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忍
忍透过一片鸦片烟的迷雾凝视着他手中的物体，它在振动。他努力将视线聚焦，最后发现原来是他的手机。谁会给他打电话？现在是正午时分。他和布莱恩，还有通常和他们一起闲逛的那帮潜水员在天黑之前甚至都不会醒来。
他又从抱在他怀里的大烟枪里吸了一口。这是他的第七管了，他正要接近那完美的状态——他的意识平衡地处于他的身体和天空之间：没有忧虑，没有烦恼，同时也没有其他人。
但是他的电话一直在振动。它已经振动了几小时，尽管那是以吸了鸦片之后的时间感来衡量。在现实时间中，可能只过去了几秒钟。
“请你闭嘴。”他对着手机低语道。
可是它不肯听他的话。
忍笨拙地将大烟枪放在托盘上，挣扎着用胳膊肘支起身体，感到非常不耐烦。他揉了揉眼睛，盯着手机。
“是我的母亲。”
他推了一把布莱恩·权，布莱恩正在他身边的硬木床上蜷缩成一团，他自己的大烟枪放在他脸的旁边。布莱恩嘟囔了一声作为回答，然后咕哝道：“梭鱼妈妈。”
电话停止振动，现在它“哔”了一声，表示收到一条信息。他的母亲从来不给他打电话。有什么事在他的意识后排提醒着他。那天的早些时候，她不是也给他打了一次电话吗？一天之内他的母亲给他打了两次电话，这可真是不同寻常。在潜水打捞的过程中被彗星砸中都比这可能性更高。上一次见到他的母亲，她发现他在厨房里失去了意识，燃着的湿婆烟在他身边散落一地，而他的小弟弟则因为烟雾倒在了门厅。真理子当时将一口大煮锅朝他扔了过去，尖叫着说他永远永远不准再踏入她的房子一步。那是几个月之前的事了，此后他再也没有接到过她的任何信息。
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忍已经再一次躺了下去。他将烟枪拿到唇边，又长长地吸了一口。
他的目光在房间里飘来飘去。在此之前他从没来过这家烟馆，烟馆里垂着精致的丝绸帷幔，摆着数张雕花描银的硬木床。在桥区有很多收费更低的毒品吧。他通常去的都是最下层最便宜的那些，在那儿你可以躺在一堆用聚苯乙烯塑料泡沫包装的花生上面，和几十个其他烟友挤作一堆。但是布莱恩渴望将他们今天打捞作业所赚到的额外收入全花掉。在这里，周到殷勤的服务员穿着丝绸睡衣走来走去，为他们准备新的烟枪和饮品。他注意到，他们都在鼻子上戴着过滤器，这样就不会对鸦片烟上瘾了。
烟，他想道，那安详宁静的平衡被打破了。烟与火。我本该杀掉你的，约翰，但是我更憎恨布里亚克和阿利斯泰尔……他的父亲又出现在他的眼前，暗红色的头发周围是一片火花。现在，忍可以看到那头红发，如同它就在房间的另一头一样。
他迟钝地意识到，那头红发确实就在房间的另一头。尽管他的意识依旧在漂浮着，他的眼神开始聚焦了，他强迫自己望向那个鸦片馆另一端斜倚在一张硬木床上的女人。
她不到四十岁，头发的红色和他父亲的是一样的。她很美——就像他曾经一度认为他的菲欧娜姑姑很美一样。这个女人穿着中式的丝绸旗袍。和她一起的是一位年纪稍长的欧洲商人，他的头枕在她的膝上，而她则将一支烟枪举到他的唇边。她的脖子上系着一条黄色丝巾，他知道，这意味着她是一名交际花。在桥区这是一份合法的职业。那个男人一定是她的客户，在他在烟馆享受的时候付费购买她的陪伴。她在对他温柔地讲话，在她的嘴唇上方也戴着一个小小的过滤器。
“大海鲈，她看上去和菲欧娜一模一样。”他喃喃地说道。
“谁？”耳边传来布莱恩睡意蒙眬的回答。
“那个女人。”他试图指指她，但是当他飘在离他们这么远的高处的时候，让自己的手移动实在是太难了。她的目光在屋子里飞快地掠过，在忍的脸上停留了一下，继续望向其他对象。
那的确是菲欧娜。那不是某个看起来和菲欧娜很像的人，那边的就是菲欧娜本人。
忍的胃令人不舒服地翻腾了一下，那种腾云驾雾的感觉消失了。他的意识一下子狠狠地一头栽回到自己的脑袋里。
“是她没错，”他低声说道，伸出一只手来摇晃布莱恩的肩膀，“她就在那边！”
“拜托你闭上嘴，小梭鱼，”布莱恩嘟囔道，将忍的手打开，“闭上你的嘴，就像……就像某种一直闭着嘴的东西一样！”
恐慌一点一点地从忍的胃爬向他的脑袋。已经有一年半的时间了，他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在他以前的人生中出现过的人。然后，今天，一天之内他既见到了约翰，又见到了菲欧娜。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他问布莱恩。
“一只乌龟，”布莱恩嘟囔着，“乌龟很安静。小梭鱼，你需要像一只乌龟一样。”
忍集中注意力，希望能够透过鸦片带来的幻觉看清楚。如果菲欧娜成了一名交际花，那就意味着她一定是住在桥区。数月之前的那个晚上，他确实是将菲欧娜和奎因留在了那儿，让谭医师来照顾她们。但是忍从来没有想过她们会留在这儿。成为一个桥区居民很难，你必须拥有一些特别的技能。
在他从房间的另一侧望着菲欧娜的时候，在他望着她那充满异域风情的西方人面孔，望着她那头稀有的红发和罕见的美貌的时候，他意识到，也许菲欧娜确实拥有这样的技能。
他先前认定，一旦奎因的伤好了，她和奎因就会离开香港，到世界上某个偏僻遥远的角落居住。但是菲欧娜就在这儿。
“走开。”他低声说道。
又一次地，菲欧娜抬起头来环视房间，她的目光检视着其他硬木床。忍将他的脑袋埋在布莱恩的胳膊后面。
“你才滚开呢，”布莱恩咕哝道，“等你滚开之后，麻烦你闭上嘴。”
忍的头仍旧埋在布莱恩的胳膊后面，直到菲欧娜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那个脑袋枕在她膝盖上的男人身上。他抓住硬木床一侧的侧边，拖着自己的身体站了起来，差点儿将一个就在此时从他身边走过的服务员压扁。那个小个子的男人对其他服务员比了一个手势，他们一起扶住了忍。他现在已经十六岁了，身高超过一百八十厘米，三个男人一起努力才没让他又倒在地上。
“先生，也许您愿意再躺下来？”
“不，”他说道，抬起一条胳膊将他们推开，这么做的时候他差点儿又跌倒在布莱恩身上。他扶墙稳住自己，用膝盖顶了顶布莱恩的腿，“布莱，起来。我们要离开了。”
“嘘，小梭鱼，”布莱恩回答道，“乌龟。像乌龟一样闭上嘴。”
“我要离开这里了！”他摇晃着布莱恩的肩膀。
“……我要把你做成乌龟汤。”布莱恩咆哮道。他的一条结实的胳膊抬起来抡向忍，但是忍躲开了，又一次扶着墙稳住自己。
“那我就自己离开了。”
他跌跌撞撞地走出烟馆，将一大沓钞票扔向跟着他走出烟馆大门的服务生。
“先生，桥区关于公共场合吸毒有着严格的规定。您的游客通行证有被吊销的危险。”
这话倒是没错。忍停下脚步，抓住一只从烟馆出口处的天花板上垂下来的氧气面罩。他一边倚在墙上，一边通过氧气面罩呼吸了几分钟。无论从氧气面罩里出来的是什么东西，都立刻让他的脑袋清醒了过来。他仍然能够体验到一点点腾云驾雾的感觉，但是他控制自己四肢的能力回来了。
“谢谢你。”忍说道，然后他体面而正常地从烟馆走了出去，走进外面过道中那群有钱人当中。
在这一层的桥区，道路两旁是最最昂贵的那种夜店和毒品吧。他脏兮兮的衣服和豹纹的发色已经在吸引一些他并不希望有的注意了。他在人群中一路推搡着走向升降梯，想起了他的手机。
忍将手机从一只口袋里掏出来，发现自己的视线清晰到足以查看他母亲的信息。等看到她写的内容之后，他身上残存的鸦片带来的最后一丝快感也消失了。明夫病得很厉害。他摄入了忍屋子里的什么东西，差点儿死掉。忍努力试图记起来他在那里可能留下了什么毒品，但是什么都有可能。在过去的一年半里，毒品是他的长期伙伴，而他将任何数量的毒品忘在他母亲的家里都有可能。一种混着内疚和恐惧的感觉在他的胃里炸开了。
感觉有人粗暴地推了他一把，他抬起头看到了布莱恩，布莱恩刚刚跌跌撞撞地跟着他从烟馆里出来了。
“接下来干吗？”他的朋友问道，“再去一家？还是去吃点儿东西？”
“等等。”忍读了他母亲接下来的几条信息，如释重负的感觉席卷了他。明夫没事。忍花了几秒钟才又恢复了呼吸。“我得去取点儿东西。”
“吃的？”
“不是的，大海鲈。”
“啤酒？小梭鱼，我们可以像鱼一样喝酒。”
“我得先回家一趟。”
家这个词似乎让布莱恩迷糊了。
“什么家？”
他们两个已经在电影院楼上的那间房间里住了一个月，整天与老鼠、蟑螂为伍，这一切都让忍感到放心——在经历了所有的一切之后，他终于不再在苏格兰的乡间了。
“我母亲的房子。”忍回答道。
在布莱恩有机会进一步审问他之前，忍走进一架升降梯。他被飞快地送到了桥区的最顶层。这里和往常一样阴郁，光线被上方的穹顶遮住，只有少量的阳光透进来，非常昏暗。傍晚时分一群群游客沿着大街游逛着，经过一家又一家出售各种亚洲食物的餐馆。
片刻之后，布莱恩踉踉跄跄地走出升降梯，他们两个一同加入了桥区步行者的行列之中。餐馆上方是公寓，里面大多都亮着灯，可以看到有人影在移动。餐馆之间是针灸师、草药师和其他拥有忍都无法描述的异域技能的医师们开的医馆。
“就在那边。”忍最后说道，看着他母亲刚刚发送给他的地址，穿过马路来到了马路对面。
“那个不是你母亲的房子。”
“闭嘴，大海鲈。如果你帮助很大，完事之后我会请你喝杯啤酒。”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样发展。忍即将遭遇他那一天第三奇怪的一次邂逅。
他找到了要找的那间医馆，是一间小而整洁的店面，楼上是公寓。他在门口的金属投件箱里摸索着，从里面拉出来一大袋上面大大地写着明夫名字的草药。
就在他一边将袋子塞进夹克里，一边走开的时候，医馆的门被人猛地推开了。还没有来得及转身去看，他就被一个冲出门的人影撞倒在地，那个人影飞快地跑着，仿佛是一个绝望地想要活下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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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从抱在他怀里的大烟枪里吸了一口。这是他的第七管了，他正要接近那完美的状态——他的意识平衡地处于他的身体和天空之间：没有忧虑，没有烦恼，同时也没有其他人。
但是他的电话一直在振动。它已经振动了几小时，尽管那是以吸了鸦片之后的时间感来衡量。在现实时间中，可能只过去了几秒钟。
“请你闭嘴。”他对着手机低语道。
可是它不肯听他的话。
忍笨拙地将大烟枪放在托盘上，挣扎着用胳膊肘支起身体，感到非常不耐烦。他揉了揉眼睛，盯着手机。
“是我的母亲。”
他推了一把布莱恩·权，布莱恩正在他身边的硬木床上蜷缩成一团，他自己的大烟枪放在他脸的旁边。布莱恩嘟囔了一声作为回答，然后咕哝道：“梭鱼妈妈。”
电话停止振动，现在它“哔”了一声，表示收到一条信息。他的母亲从来不给他打电话。有什么事在他的意识后排提醒着他。那天的早些时候，她不是也给他打了一次电话吗？一天之内他的母亲给他打了两次电话，这可真是不同寻常。在潜水打捞的过程中被彗星砸中都比这可能性更高。上一次见到他的母亲，她发现他在厨房里失去了意识，燃着的湿婆烟在他身边散落一地，而他的小弟弟则因为烟雾倒在了门厅。真理子当时将一口大煮锅朝他扔了过去，尖叫着说他永远永远不准再踏入她的房子一步。那是几个月之前的事了，此后他再也没有接到过她的任何信息。
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忍已经再一次躺了下去。他将烟枪拿到唇边，又长长地吸了一口。
他的目光在房间里飘来飘去。在此之前他从没来过这家烟馆，烟馆里垂着精致的丝绸帷幔，摆着数张雕花描银的硬木床。在桥区有很多收费更低的毒品吧。他通常去的都是最下层最便宜的那些，在那儿你可以躺在一堆用聚苯乙烯塑料泡沫包装的花生上面，和几十个其他烟友挤作一堆。但是布莱恩渴望将他们今天打捞作业所赚到的额外收入全花掉。在这里，周到殷勤的服务员穿着丝绸睡衣走来走去，为他们准备新的烟枪和饮品。他注意到，他们都在鼻子上戴着过滤器，这样就不会对鸦片烟上瘾了。
烟，他想道，那安详宁静的平衡被打破了。烟与火。我本该杀掉你的，约翰，但是我更憎恨布里亚克和阿利斯泰尔……他的父亲又出现在他的眼前，暗红色的头发周围是一片火花。现在，忍可以看到那头红发，如同它就在房间的另一头一样。
他迟钝地意识到，那头红发确实就在房间的另一头。尽管他的意识依旧在漂浮着，他的眼神开始聚焦了，他强迫自己望向那个鸦片馆另一端斜倚在一张硬木床上的女人。
她不到四十岁，头发的红色和他父亲的是一样的。她很美——就像他曾经一度认为他的菲欧娜姑姑很美一样。这个女人穿着中式的丝绸旗袍。和她一起的是一位年纪稍长的欧洲商人，他的头枕在她的膝上，而她则将一支烟枪举到他的唇边。她的脖子上系着一条黄色丝巾，他知道，这意味着她是一名交际花。在桥区这是一份合法的职业。那个男人一定是她的客户，在他在烟馆享受的时候付费购买她的陪伴。她在对他温柔地讲话，在她的嘴唇上方也戴着一个小小的过滤器。
“大海鲈，她看上去和菲欧娜一模一样。”他喃喃地说道。
“谁？”耳边传来布莱恩睡意蒙眬的回答。
“那个女人。”他试图指指她，但是当他飘在离他们这么远的高处的时候，让自己的手移动实在是太难了。她的目光在屋子里飞快地掠过，在忍的脸上停留了一下，继续望向其他对象。
那的确是菲欧娜。那不是某个看起来和菲欧娜很像的人，那边的就是菲欧娜本人。
忍的胃令人不舒服地翻腾了一下，那种腾云驾雾的感觉消失了。他的意识一下子狠狠地一头栽回到自己的脑袋里。
“是她没错，”他低声说道，伸出一只手来摇晃布莱恩的肩膀，“她就在那边！”
“拜托你闭上嘴，小梭鱼，”布莱恩嘟囔道，将忍的手打开，“闭上你的嘴，就像……就像某种一直闭着嘴的东西一样！”
恐慌一点一点地从忍的胃爬向他的脑袋。已经有一年半的时间了，他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在他以前的人生中出现过的人。然后，今天，一天之内他既见到了约翰，又见到了菲欧娜。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他问布莱恩。
“一只乌龟，”布莱恩嘟囔着，“乌龟很安静。小梭鱼，你需要像一只乌龟一样。”
忍集中注意力，希望能够透过鸦片带来的幻觉看清楚。如果菲欧娜成了一名交际花，那就意味着她一定是住在桥区。数月之前的那个晚上，他确实是将菲欧娜和奎因留在了那儿，让谭医师来照顾她们。但是忍从来没有想过她们会留在这儿。成为一个桥区居民很难，你必须拥有一些特别的技能。
在他从房间的另一侧望着菲欧娜的时候，在他望着她那充满异域风情的西方人面孔，望着她那头稀有的红发和罕见的美貌的时候，他意识到，也许菲欧娜确实拥有这样的技能。
他先前认定，一旦奎因的伤好了，她和奎因就会离开香港，到世界上某个偏僻遥远的角落居住。但是菲欧娜就在这儿。
“走开。”他低声说道。
又一次地，菲欧娜抬起头来环视房间，她的目光检视着其他硬木床。忍将他的脑袋埋在布莱恩的胳膊后面。
“你才滚开呢，”布莱恩咕哝道，“等你滚开之后，麻烦你闭上嘴。”
忍的头仍旧埋在布莱恩的胳膊后面，直到菲欧娜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那个脑袋枕在她膝盖上的男人身上。他抓住硬木床一侧的侧边，拖着自己的身体站了起来，差点儿将一个就在此时从他身边走过的服务员压扁。那个小个子的男人对其他服务员比了一个手势，他们一起扶住了忍。他现在已经十六岁了，身高超过一百八十厘米，三个男人一起努力才没让他又倒在地上。
“先生，也许您愿意再躺下来？”
“不，”他说道，抬起一条胳膊将他们推开，这么做的时候他差点儿又跌倒在布莱恩身上。他扶墙稳住自己，用膝盖顶了顶布莱恩的腿，“布莱，起来。我们要离开了。”
“嘘，小梭鱼，”布莱恩回答道，“乌龟。像乌龟一样闭上嘴。”
“我要离开这里了！”他摇晃着布莱恩的肩膀。
“……我要把你做成乌龟汤。”布莱恩咆哮道。他的一条结实的胳膊抬起来抡向忍，但是忍躲开了，又一次扶着墙稳住自己。
“那我就自己离开了。”
他跌跌撞撞地走出烟馆，将一大沓钞票扔向跟着他走出烟馆大门的服务生。
“先生，桥区关于公共场合吸毒有着严格的规定。您的游客通行证有被吊销的危险。”
这话倒是没错。忍停下脚步，抓住一只从烟馆出口处的天花板上垂下来的氧气面罩。他一边倚在墙上，一边通过氧气面罩呼吸了几分钟。无论从氧气面罩里出来的是什么东西，都立刻让他的脑袋清醒了过来。他仍然能够体验到一点点腾云驾雾的感觉，但是他控制自己四肢的能力回来了。
“谢谢你。”忍说道，然后他体面而正常地从烟馆走了出去，走进外面过道中那群有钱人当中。
在这一层的桥区，道路两旁是最最昂贵的那种夜店和毒品吧。他脏兮兮的衣服和豹纹的发色已经在吸引一些他并不希望有的注意了。他在人群中一路推搡着走向升降梯，想起了他的手机。
忍将手机从一只口袋里掏出来，发现自己的视线清晰到足以查看他母亲的信息。等看到她写的内容之后，他身上残存的鸦片带来的最后一丝快感也消失了。明夫病得很厉害。他摄入了忍屋子里的什么东西，差点儿死掉。忍努力试图记起来他在那里可能留下了什么毒品，但是什么都有可能。在过去的一年半里，毒品是他的长期伙伴，而他将任何数量的毒品忘在他母亲的家里都有可能。一种混着内疚和恐惧的感觉在他的胃里炸开了。
感觉有人粗暴地推了他一把，他抬起头看到了布莱恩，布莱恩刚刚跌跌撞撞地跟着他从烟馆里出来了。
“接下来干吗？”他的朋友问道，“再去一家？还是去吃点儿东西？”
“等等。”忍读了他母亲接下来的几条信息，如释重负的感觉席卷了他。明夫没事。忍花了几秒钟才又恢复了呼吸。“我得去取点儿东西。”
“吃的？”
“不是的，大海鲈。”
“啤酒？小梭鱼，我们可以像鱼一样喝酒。”
“我得先回家一趟。”
家这个词似乎让布莱恩迷糊了。
“什么家？”
他们两个已经在电影院楼上的那间房间里住了一个月，整天与老鼠、蟑螂为伍，这一切都让忍感到放心——在经历了所有的一切之后，他终于不再在苏格兰的乡间了。
“我母亲的房子。”忍回答道。
在布莱恩有机会进一步审问他之前，忍走进一架升降梯。他被飞快地送到了桥区的最顶层。这里和往常一样阴郁，光线被上方的穹顶遮住，只有少量的阳光透进来，非常昏暗。傍晚时分一群群游客沿着大街游逛着，经过一家又一家出售各种亚洲食物的餐馆。
片刻之后，布莱恩踉踉跄跄地走出升降梯，他们两个一同加入了桥区步行者的行列之中。餐馆上方是公寓，里面大多都亮着灯，可以看到有人影在移动。餐馆之间是针灸师、草药师和其他拥有忍都无法描述的异域技能的医师们开的医馆。
“就在那边。”忍最后说道，看着他母亲刚刚发送给他的地址，穿过马路来到了马路对面。
“那个不是你母亲的房子。”
“闭嘴，大海鲈。如果你帮助很大，完事之后我会请你喝杯啤酒。”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样发展。忍即将遭遇他那一天第三奇怪的一次邂逅。
他找到了要找的那间医馆，是一间小而整洁的店面，楼上是公寓。他在门口的金属投件箱里摸索着，从里面拉出来一大袋上面大大地写着明夫名字的草药。
就在他一边将袋子塞进夹克里，一边走开的时候，医馆的门被人猛地推开了。还没有来得及转身去看，他就被一个冲出门的人影撞倒在地，那个人影飞快地跑着，仿佛是一个绝望地想要活下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