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克里斯钦跪在我脚边,银灰眼眸牢牢地盯住我,我从没见过如此令人恐惧又冷肃的景象—甚至比拿着枪的蕾拉更甚。原先因酒精造成的些微晕眩瞬间消散,被头皮发麻及毛骨悚然的毁灭感所取代,我脸上的血液似乎被抽干了。
我吃惊地倒吸一口气。不,不要,这样不对,非常不对,而且让人讨厌。
「克里斯钦,拜托,不要这样,我不想要这样。」
他继续顺从地望着我,一言不发,文风不动。
该死,我可怜的五十道阴影先生,我的心绞扭成一团。我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泪水刺痛了我的眼睛。
「你为什么这么做?告诉我。」我轻声道。
他眨了下眼睛。
「妳想要我说什么?」他柔声问,不带一丝感情,那一瞬间我因为他终于开始说话而松了口气,但不是这种方式—不,不对。
泪珠滑下我的脸颊,我忍受不了看他像那可怜兮兮的蕾拉一样摆出臣服的姿态。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内心却还是个小孩,因为曾经遭到狠狠的虐待和忽视,认为自己不配被爱,不值得拥有那个完美家庭及没那么完美的女友付出的爱……我那迷失的小男孩……这个画面令人心如刀割。
我心中涨满了同情、失落、绝望等各种情绪,万念俱灰的感觉梗在喉头。我必须付出一切将他拉回来,把我的五十道阴影先生找回来。
光是想到我支配他人就已经够惊悚的了,我变成克里斯钦的主人的念头更是让人反胃。这会让我变得和她一样,那个对他这样做的女人。
我打了个哆嗦,和体内那股怒气对抗。我不可能那样做,我也不想要那样做。
我的脑子已然清醒,我只有一条路可以走。牢牢盯着他的眼,我弯膝跪在他面前。
硬梆梆的木头地板抵着我的小腿,我用手背胡乱抹去泪水。
这样一来我们就平等了,我们平视着彼此,这是我唯一想到能够将他拉回的办法。
我抬眼望着他,他的眼睛稍稍睁大了些,但表情和姿势仍然分毫未变。
「克里斯钦,你不需要这么做,」我恳求道,「我不会跑掉的,我告诉过你几千几百次了,我不会离开。发生了这么多事……让人很不好过,我只是需要点时间思考……自己一个人静一静,你为什么总是往最坏的方面想?」我的心再次揪紧,因为我知道原因:他太过多疑,且厌恶自己。
伊莲娜的话又再次萦绕在我耳边:知道你有多么厌恶自己吗?还有你的那些毛病?
哦,克里斯钦。恐惧再次抓住了我的心,我开始喋喋不休:「我本来只是想说,今晚我要回我的公寓。你从来不给我时间……可以把事情好好想个透彻的时间。」我吸吸鼻子,他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只是思考的时间而已,我们几乎还不认识彼此,而你的那些过去……我需要……我需要时间想清楚。现在蕾拉已经……唔,不管她现在怎样,她已经离开街头,不再是个威胁了,我想……我想……」我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睛盯着他看,他凝视着我,我想他有听进去。
「看到你和蕾拉在一起……」我闭上眼睛,关于他和前任臣服者相处的痛苦回忆重新袭来。「让我很惊讶。我得以一窥你过往的生活,然而……」我低头看着交缠的手指,泪珠依然不断滚落双颊。「这就是我说『我对你来说不够好』的意思。看到你的生活方式,我很害怕你会厌倦我,接着就会离开,我最后会落得和蕾拉一样的下场……像个虚无的影子。因为我爱你,克里斯钦,如果你离开我,我的世界会从此失去光明,我会落入无尽的黑暗。我不想离开,我只是很怕你会抛下我……」
我发现自己正在向他坦白我真正的问题是什么—希望他有在听。我只是不懂他为什么喜欢我,我从来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我。
「我不懂你觉得我哪里吸引人,」我咕哝,「你是……唔,你就是你……而我是……」我耸耸肩,看着他。「我真的看不出来。你如此俊美、性感、成功、善良、仁慈、照顾他人,拥有所有的美德—但我不是。我也没办法做那些你喜欢的事,提供你需要的一切,你和我在一起怎么会快乐?我怎么有办法留住你?」我的声音几不可闻,陈述着我最黑暗的恐惧。「我从来都不了解你看上我哪一点,看到你和她在一起,让我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我大力吸着鼻子,用手背抹抹鼻头,看着他面无表情的反应。
噢,他真让人火大。跟我说话,该死的!
「你打算在这里跪一夜吗?因为我也会跟着你跪到底。」我厉声对他说。
我想他的表情柔了下来,可能还微微带点笑意,但很难说。
我大可以横过身子去碰触他,但以目前他让我陷入的境地而言,那会像是一种施虐,我不想这样,但我也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或他想对我说什么,我真的搞不清楚。
「克里斯钦,拜托,拜托……跟我说话。」我哀求他,双手在膝上绞扭。跪姿让我很不舒服,但我还是跪着不动,眼睛直盯着他那严肃美丽的银灰眼眸耐心等待。
继续等待。
一直等待。
「拜托。」我再次恳求。
他热切的视线突然变得幽深,接着眨了眨眼。
「我好害怕。」他低语。
哦,谢谢老天爷!我的潜意识蹒跚地走回她的扶手椅旁,如释重负地跌坐,喝了一大口琴酒。
他说话了!我满心欢喜,吞咽了一下,试着控制自己的情绪与新一波泪水的威胁。
他的声音温柔低沉。「当我看到伊森从外面走过来,我知道一定有别人在妳家里帮妳开门,泰勒和我立刻跳下车,虽然我们心里已有数,但看到她那样和妳在一起—还带着枪,我想我大概死了一千次,安娜。有人威胁妳……我所有最深的恐惧都成真了。我当时非常生气,生她的气,也生妳的气,还有泰勒,以及我自己。」
他摇着头,痛苦显现。「我不知道她的动作有多快,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摸不透她会怎么反应。」他顿了一下,眉头紧蹙。「然而她给了我一个提示:她脸上有悔意,我马上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他停下来看着我,试图衡量我的反应。
「继续说。」我低语。
他吞咽了一下。「眼见她落到这种境地,而我对她的精神崩溃也要负上一些责任……」他再次闭上眼睛。「她一直都很活泼。」他打了个冷颤,尖锐地深吸一口气,几乎像是啜泣。听他叙述这些宛如折磨,但我认真地跪在原地听他说。
「她有可能伤害妳,那样一来就全是我的错。」他移开视线,眼里充满难解的恐惧,再次沉默下来。
「但是她没有,」我轻声说,「而且你不需要为她变成这样负责,克里斯钦。」 我眨了眨眼,鼓励他继续说。
我恍然大悟,他刚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我,可能还包含蕾拉,因为他也同样关心她。但他关心她的程度有多深?这问题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令人心烦。他说他爱我,却又粗暴地把我赶出我自己的公寓。
「我只是想要妳离开,」他喃喃说着,发挥那不可思议的读心术。「我要妳离危险远一点,但……妳、就、是、不、肯、走。」他咬牙切齿地说,摇摇头,怒气显而易见。
他认真地注视着我。「安娜塔希娅.史迪尔,妳是我认识的女人中最顽固的一个。」他闭上眼,再次不可置信地摇摇头。
噢,他回来了。我呼出一口放松的长气。
他重新睁开眼睛,表情绝望而—真挚。「妳不会跑掉?」他问。
「不会!」
他又闭上眼,整个人放松下来,当他再次睁开眼,我看到他眼里的痛苦和悲伤。
「我以为—」他停顿,「这就是我,安娜,所有的我……我也全都属于妳。我该做些什么才能使妳了解?让妳看到我愿以各种可能的方式拥有妳。我爱妳。」
「我也爱你,克里斯钦,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哽咽,泪水重新凝聚。「我以为我毁了你。」
「毁了?我?噢,不,安娜,刚好相反。」他伸手握住我的。「妳是我的救生索。」他低喃,吻着我的指节,随后与我掌心相对。
即使瞳眸充满恐惧地大睁,但他依然轻拉过我的手按在他胸膛上,覆盖着心脏的位置—在那片禁区之中。他的呼吸加速,心跳狂乱,心脏在我的指间怦怦震动,他一直盯着我的眼睛,下颚紧绷,牙关紧咬。
我惊喘。噢,我的五十道阴影先生!他让我碰触他了,感觉像肺里的空气全被抽光,一分不剩,血液在我耳际汨汨流动,心跳加速配合着他的节奏。
他放开我的手,但让它继续留在他的心上,我轻轻弯曲手指,感觉薄薄衬衫下肌肤的温度,他屏气凝神,我不忍卒睹,决定移开我的手。
「不。」他很快地说,将他的手再次覆上我的,把我的手压在他胸前。「不要。」
这两个字给了我勇气,我向他挪近些,膝头相抵。我试探性地举起另一只手,让他清楚知道我的意图,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但并未阻止我。
我开始轻解他的衬衫钮扣,用单手这么做不是很容易。我在他的手掌下动了动手指,他放开我,让我可以用双手帮他脱衬衫。我掀开他的衬衫,露出他的胸膛,双眼始终盯着他看。
他吞咽了一下,呼吸加速,双唇微张,我感觉到他的恐慌正在加深,但他没有退开。他还处于臣服者模式吗?我不知道。
我应该这么做吗?我不想伤害他,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看到他这个样子,臣服在我脚边,对我是一记警钟。
我跪起身,双手在他胸前徘徊,凝视着他……请求他的允许,他几不可察地偏了偏头,武装起自己等待我的碰触,身上再次辐散出紧绷感,但这一次不是愤怒—而是恐惧。
我犹豫了。我真的可以这样对他吗?
「可以。」他低语,再次不可思议地回答了我没问出口的问题。
我伸开十指探入他的胸毛,轻轻刷过它们来到肋骨之间,他闭上眼,五官紧皱,像是正在忍受某种难忍的痛楚。我无法再看下去,所以我立刻抽回手,但他很快地抓住,再次将我的手紧压在他光裸的胸,胸毛搔着我的手心。
「不。」他声音紧绷地说,「我需要。」
他的眼睛闭得死紧,应该是因为痛苦,看到他这样真的很让人难受。我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掠过他的胸膛,来到他的心脏位置,惊讶于他摸起来的触感,也担心这样做会不会太过头。
他睁开眼,银灰色的火焰灿烂地望着我。
真要命,他的眼神既灼热又充满野性,不只是强烈而已。他的呼吸急促,我的血液开始沸腾,身体在他的视线之下扭动。
他没有阻止我,所以我再次伸手抚过他的胸膛,他的双唇放松下来,微微喘息着,我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其他的情绪。
我一直想要吻他的胸膛,我跪起身,与他四目相交,让他了解我想要做的事,接着我弯下身,轻柔地在他心口印下一个吻,感觉他温暖、富有甜蜜香气的肌肤抵着我的唇。
他挣扎的闷哼让我立刻乖乖坐好,同时担心他脸上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他的眼睛紧紧闭着,但没有移动身体。
「再来一次。」他低语,我再次靠向他的胸,这一次吻上他的某个疤痕,他惊喘一声,我又吻上另一个,接着是另一个,他大声呻吟,忽地伸臂抱住我,大手伸入我的发间,用力使我往后仰,双唇与他坚定的唇相遇。我们吻着彼此,我的手指缠绕他的发。
「噢,安娜。」他轻声说道,一个转身就把我移到他身下,让我躺在地板上,我伸手捧着他俊美的脸,那一刻,我感觉到他的泪水。
他在哭泣……不,不要!
「克里斯钦,别这样,不要哭。当我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是认真的,千真万确。如果我给了你其他的印象,我很抱歉……求你,求你原谅我。我爱你,我也会永远爱你。」
他靠近我,低头看着我的脸,表情充满痛苦。
「是什么?」
他瞠大眼睛。
「那个让你认为我会尖叫着逃到山上去的秘密,让你坚决相信我会离你而去的秘密是什么?」我声音颤抖地恳求着,「告诉我,克里斯钦,求求你……」
他坐起来,这次是盘膝而坐,我也跟着坐好,双腿伸直。我茫然地想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从地板上起来,但我不想打断他的思绪,他终于要对我据实以告了。
他低头看着我,一脸凄楚。噢,可恶!事情不妙。
「安娜……」他顿住,找寻适当的辞汇,表情痛苦……接下来要说的事很糟吗?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咽了口口水。「我是个施虐狂,安娜。我喜欢鞭打像妳一样的棕发女孩,因为妳们全都长得很像那位吸毒妓女—我的亲生母亲,我相信妳猜得到原因。」他讲得很快,好像这些句子已经憋在他心里太久太久,他急着摆脱它们。
我的世界静止了。噢,不。
这不是我预期的答案,这很糟,真的很糟。我望着他,试着理解他方才那些话的言外之意,那确实解释了为什么我们都长得很像。
我马上想到蕾拉说得对:主人很黑暗。
我想起我和他在「红色刑房」里的初次对话,关于他的性癖好。
「你说过你不是个施虐狂啊。」我小声说,绝望地试着理解……替他找个台阶下。
「不,我只说过我是个支配者。如果我骗了妳,那也是我的疏忽,对不起。」他很快地低头看向自己修剪整齐的手指。
我想他很羞愧,因为骗了我而羞愧?或是为了他自己?
「当妳问我那个问题的时候,我心里为我们预想的是完全不一样的关系。」他低喃,我可以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吓坏了。
这个事实像拆屋大铁球一样击中了我。如果他是施虐狂,那些鞭子、手杖之类的鬼东西就对他很重要。噢,可恶。我用手摀着脸。
「所以这是真的,」我小声说,抬眼看他。「我给不了你需要的东西。」这就是了,这表示我们真的不适合彼此。
世界开始在我脚下崩落,在我身边层层瓦解,恐慌攫住了我的喉咙。这就是了,我们办不到的。
他双眉紧蹙。「不不不,安娜,不是这样。妳做得到,妳可以满足我的需求。」他握紧拳头。「请妳相信我。」他轻声低语,热切地恳求我。
「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克里斯钦,一切都太混乱了。」我轻声说,声音沙哑,喉咙疼痛,被盈眶的泪水噎住。
他再次看着我,圆睁的双眼明亮有神。
「安娜,相信我。从我惩罚了妳而妳离开我之后,我的世界观改变了。当我说我要避免那种感觉再次出现,我不是在开玩笑。」他看着我的眼里有痛苦的哀求。「当妳说妳爱我,那对我彷如天启。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句话,那种感觉就好像我把心中一些东西就此埋葬—或是妳埋葬了它们,我不确定。弗林医生和我还在认真讨论这个部分。」
哦,希望之火稍稍在我心中燃起。或许我们没问题,我希望我们没问题,不是吗?「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我轻声问。
「这表示我不需要了,现在不要。」
什么?「你怎么知道?你怎么能这么肯定?」
「我就是知道。只要想到自己伤害妳……以各种实质的方式……我就厌恶得无法再想下去。」
「我不懂。那么直尺、打屁股还有那些怪诞的性行为呢?」
他伸手爬过头发,几乎要笑出来,但还是沮丧地叹了口气。「我讲的是来真的那一块,安娜塔希娅,妳真应该看看我拿着手杖或九尾鞭时有多厉害。」
我吓得目瞪口呆。「还是不要好了。」
「我知道。如果妳想要这么做,那很好……但妳不想要的话我也明白。我无法在妳不愿意的情况下对妳做这些事,我曾对妳说过,力量掌握在妳手上。现在,从妳回来之后,我再也没有过那种冲动,完全没有。」
我看了他一会儿,试着消化这些讯息。「我们初见面的时候,那是你想要的,对吗?」
「是的,千真万确。」
「这种冲动怎么会就这样消失呢,克里斯钦?好像我是某种特效药,而你就……怎么讲比较好?被治愈了?我真的不懂。」
他再次叹口气。「我不会用治愈来形容……妳不相信我吗?」
「我只是觉得……不可置信,这两者不一样。」
「如果妳从来没离开我,也许我就不会有这种感觉。妳的离开,是妳做过最棒的一件事—对我们而言,那让我了解到我有多想要妳,只有妳,而当我说要以各种可能的方式拥有妳,我是认真的。」
我注视着他。我能相信吗?光是把这些全部消化就已经让我头痛,心底深处却感觉……惊愣。
「妳还在这里,我以为妳现在大概已经冲出门了。」他轻声说道。
「为什么?就因为我可能认为你是个精神病,喜欢鞭打和占有长得像你母亲的女人?你怎么会有这种印象?」我怒斥,对他龇牙咧嘴。
他因为我的刻薄话而脸色大变。
「唔,我不会用这种方式描述整件事情,但妳说的没错。」他说,双眼受伤地瞠大。
他的表情很严肃,我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我皱眉,愧疚之情油然而生。
噢,我该怎么做?我看着他,他一脸忏悔,表情真挚……看起来就是我的五十道阴影先生。
他童年卧室里的那张照片自动跳进我脑海,那一刻我才了解,为什么那个女人看起来如此面熟。她长得像他,她一定就是他的生母。
我想起他敷衍的回答:不重要的人……她要对这一切负全责……而我长得像她……可恶!
他盯着我看,眼神真挚,我知道他在等我的下一个动作。他看起来很真诚,他说他爱我,但我真的很困惑。
所有事情都乱了套。他向我保证过不用在意蕾拉,但现在我比以往更加确信,她绝对有办法配合他的那些嗜好,想到这里,我觉得疲倦而厌烦,这一切让我感觉好累。
「克里斯钦,我累垮了。我们可以明天再讨论吗?我想上床睡了。」
他惊讶地看着我。「妳不走了?」
「你想要我走吗?」
「不!我只是以为,一旦妳知情后就会离我而去。」
这么久以来他一直在暗示,如果我知道他最黑暗的秘密之后就会离开他,那些话语正从我脑海中闪过……现在我知道了。可恶,主人很黑暗。
我应该离开吗?我注视着他,这个我心爱的疯狂男人—是的,我爱。
我离开得了吗?我之前已经弃他而去过一次,那次几乎让我崩溃……他也一样。我爱他,尽管秘密揭晓,我还是知道自己爱他。
「不要离开我。」他低语。
「噢,我要大吼—不会!我不会离开的!」我大声狂叫,有种宣泄的畅快感。我不会离开他,我说出来了。
「真的吗?」他双眼大睁。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明白我不会逃跑?我要说什么?」
他看着我,再次显露出他的恐惧和痛苦。他吞咽了一下。「妳可以做一件事。」
「什么事?」我的语气很凶。
「嫁给我。」他轻声说。
什么?他刚才真的说—半小时之内我第二次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真要命,我瞪着那位我心爱的、千疮百孔的男人,无法相信他刚才说了什么。
结婚?他是在求婚吗?这是开玩笑吗?心底深处冒出一个不敢相信却又紧张兮兮的小小窃笑,我实在忍不住,咬着唇阻止它变成一个歇斯底里的疯狂大笑,但却可悲地失败了。我躺平在地板上,放任自己开怀大笑,笑得像是从未这么开心过,笑真的是洗涤心灵的最佳良药。
那一瞬间,我像是灵魂出窍,看着下方这荒谬可笑的情景:一个笑得花枝乱颤、满心感动的女孩,身边是俊美无俦却有着混乱过去的男孩。我用手臂挡住眼睛,因为笑声变成了滚烫的泪水。不,不要……我受不了了。
歇斯底里慢慢消退,克里斯钦将我的手臂轻轻从我脸上拿开,我转头看着他。他俯在我上方,双唇扭曲,带着挖苦的笑意,银灰眼眸却炽热如火,可能还有点受伤。哦,不会吧。
他用指背轻抹去我的泪水。「妳觉得我的求婚很可笑吗,史迪尔小姐?」
哦,五十道阴影先生!我伸出手温柔地抚摸他的脸,享受指下短髭带来的感觉。神啊,我好爱这男人。
「格雷先生……克里斯钦,你还真是会挑时候……」我看着他,表达能力离我远去。
他对我撇撇嘴,但眼周的纹路告诉我他受伤了。我严肃起来。
「妳伤了我的心,安娜。妳愿意嫁给我吗?」
我坐起来靠向他,双手按在他的膝盖上,看着他迷人的脸。「克里斯钦,我才刚遇见你拿枪的疯狂前女友,还被丢出自己住的公寓,又见识到你刚才如核弹爆发的激烈反应—」他张开嘴想说话,但我举手阻止他,他听话地乖乖闭上嘴。
「你才刚透露了些关于你本身相当惊人的事实,而你现在却要求我嫁给你。」
他向两侧偏了偏头,似乎在思考这些事。他心情好了起来,谢天谢地。
「没错,我想妳对目前的情形描述得还算正确,也很公平。」他淡淡地说。
我对他摇头。「你不是喜欢把最好的留到最后吗?」
「我已经过了那个阶段,现在是及时行乐的支持者了。要把握当下啊,安娜。」他轻声道。
「听我说,克里斯钦,我认识你的时间和三分钟差不了多少,还有很多我必须弄清楚的事。我今天喝太多了,有点饿,也很累,我想上床睡觉了。我需要考虑一下你的求婚,就像我必须考虑你曾经给我的那份契约,还有—」我抿紧双唇,摆出不高兴的样子,也试图让彼此间的气氛轻松一点,「这个求婚也太不浪漫了吧。」
他偏着头,嘴角扬起一抹微笑。「言之有理,一如既往,史迪尔小姐。」他轻声说,声音里有一丝如释重负。「所以不是拒绝啰?」
我叹口气。「不是,格雷先生,这不是拒绝,但也还不是同意。你会这么做只是因为你吓坏了,而且你不信任我。」
「不对,我这么做是因为我终于遇到一位我想与之共度余生的伴侣。」
噢,我的心漏跳了一拍,内心深处在融化。他怎么有办法在最糟糕的情形下说出最浪漫的话?我惊讶地张大了嘴。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遇到这种事,」他继续说,一脸的真心诚意。
我愣愣地看着他,想找句话来回答。
「可以让我再想一想吗……拜托你?也让我想想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你之前是怎么说的—你要求我给你耐心和信任,唔,让我回敬你同样的话,格雷,现在我也需要它们。」
他梭巡着我的眼,过了一会儿,他伸手将我的发丝拢向耳后。
「我可以接受。」他迅速给我一个吻。「不够浪漫,是吗?」他挑起眉,我警告地摇摇头。「想要鲜花和真心?」他柔声问。
我点头,他对我微微一笑。
「妳饿吗?」
「嗯。」
「妳没吃东西。」他的眼里蒙上一层寒霜,牙关紧咬。
「没有,我没吃。」我跪坐在地上,无力地看着他。「打从亲眼看到我男朋友和他的前任臣服者亲密互动,又被丢出我的公寓之后,我就完全没有食欲了。」我瞪着他,双手在臀边握紧。
克里斯钦摇头,优雅地站起身。哦,我们终于可以离开地板了。他向我伸出手。
「我弄点东西给妳吃吧。」他说。
「我可以直接上床睡觉吗?」我精疲力竭地说,伸手握住他的。
他拉我站起身,我全身僵硬,他低头看着我,表情温柔。
「不行,妳得吃点东西。来吧。」霸道的克里斯钦回来了,让人松了口气。
他带我走向厨房,扶我坐上椅凳,接着又往冰箱去。我瞥一眼手表,天,都快十一点半了,我明天一早还得上班呢。
「克里斯钦,我真的不饿。」
他故意装没听到,在大冰箱里翻找了半天。
「乳酪?」他问。
「现在太晚了。」
「蝴蝶圈饼?」
「冷藏的?不要。」我没好气。
他转身对我一笑。「妳不喜欢吃蝴蝶圈饼?」
「不是在晚上十一点半吃。克里斯钦,我要去睡觉了。你可以整个晚上都待在这里翻查冰箱,但我很累了,我今天过得太过精采了,精采到让我很想忘了这一天。」我滑下椅凳,他一脸不悦,但现在的我才懒得理会。我想上床去,我真的累坏了。
「乳酪通心粉?」他拿出一个覆盖着锡箔纸的白色大碗,一脸期盼的样子可爱极了。
「你喜欢吃乳酪通心粉?」我问。
他兴奋地点头,我的心当场融化,忽然间,他看起来好年轻稚气。谁想得到?克里斯钦.格雷喜欢小孩子吃的东西。
「妳也吃一点?」他满心期待地问,我拒绝不了他,况且我也饿了。
我点头,对他无奈一笑,他回应的笑容令人迷醉。他拿掉碗上的锡箔纸,整碗放进微波炉里,我重新坐回到椅凳上,看着克里斯钦.格雷这位美男子—这位想要和我结婚的男人—轻松优雅地在他的厨房里忙进忙出。
「所以你还知道怎么用微波炉啊?」我柔声亏他。
「如果是一袋袋装好的,通常我都可以处理,但如果是真正的食材我就搞不定了。」
我无法相信这就是不到半小时前还跪在我面前的男人,他又回到原本轻松活泼的样子了。他在早餐台上放好餐垫、餐盘和餐具。
「已经很晚了。」我低喃。
「明天别去上班了吧。」
「我明天必须去上班,我老板要去纽约了。」
克里斯钦皱眉。「妳这个周末想去那边吗?」
「我查过天气预报,看来会下雨。」我摇摇头。
「哦,那妳想做什么?」
微波炉叮了一声,通知我们的晚餐已经热好了。
「我只想静静过完一天,享受每一分每一秒,日子过得太精采也会……让人疲倦。」我挑起一道眉看着他,他聪明地装作没看到。
克里斯钦将白色大碗放在我们的餐盘之间,坐到我身边来。他看起来心事重重,也有点心不在焉。我将通心粉舀到我们的盘里,闻起来好好吃,几乎引得我垂涎三尺。我饿昏了。
「蕾拉的事很抱歉。」他低语。
「你为什么要道歉?」嗯嗯嗯,通心粉吃起来和闻起来一样美味,我的胃感激地咕噜了一声。
「发现她在妳家里,妳一定被吓坏了。泰勒稍早前才亲自检查过一遍,他非常懊恼。」
「我不怪泰勒呀。」
「我也是。他一直都在外面找妳。」
「真的?为什么?」
「我不知道妳跑去哪里了,妳又没带背包和电话,我没办法追踪到妳。妳去了哪里?」他声音温柔地问,但听得出来字句底下暗潮汹涌。
「伊森和我到对街的酒吧去了,那样我才可以看到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如此。」我们之间的气氛稍稍改变了些,不再那么轻松了。
好吧,既然如此……要玩游戏我奉陪。我们就来翻翻旧帐吧,五十道阴影先生。为了缓和我越来越旺盛的好奇心,但又害怕听到答案,我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问:「所以,你在公寓里陪着蕾拉做什么?」
我抬眼看他,他愣在当场,盛满通心粉的叉子停在半空中。哦,不,这可不妙。
「妳真的想知道?」
我的五脏六腑开始抽紧,食欲荡然无存。「是的。」我低语。真的吗?妳真的想知道?我的潜意识把她喝光的琴酒空瓶摔在地上,坐在扶手椅里惊恐地瞪着我。
克里斯钦的嘴抿成一条线,犹豫了一下,道:「我们聊了一会儿,然后我帮她洗了澡。」他的声音粗哑,我还来不及接话,他就继续往下说:「我拿了妳的衣服给她穿,希望妳不介意,她原先的衣服太脏了。」
天杀的,他帮她洗澡?
这样做也太不适当了,我头昏脑胀,低头盯着没吃完的通心粉。现在看到它让我想吐。
我的潜意识指导我:试着用理性的态度看这件事。我脑子里冷静又讲道理的部分很清楚,他这么做是因为她真的太脏了,但我做不到,我那脆弱善妒的那一面无法忍受。
我突然好想哭,不是那种梨花带雨、端庄秀气、滑落两行清泪的哭法,而是对天嘶喊的那种嚎啕。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这股冲动,但我的喉咙却因为强忍泪意而干燥疼痛。
「我当时只能那么做,安娜。」他柔声道。
「你对她还有感觉吗?」
「没有!」他大吃一惊,随后双眼紧闭,表情带着某种痛苦,我转开视线,再次盯着让我恶心的食物。我没办法看他。
「看到她现在完全变了个人,崩溃又破碎,我只是关心她,出于人的天性去关心另一个人。」他耸耸肩,似乎想要抖掉不愉快的回忆。啧,难道他指望我发挥同情心吗?
「安娜,看着我。」
我办不到,我知道若我这么做了一定会泪如雨下。我承载不了这么多事情,我就像一缸加得太满的汽油,因为超出容量而满溢。已经没有空间了,我就是没办法再去应付任何废话,我会因此爆炸燃烧,而如果我这么做了,场面一定会很难看,哎!
克里斯钦以如此亲密的方式安慰他的前任臣服者,我脑海中闪过画面—他替她洗澡,老天,一丝不挂—一股痛苦的强烈颤栗涌过我全身。
「安娜。」
「什么?」
「别这样,那样做不代表什么。那就像是在照顾小孩,一个身心俱疲、极度衰弱的孩子。」他轻喃道。
他见鬼的哪知道什么叫照顾小孩?那是一个女人,他曾经与之共享过一段非常纯粹却离经叛道的性爱关系。
噢,心好痛。我深深地、稳稳地吸进一口气。或许他指的是他自己,他才是那个身心都被摧残殆尽的孩子,这样讲就通了些……但可能也根本没道理。噢,这真的烂透了,突地,我累得像连骨头都快散了,我需要睡眠。
「安娜?」
我站起身,把餐盘拿到洗碗槽边,将没吃完的食物倒进垃圾桶。
「安娜,别这样。」
我转身面对他。「不要再说了,克里斯钦!不要再说『安娜,别这样』了!」我对他大吼,泪水夺眶而出,沿着脸颊滑落。「我受够了今天一整天那些狗屁倒灶的鸟事,我要上床睡觉了,我很累,情绪也很差,现在就别管我了。」
我转过身,几乎是用跑的回卧室,他瞪大双眼的惊恐表情还印在我脑中,很高兴知道我也能吓坏他。我用两倍速度脱下身上的衣物,在他的五斗柜里一阵乱翻,拉出一件他的T恤后往浴室走去。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几乎认不出回望着我的那个憔悴虚弱、红着眼眶、泪痕斑斑的疯婆子是谁。我撑不下去了,滑坐在地上,任由再也无法控制的情绪一涌而上,从让人胸口紧缩的啜泣,转变为一发不可收拾的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