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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南极洲从此处开始

“准备好了。”派柏·希尔说。她闭着眼坐在地毯上,差不多摆出一个莲花姿势。“用你的左手摸床单。”八条细导线伸出派柏耳后的插孔,连接摆在她晒黑的大腿上的那台设备。

安琪裹着白色浴袍,面对金发女技师坐在床边,黑色测试设备覆盖她的额头,像个凸出的眼罩。她照派柏说的做,用指尖轻轻抚摸皱巴巴的生丝-本色亚麻床单。

“很好。”派柏说话的对象与其说是安琪,不如说是她自己,她揿下操纵板上的某个按钮。“再来一次。”安琪觉得指尖下的织物变厚了。

“再来一次。”再次调整。

这次她能分辨不同的纤维了,生丝和亚麻……

“再来一次。”

她的神经发出惨叫,剥皮的指尖摩擦钢丝和碎玻璃……

“状态最佳。”派柏睁开蓝眼睛。她从和服袖子里取出一个象牙小瓶,拔出瓶塞,把小瓶递给安琪。

安琪闭着眼睛,小心翼翼地闻了闻。什么也没有。

“再来一次。”

花香。紫罗兰?

“再来一次。”

浓烈得令人作呕的温室气味充满了脑海。

“嗅觉起来了。”派柏说,呛死人的味道顿时消失。

“都没注意到。”她睁开眼睛。派柏递给她一小块圆形纸张。“只要不是臭鱼就行。”安琪说,舔了舔指尖。她摸了一下那一小块纸,把手指伸向舌头。派柏的一个测试曾经让她一个月没法碰海鲜。

“不是臭鱼。”派柏微笑道。她的头发剃得很短,童花头突出了双耳背后插孔的石墨光彩。斑岩说她是硅晶片的圣女贞德,而派柏的热情似乎全献给了工作。她是安琪的个人技师,据说是全公司最优秀的故障检修员。

焦糖……

“这儿还有谁,派柏?”派柏结束调校,把键盘装进配套的尼龙盒子。

一小时前,安琪听见直升机降落;梦境开始模糊的时候,她听见晒台上传来笑声和脚步声。她没有像平时那样尝试入睡——虽说那种状态恐怕不算睡觉:其他人的记忆席卷而来,充满她的脑海,旋即渐渐退潮,直到她碰不到的高度,留下种种残象……

“拉亚贝尔,”派柏说,“洛马斯、希克曼、吴、斑岩、鲍普。”

“罗宾?”

“没来。”

“连续体。”她冲着澡说。

“早上好,安琪。”

“自由彼岸环形站归谁所有?”

“目前归朱莉安娜集团和加勒巴纳轨道站联合所有,他们将其重新命名为马斯蒂克二号。”

“塔丽在那里录节目的时候,它归谁所有?”

“泰瑟尔-阿什普尔股份公司。”

“我想深入了解泰瑟尔-阿什普尔公司。”

“《南极洲从这里开始》。”

她从水雾中抬头望向白色环形扬声器:“你刚才说什么?”

“安琪,《南极洲从这里开始》是汉斯·贝克尔录制的节目,专门研究泰瑟尔-阿什普尔家族,长两小时。”

“你有吗?”

“当然。戴维·鲍普最近看过。他深受触动。”

“真的?最近是多近?”

“上周一。”

“那好,我今晚看。”

“明白。还有别的事情吗?”

“没有了。”

“再见,安琪。”

戴维·鲍普。她的导演。斑岩说罗宾到处宣扬她幻听。他告诉鲍普了吗?她在陶瓷面板上按了一下,水温升高。鲍普为什么会对泰瑟尔-阿什普尔感兴趣?她又按了一下面板,在突然冷得刺骨的凉水里倒吸一口气。

内外颠倒,其他位面的人影来得太快、太快了……

她走进客厅,斑岩站在窗口,这位马萨伊勇士身穿带垫肩的黑色绉绸拼皮革纱笼。另外几个人看见她,欢呼起来,斑岩转过身,咧嘴微笑。

“好大一个惊喜。”里克·拉亚贝尔躺在浅色沙发上说,他负责特效和剪辑,“希尔顿认为你需要的可不止是短休一阵。”

“他们从各处把我们找回来,亲爱的。”凯利·希克曼补充道,“我在不莱梅,鲍普上了重力井,完全进入艺术家模式,对吧,戴维?”他望向导演,寻求肯定。

鲍普倒着骑坐在一把路易十六式的椅子上,双臂交叉搁在脆弱的椅背上,露出厌倦的笑容,乱蓬蓬的黑发盖着瘦削的面庞。只要安琪的时间安排允许,鲍普就为网络/知识拍摄纪录片。安琪与网络公司签约后不久,匿名参与了鲍普的一件极简主义作品:无止境地漫步于弄脏的粉色绸缎制作的沙丘之间,头顶着雕凿而出的钢铁天空。三个月后,她的职业生涯上了轨道,未经许可录制的现场画面成了地下经典。

卡伦·洛马斯是安琪的串场主持人,她在鲍普左手边的椅子上微笑。鲍普右边是服装师凯利·希克曼,他坐在漂白的地板上,身旁是布莱恩·吴,派柏的小弟兼学徒。

“好吧,”安琪说,“我回来了。让大家久等了,很抱歉,但这是必须的。”

一阵沉默。镏金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嘎声。布莱恩·吴清清嗓子。

“很高兴你能回来。”派柏从厨房出来,两手各拿一杯咖啡。

众人再次欢呼,这次有点不好意思,然后一起大笑。

“罗宾呢?”安琪问。

“拉尼尔先生在伦敦。”斑岩说,双手插在皮革包裹的腰间。

“都盼着他呢。”鲍普干巴巴地说,起身从派柏手上接过一杯咖啡。

“戴维,你在轨道站干什么?”安琪接过另一杯。

“寻求孤独。”

“独处?”

“孤独。遁世。”

“安琪,”希克曼蹦了起来,“你必须看看迪薇克上周送来的这条丝缎小礼服裙!我还有中村的全套泳装……”

“好的,凯利,不过——”

但鲍普已经转身去和拉亚贝尔说话了。

“嘿,”希克曼热切地笑着说,“来吧!咱们试试新衣服!”

鲍普与派柏、凯伦·洛马斯和拉亚贝尔聊了大半天,讨论调校的成果和所谓“安琪复出”的无数微小细节。吃过午饭,布莱恩·吴陪她去见理疗师,理疗师的私人诊所在贝弗利大道上的一幢镜面外墙大厦里。

他们在摆满植物的白色接待区等了几秒钟——纯粹只是做做样子,约了医生但不需要等待似乎总不够完美和权威。安琪不由开始琢磨,这个问题她已经思考了许多次:她父亲的神秘遗物,他在她大脑里刻画的魔符,为什么没被任何一家诊所探测到过。

她父亲,克里斯托弗·米切尔曾经是玛斯生物实验室的杂交瘤项目负责人,这个项目让玛斯垄断了生物芯片的早期生产。特纳,带她去纽约的雇佣兵,交给她一份她父亲的个人档案:玛斯安保智能编纂的生物件资料。这些年来,她打开过四次那份档案;最后一次她在希腊喝得烂醉,半夜三更和鲍普扯着嗓门大吵一架之后,便把那东西从某位爱尔兰工业巨子的游艇上扔进了大海。她已经忘了当时为什么吵架,只记得那一小团记忆落进水里时,她的感觉混杂了失落和解脱。

也许她父亲特地设计了什么机关,使得神经外科医师的扫描设备看不见那东西。波比有他自己的理论,她估计他的想法更接近真相。也许雷格巴——波伏瓦称颂的洛阿,对数据网的赛博空间有着近乎于无穷尽的访问权——能够篡改扫描设备产生的数据流,魔符因此变得透明……正是雷格巴,安排了她在业内的初次演出,后来又强势崛起,结束了塔丽·伊珊长达十五年的网络巨星生涯。

但雷格巴已经很久没有驾驭过她了,而现在布丽奇特又说,魔符被重绘了……

等待的时候,吴说:“今天希尔顿让连续体替你发了声音。”

“什么?”

“公关稿,解释你为何决定前往牙买加,称赞诊所的治疗手段,讲述药物的危害,说你重新燃起对工作的热情,向观众表示感谢,放了些马里布住处的画面……”

连续体能生成安琪的视频画面,用拟感记录生成的模板转为动画。每次观看这种画面,她就会感到阵阵眩晕,但感觉还算愉快,因为她能直接体验自己名声的机会并不多。

温室门外传来“叮咚”一声。

从市区回来,她发现送餐公司在晒台上准备户外烧烤。

她躺在瓦拉米耶油画下的沙发上,听着浪花的声音。她听见派柏在厨房里向鲍普解释理疗的效果。其实没这个必要——医生已经开出了全世界最干净的健康证明,但鲍普和派柏都热衷于细节。

派柏和拉亚贝尔穿上毛衣,出门来到晒台上,用炭火暖着手,安琪发现自己单独和导演留在了客厅里。

“你得告诉我,戴维,你上重力井到底是为什么……”

“寻找真正的孤独者,”他用手梳理纠结的头发,“概念来自我去年想和共益社团在非洲做的一个项目。问题在于,等我上了重力井,我发现一个人只要愿意走到那一步,愿意一个人在轨道站生活,基本上就打定主意过那种日子了。”

“那些访谈,你自己录像吗?”

“不。我想找到过着那种生活的人,说服他们自己录制片段。”

“成功了吗?”

“没有。但我听说了很多故事。有些故事相当精彩。拖船驾驶员声称一个封存的日本药厂里生活着一群野性孩童。上头有一整套传奇,真的——鬼船,失落城市……仔细想来,有点感伤。明白吗?它们全都被固定在轨道上。所有东西都是人类制造的、人类了解的、人类拥有的、人类测绘的。就好像看着停车场里生长出神话故事。但我猜人们需要这些,对吧?”

“对。”她说,想到雷格巴,想到布丽奇特妈妈,想到数以千计的蜡烛……

“但我真希望,”他说,“我能联络到简女士。非常奇异的故事。百分之百的哥特传说。”

“简女士?”

“泰瑟尔-阿什普尔的继承人。她的家族建造了自由彼岸环形站。高轨道的先驱。连续体有一份视频记录,非常了不起……据说她杀了她父亲。她是血脉的最后一代。财富多年前就已耗尽。她卖掉了所有东西,把住处从纺锤体尖端切割下来,拖上新的轨道……”

她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膝盖并拢,手指交叉摆在腿上。汗水淌过她的胸膛。

“你不知道她的故事?”

“不知道。”她说。

“这一点本身就很有意思了,表现了他们有多么擅长低调行事。他们用金钱确保自己不出现在新闻里。母亲来自泰瑟尔家族,父亲是阿什普尔。开始建造自由彼岸的时候,根本没有能和它相提并论的轨道站,他们靠建造它变得极度有钱。阿什普尔去世时很可能只差首富约瑟夫·维瑞克一筹了。另外一方面,这家人同时也变得非常古怪,大批克隆后代……”

“听起来……太可怕了。你试过了?你真的试着去找她了?”

“唔,我到处打听。连续体给我弄来了贝克尔的纪录片,档案里当然能找到她的轨道站,但未经邀请就登门拜访毕竟不礼貌,对吧?然后希尔顿联系我,叫我回来开工……你不舒服吗?”

“我……我只想去换件衣服,穿点暖和的。”

吃过饭,众人喝着咖啡,她向大家道晚安告退。

斑岩送她走到楼梯底下。吃饭的时候,他一直陪在她身旁,像是感觉到了新的不安情绪。不,她心想,不是新的;而是旧的,永远存在,过去现在始终如一;正是药物挡开的那些情绪。

“小姐,你多保重。”他说,声音很轻,其他人听不见。

“我没事,”她说,“人太多了。我还不习惯。”

他站在那儿,抬头看着她,精心雕凿得略微不似人类的颅骨里,宛如余烬的目光紧盯着她,直到她转身爬上楼梯。

一小时后,她听见直升机来接他们。

“屋子,”她说,“现在给我看连续体给你的录像。”

宽荧幕投影屏缓缓下降,她打开卧室门,在楼梯顶端伫立片刻,听着空屋的声音。海浪,洗碗机的嗡嗡声,风吹打面对晒台的窗户。

她转向投影屏,粗糙的定格头像画面迎面而来,黑色的眼睛上生着猛禽般的弯眉,颧骨脆弱而高耸,嘴巴宽阔而坚定,她不由颤抖。画面平稳地扩展,进入黑色的瞳孔,黑屏,一个白点,变大,变长,化作自由彼岸的锥形纺锤体。屏幕上闪过德语字幕。

“汉斯·贝克尔,”房屋引用网络图书馆的评传,“一位奥地利影像艺术家,执著于拷问视觉信息的严苛界限,这是他最突出的特点。传递方式自经典蒙太奇到从产业间谍、深空成像和影频考古学借用的手段无所不包。《南极洲从这里开始》是他对泰瑟尔-阿什普尔家族的影像探讨,目前标志着他职业生涯的最高点。这个病态躲避媒体的产业宗族居住在轨道站上,从那里操纵所有活动,对他的拍摄构成了极大挑战。”

最后一行字幕消失,纺锤体的白色充满了整个屏幕。一幅图像移动到屏幕中央,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快照,她身穿宽松的黑色衣物,背景模糊不清。玛丽-法兰西·泰瑟尔,摩洛哥。

这不是开场镜头中的那张脸,那张被记忆侵袭的面容,但似乎已经预示了那个未来,就仿佛表面下隐藏着另一幅蓄势待发的画面。

身穿硬翻领衬衫的年轻男人的单色肖像取代了玛丽-法兰西的面容,无调性的音轨宛如细丝,叠加了一层又一层的静电噪音和难以分辨的说话声。这张脸很英俊,五官端正,但显得非常冷漠,眼睛里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厌倦。约翰·哈内斯·阿什普尔,牛津。

对——她心想——我见过你许多次。我知道你的故事,但不被允许去触碰它。

但我并不认为我有可能喜欢你,阿什普尔先生,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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