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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3

威尔已经爬下了悬崖,正沿着斜坡前进。抵达湖边的平地之后,他可以透过树木看到那些建筑物。他想象着自己待在那边的情景。树木散落在那边,他的视线朝着湖泊和树干前进。威尔虽然是他们的一员,但也觉得自己必须谨慎行事。他走进树丛之中,用瞄准镜看着那边。
他一下子就看到了之前写着“罪人”的那栋房子,但现在那里已经涂上了白色的油漆。他反复看了好几次,确定自己看到的确实是之前那栋房子。那两个字已经消失了,被涂掉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利用瞄准镜,他看着碎石路,扫视着每一栋房子。他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寻找,甚至不知道要怎么进行猜测,以及会找到怎么样的玛丽·梅。
十二年前,威尔来到教会的时候,他是来认罪的。他和圣父谈话,并请求他原谅。威尔一直都是镇上教会的信徒,他曾在那里祈祷,祈祷内心的宁静,祈祷能够接受自己所做的事,但他没有得到回应。
圣父告诉他,要有信仰。他把手放在威尔身上,这与威尔所看到的或在镇上感觉到的不同,圣父抱住他,像兄弟一样把他带在他身边。那时,他对自己的弟弟约翰和哥哥雅各一挥手,他对威尔说:“你会成为我们的兄弟,而你和我们之间的纽带甚至比我们之间的血缘纽带更加强大。你将成为我们的家人,我们会把你当成家人关照你,你也会像家人那样关照我们。我们将从中得到安慰,并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为彼此付出。”
威尔被放开了,他曾与圣父一起站在那里。十几个追随者很快变成数百人。威尔回头看着他的过去,圣父说他要在河里洗涤自己,把自己浸入水中,洗净自己的罪孽。
约翰一直是威尔的施洗者。之后他对威尔说:“现在你必须忏悔,你必须忏悔你的罪孽。”
“但我不知道我的罪孽是什么。”威尔说道。
“你知道的,就像你清楚自己在镜子中的反射,之后却忘记了。”
“我看不到,”威尔说,“我迷失了。没有她们,没有我的妻子也没有我的女儿,我真的迷失了。”
约翰像圣父一样抱紧他。他把他带到了河边,带到了一个宁静的旋涡中,那里的水面平缓如镜。“现在你看到了自己内心的罪孽,”约翰说道,“你是一个猎人,是个杀手,是个愤怒的人,这样不好。你就是出于这个原因才来到这里的。你在这里是为了安抚你的罪孽,并抹去你内心的愤怒。”
威尔放下了眼前的瞄准镜。他现在知道他们把她带到哪里了,知道他们对她做了什么,可他担心他明白得太晚了。
* * *
约翰捧着玛丽·梅的头。他把粉末吹到她身上,然后跪下来看着她。在她看来,他把她看透了,透过她的眼睛,同时也穿过她的身体。粉末像一团烟雾被吸进她的体内,流进她的眼睑,滑进她的喉咙。
“你已经尝过了我们给罪人使用的‘极乐’的真正力量,”约翰说,“你没有机会看到这个世界真正的样子,看到它剥去伪装显露在人们面前的样子。”他退后一步看着玛丽·梅。而她却无法集中注意力。一片云在她的视野中移动,她看到的所有东西都开始变形。尽管如此,她依然意识到德鲁和她站在一起,父亲的那把点38仍然握在他的手中,枪管压在她的头上。
“不再需要那个了。”约翰说。他让德鲁放下武器,让他剪断绑住她手脚的绳子,然后退后一步,站在德鲁身后。
她想要动一动胳膊,想要站起身来,但是却感觉到了一份重量,就仿佛整个身体变成了一块石头。她在移动胳膊的时候,感觉空气仿佛变成了某种凝胶。她仿佛一头扎进了一个没有任何固体物质构成的世界,一个很多束缚都被打破的世界。
她动了动,但实际上却没有动。事后,在她的脑子有时间赶上身体的本能表现之后,她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动,不知道在约翰的注视下,她是不是像现在感觉的那样,身体是否有过移动。
“我确定德鲁已经告诉了你我想对你做什么,”约翰说,“我确定他告诉过你,我认为你死了会比较好。但我认为这样更好。我认为最好让你知道,他仍然爱你,虽然你并非同样爱他。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为你打上标记,带你接受洗礼。现在我们要你忏悔,这样我们就可以把你送回去,你依然是一个有罪的人,过着没有得到赦免的人的生活。”
她的头晕乎乎的,她试图将它留在肩上。一切都失去了焦点,甚至在抬头望向约翰和德鲁时,似乎能看到他们已经开始融化了。
接着,她把目光转向了墙壁。那些人皮挂在她周围,被铺平展开,用钉书钉钉住,就仿佛柜子里的蝴蝶标本。现在,那种药物已经充分进入了她的身体,她感觉到一种美。一种罪孽之美,人皮挂在那里,从罪人的胸膛上取下的人皮。
约翰转身对德鲁说了些什么。他表示,接下来的那些行为对爱她的人来说并不容易接受。他告诉德鲁回去等着。他说,只要让她忏悔,这一切都会结束。
德鲁犹豫了一下,但接受了约翰的建议。玛丽·梅很快意识到,她和约翰单独留在了一起,随后德鲁关上了身后的门,约翰走上前站在了悬在头顶的灯光下,他变成了一个只有阴影的形象,在她眼中,那就像她的父亲正在俯视着自己。
她敢肯定,那是她的父亲。当他回到灯光中之后,她更确信这一点了。那是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手触碰着她的脸颊。玛丽·梅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看着他离开,在房间中踱步。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盯着她。她想,是他,一定是他。她想要搞清楚目前的状况,可她能感受到自己的每一条血管中都充满了药物。
她的父亲回到了她的身边,握住了她的手,俯身翻动着她的手掌。他的眼睛在她皮肤的纹路上搜索着,仿佛打算做出一张她的指纹构成的迷宫地图。现在,仪式开始了,声音停了下来,然后又出现了。她听到的声音不是约翰的,而是她已故的父亲的,他在对她说话,似乎要从另一个世界给她带来安慰。他的措辞很谨慎,一会儿开口,一会儿停顿,有些词拖得很长,有些很短促。
“你的手,”她的父亲说,“看看你都对它们做了什么,看看你都让它们做了什么,才让你来到这里。它们被擦伤和割伤,它们受伤了,被滥用了。你是来找我们的,尽管你现在可能还没发现,但你来到这里是为了找到目标。那个目标就是从这双手开始的。它们可能建造出很多东西,甚至很多东西。一根手指的潜力非常大,十根手指就会有无限的力量。”
这话中包含着某种表演的成分,和在帐篷布道会和南方浸信会的耍蛇表演之间存在着某种相似性。玛丽·梅正试图理解这一切,她试图理解她看到的眼前的这些,她无法区分面前的这个人是约翰还是她的父亲。她听到他声音的起伏,她想知道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灵魂是否可以在需要的时候回过头来,以及充满知识的灵魂死后会在她身上看到什么,她是会被宣布为圣人还是恶魔,是会被烧死还是获得拯救。
他看着她,然后抬起头,离开了她的身边,来到了满是人皮的墙边。在她的脑海里,这些人皮仿佛正在移动,它们在墙上发出像蛇一样的声音。这些人皮被从身体上取下来,从一个又一个身体上脱离。
她不相信,她不相信这是她的父亲。没有人可以起死回生。他走了,他从这里离开了,那不可能是他。
约翰把目光投向了她,那目光就仿佛某种捕食者,就像一头美洲狮在黑暗中望着猎物。她突然明白自己在哪里,自己与谁在一起,以及自己正处于危险之中。她想要脱身离开,但约翰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她低头向下看,看到的却不是约翰的手,而是父亲的,这双手饱经风霜,满是老茧,但充满慈爱。她无法憎恨这双手,反而想握住这双手,就仿佛握住它们就能阻止父亲再次离开。
她再次低下了头,看到那个人正在抚摸着她,就像父亲爱抚着孩子受伤的手那样。“在一起,”他的声音现在很温柔,“你的手握在我的手里,握在这个家庭那更大的手里,这里只有温暖,只有理解,只有我们能为你找到你潜在的真正天赋。但如果没有这样的天赋,你就只是你一个人。”
他只把她的手指握住了一个心跳的时间就放开了。他对她说的话是真的,她觉得房间里很冷,她感受到空气正在变质,不仅仅是因为皮肤,还因为灰尘、困惑和孤独。
“你明白吗?”他问,“你了解自己的罪孽,了解它如何挡在你的面前,阻止你离开伊甸之门吗?”那个人现在正站在光线下,灯光照亮了他的皮肤,那样子就仿佛她的父亲。他的头发就像蛛丝一般。她现在环顾四周,仿佛刚刚从梦中醒来,她感觉到了一种危险,却不知道它从何而来。她看到的只有她的父亲,她非常想要去找他,抱住他,永远不让他离开。但她站在地板上,觉得身体很重,就好像她仍然在水中,而他从可以呼吸到空气的世界低头看着她。
他又开始说话了。“从你醒来一直到沉入梦中,这罪孽将一直控制着你。但我可以为你阻止它,让它露出表面,然后有一天将它从皮肤上切下。你愿意这样做吗?”他问道。现在他在等她的回复。
她环顾房间。她一块一块地看着那些人皮,然后看着那个人。她的父亲已经消失了,没有人能够取代他的位置,约翰不能,德鲁也不能,谁都不能。她在那里看到的不再是一个人类。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就仿佛在几百米的峰顶上一位神的声音。“我愿意。”她说。
他似乎重新调整了自己的声音,让它在房间里回荡,而在他说话的时候,她根本无法追踪声音来自哪里。“手带来的天赋是美丽的,它们是赋予我们所有人的天赋。它们就像你的舌头、头脑或肌肉。它们是一种工具,但它们被滥用了。现在它们可能会碎裂、弯曲、损伤,甚至断掉几次,但这种伤可以治愈。它们拥有这种力量,这是一种不被遗忘的力量。对于所有这双手所做出的坏事,这双手对你前路的误导,这双手所付出的全部努力都只是在为一个假先知建造雕像。但这双手仍然可以被治愈。它们仍然可以再次成为实现它最初目的的工具。”
现在那个人回到了她的身边,药物的效果渐渐消失了,她看到站在她面前的是约翰,而不是她的父亲。他再次握住了她的手。她很害怕,不是因为她在这里,或是她和那个人在一起。她害怕他说出的话,害怕那些话开始渗入她的内心,像想要支撑她的脚手架一样弯曲和变硬,而且很快会取代她本身的思维。
“我很高兴,”约翰说,“我很高兴‘极乐’为你准备了一条通往真实的途径。”他现在将她的双手拉到她领子的位置,然后他开始用她的双手拽住衣领,撕开了那里的布料,直到她感觉到皮肤裸露在了沉闷的空气中。“你的罪孽将飞出你的胸膛,这将成为你记住我们的标志。你会有很多日子思考,最后你会发现只有一个结论,那就是你会加入我们,放弃你的罪孽,并且超越你的生命。但首先我们必须为你做好准备。我们必须把你洗涤干净,因为你的罪孽是嫉妒,这项罪孽会被标在你的身上,让所有人都看见。”
* * *
威尔穿过那边的门,站在长长的走廊里,头顶上每隔三米左右有一盏罩在灯罩里的灯。一共有六盏灯,每盏灯下面都有一扇门。他很多年没来过这里了,但并没有忘记这个地方。他了解房间的位置,以及他自己的文身被钉在了哪里。他知道他们会把玛丽·梅带到哪里。他了解这一点,因为他自己就曾被带到过那里。
他刚刚走上走廊几步,就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他虽然走进了一条死路,但反应很快,躲进了最近的那个房间。房间里黑黢黢的,他站在那里把门拉开了一条小缝,面前的走廊在他眼中一览无遗。他想知道,如果在这里被抓到,他们会怎么对他,他们是否能够看出他失去了信仰。他很好奇,这一点在自己身上是不是很明显,他们是否会去他的房子那里,在墙上写下“罪人”这两个字。
在昏暗的灯光下,威尔拉动枪栓观察了一下枪膛,然后小心地将它复位。他听到靴子重重踩过地板的声音,然后渐渐消失。
威尔把门拉开了一条缝,侧身向外看。穿过走廊的人是德鲁。威尔看着他走了过去,他那动作就仿佛机器人一般,每一步都那么费力和刻意,一步又一步,一直走到走廊尽头,回到了阳光之下。
威尔听到了关门的声音,于是他又走进了走廊。威尔不喜欢他看到的景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德鲁没有跟玛丽·梅在一起。威尔开始怀疑自己,但更为玛丽·梅感到担心。
走廊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墙上的木框上排着金属板,从这头到那头,让灯光为它们分开了一两米的间隔。走廊有一排门,通向不同的房间,每一扇门都在笔直的走廊上投下了一条阴影。
他把步枪握在身前,开始前进,脚跟到脚趾,脚下的橡胶发出的声音轻轻地回荡着。如果她真的在这里,肯定是在这条走廊的某处。他看着前方,继续前进着,目光扫过他觉得她可能在的地方。
铰链吱吱作响,然后前方脚步声响起。突然他听到有人说话。威尔知道,那是约翰。
威尔加快了脚步,他迈出了三步,想要藏住靴子发出的声音。面前是嵌在门框内的门投下的影子,他看见约翰就在前方十五米处,于是躲到了一边。他正在和谁说话,但是威尔的脉搏已经开始飞快而响亮地跳动了起来,以至于他什么都听不到。他以前曾有过这种感觉——遇到那头大灰熊的时候,和他的妻子孩子在一起的时候,以及更久之前处于战争中的时候。现在他试图把这种感觉从他身上扯开,让它不要紧抓着自己的皮肤。
他弯下腰来看着嵌在门口的影子,发现约翰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威尔看到他又打开另一扇门,然后消失在了里面。威尔走出了隐蔽处,沿着走廊前进。胸腔中的心脏仍然怦怦地震动着他的身体,但他依然在前进。他在往前走,因为他必须这么做,因为他觉得可能没有其他机会了。他想要拯救玛丽·梅,这是唯一的机会。他只希望现在能够找到她,无论她在哪里。总之,现在还不到故事结束的时候。
他迈着和之前一样快速而安静的步伐,沿走廊前进着,来到了那扇后面藏着罪孽的门前,转动门把打开这扇门。玛丽·梅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她跪在一米之外的地板上。威尔走了过去,想要帮她站起来,但她的眼睛就仿佛玻璃珠一般什么反应都没有。她衬衫的领子被撕开了,拉到了一边,他可以看到她胸罩边缘和胸骨上裸露的皮肤。他现在想要搞清楚目前的状况,无论如何也要帮助她。
“玛丽·梅。”威尔低声对她说。接着他回过头,看了看身后。他没有关好门,从走廊里吹来的凉爽空气就仿佛看不见的鬼魂一样。然后他转身又回到她身边,想要帮她站起来,但她却没有动。他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玛丽·梅,你要帮帮我。我们要离开,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你根本不知道他们都会做些什么。”
她微微转过头,然后看到了他的眼睛。“你在那里吗?”她问道。
威尔看着她。玛丽·梅的眼睛在她的眼睑下游动,就好像那里松动了似的,但是她的声音让他惊讶了一会儿,因为他发现她的声音是那么清晰和刻意。他又转过身,看着身后。他回到她的身边,说:“我可以把你从这里抱走,或者把你扛到我的肩膀上。但如果你能走路,对我更有帮助。我们要想离开这里可能需要付出一番努力。我们可能需要跑起来,而且我不知道如果真的出事了,我们是否能逃得掉。”
她的目光越过了威尔。而威尔想要看着她的眼睛。他看着玛丽·梅把头转向一侧,然后抬起头。“你在那里吗,威尔?你和其他人一样都在那面墙上吗?”
“天哪,”威尔说,“他们给你吃了什么?”
“你在那里吗?”她又问道。
“是的。”他说。他疯狂地环顾四周,急切地想逃走,如果在这里被发现,事情会变得非常糟糕。“你可以帮我吗?你能帮我把你带出去吗?”他没有等待回应,直接弯腰背起玛丽·梅,像背起从山上打来的猎物那样将她甩在肩上,然后转过身来,开始往门那边移动,但被她阻止了。
“不要,”她说,“别带我走。”
“什么?”
“别带我走,放我下来。”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小心谨慎地,希望不要被人看见。“你在说什么?”他问。
“约翰只是给我文了身,”她说,“我是来找我的弟弟的,我是来找德鲁的。”
他不想听。他不想听玛丽·梅说什么,他知道他们给她吃了药,他知道她在要他做什么。
“把我放下,”她又说,“把我放回原处,像你找到我那时候一样。”她的声音那么刻意,每个音节异常清晰。“如果我的家人曾经对你很重要,请把我放下。”
威尔转身把她放了下来。
玛丽·梅抬头看着他。她看着威尔的脸,而他也看着她。“德鲁在他们昨晚给我住的房子里,他在那里等着。你知道那儿吗?”
她被喂了药,他可以从她做的每一个动作中看到这一点。但是与此同时,她也保持着清醒,就仿佛在再次昏倒之前的那一瞬间。“是的,”威尔说,“我可以找到那里。”
“我认为他们杀了我的父亲。”玛丽·梅说。她说这话的时候就仿佛这是事后想到的,但威尔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他知道她一直在这么想。“你需要小心,”玛丽·梅又说,“我来找我的弟弟,我来让他离开这里,这才是爸爸想要做的。威尔,你能帮我吗?你一直是爸爸最喜欢的一个人,我们知道你没有走,我们一直很怀念你。”
威尔转身看着敞开的大门,现在他正在浪费时间。如果留在这里,他可能会失去生命。现在,他知道伊甸之门的成员都能做些什么。他知道,想让玛丽·梅死在那里的不止朗尼一个人。“那你呢?”
“约翰想要为我文身。他希望在我身上打上标记,这样他感觉在某种程度上能控制我。”
她的声音很清晰,但威尔仍然可以看到药物在她身上的作用。之前把她背起来的时候,威尔感觉她像一袋麦子那么重。接着,威尔再次转身,他必须得走了,他的目光在门口停了半秒钟,然后把猎刀从皮带上抽了出来。他转过身来,把刀放下,藏在地板和她的小腿之间。
“你不能相信约翰,”威尔说,“不能相信他说的任何话。你可能需要自己离开这里,这把刀留给你。我需要找到你的弟弟,搞明白一些事情。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尽力回来找你。镇上的牧师杰隆正在西北边的路上,在他的那辆车里等着,就在伊甸之门地盘的上方。我告诉你是因为你可能需要自己离开这里,明白吗?”
玛丽·梅点了点头。
威尔最后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跑了出去。跑到走廊中间时,他听到后面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他迅速向前冲了过去,藏在了之前他藏的那个地方。他回头看了看走廊,约翰走了出来,正看着玛丽·梅等待的那个房间大门。他一只手拿着一个医疗包,另一只手拿着金属手术托盘。威尔知道那上面是文身枪和墨水。
* * *
从威尔离开一直到约翰走进门,玛丽·梅连一丝肌肉都没有动过。她现在只知道,约翰离开的时候,他关上了门,而现在他回来的时候,门是开着的。
她看着约翰走进房间,将医疗包放在地板上,还把托盘放在了旁边。在托盘上,她看到了文身枪和针。除此之外,还有一瓶黑墨水在金属托盘上来回滚动。约翰现在转过身,看着敞开的门。他似乎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回头看着她。“你不会乱动的,对吗?你会安安静静的,对吗?如果你能够接受,如果你能够接受自己的罪孽,乖乖的,不做抵抗,这个过程会更舒服。”
“我接受。”玛丽·梅说。她一动不动。约翰看着她,然后回头看了看敞开的门。
“很好,”约翰说,“我希望我不用按住你,或是捆住你。如果罪人自愿接受这些,事情总会变得容易些。这对我能有些帮助,对墨水和写下的罪孽更有好处。”
他走到门口,站在那里,背对着她。他转过身来,看着她跪在那里,说道:“还是一样。我不相信你。”他走到了门外,几秒钟后又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把金属凳,底座上有一个可以升降的旋转支架。他把它拿到了她身边,放在了地板上。
接着他取来了托盘,从医疗包里拿出棉签和酒精。等把所有东西摆好之后,他坐在了凳子上。“我知道你说过你不会乱动,但是针头可能让你乱动。你乱动的话,就可能毁掉我的作品。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他站了起来,从身上取出那瓶之前他吹在她脸上的粉末,他又打开瓶子,把粉末吹了过去。
那种感觉冲刷着她的身体,就仿佛海浪将要冲上海岸。她再次沉浸在那种感觉中,波浪退去之后,她仿佛被拽出了自己的身体。
* * *
威尔穿过门,走进了下午明媚的阳光中。他无法甩掉那种感觉,觉得自己应该留在那里。他不应该听玛丽·梅的话。他们应该趁着白天离开这里,前往杰隆等待他们的悬崖。
玛丽·梅可能永远无法离开这个地方,这种想法让他感到恐惧。他担心约翰可能会杀了她,闷死她,或以其他某种方式伤害她。威尔差一点儿转身回去,他希望现在还不算迟。但他没有那么做。她被下了药,但她似乎能控制好自己。她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要被文上文身,这只是为了将她弟弟从这个地方解救出来而做出的一点小小的牺牲。
威尔知道文身只是开始。他曾看着她,曾抬头看着墙壁上的人皮,看到那里有那么多的人。他惊呆了,那比他想象的还多数百倍。伊甸之门的成员比他所知道的要多成百上千人。虽然他不认识他们,但并不意味着他们不认识他,如果有人怀疑他,那他就完蛋了。
他沿着穿过伊甸之门各个建筑的路往前走,绕过了沿着碎石路建造的那排房子。他半蹲着前进,一只手拿着帽子,另一只手拿着步枪。
威尔经过一栋栋房子,他一直躲在房子后面,然后穿过房子前的空地。他始终无法确定,自己找到的到底是不是德鲁住的房子。很多房子看起来都是一样的,他小心翼翼地绕到了前面。在碎石路上,他看到很多守卫,教堂那边,他看到了更多伊甸之门的男女。路上还有几个人,他站在那里,后背靠着墙壁,伸手摸到了油漆。那个曾经写着“罪人”的地方,油漆还在干燥中,收回手的时候他每一根指尖都沾上了白色,指纹被那些油漆模糊了。
他沿着房子的墙壁向后移动,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大部分地方的油漆干了,但有些地方没有干,而且留在了他擦过手指的衣服上。
他又走到了房子的后面,来到了后门那里。他在门前站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转动把手。门开了,把门向内推开的时候,他的手仍然握在把手上。现在他非常小心,不让门碰在墙上。他往里走了一步,看到门后是一条走廊,浴室在一边,卧室在另一边,还可以看到厨房和起居室的一部分。往前走的时候,他的动作非常谨慎,因为白天的光线在他面前进入了黑暗。他再往前走的时候,也在面前投下了自己的影子。他明白,他对此无能为力,只能继续前进。
德鲁背对着威尔,正透过百叶窗望着里面挂满文身的那栋较大的建筑物,他的姐姐就在那边。
“你好,德鲁。”威尔站在通往起居室的走廊尽头。
德鲁转过身来,他的表情很惊讶,但并没有对威尔的出现表示非常疑惑。
“你刚刚加入伊甸之门的时候,我就应该和你谈谈。我应该试一试的,”威尔对他说,“即使我离开了小镇,你的父母依然对我很重要,你和玛丽·梅也是一样。”他又往房间里走了一些。他仍然拿着步枪,但威尔和伊甸之门的其他成员没有什么不同,只要在这片土地上,不管是哪儿,他们都拿着步枪。“我明白,我应该待在这里。我本来能够阻止你父亲的事,但我想很多事情都变了。”
德鲁盯着房间角落里的小咖啡桌,威尔看到那里有一把镀铬的点38。威尔将目光拉回来之后,他看到德鲁又在注视着他。“威尔,你是来杀我的吗?”
“不,”威尔说,“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为了我所做的事情。”
“你还什么都没做,”威尔说,“我能帮你。”
“你是妈妈和爸爸的朋友。”
“我知道,”威尔说,“但这只会让我更想帮助你。你知道,我爱他们。你的爸爸妈妈就像我的家人一样,我不想伤害你或是玛丽·梅。”他又走了几步。他看到了德鲁的目光再次朝着点38的方向移动着。
“你不知道我都做了什么。”德鲁说。现在他动了,要拿起他们之间的桌子上的那把武器。
威尔一下子就冲了过去,他放低了肩膀,用全身的重量将德鲁撞倒在了墙上。虽然德鲁比威尔矮十几厘米,可能也轻了二十多千克,但对一名年轻人的冲击全部通过威尔的肩膀传到了他的身体上。他看到德鲁撞上了墙,然后滑到了地板上,但德鲁瞬间就起来了,他扑向了威尔。两人都摔在了地板上。
他们翻滚着撞到了桌子。威尔听到了枪掉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德鲁击中他之后,威尔的步枪已经掉了,威尔现在转身想找到它和那把点38,但是还没有找到,突然他痛苦地喊了出来。
德鲁用拳头狠狠在威尔肋骨上打了一拳。威尔想滚到一边逃走,但又被连续打了两拳。德鲁跟了上来,两个人都竭力想要占据优势。威尔将一只手按在沙发上,想要站起来,但德鲁猛冲过来,从后面抱住了他,威尔又摔倒了,松开了抓在沙发上的手,也失去了站起来的机会。
这番努力让德鲁重新倒在了地上,而威尔翻身想要离开德鲁的攻击范围。德鲁跪了起来,他刚刚站起一只脚,威尔抓住了咖啡桌,把它翻过自己的身体,拖到了德鲁跪下的地方。桌子砸到德鲁之后,他举起一只胳膊将它挡开,虽然威尔知道这并没有伤害德鲁,但他看到德鲁已经失去平衡。
威尔起身猛冲了过来,他用和第一次同样的力量冲向了德鲁,把全部体重都压了上去。他们挥舞着四肢倒在了地上,翻滚着,击打着对方。但是德鲁突然打向了威尔的脑袋。
威尔被打倒在地。德鲁起身去拿枪。威尔抬脚挡在了德鲁的小腿前,又把他绊倒在地。现在威尔双手双膝撑地,伸手想要抓住德鲁,只抓到了他的衣服,接着用力一拽。
那把点38就在德鲁面前,他伸出了手,手指却只抓住了地毯,威尔在后面拖住了他。德鲁往后踢着,但威尔设法躲开了对方的脚,现在他的前臂已经伸到了德鲁的下巴那里。威尔向后一勒,拉弯了德鲁的脊柱,切断了他的空气供给。德鲁仍然往前伸着手,想拿到枪,而威尔不停地用力拽着他。
德鲁发现他被拽住了,开始将肘部向后打,打向威尔没有压在地上的胸膛两侧和下部。现在,德鲁还在搏斗,而威尔仅仅抱着他。小个子的德鲁开始用他的手指撕扯威尔,刮威尔前臂上的肉,挠威尔的脸。
威尔一直抱着他,过了一会儿,他觉得德鲁的动作迟缓了下来。他又这样勒了德鲁十秒钟,然后才放手。威尔跨过他拿起了那把点38。他退到德鲁身后,把枪插在裤子前面。接下来,威尔四肢着地,低头看着沙发下面,然后伸出了一只手。当他把手收回来的时候,手里握着那把步枪。
又过了十秒钟,他站在那里,把步枪背到肩上,努力平复着呼吸。德鲁没有打伤威尔的腹部,但是那些动作让他的嘴唇尝到了酸楚,威尔伸出舌头,尝到了血的味道。他体内有什么东西垮掉了,但是他没有时间去在意这些事。他环顾着房间,他知道现在不是静心思索的时候。
他感觉自己已经平静了下来,呼吸也变得安稳了之后,走到了德鲁之前所站的窗前。他看着之前德鲁看的那个方向,教堂里仍然站着几名成员,但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房子内部的打斗。
威尔再次穿过房间,低头看着德鲁。德鲁的胸膛难以察觉地在衬衫下面起伏着,他的头歪到了一边。威尔弯下腰,把帽子从地上捡了起来,戴在了头上。他希望有足够的时间和对方理论,他希望能说更多话。他看着对方起伏的胸部。德鲁没有给他其他选择,虽然威尔本希望他们可以离开这里,但现在他知道,要想把德鲁带下山,离开伊甸之门,唯一的方法就是把他扛回去。
威尔从厨房拿了一把刀,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切下了他能找到的各种电器和电灯的电线,回到起居室,把德鲁的脚踝绑在了一起,然后把他的手腕绑在背后。绑好之后,他把德鲁抱在他身边,用那把刀从沙发上切了一块材料,塞进了他的嘴里。
德鲁开始苏醒了,所以威尔拿出最后一根电线,把它紧紧绑在德鲁头上、嘴上,然后在后面紧紧地打了个结。他再次起身,看到德鲁开始眨眼。在威尔的注视下,德鲁醒了过来,他想要挣脱电线的捆绑。
威尔又走开了,他可以听到德鲁在挣扎,可以听到他想要说话,可以听到他想要挣脱时无声的喊叫。可威尔没有去管他,他可以感受到德鲁在他身上留下的新痕迹,他的前臂和脸上都有指甲的印痕。威尔知道他的脸一边已经开始肿胀,很可能已经开始变色,那些拳头都落在他的脸上和脖子上。
他向窗外望去时,看到的情景和以前一样,但这一次,他望向了玛丽·梅被关押的房间。他看着远处的树,思索着伊甸之门与杰隆等待他的地方,这之间有一段距离。威尔现在想知道,玛丽·梅是否还好,听她的话是否算做了正确的事情。
他从窗子那里离开了,甚至没有停下来和德鲁说什么。威尔弯下腰,把他举在了肩上。威尔猜测他的体重有六十多千克,这重量差点让他没能迈出第一步,但第二步感觉好了一点,接下来就更容易一些了。他曾经背过和德鲁一样重的雄鹿,但那些都是死的,不会挣扎。出门的时候,威尔有意把德鲁的头往门上撞了两次。
“别乱动。”威尔压低声音说,“我告诉玛丽·梅我会带你离开这里,我会做到的。但我们得先去找你姐姐,可是你太他妈沉了,我空不出手来。”
走了不到十五米,他转过身从房屋的间隙望着那条路。霍莉站在那里,仿佛脚被钉在那里似的。她大张着嘴巴,仿佛要尖叫出来一样,威尔盯着他。德鲁在他肩上,枪在另一边,点38插在裤子前面,胳膊和脸上满是血和伤痕。
此时他想告诉霍莉,事情并不像她看到的那样,但他知道事情就是这样。就在她要朝这边走过来的时候,也可能是尖叫着沿着那条路跑到教堂的时候,还可能是呼唤那些拿着自动步枪的守卫的时候,威尔转身跑开了,他仍然把德鲁扛在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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