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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天

这一天,我们依然驻守在原处。吉普赛人首领闲暇无事,利百加赶
紧抓住机会,请他接着讲自己的故事。他也没有过多推辞,便如此这般
地讲起来:
吉普赛人首领的故事(续)
家仆们连我带担架一起抬走了。半路上,我在盖着我的黑布上面戳
了个小口子。我看到,那位女士坐在一辆罩着黑帘的驮轿里,她的武侍
骑着马跟在后面。家仆们为了保证前进的速度,分班轮流抬我。我们不
知走到哪座城门,然后从这里出了布尔戈斯城。大约行进一个小时后,
队伍在一个花园前停下来。但抬我的人继续前行,他们穿过花园,带着
我走进一个独立的小屋。最终,担架被安放在一间收拾成灵堂的客厅当
中,整个客厅只有几盏烛灯放出微弱的光芒。“堂迭戈,”女士对她的武
侍说道,“您暂且退下吧,我还想对着这令人景仰的遗体痛哭一场。我
想,过不了多久,我会在悲痛中与他重逢的。”
等夫人独身一人后,她坐到我面前说道:“你这个野蛮的家伙啊,
你脾气暴躁的毛病就是改不了,现在看看你的结果吧。你不听我们解
释,硬是要给我们定罪。现在你到了永恒世界,那里的法庭可是无比恐
怖的,看你能用什么办法应对?”
此时走进来另一个女人。她手里拿着把匕首,满脸怒气。“在哪
儿?”她问道,“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他污秽的尸体在哪儿?我要看一
看他到底有没有内脏。如果有的话,我要把他的内脏全扎烂;我还要掏
出他那颗残酷无情的心,然后亲手捏碎,我的怒火必须要在他身上发泄
出来。”
看起来,到了介绍一下我自己的时候了。我一把掀开黑色布单,扑
倒在刚刚说话的那位女士脚下,对她说道:“夫人,请对一个可怜的学
生发发善心吧,他是为了躲避鞭打,才藏在这块裹尸布下的。”
“可怜的小家伙,”这位女士说道,“那么,西多尼亚公爵的尸体在
哪儿呢?”
“在桑格雷·莫雷诺医生手上,”我对她说道,“他的弟子昨天夜里把
尸体给抬走了。”
“上天真不会轻饶人啊!”女士说道,“只有这位医生看出了公爵是
中毒而死的。我完了!”
“完全不必担心。”我对她说道,“派人到嘉布遣会的公墓里偷尸
体,这种事情医生是绝不敢承认的;至于嘉布遣会的那些修士,他们都
认为消失的尸体是被魔鬼带走的。这样的话,他们自然不敢走漏风声,
否则就相当于承认撒旦控制了他们的修道院,在里面为所欲为。”
听了我的话,拿匕首的女士神情严肃地看着我,并对我说道:“那
你呢,可怜的小家伙,谁能保证你是个谨慎的人呢?”
“夫人,”我回答她说,“今天原本有个由德亚底安修士组成的仲裁
委员会来审判我,委员会的主席是宗教裁判所的成员,我接受的惩罚很
可能会是一千次鞭打。所以请您放心,我必然会小心行事,而且我要请
您帮我避开所有耳目。”
拿匕首的女士没有回答我,她走到客厅的一角,打开地板上的一个
暗门,示意我爬下去。我照她的吩咐做了,刚爬进去,暗门就关了起
来。我顺着一道黑漆漆的楼梯往下爬,然后进入一个光线同样昏暗的地
下室。我撞上一根柱子。摸索中,我的手触到几条铁链,脚碰到一块墓
石,墓石上还立着根金属质地的十字架。这些阴森的东西固然不会为我
增添睡意,但我毕竟处在困起来什么也挡不住的青春期。我平躺在这块
用来当墓石的大理石上,没过一会儿,就香香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我发现我的牢房有了光亮,一排铁栏杆将这地下室
一分为二,我对面的那半边墓室里正点着盏灯。没过一会儿,那位拿匕
首的女士出现了,她走到隔栏前,将一只盖着块布的篮子放在地上。她
想和我说话,但泪水涟涟,无法开口。她于是决定离开,一边往外走,
她还一边朝我打手势,我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是一个让她想起伤心事的
地方。我查看她放下的篮子,发现里面有丰富的食品,还有几本书。我
心里踏实了。我躲过了鞭打,也不会再看到任何一个德亚底安修士,明
确了这两点后,这一天我过得非常愉快。
第二天,是那个刚刚失去丈夫的年轻女子给我带食物的。她也想说
话,但同样开不了口。直到离开,她也没能对我吐出一个字。
随后的这一天,她又来了。她挎着篮子,手里握着根大十字架。她
从栏杆的缝隙中把篮子递给我。接着,她把那根十字架靠在墙上,然后
双膝跪地,以祷告的方式这样说道:“哦,我的上帝!在这块墓石下,
安放着一个温柔体贴的男子的残缺遗体。此际,他或许已成为你身边天
使中的一员,因为他活着的时候就是一位人间的天使。或许他向你请求
过,请你宽恕那个杀害他的野蛮人,宽恕那个为他复仇的女人,也宽恕
那个不幸的女子,命里注定,她要在无意识间充当帮凶的角色,并沦为
这一桩桩惨剧的牺牲品。”
说完这些话,女士又继续做她的祷告,声音很低,但深情而虔诚。
祷告完毕,她站起身,靠近栏杆,用更平静的口气对我说道:“我年轻
的朋友,您要是缺什么东西,或是希望我们为您做些什么,都请告诉
我。”
“夫人,”我回答她说,“我有一个姨妈叫达拉诺萨,她住在德亚底
安修士大街上。我想让她知道我还活着,而且一切平安。”
“办这样一件事,”女士说道,“我们有受到牵连的风险。但我还是
答应您,我会想办法让您的姨妈安心。”
“夫人,”我回答她说,“您真是个无比善良的人,您的丈夫给您制
造了不幸,他或许只能算是个魔鬼。”
“唉!”女士说道,“您实在是大错特错了,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算
得上是最好的也是最有同情心的男人了。”
接下来这一天,是另一位女士给我带食物的。我觉得,她已经不再
像之前那样激动,或者至少可以说,她的情绪控制得要比之前好得
多。“我的孩子,”她对我说道,“我自己到达拉诺萨夫人家去了一趟。
那位夫人看起来像慈母一样关心您,或许您的父母已经不在了吧。”
我回答她说,我确实一出生就失去了母亲,后来因为不幸摔进我父
亲的墨坛,被他永远赶离身边。
女士想让我把墨坛的事说个明白,我便向她讲述了我的故事。听完
故事,她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微笑。她对我说道:“我的孩子,我想我
刚才应该是笑了,我真是很久都没笑过了。我曾经有一个儿子,他现在
安眠在您坐的这块大理石下。我愿意把您当他一样看待。西多尼亚公爵
夫人也是我抚养成人的。我只是个老百姓,但有一颗敢爱敢恨的心,这
种品格的女人永远不该被人瞧不起。”
我对女士表达感谢,并向她保证,我会永远以儿子的态度对待她。
在大致相同的节奏中,几个星期过去了。两位女士与我的关系一天
比一天亲近。公爵夫人的奶妈待我视同己出,而公爵夫人似乎也开始像
姐姐一样关心我,她经常会在地下室里一连待上几个小时。
有一天,她看起来没有往日那样忧伤。我壮着胆子,请她对我说说
她的不幸遭遇。她很久都不愿开口。最后,在我的一再恳求下,她终于
做出让步,向我如此这般地讲述起来:
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夫人的故事
我是堂埃马纽埃尔·德·巴尔·弗洛里达的独生女。他是前第一国务秘
书,不久前刚刚离世。国王陛下对此深感痛惜,而且有人告诉我,作为
我们这位强大君主的盟友,其他几个国家的国王也纷纷表达遗憾之情,
这算得上是我父亲身后的莫大荣光。但我真正了解这位可敬的人,只是
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
我的童年是在阿斯图里亚斯度过的。我守在我母亲身边,她和我父
亲结婚没几年就分居了。之后她带着我回到娘家,和她的父亲阿斯托尔
加侯爵共同生活,而她是这位侯爵的唯一继承人。我不清楚,我母亲的
罪过到底有多深重,才会使她丈夫对她完全失去亲情;但我清楚,哪怕
是再深重的罪过,凭她这一生经历的漫长苦难,都足以抵消。她周身上
下处处是忧郁的印迹。她的眼里仿佛总是含着泪水,微笑时也会带着悲
伤。即便进入梦乡,她还是摆脱不了烦忧。叹息声、呜咽声与她常伴,
使她难以安宁。实际上,两人的分居并不是彻底断绝往来,我母亲依然
能定期收到丈夫的来信,而她也从不曾中断回信。她还去马德里见过他
两次,但关键的问题在于,这个丈夫的心永远是紧锁着的。从内心深处
来讲,我母亲是个温柔多情的女子。她只得将自己的所有感情都投入在
她父亲身上,甚至将这些感情变成一种狂热的依赖,让自己长久的痛楚
有几分甜蜜相伴。
说到我,我母亲对我的感情,让我很难用合适的词来定义。她或许
是爱我的,但据说,凡涉及我前程的事,她都害怕过问。她从未教导过
我,甚至连给我提建议都不敢。总之,假如一定要和您说明白,那就是
她曾经德行有失,所以一直觉得自己不再有资格从品行上教育女儿。小
时候,我就处在这样一种放任自流的状态中,幸好我身边还有拉希拉尔
达。她最初是我的奶妈,后来就变成我的家庭教师。在她的关心下,我
总算是没有被剥夺接受良好教育的权利。您和她也很熟,您知道,她既
有非常强大的内心,也有学识丰富的头脑。只要是对我有益的事,她绝
不会疏漏,她要让我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可是,任凭她如何精心
筹划,终究还是敌不过命运的安排。拉希拉尔达的丈夫是个爱拈花惹
草、搞暧昧关系的人。他最后不得不为此离开西班牙,乘船去美洲,从
此杳无音信。拉希拉尔达和他只有一个儿子,他是和我喝同样的奶水长
大的人,算得上是我的半个兄弟。这个男孩非常帅,帅得简直让人觉得
不可思议,于是大家都把他叫作“埃莫西多” [1],在他短暂的一生中,这
个名字取代了他的真名。在婴儿时期,我们不光吃同一个人的奶,还经
常在同一个摇篮里睡。这种亲密无间的关系一直发展到我们俩都七岁的
时候。那一年,拉希拉尔达认为,该好好教育一下自己的儿子,让他明
白等级的差异,让他明白,在他和他那位小女朋友之间,命运早已设下
一道巨大的鸿沟。
有一天,我和他吵了起来。这本属于孩子间常有的事,但拉希拉尔
达将她儿子叫到身边,以非常严肃的口气对他说道:“我的孩子,永远
不要忘记,德·巴尔·弗洛里达小姐是您的主人,也是我的主人。我们在
这个家,只不过是一等仆人。”
埃莫西多从此将这句话牢记在心,不再有任何自己的想法,只遵照
我的意愿行事。他甚至开始研究揣摩我的心思,而且总是能提前猜中。
看起来,对他而言,这种忘我服从的生活方式有种难于言说的魅力;至
于我,看到他对我百依百顺的样子,我自然也满心欢喜。
很快,拉希拉尔达就看出,我们之间的这种新关系是存在危险的。
她做好打算,等我们到十三岁后,就将我们彻底分开。她觉得,这样就
可以划清界限,断绝我们俩的感情。于是,她安下心来,不再多想这个
问题,注意力渐渐移到别处。
如您所知,拉希拉尔达是个很有学识、很有头脑的人。在我们很小
的时候,她就给我们看西班牙一些优秀作家的作品,让我们大致了解书
中的故事情节。她还想培养我们的判断力,于是要求我们带着问题读
书,并借此向我们说明,如何才能在阅读中获取有益的思考。小孩子刚
开始读书时,通常都会对故事里最出彩的那些人物着迷。但凡是我心目
中的英雄,都会马上成为我那位小男朋友的尊崇对象。万一我喜欢的人
物发生变化,他也同样会立即跟着我调换口味。
埃莫西多千依百顺的态度让我彻底习惯了。他要是偶尔有点小小的
反抗,我反倒会极为惊讶。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因为我本
人也给自己的权威设定了限度,或者至少可以说,我在行使自己的权威
时,从来都是非常谨慎的。有一天,我们来到一片清澈见底的深水边,
我想要水里一只闪闪发光的贝壳,还没等我把话说完,埃莫西多就跳入
水中,差点淹死。还有一次,他上树去掏一个我看上的鸟巢,结果脚踩
的那根树枝断了,他摔下来,遍体鳞伤。有了这些经历后,我在表达自
己的愿望时倍加小心,但同时我又觉得,既然我拥有这么大的权力,倘
若不用,也是浪费。假如我没有记错,我是在产生这样的想法后第一次
做出了骄傲的举动。后来,类似的举动应该又发生过几回。
我们人生的第十三个年头就是在这样的状况下度过的。到了埃莫西
多满十三岁的那一天,他母亲对他说道:“我的儿子,今天我们已经为
你庆祝了你的第十三个生日。你不再是孩子了。到现在为止,你一直和
小姐非常亲近。但从今往后,你不能再陪她了。快去和她告辞吧,因为
明天你就要去纳瓦拉,住在你祖父那里。”
拉希拉尔达的话刚说完,埃莫西多就露出一副极端绝望的模样。他
号啕大哭,一直哭到失去知觉,醒来后又继续哭。至于我,我一直忙着
安慰他,几乎没有和他分担悲伤的想法。在我的眼中,他是个完全依附
我存在的生命,可以说,他连呼吸都要得到我的允许。因此我觉得,他
如此绝望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而我根本没有想过给他哪怕是最小的
一点回报。此外,我当时年纪实在是太小了,看他的样子也看得太习惯
了,以至于从来没有意识到,他是个如此英俊的美少年。
拉希拉尔达并不是那种能被泪水打动的人。埃莫西多再怎么哭也不
起作用。他还是不情愿地出发了。但两天后,我们请的那个骡夫神情极
为悲痛地回来了。他告诉我们说,在经过一片树林时,他只离开骡子五
分钟,回来后埃莫西多就不见了踪影。他千呼万唤,找遍整个树林,但
毫无收获。看起来,那孩子显然是被狼给吃了。
拉希拉尔达似乎并没有太悲伤,只是大为惊讶。“你们等着瞧
吧,”她说道,“这个顽固的小家伙肯定会回我们这儿来的。”
她说的没错。没过多长时间,我们就看到这个半路逃跑的小家伙回
来了。他抱住母亲的双膝,对她说道:“我生下来就是服侍德·巴尔·弗洛
里达小姐的,要是有人想让我远离这个家,那我肯定会活不下去的。”
几天后,拉希拉尔达收到一封她丈夫写来的信,他已经很久没向家
人告知自己的消息了。他说他在韦拉克鲁斯发了财,然后又补充说,假
如他的儿子还活着,那就让他到他那里去和他一起生活,他会非常高兴
的。拉希拉尔达正不惜一切代价想弄走儿子,看到这样一个建议,自然
乐意接受。
埃莫西多半路返回后,已不再和我们同住在城堡里。他被人安置到
我们在海边的一个农庄。一天早上,他母亲去农庄找他,逼他坐一条渔
船离开,船老板此前已经承诺,会把他送上一艘开往美洲的海轮。埃莫
西多上了渔船,但当天夜里,他就跳下水回到岸上。拉希拉尔达再次逼
他上船。为了尽自己的职责,她实在是付出了巨大的牺牲。这些牺牲给
她的内心带来多少伤痕,所有人都很容易看出。
我前面说的这一连串的事,是一件件紧连在一起发生的。随后,我
们家又突如其来地发生了一些令人极度伤感的事。我外祖父染上重病,
我母亲由于长期忧郁损耗了健康,已经无力照顾好她的父亲。最后,她
和阿斯托尔加侯爵一起告别了凡尘。
大家每天都盼着我父亲来阿斯图里亚斯。但国王犹豫不决,不太肯
放他走。据说,他当时有要务在身,不宜远离国都。德·巴尔·弗洛里达
侯爵于是用最令人感动的措辞,给拉希拉尔达写了封信,信中命她以最
快的速度,将我送到马德里。由于我成了阿斯托尔加侯爵的唯一继承
人,我父亲将原先的所有家仆都收归到他的门下。我在全体家仆的陪伴
下出发了。这真是一支非常引人注目的大部队。此外,身为国务秘书的
女儿,在西班牙全境各地,我必然会始终受到盛情的款待。我认为,这
次远行我一路享受到的种种荣光,让我的头脑中萌生出一些颇具野心的
谋划,而这些想法此后也决定了我的命运。快到马德里时,我暂时放下
对远景的向往,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骄傲的情绪。以往我总是看到,德
·巴尔·弗洛里达侯爵夫人对她父亲的爱几近尊崇,对她父亲的恭敬几近
顶礼膜拜,她的呼吸、她的存在,仿佛只以他为目的。可是,在面对我
时,她总是带有一种冷漠。现在,我就要见到一个属于我的父亲了。我
暗自承诺,要全心爱他,甚至我还想为他的幸福做出贡献。这个心愿让
我产生了一种自豪感,我忘记我的年纪,以为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但
我连十四岁都没满。
当马车驶进我父亲官邸的大门时,我满脑子还是这些奇思怪想。我
父亲在楼梯的台阶下迎接我,向我表达了无限的慈爱。但没过一会儿,
一道谕令将他召进了宫。接下来,我一直在我的套房里待着,但心潮澎
湃,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我父亲派人把我叫到他那里。他正在喝巧克力,看到
我来,便让我和他一起吃早饭。他随后对我说道:“我亲爱的莱昂诺
尔,我心里非常难过,我的情绪也因此变得有些低落;但既然您回到了
我身边,我希望我们今后的日子能变得更加安宁祥和。我这间办公室您
随时可以来,您要是喜欢女红,可以带点活儿到这里来做;我还有一间
更隐秘的办公室,只用来开会和处理机密工作。我会在公务间隙找点时
间和您聊天,与家人在一起的幸福感,对我来说睽违已久,我希望,未
来在我们温馨的对话中,我能重温这种感觉。”
对我说完这番话后,侯爵摇了摇铃,他的秘书提着两只篮子进来。
其中一只篮子装的是当天收到的信件,另一只装的是没有及时处理的旧
信。
我在这间办公室里继续逗留了一个小时,吃中饭的时候又来了一
趟。在这段时间里,我见到我父亲的几位密友,他们和他一样,干的是
最重要的工作。他们并没有回避我,直接当着我的面谈公事。在他们严
肃交谈的过程中,我时不时会天真可笑地插几句话,令他们忍俊不禁。
我以为自己的这些话我父亲很乐意听,于是对插手管他的事产生了深厚
的兴趣。
第二天,我一听说他进了办公室,便赶紧跑过去找他。他一边喝巧
克力,一边很开心地对我说道:“今天是星期五,我们应该能收到里斯
本来的信。”说罢,他就摇起了铃。秘书把那两只篮子带进来。我父亲
颇有些急切地在那只装新信的篮子里搜寻。他取出一封两页纸的信件,
其中一页写的是密文,他交给了秘书;另一页是普通的文字,他带着种
欣喜、满足的神情,自己看起来。
趁他全神贯注看信的时候,我拿过信封,仔细端详上面的封印。封
印用的是公爵印章中常有的图案,主体是一块镶有金丝边的白鼬皮,下
面配有金羊毛。唉,有朝一日,我的印章也要如此华美!第三天,来了
封法国的信;接着,其他各国的信也纷至沓来。但没有任何一封能比葡
萄牙的来信更吸引我父亲。
一个星期过去了,又到了星期五。我父亲在喝巧克力的时候,我满
脸得意地对他说道:“今天是星期五,我们应该能收到里斯本来的
信。”接着,我请他允许我代他摇铃。等秘书一进门,我就跑过去在篮
子里翻找。我取出最受期待的那封信,将它呈给我父亲。作为对我的奖
赏,他深情地拥抱了我一下。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五,我都照着这一天的做法去做。终于有一天,
我壮着胆子问我父亲,为何他会如此看重里斯本的来信,为何他对这些
信的态度远和对其他信不同。
“这信是我们在里斯本的大使写的,”他回答我说,“他叫梅迪纳·西
多尼亚公爵。他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恩人,但我们的关系并不仅限于
此。因为我真心希望,我的生命能与他的生命紧密相连。”
“这么说的话,”我对他说道,“这位可敬的公爵也该值得我的关
注。我要尽力去了解他,他写给您的密文,我就不向您打听了。但他用
普通文字写的那张纸,我求您读给我听听。”
我提出这样的建议后,我父亲似乎动了火气。他认为我是个被宠坏
的孩子,任性妄为,而且满脑子都是荒唐的想法。他还以很重的口气对
我说了些其他的话。但过了一会儿,他又恢复温和的常态。他不但给我
读了西多尼亚公爵的信,还把信送给了我。这封信我现在还保留着,就
放在楼上我的房间里,下次我来见您的时候,会把信带过来给您看。
吉普赛人首领说到这里,有人来找他谈部落的公务,我们当天就没
有再见到他。
[1] 原注:“埃莫西多”是“埃尔莫索”(hermoso,美男子)的昵称式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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