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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汉索尔
华盛顿州西雅图市,特勤局总部,一千八百一十四年前
汉索尔走进他位于哥伦比亚中心的转角大办公室,很高兴地看到伊桑·伯克已经坐在他的办公桌前等着他了。他看了看手表,自己迟到了五分钟,而伯克很可能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五分钟以上,这就意味着伯克已经等了至少十分钟了。
很好。
“很抱歉让你久等了。”汉索尔边说边绕过他的特工身边。
“不要紧。”
“我猜你可能在想我为什么要让你撤离埃弗雷特市的案子吧。”
“这案子已经快要侦破了,罪犯被逮捕也是指日可待的事儿。”
“那可真是太好了,不过我有一项更为紧迫的任务需要交给你去完成。”
汉索尔在办公桌后面坐了下来,隔着桌子打量伊桑。他今天没有穿黑西装和白衬衫。为了更好地执行秘密监视任务,他穿着一身掩人耳目的连身工作服,两侧肩膀都被今早的毛毛细雨浸湿了。汉索尔能隐隐看到伊桑左腋下手枪套的轮廓。
汉索尔突然想到,其实此刻他还来得及改变心意。在那些话从他嘴里说出去之前,他还没有犯下任何罪行。
他在执法部门工作了好几年,常常在审讯罪犯的时候听到跟对与错之间的朦胧界限有关的言论。他们之所以偷窃别人的财物,是为了养活自己的家人。他们原本打算只做一次就收手。还有他最喜欢的一种说法:他们起初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触犯了法律,在不知不觉当中竟在违法乱纪的路上越走越远,以至于最终回头无望。
可是汉索尔此时坐在自己的办公桌旁,置身于遵纪守法的境况之下,他认为对与错之间的界限其实一点都不模糊。
他也能清楚看出自己的选择具有怎样的性质。
如果他派伊桑去执行这项任务,那么他就越过了那条界限。
而且永无回头的机会。
倘若他能从这整件阴谋当中脱身而出,让伊桑继续回到埃弗雷特市那件案子,那么他就仍然还是一个差点做了罪大恶极之事的好人。
从他的角度看,对与错之间的界限丝毫都不模糊,两者之间并没有任何灰色地带。
“长官?”伊桑唤道。
汉索尔脑海里浮现出了几年前在特勤局西雅图分部的野餐会上所见到的特丽萨的模样。他想到伊桑与凯特打情骂俏,却任由妻子在联合湖边独自哭泣。
去年凯特突然申请转调至爱达荷州的博伊西分部时,特丽萨怀疑和担心的事情——伊桑和凯特的不伦关系——终于得到了证实。伊桑和他的搭档一起欺骗了特丽萨,而且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他令他的妻子蒙羞,而像特丽萨这样的女人不应当受到如此对待。
“亚当?”伊桑再次唤道。
汉索尔叹了一口气,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了他身后的玻璃窗上。
他说:“凯特·休森失踪了。”
伊桑坐在椅子上前倾着身子,“有多久了?”
“四天。”
“她是外出执行公务的时候失踪的吗?”
“她的搭档也失踪了,是一个姓埃文斯的家伙。你和凯特曾经有一段……特别的关系,是吗?”
伊桑并不上钩,只是一脸严肃地看着汉索尔。
“唔,我只是在想你应该会想去寻找从前的搭档。”
伊桑站起身来。
“博伊西那边很快会将案情档案以电子邮件的方式发送给你。”汉索尔说,“我们将为你预订明天一大早从西雅图塔科马国际机场起飞的航班。你先去博伊西分部与斯托林斯特工会合,然后你们再一道向北前往凯特最后一次与外界联络的地方。”
“那是哪里?”
“是一个名叫黑松镇的小镇。”
汉索尔看着伊桑离开。
他最终还是采取了行动。
让事情开始运转起来。
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此时的心情跟先前有什么不同。他不觉得后悔,也不害怕和焦虑。
如果非要说出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现在他觉得心情特别放松。
他坐在转椅上转了一圈,看着窗外西雅图市中心灰蒙蒙的建筑轮廓,看着雨水聚集成滴,沿着玻璃窗往下流。
他可以从这间位于三十一楼的办公室看到特丽萨工作的那栋大楼,她的职位是律师助理。他想象着特丽萨坐在了无生气的隔间里打印着律师的口述文件。
他不知道具体将以何种方式,但他知道自己终有一天能够拥有她。他会好好爱她,如同自己就是为了爱她而生一般。这真是他生命中最大的谜团,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竟然成了他的世界中唯一重要的东西。
他打开预付费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接电话的是戴维·皮尔彻:“喂?”
“是我。”汉索尔说。
“我还在想什么时候才能接到你的电话呢。”
“他明天就会去你那儿。”
“我们会做好准备的。”
汉索尔关上手机,取出电池,然后用力将手机掰成了两截,将残骸塞进了垃圾桶里装着昨天午餐剩菜的一次性饭盒下面。
特丽萨
当特丽萨和本杰明来到森林边缘时,太阳刚好落到了远处的山峰背后。
她小声叮嘱儿子:“你在这里等一下。”
特丽萨双膝跪地,爬着穿过一丛矮栎树,她的膝盖与地上的干枯树叶摩擦,发出响亮的“唰唰”声。
快要爬出矮栎丛了,她透过枝叶间的缝隙向外张望着。
他们已经穿越了小镇北面的整片森林,来到了小镇边缘。特丽萨视线所及之处的街道空无一人,房屋漆黑无光,听不到一丁点儿声音。
她回头看着本杰明,挥手招呼他过来。
他也“唰唰”地爬过地上的枯叶,在她身旁蹲了下来。
特丽萨将嘴巴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我们还得经过好多个街区。”
“我们要去哪里?”
“治安部办公室。”
“走过去还是跑过去?”
“得跑过去。”特丽萨低声说,“我们先深呼吸几次,让肺部充满空气。”
她和本杰明一起用力吸入了几口含氧量丰富的空气。
“准备好了吗?”她问道。
“准备好了。”
特丽萨从灌木丛中爬了出来,站直了身子,随即转过身去拉着本杰明也站了起来。他们正站在一栋维多利亚式房屋的后院里,而她认得这栋房子——三个月前,她把这栋房子卖给了一对年轻夫妻,那位妻子当时已经怀有身孕了。由于他们在镇上表现良好,所以得到这栋更大更漂亮的房子作为奖励。
不知道那对夫妻在刚刚过去的地狱般的二十四小时里,有着怎样的命运?
特丽萨贴着后院的栅栏慢跑,本杰明一直跑在她身旁。
他们绕过房子的侧面,来到了前院。这时特丽萨减慢了步速,花了一些时间来观察周围的情况。
现在她可以清楚地看到第一大道的情形。
街道中央躺着几具被吃了一半的尸体。她数了数,至少有五具尸体。可是街上却没有任何动静。
她再次加快了步伐。
黑松镇大多数房屋的前院都被白色的尖桩篱栅包围着,所以她和本杰明只能沿着人行道奔跑。
山谷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
一旦太阳落入山峦背后,夜幕总是非常迅速地降临。再加上目前整个山谷都没有电,所以今夜将是一个非常漆黑的夜晚。
他们就快来到街上的第一具尸体旁边了。
特丽萨回头看了本杰明一眼,她说:“孩子,千万别看。”
然而连她自己也没法做到不去看。
他们来到了第一大道和第十一大道的交叉路口。
特丽萨已经可以看到远处治安部办公室前院种着的松树树顶了。
“就快到了。”她说,“我们再跑完一个半街区就到了。”
“我好累啊。”
“我也是,不过我们还得再坚持坚持。”
当他们来到第一大道和第十三大道的交叉路口时,本杰明低声喊道:“妈妈!”
“怎么了?”
“你看那儿!”
特丽萨回头看着身后。
在第十三大道上离他们三个街区远的地方,有两个灰白色的形体四肢并用地朝他们所在的方向飞奔而来。
“快跑!”特丽萨高声喊道。
身体分泌的大量肾上腺素让他们将体能潜力发挥到了极致,他们以飞一般的速度往前猛冲。特丽萨跳上人行道,飞跑着穿过修剪得相当整齐的草坪,朝治安部的大门奔去。
进门之后,特丽萨停下脚步,转身透过玻璃门看着外面的街道。
“他们看到我们进来这里了吗?”本杰明问道。
跑在最前头的怪兽全速来到了第一大道和第十三大道的交叉路口,接着它竟然毫不迟疑地改变了行进路线,径直朝治安部办公室冲了过来。
“快跑!”特丽萨赶紧转身从大厅穿过。
随着他们离治安部大门越来越远,光线也越来越暗了。
要不是走廊尽头的门没有关,让黄昏的微光从中透了进来,这条通往伊桑办公室的主通道恐怕会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特丽萨朝伊桑的办公室跑去。
进门之后,她看到枪柜门大打开着,弹药散落一地,办公桌上还放着几支步枪。
枪柜下部的抽屉也被拉开了。
她把手伸进抽屉,取出了一把大手枪。她用枪指着墙壁,扣下扳机,却没有任何反应。可能是枪的保险关上了,也可能是弹匣里压根儿就没有子弹,或者两种情况同时存在。
“快点儿,妈妈!”
她又抓起了一把左轮手枪,可是枪里也没有子弹。即便她能找到与之匹配的弹药,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打开枪的旋转弹膛并把子弹上进去。她蹲在枪柜旁边,看到脚边的地板上散落着至少五六种不同尺寸的子弹。
“妈妈,你在干什么?”本杰明问道。
这样不行,他们已经没有时间来挑选弹药了。尽管她身为特勤局特工的妻子,却对如何使用枪支一窍不通。
“我有一个新计划。”她说。
“是什么?”
她用力拉开了伊桑的办公桌抽屉——它应该还在那里吧。在伊桑刚刚就任治安官的那个星期,他曾带着她参观此地,还将她锁进了这里唯一的一间单人小牢房里面。她还记得当时伊桑站在牢房外,一面晃动着套在手指上的牢门钥匙,一面故意装腔作势地拉长了调子说道:“除非你能想到贿赂治安官的方法,否则看来你今天就只能在这间牢房里过夜了,伯克太太。”
后来她看到伊桑把牢门钥匙放回到办公桌中间的这个抽屉里。此时她将右手尽力伸到抽屉最里面,绝望地摸索着。
找到了。
她摸到了一个钥匙环,随即将上面的钥匙一并拉了出来,然后绕过办公桌朝本杰明跑去。
“我们现在要做什么?”男孩问道。
“跟我来!”
他们冲回到走廊里。
一只怪兽在治安部办公室大门外嗥叫起来。
“它们来了,妈妈!”
母子俩经过大厅时,特丽萨朝大门看了一眼,只见两只怪兽沿着两旁种着小松树的通道跑了过来,离大门只有几步之遥了。
她大喊:“再快一点,本杰明!”
他们转入了另一条黑乎乎的走廊。
特丽萨在走廊的另一头看到了黑松镇唯一一间牢房的黑色铁栏杆。
她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不由得想起了《安迪·格里菲斯秀》(1)里面的牢房。这些竖立的铁栏杆以及里面的单人床和桌子都显得古朴而别致,看起来很像星期六晚上喝得烂醉的酒鬼们常常会光顾的那种地方。
此时此刻,这间牢房像极了他们的救生艇。
在走廊尽头,位于牢房内侧的那面墙上有一扇高高的窗户,傍晚时分暗淡的光线从那里斜射进来。
特丽萨来不及停下脚步,重重地撞上了牢房的铁栏杆。这时大门口的怪兽正好撞破玻璃门闯了进来。
她紧紧握着手中的钥匙,将其塞进了牢门的锁孔里。
她听到身后黑暗的走廊里传来了利爪与地面撞击的声音。
其中一只怪兽发出了尖厉的吼叫。
门上的锁舌弹开了。
特丽萨打开门,对本杰明喊道:“快进去!”
本杰明迅速冲进牢房,而跑在最前头的怪兽已经进入了走廊。
她跨进牢房,赶紧把牢门关上。在这之后不过半秒钟,一只怪兽便猛地撞上了牢房铁栏杆。
本杰明不由得尖叫起来。
当领头的这只怪兽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它的另一只同伴四肢着地跑进了走廊。
这还是特丽萨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怪兽。
刚撞上铁栏杆的那只怪兽身材壮硕,浑身是血。
沾满鲜血的皮肤散发出一股死亡的气息。
本杰明背靠着墙壁,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已经吓得小便失禁,脚下很快聚集了一摊尿液。
“它们会进到这里来吗?”他问道。
“我认为不会。”
“你确定吗?”
“不确定。”
当第二只怪兽撞上铁栏杆的时候,整间牢房都在摇晃。
特丽萨伸出双臂环抱着本杰明,这时第一只怪兽将五英尺半高的身体完全站直了。
它歪着头,透过铁栏杆的缝隙打量着他们,不时眨一眨自己的乳白色眼睛,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那个在它胸膛里活动的东西是什么?”特丽萨低声问道。
“那是它的心脏,妈妈。”
“你怎么……”噢,对了,他曾在学校里学过这些。
怪兽的心脏跳动得很快,透过层层半透明的皮肤看过去显得模糊而扭曲,特丽萨感觉自己就像隔着几英寸厚的冰块在观察它似的。
第二只怪兽的双腿很短。它也站直了身子,两只手臂垂下来,手指正好能触到地面。它将右臂伸进了栏杆的缝隙——它的手臂细长却肌肉发达,至少有四英尺那么长,特丽萨惊恐万状地看着它的尖利黑爪子划过牢房里面的地板。
“走开!”她尖叫道。
另一只怪兽来到牢房侧面,也将手臂伸了进来。它的左臂长达五英尺,当它的利爪划过本杰明的鞋子时,特丽萨抬脚踩住了它的爪子。
这只怪兽咆哮起来。
特丽萨拉着本杰明躲到了远离铁栏杆的角落里,然后爬上了摆在那儿的金属床架。
“我们就要死了吗,妈妈?”
“不会的。”
又有三只怪兽从走廊冲了过来。它们扑到牢房栏杆上,嗥叫嘶吼着。它们身后又渐渐聚集了更多的同伴,声势越来越浩大。
很快便有十五只手臂从铁栏杆的缝隙中伸进了牢房,同时也有越来越多的怪兽用自己的身体猛地撞向铁栏杆。
特丽萨坐在光秃秃的床垫上,将本杰明紧紧搂在怀中。
从高窗透进来的光从蓝色变成了紫色,牢房里的光线越来越暗。
她将嘴唇凑到本杰明耳边,在怪兽们此起彼伏的喧哗声中说道:“想象你现在置身于另一个时空当中。”
本杰明在她怀中瑟瑟发抖,这时仍有更多的怪兽不断涌至牢房跟前。
怪兽们不断用力地摇晃、撞击铁栏杆,不断把它们的长手臂伸进牢房里,特丽萨却只是抬头凝视着墙上那扇高高的窗户。
在最后一丝光线彻底消失之前,她最后看到的场景是:牢房外面层层叠叠地挤满了怪兽。其中一只还跪在门锁前,正试图将爪子伸进锁孔里。
这里的气息嗅起来犹如一座开放式的坟墓,令人怀疑自己是否正身处地狱当中。突然间,什么都看不到了,黑松镇的夜幕降临了。
特丽萨和本杰明在黑暗中被怪兽包围着。
伊桑
伊桑搭乘电梯从皮尔彻的套房回到了一楼的走廊,电梯门刚一打开,他便听到枪声依然存在,只是此时已经非常遥远,而链式机炮的“砰砰”声已经停止了。
他朝走廊尽头的玻璃门走去,当他跨进山洞大门的时候,把艾伦给他的手枪拔出来握在了手里。
看来皮尔彻团队的绝大多数成员都下来了,试图察看到底出了什么事,伊桑估摸着至少有一百个人在这里胡乱转悠,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困惑和害怕的表情。
在这里听到的枪声比先前更为响亮,听上去应该是从通往黑松镇的山间隧道更深处传来的。
到处都有怪兽的尸体。
隧道里有好几堆。
山洞里有四五十只。
鲜血在地上的岩缝里流淌着。
五具覆盖着白布的尸体在生命暂停室门口摆成一排。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难以忍受的浓烈火药味。
艾伦从隧道里跑了出来。
伊桑推开人群朝艾伦跑去,他看到艾伦脸上布满了血渍,右臂上有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伊桑猜测那应该是被怪兽的利爪划伤的。
隧道里传来了一阵AR-15半自动步枪射击的声响。
紧接着又是一声尖叫。
“我们正试图把它们赶出去。”艾伦说,“可是它们的数量太多了,大约有两百只。我损失了一些手下,M230链式机炮的弹药已经用光了。倘若我们没有那门链式机炮,这里的情形会比现在糟得多。皮尔彻在哪儿?”
“他昏过去了,我把他捆在他的办公室里。”
“我会派个人去看着他的。”这时艾伦的对讲机响了,他应道:“我是艾伦,完毕。”
穆斯廷的声音从对讲机的听筒里传了出来,他在连绵不绝的枪声中喊道:“我们刚刚把最后一群怪兽赶出了隧道,可是隧道入口处的门已经坏了,完毕!”
艾伦说:“我已经派了一辆装载着强化钢板的卡车开往你们那里,车上有三名工人,他们会把门焊牢的,完毕。”
“收到,我们会继续坚守阵地!”
伊桑赶紧说:“你们不能把那个入口封死。我们得去山谷里救人。我的妻子和儿子还在那里。”
“我们会去救人的,可是我们得先对人员进行部署,并且为他们分配武器。据我所知,现在我已经损失了八名手下。如果我们要大举攻入黑松镇,最好将兵械库里的武器全都带上。我们还得为那门链式机炮找到更多的弹药。”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黯淡起来,“而且我们不能在晚上前往山谷。”
“你说什么?”
“现在已经是傍晚了,等我们把一切都预备妥当,天早就黑了。我们得在明天一大早攻入镇上。”
“要等到明天?”
“我们没有夜间作战的装备。”
“难道你认为山谷里那些手无寸铁的居民可以撑得过这个晚上吗?你认为我的妻子和儿子……”
“在黑暗中贸然行动,只会让我们全都送命,你应该知道这一点。这样一来,我们将会失去解救山谷中那些人的唯一机会。”
“该死!”
“你以为我不想一边举枪扫射沿途的怪兽,一边冲到镇上吗?”
伊桑一言不发地朝隧道走去。
“你这是要去哪儿?”艾伦在他身后喊道。
“去找我的家人。”
“你在晚上走出隧道,唯一的结果是你很快就会被怪兽吞吃。你要知道,此刻在隧道外面聚集了好几百只怪兽。”
伊桑在隧道里走了两步,然后停了下来。
“我完全可以想象你现在的感受。”艾伦说,“倘若我的家人在外面,你也没法阻止我前去救他们。可是你比我更聪明,伊桑。你肯定能想明白,你今晚冲出去实则相当于是自杀行为,这样做救不了你的家人,其实压根儿救不了任何人。”
妈的!
他说得句句在理。
伊桑转过身来,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他说:“那么,黑松镇的居民们得在饥寒交迫,甚至连水也没有,而且随时可能受到怪兽攻击的境况下再度过一个难挨的夜晚了。”
艾伦朝他走去。
伊桑能听到更多的枪声从隧道远端传了过来。
艾伦说:“但愿那些在第一波袭击中幸存下来的人们能找到安全的藏身之处。你的家人在哪里?”
“我把他们留在了峭壁半山腰的一个大洞穴里,洞口有一扇上锁的木门。”
“那他们应该很安全。”
“我没法确知他们是否安全。另外,在学校里还有一群人。”伊桑说,“他们躲在校舍下面的地下室里,有八九十人。假使我们真的……”
“那样太危险了。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伊桑点了点头,“通电围栅的大铁门怎么办?它仍然还是打开的吗?围栅外面的怪兽,无论是一千只,或是三万只,只要想进来,都可以大摇大摆地进来吗?”
“我先前已经请技术负责人查看过了。他说现在我们没法从基地里面打开围栅的电源开关。”
“为什么呢?”
“显然是因为皮尔彻蓄意破坏了内部电力系统。让围栅恢复供电以及关上大铁门的唯一方法只有一个,手动操控。”
“让我想想……”
“手动操控装置就在围栅旁边。如果它操作起来很容易,事情就没那么有趣了,是吧?”
“那就快派人去那里吧。”伊桑说,“就现在。”
“在山的南侧有个秘密出口。它离通电围栅只有四分之一英里远的距离。”
“赶紧派几名守卫和那个技术负责人一起去那儿吧。”
“好的。可是……”艾伦回头看了看此时正在山洞里不知所措地徘徊的人群,“他们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只是听到枪声,所以跑下来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去告诉他们。”伊桑说。
他朝人群走去。
艾伦在他身后喊道:“请对他们态度温和一些!”
“为什么?”
“因为你即将破坏掉他们一直以来所知道的唯一一种生活方式。”
特丽萨
她突然惊醒,睁开眼睛后,发现四周一片漆黑。
本杰明正在睡梦中嘟哝不已:“不,不要,不要……”
她把本杰明摇醒,轻声说道:“没事的,孩子。妈妈陪在你身边。”
她已经有好多年没跟儿子说过这样的话了。她上次说这话的时候才刚当上母亲,她在西雅图的家中把还是婴儿的本杰明抱在怀里轻轻摇晃着。从打开的育儿室窗户传进来的轻柔雨声令母子俩的心绪平静而安宁。
“发生什么事了?”本杰明问道。
“我们还在治安部的牢房里,不过现在没事了。”
“那些怪兽去哪儿了?”
现在四周极其安静,牢房的铁栏杆外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我想它们暂时离开了。”
“我好渴啊。”
“我知道,孩子。我也一样。”
“接待台后面不是有个饮水机吗?”
“好像是的。”
“或许我们可以悄悄溜出去,再设法……”
“噢,我认为这可不是个好主意,本杰明。”这不是特丽萨在说话,铁栏杆外面的黑暗中传来了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特丽萨警觉地回应道:“是谁在那儿?”
“难道你听不出来我的声音吗,亲爱的?怎么会这样呢?你总是在每个月的第四个星期四来找我一诉衷肠,在过去……”
“帕姆?噢,天哪!你在这里做什么?”
“几个小时前,我听到你们俩尖叫着跑进了治安部,我还看到你们身后跟着一大群怪兽。我一直等到它们离开,然后深感欣慰地发现你俩竟毫发无伤。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特丽萨,你的反应还真快,居然会想到把自己锁在牢房里。”
特丽萨原本还以为等眼睛慢慢适应四周的黑暗之后,便能恢复一点视力,可是她仍然看不见自己举起来放在面前的手。
帕姆说:“我不太清楚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丈夫捉了一只怪兽来镇上到处吓唬人吗?”
“他把一切真相都告诉他们了,包括怪兽和镇上的监视系统,还告诉大家现在其实离他们所以为的年代已经相隔了两千年。伊桑还告诉他们说,生活在黑松镇的居民是这个地球上仅存的人类。”
“原来他真的这么做了,这该死的混蛋。嘿,别用那种表情看着我。”
特丽萨觉得背脊骨一阵发凉,连汗毛也直立起来。
“这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特丽萨说。
“没错,是很黑。不过我能看到你怀抱着本杰明,怒瞪着我所坐的大致方向,我可不喜欢……”
“你怎么看得到?”
“因为我戴着夜视镜,特丽萨,而且这也不是我头一次戴着它看到你了。”
“她在说什么呀,妈妈?”
“本杰明,别说话。”
“本杰明,其实我想说的是,我曾看到你亲爱的父母在半夜偷偷溜出你们位于第六大道的家。你应该知道,这是被严格禁止的举动。”
“你别用这种方式跟我儿子讲话……”
“你别用这种方式跟一个正用十二号口径霰弹枪指着你们的女人讲话。”
在全然的寂静当中,特丽萨试着在脑海里想象眼前的情景——戴着夜视镜的帕姆坐在牢房跟前,用一支霰弹枪指着他们母子俩。
“你用枪指着我儿子?”特丽萨尽可能以平静的语气发问,可是她的声音却在颤抖,这令正在她心头蔓延的愤怒和恐惧情绪暴露无遗。
“我还要开枪射杀他呢。”
这话让母亲顿时失去了全身力气。
特丽萨跪在地上,想要爬到能为本杰明挡住子弹的地方。
“噢,别再白费力气了。”帕姆说,“我只需要……”她的声音开始移动,“站起来,再走到牢房的这一侧,就又能射中他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是我的心理医生啊。”
“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心理医生。”
“你在说什么?”
“这实在是很可惜,特丽萨。我喜欢你,也喜欢我们从前的聊天时光。我想让你知道,即将发生在你和你儿子身上的事情其实并不是针对你们本人的。你只是不幸地嫁给了那个毁掉这小镇的混蛋而已。”
“伊桑并没有毁掉任何东西。他只是把真相告诉了所有人。”
“他没资格这样做。对于意志薄弱的人来说,知道真相是非常危险的。”
“你也知道真相,不是吗?”特丽萨问道,“你一直都知道。”
“你是指什么?是关于黑松镇的真相吗?我当然知道了。我参与了建造这个小镇的工作,特丽萨。我从这个小镇诞生的第一天就已经在这里了。这里是我唯一的家,而你的丈夫却毁了它。他毁掉了一切。”
“伊桑并没有打开通电围栅的大铁门,也没有切断围栅的电源放怪兽进来。这些都是你的老板做的。”
“我的老板,戴维·皮尔彻,他建造了这个小镇,包括这里的每一栋房子和每一条街道。他还亲自拣选了住在小镇的每一个居民,以及基地里的每一个团队成员。如果没有他,你们在好几个世纪之前就已经死了。你怎么敢质疑这个给了你生命的人。”
“帕姆,求你了。我儿子跟这些事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你不明白,亲爱的。我并不是要让你和本杰明为伊桑所做的事情承担责任。我已经超越那个层面了。”
“那么,你究竟想要什么?”特丽萨感觉到眼泪正在眼眶里积聚,内心的恐慌渐渐增强。
本杰明已经哭了起来,在母亲怀里瑟瑟发抖。
“现在我唯一想做的就是让你丈夫痛苦,没有别的。”帕姆说,“如果他能活下来,那么他最终会到这里来找你们,你知道那时候他将看到什么吗?”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做,帕姆。”
“他会看到你们两个已经死了,而我坐在这里等着他。在我杀死他之前,我要让他先知道我所做的一切。”
“你听我说……”
“我在听啊。不过在你开口之前,你最好先问问自己是不是真的相信你能让我改变主意。”
这时,特丽萨听到大厅那边有轻微的声响顺着走廊传了过来。
应该是玻璃碎片被踩踏时发出的声音。
特丽萨心想,拜托,希望是一只怪兽来了。
“昨天晚上镇上的大多数居民都丧命了。”特丽萨说,“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活了下来。”
远处又传来了玻璃碎块受压时的“嘎扎”声。
特丽萨刻意提高了自己讲话的音量。
“可是无论你对我丈夫的恨有多深,你怎么能认为杀死我们母子俩对人类这个物种一定有好处呢?我们好不容易才摆脱怪兽的魔爪,从而幸存下来,而且人类就快要灭绝了啊。”
“哇哦,你说得可真好啊,特丽萨,我都没想到这些呢!”
“真的吗?”
“当然不是真的,我不过是跟你开玩笑而已。你说的那些,我根本一点都不在乎。”帕姆将一颗子弹推进了枪膛,“我保证不会让你们经受太多痛苦。而且,说实话,你也可以多想想事情好的一面:起码你们俩没死在怪兽手上啊!这种死法不会让你们有任何感觉。唔,你们可能还是会有一点感觉的,可是在你还没来得及体验个究竟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他还是个孩子啊!”特丽萨哭喊道。
“唔,你是否介意先把牢房钥匙给我……”
周围的整个空间都被明亮的枪口焰照亮了。
枪声震耳欲聋。
特丽萨闭上了眼睛,我们死了。她终于还是开枪了。
可是她仍然还能思考。
她也仍能感觉到自己正将儿子搂在怀里。
她等待着迎接被子弹击中的疼痛感,可是它却迟迟没有来。
她听到一个声音在喊自己的名字。她的耳朵因先前的子弹爆炸声而嗡嗡作响,所以那个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从一个很深的洞穴底部传出来的。
黑暗中有个光点闪现了一下,旋即便消失了。特丽萨想,我已经死了吗?我正加速走在通往那终结之光的隧道里吗?我的儿子和我在一起吗?
那光点再度闪现,只是这一次它没有消失。
它变得越来越明亮,最后她才终于看清原来它是一小束干苔藓正在燃烧。
她逐渐看到有烟雾在火光上方升腾,还能嗅到烟味,同时看到一双手将那束燃烧着的干苔藓从地上拿了起来。火光照亮了一张她所见过的最脏的脸,这张脸上粗浓杂乱的毛发似乎接连好几年都没有修剪过。
可是,那双眼睛……
尽管火光是那样的微弱,尽管那张脸上沾满了污垢,也长满了胡须,她还是认得这双眼睛。哪怕是濒临死亡的震惊,也比不过再度见到这双眼睛所带给她的极大震撼。
这个男人以粗哑的嗓音开口说道:“特丽萨!我亲爱的!”
特丽萨放开本杰明,冲上前去。
就在火光行将熄灭的一瞬间,她冲到了牢房的铁栏杆跟前,把两只手从栏杆缝隙伸了出去。
她抓住他,把他拉近了一些。
亚当·汉索尔浑身散发出一种在荒野中生活了好几年的人身上所特有的臭味。当她把双手滑进他的大衣,环抱着他的腰时,她能感觉到他瘦得只剩下了皮包骨头。
“亚当?”
“是我,特丽萨。”
本杰明爬下床,摸索着朝铁栏杆走去。
“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本杰明说。
“我应该已经死了,小家伙。”汉索尔说,“我应该已经死过上千次了。”
伊桑
玛姬的吉普车还停放在山洞里,伊桑站在引擎盖上,凝视着聚集在自己周围的一百五十张脸庞。这个团队十四年来一直孜孜不倦地工作,从而使他们的同类——黑松镇的居民们——一直被蒙在鼓里,过着不明就里的生活。看着他们,伊桑感觉有些不大自在。
他说:“昨天晚上,我作出了一个艰难的抉择。我把黑松镇的真相告诉给居民们。我让他们知道了现在的真实年份,还让他们亲眼看到了怪兽长什么样。”
人群中有人大喊:“你无权做这样的事情!”
伊桑对此置之不理。
“我猜你们当中应该没有人会赞同我的做法,而我也丝毫不为之感到惊讶。可是,现在让我们来看看你们是不是赞同戴维·皮尔彻的回应方式。他切断了通电围栅的电源,还打开了围栅的大铁门。至少有五百只怪兽在半夜里冲进了山谷,镇上超过半数的居民惨遭杀害。而那些侥幸存活下来的居民,现在正在没有食物也没有水的境况下勉强支撑着。皮尔彻同时还切断了镇上的电力供应,所以居民们也得不到任何暖气供给。”
伊桑面前的一张张脸上纷纷流露出怀疑的神情。
有人喊道:“你胡说八道!”
“我明白你们在过去人生中的某一个时刻,都曾被戴维·皮尔彻彻底折服。说实话,他是个相当有才智的人,这点无人能够否认。没有谁可以说他不是个极有远见的智者,而且他很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有野心的智者。我可以明白你们为什么会被他吸引,跟一个如此有力量的人站在同一阵线,的确会令人兴奋,这实在是一种很棒的感觉。
“据我所知,你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是在人生低潮期遇见戴维·皮尔彻的。他给了你们生命的目的和意义,对此我完全理解。可是你们要知道,从某种角度来看,他其实和那些住在通电围栅外面的怪兽无异,而且他甚至比它们还更可怕。对他而言,贯彻自己对黑松镇的管理理念,远比住在那里的居民更为重要,而且我很抱歉地说,也比你们各位更重要。
“你们都认识阿莉莎吧。根据我的了解,她在这个基地里深受大家爱戴。她并不赞同她父亲的全部做法,她深信黑松镇的居民不该时刻受到监控,不该被迫残杀自己的同类,也不该永远不知道真相。我接下来要给你们看的东西也许会令你们内心不适,对此我感到非常抱歉,不过我认为你们应该知道你们所侍奉的对象究竟是怎样的人,这样你们才能跨越内心的障碍,继续往前走。”
伊桑指着人群背后,那里有一块嵌在玻璃门旁边岩壁上的大屏幕,对角线足足有一百英寸。
大多数时候,这块屏幕上显示的是基地里的工作日程安排。
人们可以从中了解当前是谁在监控小组、保安队以及生命暂停室值班。
也可以知道往返于基地和黑松镇之间的班车时刻表。
总而言之,它其实就是皮尔彻手下核心圈子的信息系统枢纽。
而今天晚上,它将播放戴维·皮尔彻——黑松镇的创造者——杀害自己亲生女儿的画面。
伊桑朝着站在大屏幕下面的一名监控操作员喊道:“现在开始播放吧!”
特丽萨
烟雾缓缓向上升腾,从天花板旁边一扇装着铁栅栏的窗户飘了出去。在一大叠打印纸的助燃下,火焰渐渐吞噬了比琳达的木制办公椅的四条腿。特丽萨已经把单人床垫从金属床架上搬下来,摆在了火堆旁边。本杰明伸开四肢,舒舒服服地躺卧在床垫上。特丽萨坐在汉索尔对面,将双手凑到火堆跟前取暖。
在牢房铁栏杆的外面,帕姆的尸体躺在水泥地板上,头部四周的血泊还在继续扩大。
汉索尔说:“我看到通电围栅断电了,就赶紧跑回镇上。我先去了我们的家,却发现你们并不在那儿。我到处找也找不到你和本杰明,还以为你们已经死了呢。后来,我来治安部办公室寻找弹药,竟听到了你哀求帕姆放过你们的声音。这跟我想象中的回家场景实在是大相径庭。”
“我从来都没想过你回家时的场景。”特丽萨说,“他们说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活着回来。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镇上的居民们都知道真相了。”
“所有的事情都知道了?”
“是的。这里死了不少人。我猜,那个在黑松镇建立了一切的人决定抛下他的玩具,一走了之。”
“是谁把真相告诉大家的?”
“镇上本来安排了一场以凯特和哈洛德为主角的‘庆典’,可是治安官并没有下令处死他们,反倒利用那个机会说出了真相。”
“是波普干的?”
“波普已经死了,亚当。在你离开后的三年里,这儿发生了好多事情。黑松镇现在的治安官是伊桑。”
“伊桑也在这里?”
“他大概是一个多月前来到镇上的,他把这里搞得天翻地覆。他来了之后,这里的一切都改变了。”
汉索尔凝视着腾起的火苗。
“我不知道他在这里。”他说。
“你怎么可能知道?”
“是的,我只是……伊桑知道吗?”
“关于我们的事?他不知道,我还没告诉他。呃,我的意思是……我想我最终还是会告诉他的,可是我跟本杰明讨论之后,决定现在先不急着跟他说。我们真的没想过竟然还能再见到你。”
泪水从汉索尔的眼角涌了出来,在他布满污垢的脸颊上留下了两道清晰的痕迹。
本杰明躺在床垫上望着他。
“这就像是一场噩梦。”汉索尔说。
“什么?”
“我好不容易活下来了,回来后却得知这样的情况。在通电围栅外面的时候,我日日夜夜都在又饥又渴的状态下面临死亡的威胁,是你,只有你,让我想要拼尽全力活下去。我每天都在想等我回来后我们将如何一起生活,我全凭这个信念支撑着才能活到今天。”
“亚当。”
“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
“别再说了。”
“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我爱你。我从来不曾停止过爱你。”汉索尔绕过火堆来到她身旁,伸出一只手臂搂着她。他转而看着本杰明,“我对你来说就像父亲一样,不是吗?”然后他又看着特丽萨,“我是你的男人,你的保护者。”
“如果没有你,我根本没法在黑松镇活下来,亚当,可是你想让我说什么呢?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再回来了,而我丈夫又突然出现在这里。”
这时,外面某个地方传来了一声怪兽的嗥叫。
汉索尔抓起背包,拖到自己面前,将手伸进包里翻找着,最后取出了一本用塑料袋密封起来的皮面日记本。他撕开塑料袋,把破旧的日记本翻开到第一页。在火光的映照下,他指着那一页上的题词:等你回来的时候——我相信你一定会回来的——我要和你做爱,我的大兵,我要像对待刚从战场上凯旋归来的战士一样以温存待你。
这些文字令她心碎欲裂。
她的精神彻底崩溃了。
这是她在汉索尔出发执行任务前写下来的字句。
“我每天都会读这些话。”他说,“你不知道它支撑着我熬过了多少艰难的时刻。”
此时她什么都看不见了,泪眼婆娑,内心的情绪就像惊涛骇浪一般翻腾不已,无法止息。
“亚当,我明白你想知道接下来会怎样,可是事实上我并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丈夫是否还活着,我也不知道当太阳再度升起来的时候我们是不是都还活着。”
“我不是在要求你预知未来。我说的是当下。”他低声说道,“此时此刻,你还爱我吗?”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胡子拉碴、伤痕累累的脸,还有深深凹陷的眼眶。
“我从来不曾停止爱你。”她喃喃地说。
“这就是我现在需要听到的全部了。”他说,“这些话足以支撑着我熬过今晚。”
“我要知道一件事。”特丽萨说,“当我们住在一起时,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关于这个小镇的真相,以及所有的秘密。”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说道:“当戴维·皮尔彻来找我,告诉我他将派我去通电围栅外面执行外勤侦察任务的时候,我知道的和你一样多。”
“他为什么要派你出去?”
“去搜寻除了我们这个山谷之外的其他地方是否还有别的人类存在。”
“那你找到了吗?”
“在我日记本的最后一行……”汉索尔飞快地把日记本翻到了最后一页,“我这样写道:‘只有我知道该如何拯救我们所有人。一点也不夸张地说,我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能拯救世界的人。’”
“应该怎么做?”特丽萨问道,“如何才能拯救所有人?”
“平静地接受。”
“接受什么?”
“接受人类即将走向终结的事实。这个世界现在已经属于艾比怪兽了。”
尽管她既悲痛又震惊,但汉索尔的这番话还是深深印在了她的脑海中。
特丽萨突然觉得好孤单。
“我们不可能再有任何能拯救人类的新发现。”汉索尔说,“没有什么能让人类重新回到食物链的顶端。这个山谷是我们赖以存活的唯一区域。我们就要灭绝了,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们不如以优雅的方式退出,尽情享受每一天、每一刻。”
穆斯廷
穆斯廷拂掉岩石上的积雪,坐进了守卫塔里。由于这次背负了太多的弹药,所以他花了比平日多一个小时的时间才抵达山顶。
他以前也曾在这座位于山顶的守卫塔里眺望过黑松镇,可他从来不曾对准山谷里的任何目标开过枪。
他将瞄准镜对准了伯克治安官的野马越野车残骸。
他先开了三枪,紧接着又对瞄准镜的十字线视差进行了三次微调,然后才射中了目标——子弹击穿了驾驶座那一侧的前轮。
黑松镇的街区全都呈边长三百英尺的正方形分布,排列得整整齐齐。既然他现在已经找准了参考点,那么接下来的视察调整就容易多了。
他扭了扭脖子。
接着他一把握住枪栓,往后一拉,随即将用过的子弹壳从可以装五颗子弹的弹匣退了出来。
他将眼睛凑在瞄准镜后面,一面观察着主街的情形,一面打开了耳麦。
“我是穆斯廷,我已就位,完毕。”
伊桑回应道:“我们正在隧道口。”
“收到。我即将开始第一轮情况汇报,请稍等。完毕。”
主街上遍布着尸体。
“热豆咖啡”咖啡馆门前聚集着五只仍在进食的怪兽。
目前穆斯廷暂时不去看森林和环绕着小镇的峭壁,而是集中精力察看东西走向的大街及南北走向的小巷。
每观察一阵,他就会在自己的便笺簿上做一些记录。
十一分钟过后,他按下了耳麦的“通话”功能键。
“我是穆斯廷,完毕。”
“请讲。”伊桑说。
“我看到了一百零五只怪兽。它们当中约有半数是以十五至二十只为一组来共同行动,其余的怪兽则分散在镇上各处单独行动。到目前为止,我还没见到任何幸存者。”
伊桑说:“给你二十分钟时间,接下来我们就要出发了,完毕。”
穆斯廷笑了。截止期限。他喜欢这个。
他问道:“我们来打赌吗?完毕。”
“你在说什么啊?”
“看看我能干掉多少只怪兽,完毕。”
“你快动手吧。”
穆斯廷从主街最南端着手开干,然后缓缓向北移动。
他总共击中了十五只怪兽。
逃掉了五只。
有十二只怪兽被当场击毙。
另外三只则生不如死,只能拖着受伤的身体在柏油路上缓缓爬行。
他调整枪支的方向,透过瞄准镜看着第七大道。他看到十八只怪兽聚集在学校附近的街道上,直到他开枪击中了四只之后,其余怪兽才纷纷醒来并意识到自己遭遇了袭击。他在这些怪兽四散逃窜的时候又射杀了五只。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跟之前很类似,而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他用自己的AWM狙击步枪玩得最尽兴的一次。
在最后五分钟时间里,他射中了三只在小镇南面街道上行走的怪兽,又射杀了社区农场附近的两只。当耳机里传来治安官的声音时,他正好将一颗子弹射进了一只全速从医院门口跑过的怪兽头颅里。
“时间到了。”伊桑说,“完毕。”
“四十四。”穆斯廷说。
“什么?”
“接下来需要对付的怪兽数量已经减少了四十四只,完毕。”
“你干得相当不错。通电围栅还好吧?”
穆斯廷将步枪转向南面,透过瞄准镜观察着围栅及其附近森林里的情形。
他回应道:“围栅的铁门仍然处于关闭状态。你们在镇上的时候我可以掩护你们,可是在森林里就没那么好办了。”
“明白。你来负责当我们的眼睛,只要看到怪兽就立马射杀。同时,你要把我们将会遇到的情形及时告诉我们。”
“没问题。”
穆斯廷把新的子弹装入弹匣,随即将一颗子弹推入枪膛。
他用瞄准镜观察着基地入口周边的森林和石块区。
“现在外面是安全的,你们可以出来了。”他说。
伊桑
他坐上了一辆悍马装甲车的副驾驶座位,开车的是艾伦。
他从自己这一侧的后视镜上看到金属技工们正在焊死基地的入口。
这辆悍马的顶部配备了一名手持.50口径机关枪的守卫。
他们身后跟着两辆道奇公羊皮卡车,两名男子各拿着一把泵动式霰弹枪站在第一辆皮卡车的货厢里。
第二辆皮卡车的货厢里固定着一门链式机炮。
跟在道奇公羊皮卡车后面的是两辆转运式收集车,在它们后面还有第三辆皮卡车殿后,最后这辆皮卡车上载着六名全副武装的守卫。
伊桑的耳机里传来了穆斯廷的声音:“我建议你们不要走主街。你们计划走什么路线?完毕。”
艾伦将悍马开出了森林,随即转入了通往黑松镇的公路。
“我们准备从第十三大道驶入第十五大道。”伊桑说,“然后再经过三个街区开到学校。沿途有障碍吗?”
“你看到前方那个家伙了吗?”
伊桑眯缝着眼睛,透过挡风玻璃看着前方。
在离他们不到一百米远的地方,一只怪兽正蹲坐在马路中央的双黄线上。越来越近的汽车引擎声引起了它的注意,就在它刚要站起身来的时候,它的头颅侧面突然爆开,大量血雾喷涌而出。
“在你们前方的行进路线上还有几只怪兽在游荡。”穆斯廷说,“我这就开始为你们扫清道路,完毕。”
太阳还没从峭壁上方升起,山谷仍然被幽暗模糊的晨光所笼罩。
“你要睡一会儿吗?”艾伦问道。
“你觉得呢?”
凯特
她听到了机关枪发出的“嗒嗒嗒”的枪声。
教室里的所有人都听到了。
她和斯皮茨跑到教室门边,将挡在门背后的家具搬开,然后把钉在门框上的铁钉一一拔出。
他们打开了门,让大家在教室里继续等候。
随即两人冲到了门外的走廊里。
继而爬上楼梯。
枪声越来越响亮,而在枪声的间隙中,他们还听到了另一种越来越清晰的熟悉声音——好几辆汽车的引擎在隆隆作响。
来到出口时,凯特举起了手中的AR-15半自动步枪,然后示意斯皮茨把门打开。
他一把拉开了门。
她迈出两步走了出去。
校园里的怪兽们全都朝着位于第十大道和第五大道交叉口的车队跑去,那里有一辆悍马装甲车,三辆皮卡车,以及两辆十八轮的转运式收集车。
一只怪兽离开同伴,径直朝凯特奔来。
斯皮茨说:“你能对付它吗?”
她让它跑得更近一些,距离缩小到了二十英尺。
“凯特?”
她扣下扳机——三颗子弹在它的胸膛印出了好看的形状,而它就在离门不到五英尺远的地方颓然倒地。
突然响起了一阵像打雷一般的巨响,与此同时凯特看到第二辆皮卡车的车头后面冒出了明亮的橙色炮火,那里安装了好大一支枪,她不禁觉得这枪应该安装在武装直升机上才更合适。
威力巨大的它在极短的时间内便令整群怪兽的数量减少了一半。
这时悍马车副驾驶座那一侧的车门打开了。
当伊桑走下车来的时候,她不由得心潮澎湃。
她看着他绕过悍马装甲车的车头,然后跑向学校的围栏。
他刚翻过围栏,四只怪兽便从儿童游乐区朝他冲去。
凯特举枪瞄准,将它们一一射杀。
伊桑看到了凯特,吃惊地扬起了眉毛。
接下来,枪声暂时停止了。
校园里到处都是怪兽尸体,那些从皮卡车上下来的男人们开始设置警戒线。
凯特跑向伊桑,背着霰弹枪的他也一瘸一拐地跑着。他的牛仔裤破得不成样子,衬衫也被撕裂了,脸上沾满了血迹。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伸手抹掉了眼泪。
他们终于跑到了彼此身边,凯特伸出双臂环抱着他。
“伤员怎么样了?”他问道。
“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命悬一线,可能也撑不了多久了。”
“我带来了好几辆车。我们要把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带进山中的基地里。”
“你找到哈洛德了吗?”
“还没有。”
“那特丽萨和本杰明呢?”
他摇了摇头。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直往下流,她痛苦地紧闭着双眼。伊桑不断地呼唤她的名字,不断地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是她却抑制不住地痛哭流涕,同时不肯放手让他离开。
伊桑
抱着凯特的伊桑突然瞥见了一个人影,是一个走在第十大道上的男人,他穿着一件长及脚踝的黑色大衣,半边脸都被头上戴着的黑色牛仔帽给遮住了,而且满脸都是凌乱不堪的长胡子。
伊桑不由得脱口而出:“那人是谁啊?”
凯特转过脸去:“我以前从来都没见过他。”
伊桑穿过校园,翻过围栏,跑到了马路中央。
身着黑色大衣的男人肩上扛着一支温彻斯特步枪,拖着靴子在柏油路面上缓慢行走着。他在离伊桑几英尺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看上去面容枯槁,浑身散发着臭味。要不是因为那双眼睛,他看起来就是活脱脱一个流浪汉,可是他的眼睛清澈又明亮,这无疑透露出他是个头脑清晰、思维敏捷的人。
黑衣男人开口说道:“噢,我的天,这不是伊桑吗?”
“抱歉,我们认识吗?”
尽管黑衣男人的嘴巴被长长的胡须遮挡住了,可伊桑还是瞥见他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
“我们,认识吗?”他大笑起来,嗓音极其粗哑,仿佛是喉咙在被砂纸包裹着的情况下发声一般,“我来给你一些提示吧。上次我们见面谈话时,我提出要把你派到这里来。”
伊桑的头脑里闪过了一些若有所悟的火光。
神经元的突触将相应的信息关联了起来。
他歪着头问道:“亚当?”
“我听说是你制造了这场混乱。”
“你一直都在黑松镇吗?”
“哦,不,不是的。我刚刚回来。”
“你从哪儿回来?”
“外面。通电围栅另一侧的那个世界。”
“你是外勤侦察员?”
“我在外面待了三年半,昨天晚上才穿过通电围栅的大铁门回到了镇上。”
“亚当……”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不过如果你是在找你的家人的话,我想告诉你我昨天晚上找到他们了。”
“他们在哪儿?”
“特丽萨把她自己和本杰明锁进了治安部的牢房里。”
“他们现在还在那里吗?”
“是的,而且……”
伊桑没有听完就开始沿着第十大道一路狂奔,他全速跑过了六个街区,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了治安部办公室。
“特丽萨!”他喊道。
“伊桑?”
他沿着走廊冲向位于这栋建筑物北端的牢房,当他看到牢房铁栏杆后面还活着的妻子和儿子时,眼眶里顿时盈满了泪水。
特丽萨的手抖个不停,她笨手笨脚地用钥匙打开了门锁。
伊桑推开牢门,一把抱住她,不断亲吻她的脸颊和双手,就像他们第一次亲密时一般狂热。
“我还以为我失去你们了。”
“我们差一点就不能再见面了。”
本杰明激动地扑过去抱住他,差点儿把他撞倒在地。伊桑问:“你还好吗,小家伙?”
“是的,爸爸,可是我们差点儿就死了。”
这时,几个街区之外再度响起了枪声。
“你带了救兵回来。”特丽萨说。
“是的。”
“你救了很多人吗?”
“有一群人躲在学校的地下室里,他们都会没事的。现在有一支守卫队伍正在全镇搜寻并射杀所有的怪兽,同时看看能不能再救下一些人。你和本杰明为什么没有继续留在山洞里呢?”
“后来那些怪兽又回来了。”本杰明说,“很多人都被迫继续留在那里,可是妈妈和我找到别的路径爬下了峭壁。”
“留在山洞里的人,最终都没法活下来。”特丽萨说。
透过铁栏杆的缝隙,伊桑看到帕姆的尸体躺在栏杆另一侧的地板上。
“昨天晚上她在这里找到了我们。”特丽萨说,“我们把自己锁在这间牢房里,手无寸铁。她差点儿就杀了我们。”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伤害你。”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令特丽萨不寒而栗,“后来亚当·汉索尔救了我们。”她说。
“你以前知道他也在这儿吗?”伊桑问道。
“不知道。”
链式机炮的爆炸声再度响起。
伊桑掏出对讲机,说道:“我是伯克,完毕。”
艾伦的声音回应道:“收到,请讲。完毕。”
“你能派一辆卡车到治安部门口来吗?我找到我的家人了。我想把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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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美国著名电视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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