟莉妮看着穿着朴素的长袍，却像一名贵妇般娴静端坐着的夜莺，忽然有了一个猜想，“我听闻上一次瘟潮中，费罗登的法环塔有个高阶巫师变成了憎恶，就差点毁掉了整座塔楼。费罗登英雄在杀死了那些怪物后，还不得不当场决定是否要杀死塔楼里所有剩余的法师呢。”
她的讥讽正中靶心，夜莺眨了眨眼，有些激动地说道：“我们可没有处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刻，冕下。”
“我们一直都在战斗。”瑟莉妮说，“只不过我们有些人并没有察觉罢了。这是以前一个名叫玛乔莱妮的吟游诗人告诉我的。我听说她在费罗登遭遇了悲惨的结局。”她叹了口气：“这不令人难过么，夜莺？”
夜莺顿了一会儿，用带着敬畏的眼神看向瑟莉妮。“我猜这跟看问题的角度有关。”她最后说道，“另外您或许可以叫我蕾莉安娜。”
“或许吧。”瑟莉妮说着微微一笑，然后低下声来继续道，“尤丝蒂尼雅教皇必须要知道，有些贵族在私人聚会时已经恳请皇室直接对此事采取行动了。”在蕾莉安娜惊讶的注视下，她点了点头：“有些奥莱伊人正希望看到我们以安全的名义自相攻伐。我鄙视这样的人，多萝西娅很清楚的。但我也必须能让他们看到别的选择。”
蕾莉安娜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头站了起来。“您是想让教皇公开展示情况有所改观吧。”
瑟莉妮长出了一口气。“事实上，任何的公开展示都会引发抱怨，说我放手让教廷代我管理帝国。”她一说这番话，蕾莉安娜便默默地点了点头，“但只要尤丝蒂尼雅能在我将刀兵加诸帝国自身之前平息众怒，那我还是很愿意付出这一代价的。”
蕾莉安娜微笑起来：“您比我预想的还要舍己为国，冕下。对于统治者来说这是一种可贵的品质，我很少看到您这样的。”
瑟莉妮也站起身来，她的礼服在彩绘玻璃窗射下的红光中沐浴了片刻。“告诉我一件事。大恶魔有多大？”
蕾莉安娜发出了贵妇或者说吟游诗人特有的、矜持讲究的笑声，这就使她的修女长袍看上去像是某种粗劣的伪装。“那可够大了，冕下，见识过它之后，其他大多数问题相比起来就都是小问题了。”随后她又正色补充道，“我会请尤丝蒂尼雅考虑立即采取行动的。她很可能需要你的支持，以防被指责是为了自己窃取权力。”
“当然。或许她可以在我为她举办的舞会上发表讲话？”
蕾莉安娜思考着。“那可不是一个会有人想到她会发表这类声明的场合……”
“这正是你们会喜欢这个主意的原因。”瑟莉妮微笑着说道，“这样还可以保证那些向我请愿要求行动的贵族们别无选择，只能听完她的话，并认识到问题已在得到处理了。”
蕾莉安娜咧嘴一笑。“您也接受过吟游诗人的训练，冕下。这点太容易忘了。我会将这个提议转告教皇的。”
“你们只有三个星期，最多一个月。”瑟莉妮道，“再拖下去，我就不得不采取行动了。贵族们在返回避寒别墅之前，是必须看到问题得到解决的迹象的。”
蕾莉安娜鞠了一躬。“是，女皇陛下。”
教皇的这名间谍从隐蔽的侧门离开了，而瑟莉妮又坐回到了长椅上。这一次她想起了自己所受的训练，既没有发出动静，也一点都没有在礼服上弄出褶皱。
她还有三个星期要咬紧牙关去对付伽斯帕大公——他正鼓动其他贵族，试图发动一场战争。在这三个星期里，她将尽可能地忽略那些暴虐的圣殿武士和对人情世故不肯妥协的法师们所引发的愚蠢争吵。
而对她耐心的奖赏，将是伽斯帕会因她让教会获得了更多的权力而大吼大叫，弄得就好像权力是只可一人掌握的宝剑似的。并不是这样。权力就好比与舞伴们共舞，要明白何时领舞、何时陪衬，以及何时一脚踩住对手的礼服下摆，让她摔倒在地丢尽颜面。
权力要落到马虎大意的人手中，塞达斯最伟大的帝国也将衰落。奥莱伊全境的文化和历史就仰赖瑟莉妮保护了。
就是在这种时候，让一个固执的教授屈服于她的意志这种小事也能给她带来愉悦。“三个星期。”瑟莉妮说着，放任自己观赏了一会彩绘玻璃窗中舞动的光焰。
贵族们在公众场合佩戴的半截面具一直都是他们仆人所戴面具的仿制对象，因为仆人们大多负担不起不同款式的面具，也不需要紧跟时尚，所以他们的面具与贵族的相比没那么奢华，也没那么花哨。如果某个领主家的面具是象牙雕刻的狮头，并嵌有缟玛瑙和黄金，那么他仆人的面具就也是狮头，只不过涂成黑色，再饰以黄铜的线条。这些面具可以保护外出的仆人们，警告那些小商小贩，冒犯这个仆人就相当于冒犯其主人。而对于其他家族的仆人来说，也可以通过面具来迅速地识别出可能的盟友……或敌人。
瓦尔皇城王宫里的仆人们在公开场合所戴的面具，则是按瑟莉妮女皇的仿制的。她的面具镶嵌着月石，而仆人们的面具只是简单上了层釉，地位最高的仆人则用象牙来代替，金色和紫色都不过是涂上去的。瓦尔皇城王宫的仆人们还要把半截面具下面露出的脸涂白，以彰显其额外的地位。
对于访客来说，仆人们这一大片点缀着金色与紫色的苍白面庞看起来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其中女的穿着女仆裙，男的穿着紧身马裤，全都是紧跟时尚的剪裁，染上了代表宫廷的色调。只有卫兵和那些不会抛头露面的仆人（例如厨子及其帮工，或者厕所清洁工）不用涂脸。
然而，所有仆人都佩戴半截面具的目的在于排场，而不是隐匿身份。要不是这样，布蕾娅拉就能用面具遮住她的精灵耳朵了。
“嘿，你！兔子[ 显然是因为长耳朵而起的绰号。]！”女城主在布蕾娅拉经过礼堂时喊道。
布蕾娅拉转过身。“什么事，女主人？”
“她们撵你出来了，是不是？”女城主回头望向礼堂里，仆人们正攀在梯子上调整紫色横幅的位置，好把瑟莉妮女皇那个瓦尔蒙特家族的金狮摆在合适的高度，“平日里让你为女皇陛下更衣也没什么不妥，但到了舞会时，她们就要把一切都做得无可挑剔了。”她眯缝起眼睛：“左边再高点！”
以前布蕾娅拉见女城主为无数场舞会做过准备。到这种时候，这个女人总是显得愤怒而暴躁，可能把脾气发泄到任何人头上，不过今天看起来不太一样。她的挖苦并不怎么刺耳，所有仆人都知道，布蕾娅拉同那些在正式场合为瑟莉妮更衣的姑娘们相处得很融合。她是唯恐她们变成她的对手，才不得已这样的。
更重要的是，女城主头上有几个发结被压在了她的面具下面，这对于皇宫里的任何仆人来说都是无法接受的失礼。女城主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除非她把面具拿了下来，又匆匆戴回去过。
“是，女主人。”布蕾娅拉说道。她童年时就是瑟莉妮的侍女了，那时她还不是女皇，而是一个要同无数对手争夺王位的小女孩。现在就算放眼瓦尔皇城，像布蕾娅拉这样获得宫廷仆役面具的精灵也是非常少的。
“哦，那你可以多派点用场了。到厨房去跟厨子和她的小妹们说一声，天气一直很干燥，我可不希望肉也跟着变干了。”她转向布蕾娅拉，“去年秋天，蒙特西马女爵说法师圆环的鸭子都比我们的好吃。”从她面具的眼窝中，可以明显看到她眯缝的眼中透射着怒意：“告诉那些小妹，假如今年还是这样，我就用鞭子抽她们。”
“是，女主人。”布蕾娅拉低下头以示尊重，再度说了一遍。宫廷仆人的等级制度清晰而又明确，尽管布蕾娅拉作为瑟莉妮私人侍女的身份把她置于指挥链的边缘，但她还是不可能完全不受指派的。
“喔，没必要担心，兔子。”女城主亲昵地拍了拍布蕾娅拉的肩膀。就在这时，布蕾娅拉看到对方一只袖口的扣子松脱了，这又是一个为女城主更衣的仆人不可能犯的错误。“我只是给那些懒骨头们灌输对上帝的敬畏罢了。我们绝不会鞭打你的。现在你去吧。”
“是，女主人。”布蕾娅拉将这句话说了第三遍，随即便走开了，而女城主则开始大喊着要仆人们把横幅左边降下来。
礼堂的地板上铺着精美的内瓦拉地毯，墙上整齐地挂着古典画作，还衬有一丛丛打花的灰泥。布蕾娅拉一面大步走着，一面细细地思量。
这位女城主已经忠心耿耿地为瑟莉妮效劳了十年有余。她尤为在乎自己的职位，绝不会容许自己在举办舞会当天心不在焉的，除非她是被连累了。扣子和发结的事情暗示了有某个情人苦苦哀求着占用了女城主的时间。
当然，事情可能就是这么简单，但在瓦尔皇城，一切都是政治游戏的一部分，就连仆人总管的秘密情事也不例外。布蕾娅拉是看着政治游戏长起来的，并且她作为瑟莉妮的一枚棋子，也有获胜的决心。
就算布蕾娅拉做最坏的打算，女城主也不可能是故意参与此事的。让瑟莉妮难堪也会让女城主本人难堪，而且愿上帝保佑——万一瑟莉妮死亡或失势，女城主也毫无疑问会被撤换。假如这事不是一个过于热切的新情人那么简单，那么女城主也只会是被人利用的工具，而不是积极实施这个神秘阴谋的人。
问题在于是谁在利用她。
厨房里准备着五花八门的菜肴，热气沉闷得令人窒息。厨子莉莱娜是个敦实、面色红润的女人，粗壮的小臂上有年青时事故烧伤的疤痕——如果说上任女城主觉得莉莱娜放肆无礼也能算“事故”的话。布蕾娅拉挺喜欢她，也尽力保护着这个只会做油酥糕，对错综复杂的政治游戏知之甚少的女人。
“布蕾娅拉小姐！”布蕾娅拉一进门，莉莱娜便笑容满面地招呼道，“冕下在晚宴之前还需要什么填填肚子么？我们有一些莱德斯进贡的上等油酥糕。”
“谢谢，莉莱娜，不用了。”她看了一眼莉莱娜的小妹们，有一些是人类，但大部分都是精灵，而且她们全都没有戴面具。贵族是不允许她们抛头露面的。“女城主很担心鸭子的味道。她……反复强调这一点。”
莉莱娜朝她点头表示感谢：“我会亲自留意的。”她抹去双手的面粉现出疤痕，朝一罐酱汁翻腾的烧肉走了过去。
“另外，你要是能派个小妹去探探女城主最后的安排调整的话……？”布蕾娅拉问道。
“没问题，布蕾娅拉小姐。”莉莱娜微笑道，“到时我会叫她来找你的。”
“谢谢。”
布蕾娅拉离开厨房，在宫里逛了一圈。在礼堂里，女城主已经把横幅挂好了，正在大喊大叫地让人排列桌子。走廊边上那些雅致的棋牌室都是以不同国家的风格装饰的，从费罗登巨大的熊皮地毯、金色的战獒小雕像，到德凡特骄奢的丝绸与魔法台灯。在阳台上可以看到礼堂全景，也可以走出去透透气，到露台去眺望闪耀大理石喷泉点缀下的树篱迷宫。
“喂，你！刀耳朵！”
平时用屈尊降贵的友好态度说的“兔子”只会让布蕾娅拉牙根一紧，而“刀耳朵”可大不一样，这毫无疑问就是一种辱骂。人类会用它来称呼偷懒不干活或者蠢到连偷东西都不行的精灵贫民。
宫廷卫兵的队长没有戴面具。所有的宫廷卫兵都不用戴，否则刺客就太容易全副武装地混进来接近女皇了。他的脸棱角分明，展现出贵族的血统，而在他的外衣下，是一副闪亮的仪仗胸甲，还刻有瓦尔蒙特家族的金狮纹章。
更令布蕾娅拉在意的是，他的胸甲有一个搭扣扣歪了，在他一侧耳根下面还有吻痕。
“想要偷偷摸摸地不干活吗，刀耳朵？”他冷笑道。
“女皇命我检查今天晚宴的准备情况。”布蕾娅拉没有鞠躬。照理见到卫兵队长这么重要的人物她是应该行礼的，但布蕾娅拉也有权在真正希望的时候不受规则所限制——而现在就是这种时候。
“故事编的不错。”他嗤之以鼻，随后又重新审视着她，“不过你的身材更不错，要是你非要找些消遣，那我可以忽略你头上突出来的那两片翅膀。”他走上前来，挡住了她望向花园的视线：“也许我还可以把它们当缰绳一样扯住。”他身上一股汗味，也有薰衣草的味道——女城主最喜欢的香水味。
她退回了室内。“我不认为女皇会赞同这样。”说着她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只是继续思量着。
卫兵队长和女城主是一伙的，他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骚扰她，让她快点离开，不让她俯瞰下面的树篱迷宫……这也是他过来挡住她视线的原因。布蕾娅拉记得，这名队长是最近他的前任死后才被带进来的，在那之前他在军队里服役。布蕾娅拉不知道具体是那支部队，但是考虑到伽斯帕大公在士兵之中广受欢迎……
她已经搞清了人物和地点，剩下的就是要探明他们想做什么了。
她匆匆走下了旋转楼梯铺着红色天鹅绒毛毯的大理石台阶，但在她还没有走到通向树篱迷宫的门廊时，背后的喊声就止住了她。
“布蕾娅拉小姐！”布蕾娅拉转过身，看到在厨房里帮工的一名精灵正快步向她走来。“她叫我来找你。”
“谢谢你，迪斯瑞尔。”布蕾娅拉朝小姑娘微微一笑，“你有什么发现？”
迪斯瑞尔紧张地用细长的手指扯着袖子，放低声音道：“女城主在今晚的宾客名单中加了一个吟游诗人：梅伦迪尔。”
布蕾娅拉点了点头。“谢谢。现在，要是莉莱娜不急着找你的话，你能帮我查一查卫兵队长今天都做了些什么吗？”
“当然可以，布蕾娅拉小姐。莉莱娜说我可以听你差遣。”
“很好。”布蕾娅拉转向了树篱迷宫，“之后我会在那里……狩猎。”
瑟莉妮见过奥莱伊骑士的训练。他们最为著名、至少是最为民众所知的一项测试，就是将许多刀剑挂在巨大的木制脚手架上，由仆人们转动隐藏的巨大齿轮，让这些刀剑飞速旋转起来，砍向所有通过的人。在夏日嘉年华会上，勇敢的年轻人们会穿上塞满填充物的外衣，尝试从刀剑中冲过。那些刀剑都没有开锋，所以绝大多数情况下只会损害参赛者的自尊。但据说在真正的测试中，用的都是开过锋的刀剑，而且参与挑战的士兵也不能穿铠甲。
瑟莉妮常常觉得，参加正式宴会就和参加这种试炼一样。
万幸的是，她并不是独自参加这个试炼的，她的冠军骑士米歇尔爵士和往常一样，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她。为了避免在随瑟琳妮穿过人群时引发麻烦，他没有穿铠甲，但宝剑还是好好佩着的。他身穿金黄色的绸缎紧身裤，用矮人驯养的牲畜[ 似指犀牛。]皮做的紫色紧身上衣。他的剑鞘上嵌着一个黄金的狮头，眼睛和鬃毛都是紫水晶，但他的手上完全没有戴其他贵族所喜欢的戒指或手镯——他不允许任何东西妨碍他握剑。他面具的顶端是代表骑士的黄色长羽毛。
“有命令么，陛下？”他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问道。在这种时候米歇尔一般话很少，这令瑟莉妮很赞赏。他是她的冠军骑士，是她公众形象的外延，不仅为他自己，也是在为她吸引注意力。他并不在乎政治游戏，但他眼力不错，也很服从命令。自从上一任的冠军骑士因阻挡刺客而死后，他已经跟随她将近十年了。
“布蕾娅拉把她的发现报给你了？”
“灌木丛里藏了把剑么？是的，陛下。”他的声音依然低沉而平静，而他的肢体语言表现得就仿佛他们在讨论点心桌上的龙蜥冰雕。
“盯紧吟游诗人梅伦迪尔。一切都将由她起头。”
“但愿今晚别再考我对宗教形象的理解了。”
瑟莉妮抑制住笑意：“这次如果有这个需要，我会想法警告你的。”
在伽斯帕的吟游诗人梅伦迪尔用可爱的嗓音唱了一个夏末逝去之爱的故事时，瑟莉妮驾轻就熟地穿行在盟友、敌人、支持者和可能的对手之中。
“冕下。”维伦的尚崔尔伯爵见她看过来便鞠了一躬，动作幅度大了点，以致嵌在他珍珠母面具上的黑珍珠串咔嗒作响，“您的光芒可以令候鸟不在秋天迁徙，因为它们会以为还是夏天。”离尚崔尔上次向她求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考虑到他显然易见的忠心和在政治游戏方面的愚笨，瑟莉妮一直同他保持着亲切友好的距离，不让他的希望完全破灭。
瑟莉妮这件象牙白的礼服领口开得很低，黄金打造的花盘上镶着一颗黄钻，在她白皙的肌肤映衬下亮闪闪的。礼服上泪滴状的琥珀从她胸前缎带的黄色过渡到腰间褶边的暗金色，显得这颗硕大的宝石更加完美了。她的面具同上午所戴的一模一样，只不过上面的羽毛换成了金丝制的。
“你的好意就如天青石湖温暖的湖水般抚慰人心。”她说，“但我恐怕鸟儿们还是必须迁徙，否则会冻死在寒冷的冬季的。我相信到了春天，它们会将维纶的天空装点得更加迷人。”
她继续往前走，得到了蒙特西马女爵的注目。对方戴着的面具在两侧脸颊位置饰有发亮的利瑞姆水晶，那是奥莱伊法环首席巫师所送的礼物。“柯塞妮。”她在对方行了一个深深的屈膝礼时，如朋友般亲密地说道，“真是好久不见了。告诉我，鸭子还合你口味吗？”
“酱汁真是美味极了，冕下。”蒙特西马女爵和她丈夫夏天时接纳了伽斯帕大公，而且在过去几年里还一直把他们家族对邻近法环的控制当做谈判的筹码。瑟莉妮感觉她丈夫很有威胁，而她本人则很无趣，还怀疑蒙特西马女爵根本没有意识到法师们当前的状况变得多么岌岌可危。蒙特西马女爵补充的一句话证实了她的猜想：“不过说实话，我们造访法师圆环时——”
“喔，要是我跟他们吃饭可得留个心眼。”瑟莉妮轻笑一声插话道，“似乎在他们准备餐点的时候，他们周围的一切都会被烧坏的。”说着她又朝前走去，蒙特西马女爵勉强堆着笑，结结巴巴地向她道别。瑟莉妮不用回头，就知道身后的米歇尔爵士在用非难的眼神盯着蒙特西马女爵，无声地提醒瑟莉妮她既可以笑着继续玩政治游戏，也可以选择把蒙特西马女爵的脑袋插在长矛上。她暗自记了一笔，要同帝国宫廷法师“铁娘子”[ 即薇薇安。]谈谈蒙特西马家族与法师们的亲昵关系。
她一点点穿过人群，相互致意，用掺杂着讥讽的场面话关照对方。奥莱伊是否应该多向有所崛起、却尚未从瘟潮中恢复的费罗登王国争取对本国有利的贸易条款呢？该做些什么来确保这里不会发生像柯克沃那样的事？贵族子弟读的大学真的要开始收刀耳朵了吗？瑟莉妮一直微笑着，下巴都酸了——这毕竟是半截面具和满脸的粉底下面最显眼的表情了。在唇枪舌剑之中，梅伦迪尔曼妙的歌声还在继续。
然后忽然之间，这一盛况被伽斯帕大公的笑声打断了。
那低沉洪亮的咆哮无疑可以响彻战场。它犹如丧钟一般，令胆小怕事者和仆人们噤若寒蝉，又以其影响力带着其他大人和女爵一起轻笑起来。
瑟莉妮面前的人群散开来，给大公和他身旁的黑发吟游诗人让出了一条宽敞的道。梅伦迪尔没有戴面具，不过像参加贵族集会的平民那样，扑了厚厚一层脂粉。现在连她也转开了脸，像是对伽斯帕所说的话感到难堪。
瑟莉妮硬下心来，不让自己显露出任何表情变化。她这半生都在操弄政治游戏，可无论她准备得多么充分，无论她思考、计划了多少，也无论战略多么确定，总是会有感到恐惧的一刻。
接着这一时刻便过去了，而她走向了那个在忠于伽斯帕的卫兵队长授命下，偷偷摸摸加入宾客名单的吟游诗人。米歇尔爵士沉着的脚步声也伴随着她，这位大个子完美地配合了她的步调。
瑟莉妮注意到梅伦迪尔做得还可以，但却算不上完美。脂粉是可以掩盖她无法控制地红了脸，确实地表现出难堪这一事实，但她要是再聪明点的话，就该在脸颊上涂点腮红，让在场的贵族们觉得一直都是这样。这连失误都算不上，只不过是瑟莉妮能做得更好的一个细节，但看到这处小小的不完美，还是让她感觉这一切更容易对付了。
“我表哥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喝止了如此甜美的歌声啊？”瑟莉妮的问话如预期般得到了一片沉默。
梅伦迪尔不自在地迟疑着，而伽斯帕则点了下头（为避免被当作无礼而做的最低限度的问候）。“女皇陛下。”他边笑边说，“我指出了这位年轻女士的歌里有一段旋律跟《梅格棱王的战獒》很像。”
在场的贵族们窃笑起来，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致。瑟莉妮依然挂着微笑。这是个不错的下马威。在几十年前奥莱伊占领费罗登时，这首歌相当流行，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它讲述的是梅格棱不得已被弗洛里安皇帝派驻费罗登后，一直闷闷不乐的故事。在歌里，这个倒霉的贵族每次都会戏剧化地被粗野的费罗登文化惹得一肚子火，包括被一只口水直流的战獒吞掉了他的面具。
尽管这首歌从未遭到禁止，但在费罗登的玛瑞克王杀死梅格棱后，它也就不再受欢迎了。瑟莉妮自掌权以来，竭尽全力加强了两国之间的联系，这首嘲弄粗鲁的费罗登人和他们不文明陋习的歌谣再也没有流行起来。
可似乎现在不一样了。
“我还记得在行军时和部下们唱过这首歌。”伽斯帕说，“它把我们带回了奥莱伊准备要征服世界的时代。可怜的梅格棱，被困在了上帝的视线远方，只想在狗领主中过上家一样的生活。”他个子很高，肩膀宽阔，穿着笔挺而饰有银片的紧身衣裤，看起来就像身着铠甲似的。他的面具是黄金的，嵌有与其家族纹章颜色相配的翡翠，面具上头也插着一根黄色长羽毛——他和米歇尔爵士一样，是一员骑士。
而费罗登来的大使缇根·格林男爵[ 伊蒙伯爵的弟弟，掌管着瑞涅费雷领国。据《塞达斯世界2》，后来伊蒙将伯爵之位过继给了他。]就站在离他不到十步的地方。男爵脸上没有扑粉，一听到他的同胞被叫做“狗领主”，便清楚地现出了怒意。
“那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一段悲伤的过去。”瑟莉妮微笑着转向大使说道，“而奥莱伊很高兴能在这种艰难时期将费罗登视作为伙伴。”
缇根感激地微笑着鞠了一躬：“女皇陛下，费罗登也同样希望如此。”
“当然了。”伽斯帕大步走上前来，“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呃，缇根？现在我们只是两个老迈的战士了。”他拍打着缇根男爵的肩膀，而这个费罗登人对这一亲昵举动僵硬了一下。
“您把您的狗一起带到奥莱伊来了么，大人？”梅伦迪尔追问道。虽然围观的众人都轻笑起来，但这名黑发的吟游诗人还是极力表现出很无辜的样子。
缇根暗自捏紧了拳头转向她。“是的，不过没带到舞会上来。我想它不会喜欢这里的食物的。”
这令众人哄堂大笑起来。尽管这个费罗登贵族不是什么政治游戏的大师，但他的聪明才智还是足以判明自己被捉弄了，并试图把众人拉到他这一边来。
“哪天我一定要见见你的狗，缇根。”伽斯帕截住话头道，“但今晚为了庆贺我们帝国和你们……呃，王国的友谊，我给你带了点东西。”他打了个响指，一名仆人便匆匆跑上前，手里拿着一个用翠绿色天鹅绒包裹的长盒子。
里面装着的，正是下午布蕾娅拉知会瑟莉妮的那把剑。这是把费罗登式样的剑，也就是说主要注重于功能，但剑柄和护手上没多少装饰，简直不像是把贵族的佩剑。而且剑刃上有裂纹，还有一些锈斑，显然更不适合佩带了。
“伽斯帕大公！”米歇尔上前拦在了宝剑和瑟莉妮中间。这把武器完全不应该出现在礼堂里——宫殿入口的卫兵会检查所有的包裹，以防有哪个刺客把武器带进去的。瑟莉妮想到，这正是今天早些时候伽斯帕要大费周章地把包裹偷偷送进来，藏在树篱迷宫里的原因。
“别紧张，骑士。”伽斯帕瞄了剑刃一眼，“我宁可用一张壁炉扑克当攻击武器，也不会用这玩意的。”他朝缇根男爵点点头。“这是在某个给可怜的梅格棱找麻烦的费罗登女贵族尸体上找来的。我想她是叫莫伊拉[ 即（缇根姐夫）玛瑞克王之母，参见小说《被篡之王座》。]吧。”在金绿相间的面具后面，他心情愉快地眨了眨眼睛，“我们的仆人常用它来杀地窖里的老鼠。”
缇根已经呆住了，他定定地看着手中的宝剑，宛如宫廷里的其他人全都消失了一般。他的拳头紧攥着绿色的天鹅绒，指节都发白了。
“这也算贵族的佩剑？”梅伦迪尔问道。这恰到好处的怀疑引得围观众人看着这把破旧的剑爆发出一阵大笑，令缇根更有可能说出会被伽斯帕视作侮辱的话了。
这是个简易的圈套，但却十分有效：不断煽动缇根男爵说出些气愤的言辞来。届时梅伦迪尔将会震惊地喘息，确保连最愚笨的贵族都能明白这是在触怒他们。然后瑟莉妮只能选择让米歇尔爵士为了奥莱伊的荣誉而对缇根男爵提出单挑，或者一言不发地任由伽斯帕亮出骑士的荣誉信条亲自提出单挑了。这两种结果都将恶化奥莱伊与费罗登之间的关系，并将他们推向另一场愚蠢的战争。
会让伽斯帕大放异彩的战争。
在伽斯帕落井下石的同时，这一切飞速地掠过瑟莉妮的脑海。“哦，她称自己是反抗军女王，实际上更像是个强盗或者雇佣军的队长。她还以为她能够把我们赶出费罗登呢。”
“可她是对的。”缇根说话时没有直视伽斯帕，“她的儿子玛瑞克把你们全数赶出了我们的王国。”
“可惜莫伊拉没有活着看到这些。”伽斯帕咧嘴笑着扫视房间说，“假如她要能有一只你们那样的大狗……”
一些贵族大笑起来，这足以令缇根暴跳如雷了。瑟莉妮能看出他的肩膀一紧，张开了嘴巴，眼看就要说出伽斯帕所期待的话来。
“缇根男爵。”她叫道。她统治这个世上最伟大的帝国二十年了，当然知道如何能让她的声音盖过众人，并让他们安静下来。
这位费罗登贵族半张着嘴，转头看向了她。
在迈步之前，她先朝伽斯帕递了一抹微笑，因为她和她的表哥玩了很久的政治游戏，已经是熟悉的老对手了。这个微笑表示，这真是一次绝妙的尝试，或许下次你的聪明会足以使你成功……但今晚是不可能了。
“女皇陛下。”缇根男爵做好了准备，脖颈处都暴出了青筋。
“我从你的表情可以看出，这把剑唤醒了你旧时的感情。奥莱伊提到费罗登反抗军女王莫伊拉·戴尔林的死，是不是触怒你了？”在众人集体屏息时，她又补充了一句，“你想要表示抗议吗？”
缇根低头看着手中的剑，又抬头看向伽斯帕。他也许不擅于政治游戏，但他也不是个傻子。最终他又回过头来看着瑟莉妮，估摸着她的立场，然后平静地说：“我想。”
看到众人爆发出喊叫，瑟莉妮微笑起来。伽斯帕闭上双眼大摇其头，好像已经知道他落败了，而他的吟游诗人梅伦迪尔疑惑地看着他，显然是不知道现在又该如何引导众人。
瑟莉妮望向米歇尔，微微一点头，她这位冠军骑士便拔出了剑。周围的贵族们一看到出鞘的炼银剑在宴会厅里闪着蓝光，喊叫声便平息了下来。
“接受你的抗议。”瑟莉妮对费罗登的大使说，“米歇尔爵士？”
“冕下？”米歇尔握着剑，紧紧盯着缇根男爵回应道。
“我们受到了挑战，而你是我的冠军骑士。你准备好要在一场贵族间的单挑对决中维护奥莱伊的荣耀了吗？”
米歇尔爵士连忙说道：“还没有，冕下。因为我们是受挑战方，得由我们来选择对决中所使用的武器。我们得选好之后才能继续。”
“啊。”瑟莉妮故意停顿了一会，给众人时间领悟，“我明白了。我可不愿意为了维护过去的怠慢，挥洒贵族的鲜血，败坏我们两国间刚刚修复的友谊。”她转向了缇根男爵。“因此，我行使选择对决武器的权利，选择……羽毛。”
“非常好，冕下。”米歇尔爵士说着，毫不犹豫地拔下了面具上的黄色长羽毛。
旁观的贵族们浮躁、嗜血而又自负，但他们首先是她的臣属。尽管他们很喜爱血腥对决的丑行，但他们也同样欣赏智慧的精妙展示。在米歇尔爵士像一名剑术大师般一丝不苟地把羽毛举到胸前时，贵族们爆发出了愉悦的笑声。
缇根男爵明显松了口气，他把天鹅绒包裹的盒子放在身旁，如释重负地对瑟莉妮微微一笑。“冕下，很抱歉我没有这种对决所需要的武器。您可能也注意到了，我们国家更喜欢皮革而非羽毛。”在他亮出镶有皮革的袖子时，甚至还收获了众人的笑声。
“的确如此。”瑟莉妮望向了伽斯帕，后者正装出一副礼貌的微笑，宫里常以之代替咆哮怒骂，不让敌人称心如意，“表哥，你今晚已经用你的第一份礼物，向我们的费罗登同胞展现了你的慷慨。”她举起一只手以示感谢，“你能发发善心，再送出一份吗？”
伽斯帕眨了眨眼，然后鞠了一躬。“我再乐意不过了。”他说着，便用迅速而沉稳的动作拔下了自己面具上的羽毛。
继而，他把这根黄色的羽毛——传奇般的奥莱伊骑士们的荣誉象征交给了刚刚被他污蔑过的费罗登狗领主。
看到米歇尔爵士和缇根男爵用羽毛相互刺击招架，令围观众人大笑不已，瑟莉妮微微一笑，并命令梅伦迪尔唱一首喜庆的歌。
当晚，布蕾娅拉通过藏在落地镜后墙的密门，进入了瑟莉妮女皇的卧房。
女皇像往常那样，在舞会后就洗了个澡，并换上了一件亮紫色的丝绸睡袍。她写字台上的烛光刚好能照亮她所阅读的文件，不如说是从窗子里透进来的光在映照着大半个房间。那是秋天挂在空中的那轮淡黄色的明月，以及底下的瓦尔皇城所反射出的温暖橙光。
“他招了没有？”瑟莉妮坐在写字台前，头都不回地问道。
布蕾娅拉给了女皇一个微笑，对方金色的长发还湿漉漉的，倾泻在背后晒着月光。“是的，不过我觉得这不值得在晚上打扰您。您这位前任卫兵队长已经承认自己偷偷把伽斯帕的礼物带了进来，并恳求您的宽恕。”
“对他来说还真是个乐观的判断啊。”瑟莉妮轻笑着放下了笔，转向布蕾娅拉。从小到大，瑟莉妮的脸庞都比她的面具更美：精巧的骨骼、白瓷般的肌肤，以及曲线自然甜美的红唇。“那么女城主呢？”
布蕾娅拉迟疑了下，瑟莉妮便露出了好奇的微笑。布蕾娅拉最后说道：“愚蠢地昏了头，但没有背叛。”她又想到要是鸭子没令客人们满意，迪斯瑞尔和莉莱娜就会遭到鞭打，便又加了一句：“不过来些温和的惩戒，应该能保证她带着风度和尊严接受新体验的这件扫兴事。”
瑟莉妮保持着微笑站起身来。“当然了。”她边说边走上前去，“鉴于我们今晚胜过了伽斯帕大公，就只有宽容才合适了。”瑟莉妮的指尖在布蕾娅拉颈侧轻柔地抚弄，随着一声轻响，布蕾娅拉的面具滑脱下来。“说到底，布蕾娅拉。”她将面具放到一边，柔声说道，“我们要体谅因为迷恋而犯下的错误。”
瑟莉妮的脸颊贴在布蕾娅拉露出的脸上，后者闻到了玫瑰和忍冬柔和的芳香，那是女皇洗澡时所放的。凉凉的丝绸睡袍在布蕾娅拉的手指间滑落，现出白皙的肌肤。“如您所愿，冕下。”她低语着，用空着的一只手掐灭了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