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忍
忍仍旧坐在泳池边，盯着奎因踏入空间异常点的入口处然后消失了的地点。她想起了那些回忆，待在她的身边让他非常痛苦。但是他现在仍然可以感觉到她先前贴着他的地方，就像他身体的这些地方在他的感官中被突出强调出来了一样。当他用双臂环绕着她的身体，帮助她摆好仪式剑的位置时，她是否产生了和他一样的感觉呢？还是他对她而言仍然只是一个远房表亲，像一幅画作那样美丽，然而却同样不可触碰？不。现在他身上太脏了，已经无法称为英俊了。
他被放在他肩上的一只手吓了一跳。他的母亲真理子·麦克贝恩正蹲在他身后的草地上，在夜间微凉的空气中，她的晨衣紧紧地裹在身上。
他预想的是她会对他发火，她并没有那么做。但是她的脸上有一种谨慎的神情，仿佛她担心忍可能会试图打她一样。这令他感到羞愧万分。
“你来了，”她温柔地问道，“刚刚那个女孩是奎因吗？”
“你都看到了吗？”他飞快地反问。她可能看到奎因穿过空间异常点的这个念头令忍感到困扰。他的母亲成功地将他们在庄园的生活抛在了身后——他不想将那种生活重新带回到她身边。
“看到了什么？”她问道。
“你看到她离开了吗？”
“没有。几分钟前，我在房子周围听到了她的声音。”她在草地上挪得离他更近了一些，但是还没有近到能够触碰他的地步。“她就是那个今天早上救了你弟弟的人。她不知道我是谁，但是无论在哪里我都能认出她来。她现在变得很漂亮了，不是吗？”
忍将那一袋草药拿出来。厚实的塑料令里面的东西全部保持了干燥。
“你要的药，”他对她说道，“很抱歉明夫身上发生了这种事，母亲。”
他可以感觉到她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的重量。
“忍，‘抱歉’并不能修复之前造成的伤害。今天早上你弟弟差一点儿就死了。”她听上去仍然没有生气，只是非常疲惫。而这更糟糕。
“我会仔细检查一遍我的房间，确保里面没有其他的——”
“毫无疑问，我已经那么做过了。”
“我只是想把草药放下就走，没打算让你见到我的。请原谅我在这里又继续逗留了一会儿，我该离开了。”
在真理子周围，忍总会变得比平时更像日本人。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经常受到关于礼貌和荣誉等内容的训诫。在他还相信他的人生会充满荣誉的时候，那些训诫对他来说意义重大。
“也许你确实应该离开了，在我再一次变得愤怒之前。今天早上如果你在的话，我可能会杀了你。”
“我很抱歉，母亲。”
他站了起来。
“告诉我——奎因是怎么来到香港的？”在他能够走开之前，她问道。
“和我来到这里的方式一样。”他说道，双手攥成的拳头更深地插入夹克的口袋里，好让它们停止颤抖。他转过去面对着花园的大门。
“是一起来的吗？”她也随着他站了起来。和忍相比，她个子很矮，只有一百五十厘米多一点儿。她将那非常富有日本特征的面孔仰起来，望着他的脸，眼光锐利。
“是的，”他回答道，“我们是一起来香港的。”
“你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这一点，我还以为你是自己一个人逃出来的。”
“这无关紧要。我们从来也没在一起过，起码没有在真正意义上在一起过。”
“你打算帮助她吗？”
“不——是的，”他纠正了自己。他向下盯着自己的靴子，它们仍然又脏又潮湿。“只是帮助她做一件事，仅此而已。”
“即使是在你们还小的时候，我已经能够看到你们之间有着某种东西。你父亲过去一直很喜欢她，可怜的孩子。”
“现在我要走了。”忍说道，转过身去。
“你又在想你的父亲了，”她追在他的身后喊着，“没关系的。我也一直都在想他。这是他想要的——你来到这里，和我还有明夫在一起。”
“我知道，母亲。这是他想要的。”
“忍，拜托。你可以……改变你自己的，可以回到我们身边。”她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坚定，但是忍可以听到她声音里的恳求之意。
在他刚和他的母亲重聚的时候，他试图告诉她关于阿利斯泰尔的一切，告诉她那天晚上在庄园发生的所有事情，但是他没能将这些话说出口。当时真理子也感觉到了，知道他在努力忏悔，然后她告诉他不必这样。她说，他过去的一切都得到了她的原谅，他们再也不必提起这些。
一开始，得到了她的原谅很棒。那时他并不明白，和得到他母亲的原谅相比，他自己原谅自己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码事。只有毒品吧能够给予他这种仁慈。毒品让他不适合待在家人身边，还差一点儿害死了他的小弟弟，但是桥区上的毒品吧是唯一能够让他稍微得到一点儿安慰的场所。他又怎么能放弃呢？
“我并没有在想我的父亲，”他撒谎道，头也不回地往大门走去，“我只是在想一个鬼魂。”
布莱恩·权可不是一个鬼魂，但是也差不多了。找了两小时之后，忍发现他正在距离伊丽莎白医院两个街区远的一个大垃圾桶后脏兮兮的人行道上缩成一团，显然，他是从伊丽莎白医院跑出来的，他的身后拖着一根静脉输液管和许多半裹半开的绷带。
“我必须得离开了，”布莱恩解释道，“他们开始问问题了。”
他的一只眼睛上缠着绷带，肩膀上的一处刀伤已经清理过了，但是只缝合了一半。一路上那个伤口一直在往他的衬衫上滴着血。他的脸上和脖子上也满是瘀伤。
“你看起来糟糕极了。”忍说道。
“那你应该看看另外那个家伙。”布莱恩勉强说道。
先前在忍带着奎因跑掉的时候，布莱恩则领着约翰最后几个没有倒下的手下进行了一场徒劳无益的追逐。忍检查了一下好友的身体，发现了更多糟糕的瘀伤。
“并不算太糟，”布莱恩对他说，“最糟糕的就数这个了。”他指了指一道又长颜色又深的淤痕，它从他的额头开始，一路向下经过了他的脸，蔓延到他的胸膛。“我在引他们去东边的走廊时撞上了一根蒸汽管道。在他们意识到你的女朋友没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没再追多久了。不过他们给我打了几针来缓解疼痛——我的意思是医院给我打的针，不是桥区的那些人。”
“挨起揍来你是个不错的拳击沙袋，大海鲈，”忍一边将他拉起来一边对他说道，“但是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随便你怎么说，小梭鱼。反正我总是为了那些只是‘好朋友’的姑娘才卷入持刀械斗之中。”
“她是我的表亲——我的第三代表亲。呃，是拥有第三代表亲一半血缘关系的表亲。”
布莱恩一边从身体深处发出一声呻吟，一边设法完全站直：“第三代表亲是什么？”
“是一种……几乎不再有血缘关系，但是仍然认为她自己是你的血亲的亲戚，大海鲈。”
“哦，很抱歉听到你这么说。”
忍正在试图稳住布莱恩，而布莱恩则露出了龇牙咧嘴的表情，更多的是出于对忍和奎因在一起的不妙前景的回应，而不是因为疼痛。他不稳地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像一堵煤渣砖墙一样往前面忍的身上倒去。忍在布莱恩的重量之下咕哝了一声，但是还是设法成功地将他的朋友移了过去，直到最终布莱恩半骑在他的背上。
他要怎样才能将布莱恩弄上一辆巴士，再一路弄到桥区下层，他一直都不太确定。
等他们到达跨海大桥九龙的一侧，已经是午夜时分，跨海大桥那仿佛由无数船帆组成的穹顶在港口海面上升起的雾气中消失了。
“我应该向谁提交您的入境报告？”桥区的边境守卫问道。守卫问问题的语气非常正常，仿佛在夜里这个时间，再没有什么能比一个脏兮兮的帮派成员在背上背着另一个同样脏、受了伤但是块头更大的帮派成员更加稀松平常的事了。
“谭医师。”忍答道。
守卫靠上前来为忍拍照，照片会发送到谭医师的住所，等待对方批准。忍对着镜头露出迷人的微笑，而布莱恩则仍然在他背上呻吟着。
“他很可能还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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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放在他肩上的一只手吓了一跳。他的母亲真理子·麦克贝恩正蹲在他身后的草地上，在夜间微凉的空气中，她的晨衣紧紧地裹在身上。
他预想的是她会对他发火，她并没有那么做。但是她的脸上有一种谨慎的神情，仿佛她担心忍可能会试图打她一样。这令他感到羞愧万分。
“你来了，”她温柔地问道，“刚刚那个女孩是奎因吗？”
“你都看到了吗？”他飞快地反问。她可能看到奎因穿过空间异常点的这个念头令忍感到困扰。他的母亲成功地将他们在庄园的生活抛在了身后——他不想将那种生活重新带回到她身边。
“看到了什么？”她问道。
“你看到她离开了吗？”
“没有。几分钟前，我在房子周围听到了她的声音。”她在草地上挪得离他更近了一些，但是还没有近到能够触碰他的地步。“她就是那个今天早上救了你弟弟的人。她不知道我是谁，但是无论在哪里我都能认出她来。她现在变得很漂亮了，不是吗？”
忍将那一袋草药拿出来。厚实的塑料令里面的东西全部保持了干燥。
“你要的药，”他对她说道，“很抱歉明夫身上发生了这种事，母亲。”
他可以感觉到她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的重量。
“忍，‘抱歉’并不能修复之前造成的伤害。今天早上你弟弟差一点儿就死了。”她听上去仍然没有生气，只是非常疲惫。而这更糟糕。
“我会仔细检查一遍我的房间，确保里面没有其他的——”
“毫无疑问，我已经那么做过了。”
“我只是想把草药放下就走，没打算让你见到我的。请原谅我在这里又继续逗留了一会儿，我该离开了。”
在真理子周围，忍总会变得比平时更像日本人。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经常受到关于礼貌和荣誉等内容的训诫。在他还相信他的人生会充满荣誉的时候，那些训诫对他来说意义重大。
“也许你确实应该离开了，在我再一次变得愤怒之前。今天早上如果你在的话，我可能会杀了你。”
“我很抱歉，母亲。”
他站了起来。
“告诉我——奎因是怎么来到香港的？”在他能够走开之前，她问道。
“和我来到这里的方式一样。”他说道，双手攥成的拳头更深地插入夹克的口袋里，好让它们停止颤抖。他转过去面对着花园的大门。
“是一起来的吗？”她也随着他站了起来。和忍相比，她个子很矮，只有一百五十厘米多一点儿。她将那非常富有日本特征的面孔仰起来，望着他的脸，眼光锐利。
“是的，”他回答道，“我们是一起来香港的。”
“你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这一点，我还以为你是自己一个人逃出来的。”
“这无关紧要。我们从来也没在一起过，起码没有在真正意义上在一起过。”
“你打算帮助她吗？”
“不——是的，”他纠正了自己。他向下盯着自己的靴子，它们仍然又脏又潮湿。“只是帮助她做一件事，仅此而已。”
“即使是在你们还小的时候，我已经能够看到你们之间有着某种东西。你父亲过去一直很喜欢她，可怜的孩子。”
“现在我要走了。”忍说道，转过身去。
“你又在想你的父亲了，”她追在他的身后喊着，“没关系的。我也一直都在想他。这是他想要的——你来到这里，和我还有明夫在一起。”
“我知道，母亲。这是他想要的。”
“忍，拜托。你可以……改变你自己的，可以回到我们身边。”她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坚定，但是忍可以听到她声音里的恳求之意。
在他刚和他的母亲重聚的时候，他试图告诉她关于阿利斯泰尔的一切，告诉她那天晚上在庄园发生的所有事情，但是他没能将这些话说出口。当时真理子也感觉到了，知道他在努力忏悔，然后她告诉他不必这样。她说，他过去的一切都得到了她的原谅，他们再也不必提起这些。
一开始，得到了她的原谅很棒。那时他并不明白，和得到他母亲的原谅相比，他自己原谅自己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码事。只有毒品吧能够给予他这种仁慈。毒品让他不适合待在家人身边，还差一点儿害死了他的小弟弟，但是桥区上的毒品吧是唯一能够让他稍微得到一点儿安慰的场所。他又怎么能放弃呢？
“我并没有在想我的父亲，”他撒谎道，头也不回地往大门走去，“我只是在想一个鬼魂。”
布莱恩·权可不是一个鬼魂，但是也差不多了。找了两小时之后，忍发现他正在距离伊丽莎白医院两个街区远的一个大垃圾桶后脏兮兮的人行道上缩成一团，显然，他是从伊丽莎白医院跑出来的，他的身后拖着一根静脉输液管和许多半裹半开的绷带。
“我必须得离开了，”布莱恩解释道，“他们开始问问题了。”
他的一只眼睛上缠着绷带，肩膀上的一处刀伤已经清理过了，但是只缝合了一半。一路上那个伤口一直在往他的衬衫上滴着血。他的脸上和脖子上也满是瘀伤。
“你看起来糟糕极了。”忍说道。
“那你应该看看另外那个家伙。”布莱恩勉强说道。
先前在忍带着奎因跑掉的时候，布莱恩则领着约翰最后几个没有倒下的手下进行了一场徒劳无益的追逐。忍检查了一下好友的身体，发现了更多糟糕的瘀伤。
“并不算太糟，”布莱恩对他说，“最糟糕的就数这个了。”他指了指一道又长颜色又深的淤痕，它从他的额头开始，一路向下经过了他的脸，蔓延到他的胸膛。“我在引他们去东边的走廊时撞上了一根蒸汽管道。在他们意识到你的女朋友没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没再追多久了。不过他们给我打了几针来缓解疼痛——我的意思是医院给我打的针，不是桥区的那些人。”
“挨起揍来你是个不错的拳击沙袋，大海鲈，”忍一边将他拉起来一边对他说道，“但是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随便你怎么说，小梭鱼。反正我总是为了那些只是‘好朋友’的姑娘才卷入持刀械斗之中。”
“她是我的表亲——我的第三代表亲。呃，是拥有第三代表亲一半血缘关系的表亲。”
布莱恩一边从身体深处发出一声呻吟，一边设法完全站直：“第三代表亲是什么？”
“是一种……几乎不再有血缘关系，但是仍然认为她自己是你的血亲的亲戚，大海鲈。”
“哦，很抱歉听到你这么说。”
忍正在试图稳住布莱恩，而布莱恩则露出了龇牙咧嘴的表情，更多的是出于对忍和奎因在一起的不妙前景的回应，而不是因为疼痛。他不稳地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像一堵煤渣砖墙一样往前面忍的身上倒去。忍在布莱恩的重量之下咕哝了一声，但是还是设法成功地将他的朋友移了过去，直到最终布莱恩半骑在他的背上。
他要怎样才能将布莱恩弄上一辆巴士，再一路弄到桥区下层，他一直都不太确定。
等他们到达跨海大桥九龙的一侧，已经是午夜时分，跨海大桥那仿佛由无数船帆组成的穹顶在港口海面上升起的雾气中消失了。
“我应该向谁提交您的入境报告？”桥区的边境守卫问道。守卫问问题的语气非常正常，仿佛在夜里这个时间，再没有什么能比一个脏兮兮的帮派成员在背上背着另一个同样脏、受了伤但是块头更大的帮派成员更加稀松平常的事了。
“谭医师。”忍答道。
守卫靠上前来为忍拍照，照片会发送到谭医师的住所，等待对方批准。忍对着镜头露出迷人的微笑，而布莱恩则仍然在他背上呻吟着。
“他很可能还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