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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的故人

我有一位朋友,因为我们俩都喜欢收藏旧书,彼此又挺聊得来,关系倒也亲近。以往,我们总会隔几天便约着大家喝茶或是看书,聊聊自己搜罗到的新书。只是最近几次的集会,他都没有出现。
这日,我刚刚和妻子从外面回家,他便打来了电话:“听说你最近在找《新齐谐》?”
“是啊,你有空帮我留意一下。”
“我在大学门口的书店看到了,你要不要来?”
这本书是我盼望已久的珍藏本,收藏旧书的人最怕被人抢先一步。只是,我望着门外的积雪与寒风,有些犹豫起来。
“你来吗?我正好有些事情想和你聊聊。”友人见我这边没有了声音,连忙补上一句。
听到他这样说,我也就不好再拒绝。
搭上电车到了大学门口,冬日的寒风吹得树叶簌簌作响,路边的我埋头走到书店门口,那边穿着黑衣的友人便呼唤道:“这里。”
我几乎有些没有认出来这是我的朋友,原本的他十分注重个人形象,衣服穿得一丝不苟,头发也总是保持干净整洁。但是眼前的他却似乎有段时间没有理发了,乱蓬蓬的头发和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像是换了一个人。
友人一直沉默着,等到我们买好书,重新走到萧瑟的大街上,他才开口道:“我们一起去旁边的餐馆坐坐吧?”
我知道他定是有什么困惑的事情想要同我诉说,便和他一起进了路边一家餐厅,点了几个热气腾腾的菜和一壶热酒。
一杯温酒下去之后,他放下了杯子,这才开口道:“我最近遇上了一些怪事,你知道的,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有的事情却似乎难以解释……”
我放下筷子,开始认真地听了起来……
 
那个晚上,因为和几个要好的同事吃了晚饭,本来想着妻子在家等我,准备直接回家。但是不知道是机缘巧合还是怎么的,车站那天人特别多,我只能打计程车准备去上野的车站坐广小线。
到了上野,我心里一动,心想着不如去逛逛夜市,那儿的旧书摊里有很多可淘的宝贝。这是我的“个人癖好”,看到书就心里痒痒。
所以,我顺着那儿的小路就往书店逛过去。
那天夜市人也非常多,大概是因为很多店刚刚上了新货吧,那些暂新的二手书对我们这种玩收藏的没什么吸引力,我只专心淘着旧货。这么一看,就看到了一个只铺着旧凉席在地上的摊位。在这个摊位上,我看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想要过马路,对面有些我们一起去过的书店。
因为我太过于专心致志地搜寻对面的书店,又仗着过马路的人很多,便没有仔细看来往的车辆,结果差点被过来的电车撞到。听到喇叭声和叫嚷声,我才反应过来,连忙后退一步,没有想到,电车直接停在我的面前。
我正想绕过电车过马路,因为刚好看到了想去的那家书店,结果电车上走下来一个女人,看样子似乎有些眼熟,我还没反应过来,她便从我左侧走了过去。
我扫视了一眼女人圆润白净的脸颊,突然感觉到,这个人,似乎是她!
 
她?
我好奇地看着面前的友人,他的眼神有些迷茫地看着面前的酒杯,似乎还沉浸在当时的困惑之中。
他继续讲了起来。
 
她是我以前的一个学生。
我曾经当过几年的老师,不过不是在东京,而是在乡下的一所小学校里。那时候很多村子里都没有设高等小学,所以附近村子里也会有人家把孩子送过来念书。
她就是邻村的孩子。那时候她就是圆圆白白的脸,也算是清秀。不过我们交集并不多,后来我就回到了东京,也就忘记了她这位学生。
但是,后来我和她产生交集却不是因为她是我的学生,而是因为我的一位同事。
这位同事当年和我都在那所小学当老师,我们的关系很好,我回东京之后也有书信往来。过了六七年之后,因为我需要回乡去办些手续,自然也就联系上了这位同事兼好友。
这位同事也是邻村的人,他早已辞去了原本的工作,在自己村子里当老师。这个村子里的人大多是渔民,因此老师是比较少有的职业。我的好友当时已经娶妻生子了,有一个三岁的儿子和一个不到一岁的女儿。他的妻子是个接生婆,有着和当地渔民一样的大嗓门。
你不用笑话我这么说,因为我的朋友带我去逛了当地的港口集市,那儿有一种东京没有的生机。傍晚金色的夕阳下,渔民们拉着一箱箱鲜活的鱼回来,摆在市场上。那些鱼还在活蹦乱跳着,伴着渔民们的吆喝呼喊声,很有生活气息。
朋友的妻子给我的便是这种感觉。当晚我们买了几条鱼带回家当晚餐,他的妻子用鲜鱼做成了美味的汤。美美地吃过饭之后,他的妻子开始给孩子喂奶,我们聊着天,他突然提议道:“是不是有些无聊了?我们去逛逛吧?”
原本逗弄着孩子的妻子,突然变了脸色,冷冷地嘲讽着他:“逛逛?是不是去你另一个家逛逛?”
我正准备起身,听了这句话后只能尴尬地停在原地。没想到,他妻子又继续对我说道:“你不知道吧?他也玩起了金屋藏娇的游戏呢!”
我有些震惊,但我的身份确实不便于说些什么,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谁晓得,老友却只是习以为常的模样,苦笑着喊我一同出了门。
海边的夜晚真是美,我们漫步在星空下,带着些微腥味的风吹来,却不令人讨厌,我们又像是以前一样,谈论着书籍、油画。
过了很久,老友终于开口:“有一个人,你同我去见见可好?”
我自然欣然前往,但脑海中回想的却是他妻子的话——金屋藏娇。
我们从开阔的道路上拐进了一条幽暗的小路,上了一个陡峭的小坡,出来之后便是村子的渡口。
渡口旁挤挤攘攘都是小小的白房子,我们走到其中一户有些老旧的人家门前,老友停下了脚步。
我等待着他敲门,他却直接走了进去,熟悉得像是自己的家里一样。
“八重……”
我听到老友的这声呼唤,心中猛然一惊,“八重”这个名字,就是“她”的啊!原来老友金屋里藏着的人,竟然是我们的学生!
我们一同穿过满是泥土的院子,到了一间小小的房舍前。
老友拉开了门:“八重,你看我带谁来了?”
有些昏暗的灯光底下,坐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女人,她低着头缝着什么东西。听到老友的声音,这才抬头看向我们。我看着眼前那白皙圆润的脸,依稀还有着当年那个女童的样子,心里一时之间也是感慨万千。
“老师!”八重喊了我一声,连忙站了起来对我鞠躬。我们开着玩笑,当年小小的孩子现在竟然已经成为了少女,还和我的老友在一起了。
我这个人对于有些东西并不是那样在意,只觉得她的谈吐举止大方坦率,十分欣喜,也并不曾追问他们的关系。
八重给我们泡着茶端上点心,我们三人便闲谈了起来,看着他们的举止亲昵,我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心中也明白,老友妻子的怨懑并不是空穴来风。
夜深了,老友送我出来,这才说起八重的事情。八重是家中的独生女,父母准备在亲戚之中选一个优秀的男人做女婿,只是不知道是八重不愿意还是怎样,亲事最终也没成。
总之,八重现在同我的老友在一起。
之后我便再次回了东京,没有见过他们。只是断断续续会有他们的消息传来,他们的私情被发现,朋友的妻子,那位大嗓门的利落女人大吵大闹,最后整个村子里的人都知晓了。老友和八重待不下去,于是他和妻子离婚之后带着八重跑到大阪。可是大阪也没待多久,便直接去到了朝鲜。
之后,我便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
此次又见到八重,我不禁想,是老友带着她一同从朝鲜回来了吗?可是仔细想想又不可能,这样在一起的关系,初始之时可能情投意合,但在异乡久经生活的龌龊,彼此暴露出了缺点,也就难以长期维持。
不过,老友既然已经和前妻离婚,如果和八重组建了新的家庭,也可能一起来东京旅游。但是,刚刚八重的身边怎么没有见到老友呢?也或许,八重是从朝鲜回来,投奔某个亲戚?你知道的,当年出了那种事情,她自然是回不了老家了。亦或许,她另嫁之后和丈夫一起来的吧?
无数种可能都有,但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我一直都难以忘怀,所以想要弄明白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八重。
因为这件事情,我已经忘记了要去书店这回事,直接回了家。妻子刚哄完孩子睡觉出来,和我一同坐在火盆边喝茶。我正好无人分享这件事情,便兴致勃勃地开口想要同妻子讨论。可是妻子却兴致不高的样子。我想想也了然,她并不认识我的老友,也不认识八重,当然没什么兴趣。
一时无话,我们早早地便睡下了。只是我心里一直想着这件事情,有些睡不着。
 
“你不觉得那个女人可能只是刚好长得像八重吗?”听到这里,我好奇地问好友,心里暗暗觉得他可能只是看花了眼。
好友笃定地摇摇头,又端起面前的温酒喝了一口,这才继续往下说。
 
我开始也以为自己只是看错了,那个女人也许只是刚好像八重而已,但是在这之后,我竟然又遇见了她。
这样到了第二天,我加班到很晚才从公司出来,原本因为昨夜没有休息好,想要直接回家休息,可是脑海之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或许八重也在这附近闲逛呢?我从厩桥城的一侧转到了不忍池边,走着走着,突然被自己的执拗惊到了,于是便回家去。
我特意去寻她的踪迹的时候却遇不上,无意之间却能碰到她。
那是之后的一个周末。我去市谷见了一位朋友,同他吃了些饭又喝了点酒,差不多到晚上八点才离开。因为想要吹吹风醒醒酒的缘故,我便走路去了神保町想要逛逛书店。我沿着神保町的路一直走着,酒也醒了不少。那晚其实没什么风,因为雾气很浓,完全没有散去的迹象。我逛了几家书店,又到了电车的交会处。这时候,原本宽敞的人行道因为好几个穿着西服并排走过来的职员而变得拥挤,我只能往旁边避让了一下。等他们过去,我才看到他们身后有一个穿着茶褐色的竖纹衣衫的女人,她长发飘散露出白皙的脸,与那晚我遇到的八重一样!
“哎?”
我想要喊住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发出短促的一声呼喊。但她似乎听到了我的声音,原本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她回头看了看。
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和熟悉的脸,我确定了,那就是我曾经的女学生。
但是,因为我没有喊出的那声,女人又回头继续往前赶路了。我这时候冷静下来一想,却有些犹豫,谁知道这世界上有没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呢?万一只是长得像八重,那可怎么办?她一定以为我是个登徒子了。
我眼看着她拐弯就要走入另一条小路,来不及思考,只能跟进去。我暗暗想着,不如先观察一下,如果是八重,再打招呼也不迟。
女人走进的这条小路很昏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雾很大的原因,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她走得很快,我跟在她身后有些忐忑不安,犹豫着到底要不要上前和她打招呼。
没过多久,到了一个分叉路口,她没有犹豫直接拐进了一条更加漆黑的小巷子,看上去似乎连路灯都没有。
不过看着她轻车熟路的样子,应该在这里住了很久了。
我踩在地上铺着的木地板上,这木板大概是为了防止臭水沟的水溅到行人身上而设置的,但我穿着木屐,踩上去发出了不小的声响。为了不引起她的注意,我只能远远地跟着。但前面走着的女人却十分轻盈,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走着走着,我看到前面的一排房子闪着微弱的光芒,女人走到最后一间的门前,直接打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我和她隔着不远的距离,听到她关门的声音,有些急了,想着要不要直接喊一声。但是身边昏暗的环境却让我再一次退却了:万一不是她呢?呼喊的声音引起邻居的误会就不好了。
想来想去,那户人家的门已经关上了,我决定看清楚这户人家的门牌,等白天的时候光明正大地拜访。不过,八重的丈夫并不知道她的往事,我也许还要找个理由。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借着微弱的光看清楚了门牌,这是一块有些老旧的白瓷牌子:山本清。 
山本清并不是我那位朋友的姓氏,如果这个女人真的是八重的话,那她一定已经另嫁他人了。
我看着那块门牌,决定改天白天再次前来拜访,到时候如果真的是我认错人,也不至于让她误会。
“山本清……”我轻声重复了一遍门牌上的字。
“外面是谁?妈妈,外面有人来了吗?”门内传来了一个稚嫩的声音。
我喉咙一紧,连忙退后了几步,在房子里的人出来之前离开了小巷。重新回到热闹的大街上,我才松了口气,确认了小路的方位,这才上了电车离开。
晚上回家之后已经很晚了,妻子在我身边已经睡熟,但我脑海之中却一直浮现着形似八重的女人的身影,还有女孩喊着妈妈的声音。
我冷静了下来,好像对于这个女人的好奇与兴趣来自于身为一个男人本能的荷尔蒙冲动。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所以我才一直没有和任何人提及,甚至有种害怕被人撞见的尴尬。
尽管这样想着,但我内心的冲动已经平静下来,第二天即使路过了神保町,我也没有再拐进那条小巷。本来我还把自己的退缩归之于雨天和忙碌,但我心里明白,那只是执念已经消散。因此,之后的几天我也没有再往那边去的打算。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我恢复了之前的生活,只是睡眠有点不太好。
又过了一周的时候,我和一位朋友相约在数寄屋桥吃了饭,又想要去咖啡店继续谈谈,便到了青山麻布的电车站附近,那里有一间咖啡店。
我之所以将这些细节都说得很清晰,只是证明我的思维和记忆并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那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加上起了些雾,外面来往的行人已经不多了。我和朋友准备走进咖啡店的时候,里面刚好有几位客人准备推门出来,我连忙侧开身子给他们让路,前面几位年轻人说笑着出门之后,门往回关了一点。我刚准备喊身后的朋友一起进去,结果又走出来一位年轻女人。
我连忙再次避开了身子,没想到面前有什么东西掉落了下来。我一看,是一把带着亮片的黑色梳子。
这一定是刚刚那位年轻女士的东西,我连忙弯腰捡起来,想要还给她。我站起来抬头一看,年轻女人也正好回头看向我。
她竟然是八重!
借着咖啡店的光亮,我感觉自己完全可以确定,那个女人就是我最近一直在找寻着的八重。
看着她满脸惊喜的样子,那是见到故人才会有的表情。我连忙举起了手中的梳子,想要给她。眼看着她伸出手来想要接住,朋友却扶住我的肩膀,一手拉开马上要关上的店门说:“赶快进去吧,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等一下,等等……”
我话音还没落下,朋友便直接将我推进了店里面,他像是完全没有见到我正在和八重交谈的样子,有些诧异地看着我:“你怎么了?”
“我见到我一位朋友的妻子了。你等一下……”我说完这句话,马上走出去找寻八重的身影。
可是,推开门一看,八重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幕之中。我朝远处看了看,只有电车站有几个人站在那里等车,但明显不是八重。我无奈,又过了马路去对面找了一圈,也没有见到她的身影,只能拿着梳子回到了咖啡厅。
“怎么啦?”朋友正和咖啡馆的店员聊着天,见我进来连忙问道。
“我刚刚见到我朋友的妻子啦,你看!”我举起手中的梳子给他看了看,有些颓丧。
“见到就见到了啊,何必再出去找?”朋友不知道内情,有些不解,语气也有些促狭。
“我捡到了她的梳子,想要还给她!况且……”我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我有些奇怪的行为。
“这把梳子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嘛。”刚刚还在和朋友聊天的服务员有些奇怪地说,“不过,刚刚我们店里好像没有年轻的女人啊!”
“不会啊,刚刚不是被推进店里的话,她人就在外面的。我看着她从店里出去的啊!”我反驳着他的话。
“你怎么喜欢捡人家头上的东西啊,下次再还给她好了。”朋友取笑着我,又回头问店员,“你确定没有见到年轻女人吗?”
“我记性一向很好的,来过的客人我都记得哦!”店员仔细想了想,“刚刚来过的客人就只有几位年轻上班族啊。”
“是啊,我那位朋友就是跟在他们身后出门的呀!”我连忙说道,想要唤起店员的记忆。
“那也许是我没有看到!我问问我的同事吧。”他说着话又回头问在招待另一边几位客人的服务员。
“你朋友长什么样子呀?”那边那位店员走过来问道,“但我记得好像没有年轻女士哦!”
“她穿着茶褐色的竖纹衣服,长头发,头上原本插着这把梳子,刚刚掉下来才被我捡到的。她是我朋友的妻子,刚刚没来得及说上话,你见过她吗?”我连忙向她描述八重的样子,想要得到一点信息。
“这么漂亮的女人,进来了我也会赶走呀!”店员开着玩笑,很活泼地摆出几个表情。
“真的没有吗?”我想要再次确认。
“没有啊,真的没有!”她换上认真的表情回答我,“您不如下次见到她再将梳子还给她吧!”
这把梳子并不是很贵重的样子,如果下次见到八重,我不如重新送给她一把,或者她再次来到这个咖啡店,也可以让店员拿给她。
“小姐,我先把梳子放在你们店里面吧!如果我朋友的妻子再次过来的话,麻烦你还给她。”我拿出梳子递给服务员。
服务员自然满口答应,我却忍不住一直想着这件事情。
“你还在想着这把梳子呢?”一边的朋友问我。
“你刚刚推我进来的时候,真的没有见到一位穿着褐色竖纹衣服的女人?真是奇怪……”
“没有啊,我只看到了几个年轻人啊。”朋友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继续喝着咖啡。
我忍不住在脑海之中将整天发生的事情回想了一遍,我的记性很好,看过的书见过的人都会记住。
早上出门我遇到的香烟店店员、上电车的时候遇到的女学生、上班时邻座搞怪的同事,然后是这位一同吃晚饭的朋友,以及路上遇到的行人……我回想了一次,确定了我的记忆并没有出现任何问题,甚至连遇到这些人时他们的表情和语气都能回想起来。
那么,八重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都好像看不见她呢?
我当晚在咖啡店和朋友聊到了深夜,但是心里却一直在想着这件事,实在是太诡异了。如果不是我的眼睛出现了什么问题,那一定是我的脑子出现问题了。
之后,我一直有些魂不守舍,总感觉八重还在东京,可惜的是一直没有见到过她了。
后来某个周末,我去了一次市谷,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多了。
没想到,坐上从水道桥开往大冢的电车之后,我竟然又一次见到了八重。
当时在壹岐坂,我所坐的列车遇上了从春日町开来的电车,两辆电车相遇的时候,对面的车窗刚好开着,我站在这边的车窗边,看到窗口露出的茶褐色衣服,那衣服的主人正看着车窗外发呆。
“弘光夫人?”我连忙大喊着,想要引起她的注意。
她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对着我点头示意了一下,又再次别过脸去。虽然没有能同她说话,但现在我可以确定,之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八重确实来到了东京。
这种事情很难同别人商量,妻子又是胆小的人,我只能自己解决,找时间再去一次神保町的小巷,如果能够在那里见到八重,那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这样又过了一周,由于家中连续几天都有亲友来做客,我和妻子都有些疲累,所以周末的时候我就在书房中休息看书。
外面正下着雨,天气很舒服,我中午午睡了一会儿,却被儿子的哭声吵醒。
楼下传来了妻子的喊声:“弘光夫人来找你了!”
弘光夫人?我心里又惊又喜,姓弘光的夫人一定是八重啊!她怎么会找到我家里来?难道她是来要梳子的?
“快请她进来!”我对着楼下喊了一句,但是楼下并没有回应的声音,只有孩子的啼哭和妻子哄孩子的小调。
我有点烦躁起来,在原地等了一下,可一直都没有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也许是和妻子在闲谈?或许他们也已经有了孩子?
又等了好久,我终于按捺不住,一边往楼下走去一边说道:“怎么不上楼来呢?”
下楼一看,家里除了我没有任何人,只有火盆里的火还在扑闪着火屑。我在火盆旁坐下,心想,也许妻子带她去厕所了吧?
又等了好一会儿,门被推开了,竟然只有抱着孩子的妻子站在门口有些诧异地看着我。
“客人呢?已经走了吗?我出去买了点心!”
“不是跟你出去了吗?你还问我?”我不知道怎么有点烦躁,声音也大了起来。
原本已经停止哭泣的儿子被我的声音吓到,又开始啼哭。
“我看着她上楼了啊!你怎么会没有看到她?”
“真是奇怪啊,我等了好久也没有见到人呀,还以为你和她在楼下聊天呢!”我知道自己刚刚的语气很凶,连忙轻声解释着。
但是这件事情真的很奇怪,看着眼前困惑的妻子,我有些害怕起来,但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所以依然问道:“是不是她还没进门你就出去了呀?”
“不会的,我听到她说她是弘光夫人,就让她进来了,这才出去买点心的。”
“她是什么样子的?”
“很长的黑发,穿着茶褐色竖纹的衣服,很漂亮呢!”
看来真的是八重!
妻子也有些害怕起来。我连忙安抚着:“也许是走错人家的人吧,进来发现不是要去的地方,就又退了出去!”
“怎么会呢?我看到她往上走了好几级楼梯,这才出去的呢。”妻子不解地回想着,一边轻轻拍打着手中的儿子。
“哈哈,可能她有些不好意思吧,所以装模作样走了几步,趁你出门,赶紧也出去了。”
“但我出去之后没有遇到她呀!”
“大概你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吧,算了,别想了,女人认错人又不好意思承认罢了,出门之后肯定也会躲着你的。”
妻子点点头,又抱着儿子进了房间。
我看着外头淅沥沥的雨滴,暗暗决定明天一定要去神保町看看。
第二天,我特地下班之后直接坐上了去往神保町的电车,下车之后,凭借着记忆中的路线顺利走到了那条小巷之中,狭小的巷子里铺设着木板路,木板路的尽头是并列的小房子。
我走到最后一间的格子门前,看着眼前的门牌:山本清。
我轻轻敲了敲门,问道:“请问有人在家吗?”
“请问您找谁?”
开门的是一个大约五十岁的女人,她个子很高,头发整齐地盘着,明显不是八重。
“请问您家里有一位弘光夫人吗?”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没有啊,我家里只有我和我女儿两个人。”
“那最近有没有年轻女人的亲戚朋友过来呢?”
“没有啊……”中年女人有些奇怪地看着我。
我连忙解释着:“我那天晚上见到我一个朋友进了您家中,但当时太晚了,有点不方便打扰,所以才今天白天过来拜访。不过既然您这里不是的话,那也可能是我看错了吧!那这附近是不是有姓弘光的人家呢?”
“附近也没有呢……”女人正回答着我的话,她身后出现了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孩。
“妈妈,是谁呀?”女孩奇怪地看着我问道。
“哦,这位先生问我们家是不是有年轻女人来住过呢。那晚他见到他的朋友进了我们家!”她回头向女儿解释着。
“是不是上一个星期天呀?”女儿仔细回想了一下问我。
“是啊,你还有印象吗?”
“妈妈,那天你不是说好像厨房有人吗?”
“我没有见到人啊,只是感觉好像有人从厨房进来了,然后你说好像门外有人……”
“但我们都没有见到有人进来啊……”
母女俩都露出了惊恐的神色,我看着她们的样子,确定了八重确实不在这儿,也连忙安慰着:“外面的人是我,吓到你们了,实在不好意思。”
母女俩稍微安定下来,我和她们告别之后,并没有再去附近打听。因为我可以确定,如果不是我的脑子出现问题的话,八重确实是进了这户人家。
不过有的时候,人发疯的前兆就是会看到各种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我以前有一位朋友原本是个非常正常活泼的人,后来因为合住的好友将他在家中的私事外传弄得尽人皆知。他受不了其他人的嘲讽与议论,开始独来独往,不去交际,出现了明显的精神问题。后来还是我与另一位朋友将他送到了精神病医院治疗,可惜还未治疗成功,他便已经自杀身亡了。
想到这位朋友的经历,我感觉自己如果不能赶快解决这件奇怪的事情,也一定会发疯的。
我终于决定去找一位精神方面的医生朋友,虽然我还没有发疯,但因为这件事,我的睡眠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和医生朋友聊了很久,我感觉自己心情舒畅了不少,出门之后便沿着路边走着想要透透气。
走到吴福桥的时候,桥的对面走上了一个人,竟然是我的朋友弘光!
尽管看上去他苍老憔悴了不少,但我依然可以确认那就是他。那么,见到八重的一切都不是我的幻觉!
“弘光?”我对着他热情地招着手。
“啊,是你啊!”弘光也招招手,呼喊着我的名字。
我们闲聊了一会儿,我才问道:“你和你妻子一起来的吗?怎么现在没有和她一起呢?”
“没有啊,我刚下火车到东京的。”
“啊,原来她先来的呀,怪不得最近都没有见到你。”我有些恍然。
“不会的,她不会来东京的……”弘光的声音低了下去,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没有啊,我只是前阵子在路上见到过她好几次,还想着你怎么没有和她一起……你是从朝鲜来吗?”
弘光听到我的话顿时面无血色,面容显得更加憔悴了。
“你怎么了?八重……不和你一起了吗?”
弘光沉默了一下,回答道:“这件事很难说,我就不跟你说了……”
“好吧,那你要去我家里坐一坐吗?”
“不用了,多谢你,但我还有事现在得走了!”
“哦,那就改天吧。给你我的名片,我们到时候再联系吧。”我伸手拿出名片来想要递给他。
但他的手背在身后,紧抿着双唇摇摇头:“不用给我名片了,我知道你家在哪儿。”
“那你到时候直接过来,有空就来吧!”
“不,我不会去你家的,我今天就准备去东北了。”弘光摇摇头,越过我看了看电车的方向。
“好吧,那你多保重,回来的话再来找我吧!”
“再见!”弘光与我告别之后,走过了吴福桥,穿过了电车站挤挤攘攘的人群,走进了血红色的落日余晖之中,最后消失不见了。
我依然站在原地,手中拿着没有能够给出去的名片,心中一片怅然与寂寥,但我感觉,我心中关于八重的魔障已经消失。
 
“之后呢?”我对着眼前陷入回忆的朋友问道。如果八重真的已经完全消失,那他怎么还这样憔悴?
“直到现在我也没能得到一个答案,也不知道该找谁去寻找答案。不过,自从那次见到弘光以后,现在我的睡眠已经慢慢恢复了,只是一直没有能够完整地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
“这是一个很好的故事!”我看着门外的雪堆说道。
“是啊……”朋友拿起酒杯再次喝了一口酒,无奈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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