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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在死亡来临之前,没有人相信它即将到来。大多数人甚至仍然拒绝相信这一点。

——蒙大拿州希望郡,伊甸之门圣父

威尔再次产生了那种感觉,类似他从战场上归来的那种感觉,虽然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做,但他认为现在的成就可能不是为了赢得战争,而是为了生存,是从一个很少有人能够从那个地方回来的地方活着回来。这就是他的成就,现在也正是这种感觉驱使着他绕过面前的六月草和树,来到了他这十二年间当作家的地方,那个伊甸之门提供给他的山上的小屋。
霍莉和伊甸之门的三个人在他这里等待着他。据威尔所知,他们已经等了好几天了。他在阴影中看着他们把家具拿出来,并在夜色中烧毁,木头、他睡过的床垫、衣服,还有椅子和桌子。霍莉经常来到他曾经寻找那头熊的小山边缘。她并不像威尔一样在找熊,而是在找威尔,仿佛他就是那头对他们构成威胁的熊,是大片原野中潜藏着的危险,迷失在某个地方,寻找着下一个猎物。
但威尔并非他们想的那样,他是一名幸存者,他已经回来了。但他现在发现,这不是他的家,至少不是像过去那样的家了。希望郡上的一切都和过去不一样了。
威尔小心地利用着他的时间,一直在看着他们,从夜晚一直到早上。男人们去小便的时候,他在树林里等待着,甚至听到他们尿到地上的声音,听到那些人松了一口气的声音。他看着他们去取水,然后回来,他们用的是威尔自己用了很多年的桶。他看着他们吃了他的食物,夺走了他留下的储备,就仿佛这是他们的家一样。
一天之后,他离开这里,他对这个地方进行了仔细的侦察,发现没有任何改变,但这里不再是他的家了,几天之前就不是了。他沿着那条小溪走了四五百米,停在那里用望远镜望着远方。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但他知道无论去哪里都没关系。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在这片土地上生活,重复之前的生活方式。他可以利用几代人留给他的古老知识,可以制作圈套和陷阱。他有子弹和步枪,有衣服,即便是现在没有的东西,他也可以制作或寻找。
他的计划是要站稳脚跟,回到树林里,进入山脉山谷和岩石堡垒,在树木和树丛中据守。他现在想到了所有尝试过的事情。他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也许伊甸之门和圣父的看法一直是对的,关于他,关于他的罪孽。他心中住着恶魔,这不会让他忘记他对敌人和对他所爱的人所造成的罪孽。威尔曾认为,在某种程度上,帮助玛丽·梅会给他安慰。他现在想知道事实是否是这样的,可他不敢确定。
他想到了所有还没做的事情。对那些在脑中漫游的思绪,他没有任何答案。他从上游穿过,沿着小溪来回绕着向北移动。前进的过程中,周围露出地面的岩石越来越大,他感觉看不见的东西正在他身上移动,他在阴影和灌木间移动,穿过这些阻碍,沿着旁边经常切断河谷光线的高高的岩石前进。
他经常被这种感觉困扰,不时停下脚步,甚至在横跨河流的一排石头中间停下来,他会把目光转回他走过的路,会用耳朵试图从湍急的流水和头顶的微风中找出其中的不和谐。他思索着伊甸之门的事情,想着那些在他的小屋里等他的人,想着跟着他的鬼魂以及他们想要的东西。
在某种意义上,威尔已经拯救了玛丽·梅,但这并不是他们所希望的方式,甚至不是他们能预料到的救赎。他和杰隆一起爬下了悬崖,看到她在那里抱着她的弟弟,威尔想知道死去的弟弟是否与活着的弟弟有所不同,这两者是否是一样的,因为玛丽·梅那么拼命地想要让他变成那样。
威尔也了解这种感觉。他知道是什么跟着他穿过树林,走过小溪,他无法触碰那种东西。那是他离开的亲人,是内疚和希望,是他对过去生活的记忆,但他认为那些可能不是他的生活。他知道玛丽·梅现在的那种感觉。他知道一个人如何在他们想要得到的未来中重复过去。他不能因此而责怪她,几千年来人们一直在做同样的事情,希望尝试做出改变,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否认过去,拥抱未来,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他走到山谷四五百米内的一处空地上,把行李放下。四面都是纸桦树和厚厚的灌木丛。他拿起水壶,穿过小溪,看着气泡在缓慢的水流中上升,然后把水全都喝了下去。水从嘴角溢了出来,流过他散乱的胡须。他现在意识到,自己已经处于半野生的状态了,这一切刚刚开始的时候,朗尼来找他问熊的事情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这样了。
他从曾与妻子、女儿一起住过的房子里拿了一些补给。现在,他拿出一罐绿豆,并用同样在那里得到的开瓶器撬开了罐子。他只在房子里待了一会儿,在包里装了尽量多的东西,然后离开了。他没有对那栋房子,还有在那里生活的记忆进行最后的道别。他知道,他们从来都没有真正离开那里。他希望玛丽·梅也能学到一些东西。
太阳已经升到了天上,他背靠着背包坐在那里,用帽子盖住了眼睛。他把一根手指伸进了罐中的豆子里,然后一次一颗地把它们拿出来。他就这样吃掉了它们,眼睛一直盯着树下的阴影和被岩石分开的流水,以及周围广袤的森林。那里有某种东西,不是记忆,也不是幽灵,正从几分钟之前他经过的森林里看着他。
他没有移动,只是放下了罐子,拿起步枪,看着灌木丛中的那个人,他确定有人正在跟着他。他看到灌木丛在动,那种感觉就像被人抓住和扯动,仿佛那里的东西已经把那个人握住了。他现在站了起来,走近了,前进的时候他的脚步很谨慎。威尔已经准备好了,如果需要,他随时可以逃跑、射击,或面对那东西。
他一下子就看到了棕色的闪光。灌木再次移动,他看到了毛皮。那是一头灰熊,但他看不出它的高度或长度,只能看出它并不孤单。他想起了风暴那天在闪电中看到的雄性大灰熊,想起了几天后在河对岸看到的那头熊,可能它已经回到了它之前经常游荡的那片区域。但是威尔知道它并没有消失,什么东西都不会消失,无论他走到哪里,它总是在某个地方,就像幽灵或是永远不会褪色的记忆。
灌木又动了。他能听到呼吸声,听到巨大的肺部在工作和空气流动的声音。一根哪里的树枝突然折断了,他差点儿跳起来,轻轻地转动着仍然握在手中的步枪。他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在这一生中,威尔杀死过许多生命,有两条腿直立行走的人,还有那四条腿爬行的动物,他知道自己欠下的血债。他是一个罪人,一直在索取,虽然他也想要还回去一些东西,但总觉得这还不够。
他想起了躺在秋末镇的墓地里的家人,想到了玛丽·梅、杰隆以及所有希望郡的人。他知道现在发生的事情只是个开始,无论在黑暗中等待他的是什么,无论是灰熊还是其他什么东西,都在等着他,即便他选择不去看,它也会一直等在那里。
他迈出了一步,又一步。他把一只手伸到灌木丛上,拉开了树枝。对面是一片黑暗,一片不可知的虚空正在要求他进去看看那些跟随了他几个小时、几天,甚至是跟随他整个生命的东西。
* * *
现在,教堂旁出现了德鲁的墓地。在过去几天里,玛丽·梅会去那里,她会站在他们三个人身边去看上面都有的深浅不同的绿色。她母亲的坟墓时间最久,然后是她父亲的,最后是德鲁的,上面的土与玛丽·梅和杰隆挖出的泥土颜色一样。他们在夜间工作,挖出两米深的洞。镇上的每个人都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没有人停下来说一句话,没有人停下来,甚至没有人在看到另一个洞出现在地上的时候感到惊讶。一具尸体很快就会被放进去。
警长是唯一一个真正停下来看他们挖坑的人。他站在那里,用指尖抬起帽子,俯视那个洞。当他最终把目光投向玛丽·梅的时候,他说:“我猜这表示你找到了你的弟弟。”
“是的,确实如此。”玛丽·梅坐在杰隆旁边的阴影中。他们整个晚上一直工作,一直到早晨,太阳还没有完全悬在教堂屋顶上,一半的墓地仍笼罩在阴影里。
“他因何而死?”
“他耗尽了心力。”
“那样吗?”警长问道。
“是那样。”
“你把尸体保存在了哪里?”警长问道。
“镇上验尸官的办公室,就像他们带走妈妈和爸爸一样。”
她可以看到警长在观察她。对方转过身望着另外两处坟墓,又转过身望着她。“如果我过去,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会告诉我他的心力已经耗尽了吗?”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那样说,”她说,“爸爸在那里的时候,验尸官似乎直接把他交给了我们。他说那是一场意外。”
“他们当时是那么说的。”
“他们改变了主意吗?”
“据我所知没有。但是我们很难看清目前的情况。”
“那是什么情况?”
“在几周内,同一家中有三人死亡。这的确让人关注。”
玛丽·梅抬头看着他。“你说得对,警长。”
“我知道我说得对。”他摇了摇头,又低头看着墓穴,“你觉得如果我去那里问验尸官会发生什么事,他会直接回答我吗?”
“验尸官还留着胡子吗?”玛丽·梅问道。
“上次去的时候他还留着胡子。”
“当然,”玛丽·梅说,“我敢打赌,他会像他爸爸去世时那样直接把事实都告诉你。”
警长转过身来,看着杰隆坐在玛丽·梅旁边的小草地上。杰隆拿掉了领子,松开了衬衫的前几粒纽扣,袖子卷到了手肘上方。“你对这一切怎么看?”警长问道。
“信仰是一种强大的东西。”杰隆说。
* * *
玛丽·梅正在酒吧工作,她擦干净一个玻璃杯,然后放回后面的吧台上,接着伸手去拿另一个。五分钟后,一辆坐着四个人的双排座来到了门前,车子后面跟着一辆拖车。她听到了刹车的声音,酒吧间的窗口亮起了刹车灯柔和的颜色。
下面的架子上有一根球棒,她伸手抓了过来,靠在吧台上。刹车灯现在熄灭了,她听到车门打开又被关上的声音。她继续擦着杯子,看着那个在玻璃上映出的瘦弱身影移动了过去。然后那个身影走到门口,把门推开。
“嘿。”她说。
“这里开始营业了吗?”年轻的牧羊人问道。她可以看到他的脸颊上受了重伤,但瘀血正在消退,而且这没有阻止他说话的时候冲她露出微笑。
“三十分钟后。”
年轻的牧民站在那里,看着周围,然后他上前一步拿过一把凳子,好像他曾经来过她的酒吧一千次。“我想你找到了你的弟弟。”他说。
“我找到他了。”
“他和你记忆中的一样吗?”
“他是我的弟弟,但他变得不一样了。”
“我不喜欢听到这样的消息。”他环顾酒吧,椅子都放在桌子上面,然后回头看着她。“我来帮你吧。”他说。
“帮我?”
“是的,我可以把椅子拿下来。你刚开始在这里工作的时候多大?”
“你多大了?”
“十五岁。”
“我当时没比你大多少。我父母之前是这个地方的主人。”她看着他走到了一边,一把接一把地把椅子拿了下来。
“所以这是一种传承?”他问。
“是的。”
“你不会离开吗?”
“不会。”她说。玛丽·梅看着他,他已经把第三把椅子从桌子上拿了下来,她让那个孩子坐在那里,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放在了桌子上。“我在这里长大,就在这个酒吧里。”她微笑着说,“我在这里和一个愚蠢的牛仔初吻,当时没比你大多少。那次我差一点儿被父亲抓住。说实话,他喜欢这个地方,非常喜欢。可他没法看到这里一直不变,周围的世界正在发生变化。我现在看到了,我比他看得要清楚。”
“那他们还没把你吓跑?”男孩问道。
“没,”她说,“他们没有吓倒我。他们带走了我的妈妈,我的弟弟。爸爸尽他所能,但这还不够。”
“你是这里仅有的人了,对吗?”
“我不是仅有的人。”她说,“还有像我这样的人看到世界正在发生变化,并希望对此采取行动。”
“你要在这里行动吗?”
“没有更好的地方了。”她说。
她看着那个看着自己的男孩。对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知道他会离开。“到那里的时候,我会告诉他们这个地方的事情。我会告诉他们你的情况。”
“那里是哪里?”
“某个不是这里的地方,”男孩说,“我们无所谓。我父亲驾车带着我和其他几个人离开这里。我会找到一个关心这里的人,我会告诉他们这个地方的事。”
“你认为这有用吗?”
男孩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们在那座山上看到过所有的事情,这确实对我产生了影响。”他扭开了头,看着在等他的卡车,“这就是你在这里要做的事情,尝试,对吗?我想我们所有人都必须以某种方式尝试,对吗?”
“是的。”她说,“的确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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