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天使议会堂
正义法庭外的走廊中空无一人。
泰瑞尔回想起很久以前，当他无法入睡，游荡在这些空旷的走廊中时，他看到黑色灵魂石蹲踞在大议会堂的基座上，如同一头黑色的猛禽。他感觉到缓慢的腐蚀正在吞噬这个他所珍爱的地方，还有那些被他称为兄弟姐妹的天使。
为了拯救他们，他已经牺牲了太多，哪怕他们会将他视为敌人，会失去在他们之中的位置，失去他自己的，和其他人类的生命——直到现在，他都在怀疑自己这样做是否正确，但也许他很久前就知道，他终究还是会回到这个地方。
巴扎里尔也曾经在这里监视我。他很想知道，如果那一天奥莉尔不曾出手干预，结果又会是怎样。泰瑞尔一只手握着圣杯，另一只手擎住圣羽之辉。剧痛缠绕着他的身体，胸口上勉强愈合的伤口仍然在像火烧一样疼痛，但复仇的欲望支撑着他，而且他还有一个信息要送出去。他知道巴扎里尔会去哪里——那个曾经产生过无数重大决断的地方，那个腐蚀开始传播的地方。
大议会堂。
当泰瑞尔走进大议会堂的时候，巴扎里尔正在等他。
银光侍卫军官站在殿堂正中央，双翼在背后展开，上面放射出的光芒照耀着支撑大天使宝座的翅膀，水晶地面，还有地面上的金色徽记。在他的头顶上方，水晶穹窿上的大窗户里透进来明亮的光线。灵魂石的腐蚀效果已经开始减弱了，大议会堂恢复了旧日的风采。
这里唯一不和谐的就是站在殿堂中央的那个邪佞。
泰瑞尔的心因为恨意而变得愤怒，怒火彻底吞噬了他。他感觉到圣杯在催促他冲杀过去。他的命运引领他回到了这里，来到了这个曾经由他指挥，甚至可以被他称为朋友的天使面前。这么短的时间里在他身上发生的剧变，曾经的他和现在作为凡人的他之间这条难以逾越的鸿沟——所有这一切让他不由得感慨万千。不管怎样，在一决生死之前，他还想要得到一些答案。
“英普鲁斯和其他人对你的计划知道多少？”他问道。
巴扎里尔绕过石台。“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所做的一切，还有你的朋友们拼下性命想要实现的目的无非是一场空，你又一次落进了我们的手心里。为了追赶我，你让他们完全失去了保护。”
“如果我现在杀死你。”泰瑞尔说，“他们就能安全地返回庇护之地。”
“杀死我？我可不这么认为，我一直在等待着让你流血的机会。你不可能打败一位天使，再也不可能了。”
“我会让你追不到他们，巴扎里尔……就算是你过了我这一关，你也完全低估了他们的力量。看看雅各是怎么打倒你最优秀的武士的。那时他甚至已经受了致命伤。他们是奈非天，他们的血液中蕴含着惊人的力量，当他们拥抱这力量，让它如同不竭的源泉喷涌出来的时候，一切就都结束了。”
巴扎里尔又笑了。他的笑声充满了整个殿堂。“你真是个瞎子。这么多事情，你全都看不到。他们携带的灵魂石正慢慢地将他们活活吃掉。难道你感觉不到么？没有你的指导，你真的以为他们能够抵抗灵魂石的影响？人类灵魂中的黑暗就像这里的光明一样深厚而强烈。我们的军队做好了发动最后一击的准备。实际上，它们已经分散成许多小队，进入了庇护之地，在夜晚悄悄掳走人类，测试他们的能力，并在人群之中散播怀疑和恐惧。可以说，你们迈出的每一步都有他们的推动，而你们在庇护之地所看到的还只不过是稍露峥嵘的一点力量。”
那些幽灵……“巴扎里尔，那你的同伙是谁？”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巴扎里尔说，“不过这个答案也许会让你大吃一惊。如果你能活着看到的话。”
银光侍卫军官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如闪电般扑过隔开他们两个的空间。他高举起利剑，翅膀在身后拖曳出一道寒光。
泰瑞尔勉强在最后一刻举起圣羽之辉，保护住了自己。圣杯掉落在地上，滚到一旁。两柄神剑的撞击声如沉雷一般在殿堂中回荡。
巴扎里尔的力量显然更强得多。泰瑞尔的体力已经因为失血而被严重削弱了。圣羽之辉足以挡住巴扎里尔的天使剑刃，但它无法让泰瑞尔的动作变得更加迅捷，单凭一把圣剑是无法格挡和进攻的。
泰瑞尔在巴扎里尔猛烈的攻击下步步后退，但天使军官的速度更快。在最初的数秒钟内，泰瑞尔只能凭严加苦练的剑术避开一个个杀招。巴扎里尔在他的头顶盘旋着，剑光闪烁不定。泰瑞尔绕到了石台后面，竭力躲避着他无穷无尽的攻击。“你不可能永远躲在那后面。”巴扎里尔的声音中充满了嘲讽，“伟大的泰瑞尔，曾经的大天使，现在……你又是什么？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你选择成为凡人，也就决定了自己的末日。我将很高兴成为你的刽子手。”
他飞过石柱，泰瑞尔急忙一俯身，又转向另外一边，竭尽全力和这名天使周旋。他的胸口隐隐作痛，肌肉因为过度消耗而颤抖。赫拉迪姆应该已经赶到传送门口了。他只需要再拖延片刻，奈非天就能平安地带着灵魂石回到洞窟……
巴扎里尔的下一个动作更加迅速，而且完全出乎泰瑞尔的预料。他一挥长剑，将挡在他们之间的石台劈得粉碎。泰瑞尔现在没有任何掩护了。巴扎里尔怒吼着疾冲向前，长剑击中圣羽之辉，狠狠击溃了泰瑞尔的防御，让圣羽之辉的剑柄猛撞在泰瑞尔的脸上。
泰瑞尔被撞得眼冒金星，倒在地板上，感到一阵阵晕眩，脸上血流不止。他的手指已经麻木，视野也变得模糊。
圣羽之辉被甩到了他够不着的地方。
但他并没有费力去找那把剑，他对于泰瑞尔已经没用了。泰瑞尔在摸索另一样东西。
巴扎里尔轻轻在泰瑞尔的手臂上砍开一个伤口，让鲜血涌流出来，尽情享受他的胜利。“你已经彻底被打败了。我会要求你投降，但你得不到宽恕。”
当巴扎里尔举起剑，准备了结泰瑞尔的性命时，泰瑞尔的手指终于摸到了他一直寻找的东西。他抓住圣杯，将圣杯放到胸前。
巴扎里尔的目光直接落入圣杯深处的漩涡中。他发出一声低吼，身子却再没有动一下，双手只是将长剑高举在头顶。泰瑞尔努力跪了起来，将圣杯举到巴扎里尔眼前，让他完全陷入到其中，被各种强烈的情绪所纠缠，变得失魂落魄。泰瑞尔开始寻找圣羽之辉。那把剑离他太远了，但如果他放开圣杯，就能在眨眼之间握住那把剑。
巴扎里尔正在对抗圣杯的罗网。现在他的全身都在颤抖，泰瑞尔知道，当他摆脱圣杯的时候，会经历一段时间的神智混乱。他的动作一定要快……
泰瑞尔将圣杯放下，滚身站起，长久以来的训练让他以电光火石的速度捡起圣羽之辉，反身发动攻击。但巴扎里尔恢复的速度比他预料中更快。他已经怒吼着挥起利剑，剑刃擦过泰瑞尔的肩膀，让泰瑞尔失去了平衡。泰瑞尔急忙侧身防御。巴扎里尔的剑却又在这个时候横拍在他的额头上，将他打倒在地。泰瑞尔知道，这一次他真的完了。
从很远的地方仿佛有声音传来。泰瑞尔在一团混乱的色彩与形体中挣扎着，他闭起眼睛，但还是禁不住感到一阵阵头晕。
一片灿烂的光芒穿透了他的眼睑。巴扎里尔发出胜利的号叫。但让泰瑞尔感到奇异的是，被剑刃劈开的灼热痛苦迟迟没有落到他的身上。他没有失去知觉，也没有冰冷的手指将他拖向灭亡。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银光侍卫军官的胸前多了一支喷射烈火的长矛。
烈日极光，勇气之枪。
巴扎里尔的吼声并非因为胜利，而是出自于痛苦。
他被举到空中，无力地挣扎着，再也无法获得自由。在他的身后站立着英普鲁斯，手中擎着刺穿那名天使的长矛。
泰瑞尔挣扎着站起身，随后又摇晃了一下，仿佛脚下的地面并不平坦。他觉得脑子里仿佛有一只愤怒的黄蜂在嗡嗡作响。疼痛感让他想要立刻倒在地上，但他很快就站稳了身子。他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末日的到来。
巴扎里尔再一次发出尖叫，声音几乎要撕裂泰瑞尔的耳膜。水晶砌成的殿堂穹窿落下成片的灰尘和瓦砾，在光线的照射下如同飞舞的雪花。巴扎里尔的伤口中闪耀起强光，殿堂中仿佛出现了一颗太阳，然后，一切都消失了。
终于结束了。
英普鲁斯将副官的铠甲甩到一旁，用烈日极光指住泰瑞尔。“我不会允许你就这样死去，但你也应该坦诚你对抗天堂的罪行，兄弟。”
“你依然称我为兄弟，却又派遣毁灭者猎杀我，就像猎杀一头恶魔？”
英普鲁斯愣了一下。他的声音中流露出某种很像是哀伤的情绪。“你怎么能这样说？我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数千年以来，我们一直在争论……”
“我们也曾经在数不清的战场上救过彼此。我要求巴扎里尔将你完整无损地带回来，在裁决之环接受指控，但你一意孤行，不惜反抗天堂，破坏议会的规则，你甚至率领一队盗贼进入到我们的家园。你应该因这些罪行而被囚禁，并被剥夺大天使的名位。”
“当我抛弃翅膀的时候，就已经不是你们的一员了，英普鲁斯。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也许，但你召集的凡人已经闯入天堂，杀害了我们的同胞！我一直都希望，你能明白自己的错误，能够看清人类的行径，明白为什么我们必须将人类瘟疫彻底铲除，才能确保我们对燃烧地狱的胜利。而现在，就算是我为了救你的命而杀死了一名银光侍卫，你仍然指责我派遣刺客刺杀你——一个就算到了末日浩劫，我仍然视之为兄弟的人。”
“我不相信你的话，而且我们别无选择，灵魂石……”
“不要用灵魂石作为你脱罪的借口！它在这里非常安全。我们正妥善地守卫着它！在这里，它要比在人类世界安全一千倍，而现在，你让我们全部陷入了险境……”
“不，英普鲁斯。”
又有两名天使飞入会堂，来到英普鲁斯身边。他们展开宽阔的光之羽翼，高高飘飞在半空中。
奥莉尔和伊瑟里尔。
首先开口的是奥莉尔。她来到了泰瑞尔和英普鲁斯中间。“泰瑞尔也许没有选择最好的方式来达成他的目标，但他是对的，黑色灵魂石正在缓慢地污染我们的世界。如果任由它继续下去，我们全都会永远地迷失在黑暗之中。”
英普鲁斯的怒气骤然间喷薄而出。“这简直是发疯，奥莉尔。现在灵魂石毫无力量，魔神已经被囚禁在……”
“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奥莉尔说，“我只知道我的感觉，我见到的事实。花园遭到了腐蚀，而腐蚀正来自于这个地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它改变了我们——对于这一点，我们刚刚开始了解。这种腐蚀是如此细致入微，被骄傲蒙蔽了双眼的我们一开始根本无从察觉。难道你感觉不到吗？黑色灵魂石被移走之后，这里的污染就消失了。”她转向泰瑞尔，“也许的确是一个凡人帮我打开了看到事实的眼睛。”
“但那些人类的确犯下了罪行。”英普鲁斯说，“许多天使死了。不管怎样，银光侍卫将会把灵魂石带回来，带到它应在的位置上。”
“他们不会的。”奥莉尔说，“因为我命令他们不得追赶那些人类。”
“你做了什么？”英普鲁斯的音调一下子提高了。片刻之间，他似乎要对奥莉尔发动攻击。“你没有这个权力！”
“那些人类已经走了，英普鲁斯。他们去了一个我们无法触及的地方。灵魂石终于被放置在安全之地，我们不知道它在哪里，这样更好，天堂可以再次恢复和平了。不要让你的骄傲和你的愤怒遮蔽这个事实——我们重新归于完整了。我们应该对人类显示出我们的仁慈。”
“仁慈是软弱的表现。”英普鲁斯说，“战争中没有仁慈。”
“以此而言，爱和怜悯也将没有存在的空间。”奥莉尔说，“但我们应该珍视这些东西，无论战争或是和平。它们并非软弱，而是力量。”奥莉尔来到天使议会堂的中央，“我现在发起紧急投票。是对泰瑞尔进行审判，在裁决之环中对他定罪，还是保留他在议会中的职位，让他负责智慧领域，并作为天使与人类沟通的使者。”
“你……你不能这样做……”
“我已经这样做了。”奥莉尔举起了她的剑，“我赞同恢复他的职位，并让他返回庇护之地。他想要去那里，他属于那里。他可以守卫灵魂石，这是他一开始就想要做的事。”她再次转向泰瑞尔，“我希望你继续为议会而工作，也许我们不曾给过你选择的权利。很抱歉我没有认真倾听你的话，我的兄弟。而你选择了离开这唯一的家，这一点更让我感到难过，但我知道，这是你的选择。”
她回头望向英普鲁斯。“该你投票了。”
“我……”英普鲁斯在内心中挣扎着，他将翅膀紧紧收在背后，“他应该受到审判！”
“那么，伊瑟里尔呢？”
天使议会最后的成员在沉默中盘旋了很长时间，仿佛永远都不会再说话了。“他已经不是大天使。”伊瑟里尔终于开了口，“但他仍然是议会的成员。泰瑞尔尽他最大的努力拯救两个世界。为此，他不应该接受审判，但我应该希望他能在别处找到他想要的答案。对我来说，他的命运已属未知。”
“你们两个都是傻瓜！”英普鲁斯发出雷霆般的吼声。灰尘和水晶碎片的雨点再次落下。烈日极光放射出白热的光芒。片刻之间，泰瑞尔相信他这一次真的是要发动攻击了。“你们的选择将会毁掉我们！伊纳瑞斯豢养恶魔，污染了天使的神圣本质，将黑暗带给我们……那就是人类瘟疫。黑色灵魂石将会打开庇护之地的大门，让魔神重回人间。无数憎恶之物将涌出敞开的地狱之门！”
“那么最好将它藏起来。”泰瑞尔说，“如果它还留在这里，天堂必将陷入无可挽回的污染，最终堕入黑暗。”
“你还要为我们同胞的死负责。”英普鲁斯站到泰瑞尔面前，用烈日极光指着他，如同为了指控他而伸出的手指，“你一直在探看圣杯。难道圣杯没有让你看到这场屠杀？难道你什么都没有看见？！”
面对等待回答的兄弟和战友，泰瑞尔只能露出苦涩的笑容。看起来，英普鲁斯和巴扎里尔的行为并没有关系……至少他并非完全知情。英普鲁斯对于庇护之地的看法从没有改变过，在他的眼里，只有正确与错误，善良与邪恶，没有中间地带，没有灰色的影子。
片刻之间，泰瑞尔想到如果自己不曾选择抛弃翅膀，成为凡人，现在又会是怎样的局面。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他是否会认同英普鲁斯的信念？他依旧是泰瑞尔的兄弟，但泰瑞尔对他的信任已经无法恢复了。英普鲁斯也绝不会再以曾经的目光看待他。
也许，这一次泰瑞尔终究是更倾向于人类，而不是天使。
“我的确使用了圣杯。”泰瑞尔说，“我们都相信，圣杯里含纳的众生的情绪。也许这是真的。我发现了这些情绪对人类的意义，即使我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类，但想要完全看清它们，就必须先远离它们，与它们彻底隔绝。于是我在圣杯中看到的只有怜悯的终结，爱与仁慈的终结，一切情绪的终结，而不是它们的开始。
“所以，圣杯反而让我变得盲目。我留在他们的世界里，接受他们为善与作恶的潜质。你也许认为，他们恶的潜能太过强大，所以不能冒险让他们存在。但我相信，我们必须冒这个险。因为没有他们，一切希望都将化为乌有。黑暗将彻底赢得这场战争。”
“如果你背判我，我们将是永远的敌人。”英普鲁斯说道，他的声音很低，但其中的意味令人胆寒，“我们将再也不能回头了，泰瑞尔。”
泰瑞尔发现圣杯还在他脚边的地板上。他将圣杯拾起，感觉到他所熟悉的沉重和能量。但望进圣杯中的渴望已经荡然无存了。
这个小东西竟然蕴含着如此强大的能量，他想道，但它的能量没有压倒我，再也不会了。
泰瑞尔将圣杯向英普鲁斯掷去。圣杯落在地上，滚动着，停留在英普鲁斯面前。“我是凡人，并将永远是凡人。人类才是你们的未来，不管你们是否接受他们。”
然后，他转过身，离开了天使议会堂，向全新的、未知的未来走去。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泰瑞尔回想起很久以前，当他无法入睡，游荡在这些空旷的走廊中时，他看到黑色灵魂石蹲踞在大议会堂的基座上，如同一头黑色的猛禽。他感觉到缓慢的腐蚀正在吞噬这个他所珍爱的地方，还有那些被他称为兄弟姐妹的天使。
为了拯救他们，他已经牺牲了太多，哪怕他们会将他视为敌人，会失去在他们之中的位置，失去他自己的，和其他人类的生命——直到现在，他都在怀疑自己这样做是否正确，但也许他很久前就知道，他终究还是会回到这个地方。
巴扎里尔也曾经在这里监视我。他很想知道，如果那一天奥莉尔不曾出手干预，结果又会是怎样。泰瑞尔一只手握着圣杯，另一只手擎住圣羽之辉。剧痛缠绕着他的身体，胸口上勉强愈合的伤口仍然在像火烧一样疼痛，但复仇的欲望支撑着他，而且他还有一个信息要送出去。他知道巴扎里尔会去哪里——那个曾经产生过无数重大决断的地方，那个腐蚀开始传播的地方。
大议会堂。
当泰瑞尔走进大议会堂的时候，巴扎里尔正在等他。
银光侍卫军官站在殿堂正中央，双翼在背后展开，上面放射出的光芒照耀着支撑大天使宝座的翅膀，水晶地面，还有地面上的金色徽记。在他的头顶上方，水晶穹窿上的大窗户里透进来明亮的光线。灵魂石的腐蚀效果已经开始减弱了，大议会堂恢复了旧日的风采。
这里唯一不和谐的就是站在殿堂中央的那个邪佞。
泰瑞尔的心因为恨意而变得愤怒，怒火彻底吞噬了他。他感觉到圣杯在催促他冲杀过去。他的命运引领他回到了这里，来到了这个曾经由他指挥，甚至可以被他称为朋友的天使面前。这么短的时间里在他身上发生的剧变，曾经的他和现在作为凡人的他之间这条难以逾越的鸿沟——所有这一切让他不由得感慨万千。不管怎样，在一决生死之前，他还想要得到一些答案。
“英普鲁斯和其他人对你的计划知道多少？”他问道。
巴扎里尔绕过石台。“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所做的一切，还有你的朋友们拼下性命想要实现的目的无非是一场空，你又一次落进了我们的手心里。为了追赶我，你让他们完全失去了保护。”
“如果我现在杀死你。”泰瑞尔说，“他们就能安全地返回庇护之地。”
“杀死我？我可不这么认为，我一直在等待着让你流血的机会。你不可能打败一位天使，再也不可能了。”
“我会让你追不到他们，巴扎里尔……就算是你过了我这一关，你也完全低估了他们的力量。看看雅各是怎么打倒你最优秀的武士的。那时他甚至已经受了致命伤。他们是奈非天，他们的血液中蕴含着惊人的力量，当他们拥抱这力量，让它如同不竭的源泉喷涌出来的时候，一切就都结束了。”
巴扎里尔又笑了。他的笑声充满了整个殿堂。“你真是个瞎子。这么多事情，你全都看不到。他们携带的灵魂石正慢慢地将他们活活吃掉。难道你感觉不到么？没有你的指导，你真的以为他们能够抵抗灵魂石的影响？人类灵魂中的黑暗就像这里的光明一样深厚而强烈。我们的军队做好了发动最后一击的准备。实际上，它们已经分散成许多小队，进入了庇护之地，在夜晚悄悄掳走人类，测试他们的能力，并在人群之中散播怀疑和恐惧。可以说，你们迈出的每一步都有他们的推动，而你们在庇护之地所看到的还只不过是稍露峥嵘的一点力量。”
那些幽灵……“巴扎里尔，那你的同伙是谁？”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巴扎里尔说，“不过这个答案也许会让你大吃一惊。如果你能活着看到的话。”
银光侍卫军官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如闪电般扑过隔开他们两个的空间。他高举起利剑，翅膀在身后拖曳出一道寒光。
泰瑞尔勉强在最后一刻举起圣羽之辉，保护住了自己。圣杯掉落在地上，滚到一旁。两柄神剑的撞击声如沉雷一般在殿堂中回荡。
巴扎里尔的力量显然更强得多。泰瑞尔的体力已经因为失血而被严重削弱了。圣羽之辉足以挡住巴扎里尔的天使剑刃，但它无法让泰瑞尔的动作变得更加迅捷，单凭一把圣剑是无法格挡和进攻的。
泰瑞尔在巴扎里尔猛烈的攻击下步步后退，但天使军官的速度更快。在最初的数秒钟内，泰瑞尔只能凭严加苦练的剑术避开一个个杀招。巴扎里尔在他的头顶盘旋着，剑光闪烁不定。泰瑞尔绕到了石台后面，竭力躲避着他无穷无尽的攻击。“你不可能永远躲在那后面。”巴扎里尔的声音中充满了嘲讽，“伟大的泰瑞尔，曾经的大天使，现在……你又是什么？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你选择成为凡人，也就决定了自己的末日。我将很高兴成为你的刽子手。”
他飞过石柱，泰瑞尔急忙一俯身，又转向另外一边，竭尽全力和这名天使周旋。他的胸口隐隐作痛，肌肉因为过度消耗而颤抖。赫拉迪姆应该已经赶到传送门口了。他只需要再拖延片刻，奈非天就能平安地带着灵魂石回到洞窟……
巴扎里尔的下一个动作更加迅速，而且完全出乎泰瑞尔的预料。他一挥长剑，将挡在他们之间的石台劈得粉碎。泰瑞尔现在没有任何掩护了。巴扎里尔怒吼着疾冲向前，长剑击中圣羽之辉，狠狠击溃了泰瑞尔的防御，让圣羽之辉的剑柄猛撞在泰瑞尔的脸上。
泰瑞尔被撞得眼冒金星，倒在地板上，感到一阵阵晕眩，脸上血流不止。他的手指已经麻木，视野也变得模糊。
圣羽之辉被甩到了他够不着的地方。
但他并没有费力去找那把剑，他对于泰瑞尔已经没用了。泰瑞尔在摸索另一样东西。
巴扎里尔轻轻在泰瑞尔的手臂上砍开一个伤口，让鲜血涌流出来，尽情享受他的胜利。“你已经彻底被打败了。我会要求你投降，但你得不到宽恕。”
当巴扎里尔举起剑，准备了结泰瑞尔的性命时，泰瑞尔的手指终于摸到了他一直寻找的东西。他抓住圣杯，将圣杯放到胸前。
巴扎里尔的目光直接落入圣杯深处的漩涡中。他发出一声低吼，身子却再没有动一下，双手只是将长剑高举在头顶。泰瑞尔努力跪了起来，将圣杯举到巴扎里尔眼前，让他完全陷入到其中，被各种强烈的情绪所纠缠，变得失魂落魄。泰瑞尔开始寻找圣羽之辉。那把剑离他太远了，但如果他放开圣杯，就能在眨眼之间握住那把剑。
巴扎里尔正在对抗圣杯的罗网。现在他的全身都在颤抖，泰瑞尔知道，当他摆脱圣杯的时候，会经历一段时间的神智混乱。他的动作一定要快……
泰瑞尔将圣杯放下，滚身站起，长久以来的训练让他以电光火石的速度捡起圣羽之辉，反身发动攻击。但巴扎里尔恢复的速度比他预料中更快。他已经怒吼着挥起利剑，剑刃擦过泰瑞尔的肩膀，让泰瑞尔失去了平衡。泰瑞尔急忙侧身防御。巴扎里尔的剑却又在这个时候横拍在他的额头上，将他打倒在地。泰瑞尔知道，这一次他真的完了。
从很远的地方仿佛有声音传来。泰瑞尔在一团混乱的色彩与形体中挣扎着，他闭起眼睛，但还是禁不住感到一阵阵头晕。
一片灿烂的光芒穿透了他的眼睑。巴扎里尔发出胜利的号叫。但让泰瑞尔感到奇异的是，被剑刃劈开的灼热痛苦迟迟没有落到他的身上。他没有失去知觉，也没有冰冷的手指将他拖向灭亡。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银光侍卫军官的胸前多了一支喷射烈火的长矛。
烈日极光，勇气之枪。
巴扎里尔的吼声并非因为胜利，而是出自于痛苦。
他被举到空中，无力地挣扎着，再也无法获得自由。在他的身后站立着英普鲁斯，手中擎着刺穿那名天使的长矛。
泰瑞尔挣扎着站起身，随后又摇晃了一下，仿佛脚下的地面并不平坦。他觉得脑子里仿佛有一只愤怒的黄蜂在嗡嗡作响。疼痛感让他想要立刻倒在地上，但他很快就站稳了身子。他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末日的到来。
巴扎里尔再一次发出尖叫，声音几乎要撕裂泰瑞尔的耳膜。水晶砌成的殿堂穹窿落下成片的灰尘和瓦砾，在光线的照射下如同飞舞的雪花。巴扎里尔的伤口中闪耀起强光，殿堂中仿佛出现了一颗太阳，然后，一切都消失了。
终于结束了。
英普鲁斯将副官的铠甲甩到一旁，用烈日极光指住泰瑞尔。“我不会允许你就这样死去，但你也应该坦诚你对抗天堂的罪行，兄弟。”
“你依然称我为兄弟，却又派遣毁灭者猎杀我，就像猎杀一头恶魔？”
英普鲁斯愣了一下。他的声音中流露出某种很像是哀伤的情绪。“你怎么能这样说？我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数千年以来，我们一直在争论……”
“我们也曾经在数不清的战场上救过彼此。我要求巴扎里尔将你完整无损地带回来，在裁决之环接受指控，但你一意孤行，不惜反抗天堂，破坏议会的规则，你甚至率领一队盗贼进入到我们的家园。你应该因这些罪行而被囚禁，并被剥夺大天使的名位。”
“当我抛弃翅膀的时候，就已经不是你们的一员了，英普鲁斯。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也许，但你召集的凡人已经闯入天堂，杀害了我们的同胞！我一直都希望，你能明白自己的错误，能够看清人类的行径，明白为什么我们必须将人类瘟疫彻底铲除，才能确保我们对燃烧地狱的胜利。而现在，就算是我为了救你的命而杀死了一名银光侍卫，你仍然指责我派遣刺客刺杀你——一个就算到了末日浩劫，我仍然视之为兄弟的人。”
“我不相信你的话，而且我们别无选择，灵魂石……”
“不要用灵魂石作为你脱罪的借口！它在这里非常安全。我们正妥善地守卫着它！在这里，它要比在人类世界安全一千倍，而现在，你让我们全部陷入了险境……”
“不，英普鲁斯。”
又有两名天使飞入会堂，来到英普鲁斯身边。他们展开宽阔的光之羽翼，高高飘飞在半空中。
奥莉尔和伊瑟里尔。
首先开口的是奥莉尔。她来到了泰瑞尔和英普鲁斯中间。“泰瑞尔也许没有选择最好的方式来达成他的目标，但他是对的，黑色灵魂石正在缓慢地污染我们的世界。如果任由它继续下去，我们全都会永远地迷失在黑暗之中。”
英普鲁斯的怒气骤然间喷薄而出。“这简直是发疯，奥莉尔。现在灵魂石毫无力量，魔神已经被囚禁在……”
“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奥莉尔说，“我只知道我的感觉，我见到的事实。花园遭到了腐蚀，而腐蚀正来自于这个地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它改变了我们——对于这一点，我们刚刚开始了解。这种腐蚀是如此细致入微，被骄傲蒙蔽了双眼的我们一开始根本无从察觉。难道你感觉不到吗？黑色灵魂石被移走之后，这里的污染就消失了。”她转向泰瑞尔，“也许的确是一个凡人帮我打开了看到事实的眼睛。”
“但那些人类的确犯下了罪行。”英普鲁斯说，“许多天使死了。不管怎样，银光侍卫将会把灵魂石带回来，带到它应在的位置上。”
“他们不会的。”奥莉尔说，“因为我命令他们不得追赶那些人类。”
“你做了什么？”英普鲁斯的音调一下子提高了。片刻之间，他似乎要对奥莉尔发动攻击。“你没有这个权力！”
“那些人类已经走了，英普鲁斯。他们去了一个我们无法触及的地方。灵魂石终于被放置在安全之地，我们不知道它在哪里，这样更好，天堂可以再次恢复和平了。不要让你的骄傲和你的愤怒遮蔽这个事实——我们重新归于完整了。我们应该对人类显示出我们的仁慈。”
“仁慈是软弱的表现。”英普鲁斯说，“战争中没有仁慈。”
“以此而言，爱和怜悯也将没有存在的空间。”奥莉尔说，“但我们应该珍视这些东西，无论战争或是和平。它们并非软弱，而是力量。”奥莉尔来到天使议会堂的中央，“我现在发起紧急投票。是对泰瑞尔进行审判，在裁决之环中对他定罪，还是保留他在议会中的职位，让他负责智慧领域，并作为天使与人类沟通的使者。”
“你……你不能这样做……”
“我已经这样做了。”奥莉尔举起了她的剑，“我赞同恢复他的职位，并让他返回庇护之地。他想要去那里，他属于那里。他可以守卫灵魂石，这是他一开始就想要做的事。”她再次转向泰瑞尔，“我希望你继续为议会而工作，也许我们不曾给过你选择的权利。很抱歉我没有认真倾听你的话，我的兄弟。而你选择了离开这唯一的家，这一点更让我感到难过，但我知道，这是你的选择。”
她回头望向英普鲁斯。“该你投票了。”
“我……”英普鲁斯在内心中挣扎着，他将翅膀紧紧收在背后，“他应该受到审判！”
“那么，伊瑟里尔呢？”
天使议会最后的成员在沉默中盘旋了很长时间，仿佛永远都不会再说话了。“他已经不是大天使。”伊瑟里尔终于开了口，“但他仍然是议会的成员。泰瑞尔尽他最大的努力拯救两个世界。为此，他不应该接受审判，但我应该希望他能在别处找到他想要的答案。对我来说，他的命运已属未知。”
“你们两个都是傻瓜！”英普鲁斯发出雷霆般的吼声。灰尘和水晶碎片的雨点再次落下。烈日极光放射出白热的光芒。片刻之间，泰瑞尔相信他这一次真的是要发动攻击了。“你们的选择将会毁掉我们！伊纳瑞斯豢养恶魔，污染了天使的神圣本质，将黑暗带给我们……那就是人类瘟疫。黑色灵魂石将会打开庇护之地的大门，让魔神重回人间。无数憎恶之物将涌出敞开的地狱之门！”
“那么最好将它藏起来。”泰瑞尔说，“如果它还留在这里，天堂必将陷入无可挽回的污染，最终堕入黑暗。”
“你还要为我们同胞的死负责。”英普鲁斯站到泰瑞尔面前，用烈日极光指着他，如同为了指控他而伸出的手指，“你一直在探看圣杯。难道圣杯没有让你看到这场屠杀？难道你什么都没有看见？！”
面对等待回答的兄弟和战友，泰瑞尔只能露出苦涩的笑容。看起来，英普鲁斯和巴扎里尔的行为并没有关系……至少他并非完全知情。英普鲁斯对于庇护之地的看法从没有改变过，在他的眼里，只有正确与错误，善良与邪恶，没有中间地带，没有灰色的影子。
片刻之间，泰瑞尔想到如果自己不曾选择抛弃翅膀，成为凡人，现在又会是怎样的局面。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他是否会认同英普鲁斯的信念？他依旧是泰瑞尔的兄弟，但泰瑞尔对他的信任已经无法恢复了。英普鲁斯也绝不会再以曾经的目光看待他。
也许，这一次泰瑞尔终究是更倾向于人类，而不是天使。
“我的确使用了圣杯。”泰瑞尔说，“我们都相信，圣杯里含纳的众生的情绪。也许这是真的。我发现了这些情绪对人类的意义，即使我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类，但想要完全看清它们，就必须先远离它们，与它们彻底隔绝。于是我在圣杯中看到的只有怜悯的终结，爱与仁慈的终结，一切情绪的终结，而不是它们的开始。
“所以，圣杯反而让我变得盲目。我留在他们的世界里，接受他们为善与作恶的潜质。你也许认为，他们恶的潜能太过强大，所以不能冒险让他们存在。但我相信，我们必须冒这个险。因为没有他们，一切希望都将化为乌有。黑暗将彻底赢得这场战争。”
“如果你背判我，我们将是永远的敌人。”英普鲁斯说道，他的声音很低，但其中的意味令人胆寒，“我们将再也不能回头了，泰瑞尔。”
泰瑞尔发现圣杯还在他脚边的地板上。他将圣杯拾起，感觉到他所熟悉的沉重和能量。但望进圣杯中的渴望已经荡然无存了。
这个小东西竟然蕴含着如此强大的能量，他想道，但它的能量没有压倒我，再也不会了。
泰瑞尔将圣杯向英普鲁斯掷去。圣杯落在地上，滚动着，停留在英普鲁斯面前。“我是凡人，并将永远是凡人。人类才是你们的未来，不管你们是否接受他们。”
然后，他转过身，离开了天使议会堂，向全新的、未知的未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