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午夜已过了几小时，一切入睡的希望都已幻灭。浓雾稍微消散，满月清光照进鹿群沉睡的林圜，拨开
仍缠在树干上、流连在低洼地的缕缕灰瘴。只有一、两头鹿还在外逡巡，对著草丛挑挑拣拣，寻觅最后的 食料。寒霜将至；我感觉得出。自从在那个靠太阳的高度，而非日晷或时鐘决定每天行程，靠季节决定每 天的饮食与服药的时代生活过以来，我与大地与天空的节奏，就变成前所未有的合拍。
我又睡在我们的卧室裡，也就是马修和我度过我们十六世纪第一晚的那个房间。这儿只有几项改变： 灯改成电灯，炉边换了个维多利亚式的拉铃，通知僕人来顾火或送茶(我仍百思莫解為何吸血鬼家庭裡需 要这种东西)，还有隔壁房间改成一个相连的更衣间。
与提摩西?维斯登见过面，回老房子的归途中，气氛紧张到超乎想像。虽然生命之书的最后一页已到 手，晚餐时间还早，而杭佛瑞公爵馆在开学期间会开放到七点，盖洛加斯却断然拒绝送我去牛津。勒纳自 告奋勇送我去，盖洛加斯却骂了一串让人心惊肉跳的粗话，威胁要杀他。费南多拉著盖洛加斯，说要离开 一下去谈谈，回来时盖洛加斯嘴唇上掛著即将痊癒的伤口，眼睛略带淤青，对勒纳嘟囔了几句致歉的话。
「妳不能去。」我向门口走去时，费南多道。「明天我陪妳去，但今晚不行。盖洛加斯说得对：妳看 起来像死人。」
「不要再把我捧在手心裡了。」我咬牙切齿道，双手仍不时喷出火星。
「妳的配偶——我的宗主——回来前，我会一直把妳捧在手心。」费南多道。「全世界唯一能让我送 妳去牛津的超自然生物只有马修。妳儘管打电话给他。」他送上他的手机。
讨论就此结束。我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了费南多的最后通牒，虽然我的头痛得像打鼓，过去一星期我
使用的魔法比整个前半辈子都多。
「只要妳持有这三页，其他生物都拿不到那本书。」阿米拉试图安慰我。但生命之书近在咫尺，这种 说词没什麼作用。
就连看到那三张纸排放在大厅裡的长桌上，都无法振作我的心情。离开麦迪森以来，我对这一刻充满 期待与恐惧，但现在它摆在眼前，只觉得像个怪异的反高潮。
斐碧小心安排三幅画，刻意不让它们互相接触。我们受过惨痛的教训，发现它们之间好像有磁场般的 亲密关係。我刚回到家，把它们收在一起，準备前往博德利图书馆时，这几张纸发出低柔的哭声，接著又 传出每个人——包括斐碧^^都听得见的交谈声。
「妳不能拿著这三张纸，直接走进博德利图书馆，把它们塞回著魔的书裡。」莎拉道。「真是疯狂。 图书馆裡一定有很多巫族。他们会飞奔而来。」
「而且天晓得生命之书会有什麼反应？」伊莎波用手指戳一戳那幅树的图画。「万一它尖叫呢？说不 定会释出鬼魂。戴安娜还可能惹来大雨或大火。」在伦敦体验过魔法后，伊莎波一直在阅读。她对好几 种主题已有充分研究，随时可以发表长篇大论，包括过去两年来英伦三岛观察到的幽灵现形和多次神祕现 象。
「妳得把它偷出来。」莎拉道。
「我是拥有终身职的耶鲁大学教授，莎拉！我不能做那种事！我的学者生命^
「恐怕会结束。」莎拉替我把句子说完。
「不至於吧，莎拉。」费南多语气中带有责备。「即使以妳而言，那麼做都太极端了。戴安娜一定有 办法借出艾许摩尔七八二号，隔一阵子再归还吧。」
我试著解释，博德利图书馆的书不能外借，却没有用。伊莎波与莎拉掌管后勤，费南多与盖洛加斯维护安全，整个场合没有我提出意见、建议或警告的餘地。他们的手段比马修还高压。
所以我才会大清早四点坐在这儿，瞪著窗户，等待太阳升起。
「我该怎麼办？」我把额头抵著冰冷的菱形窗玻璃，低声自语。
一提出这个问题，我的皮肤就神觉焕发，好像我把手指插进了电源开关似的。林中走出一个闪闪发光 的白衣人影，旁边有一头白鹿作伴。不似来自尘世的鹿，镇定地走在女人身边，对手中拿著弓与箭囊的女 猎人毫无惧意。女神。
她停下脚步，抬头望著我的窗户。「為什麼悲伤，女儿？」银铃般的声音悄悄问：「失去了妳最想要 的吗？」
我已学会不回答她的问题。见我不愿回应，她微微一笑。
「鼓起勇气，在满月下与我同行。说不定妳会找回它。」女神手扶鹿角，等候著。
我溜到户外，没被人发现。我的脚在结纹圜的碎石小径上踩出嘎吱声，又在沾著薄霜的草地上留下黑 印。没多久，我就站在女神的面前。
「妳来做什麼？」我问。
「帮助妳。」女神的眼睛在月光下呈现银色与黑色。「妳要拥有生命之书，就必须放弃一些东西^, 妳最珍视的东西^」
「我给得够多了。」我的声音在颤抖。「我的父母、我的第一个孩子、我的阿姨。就连我的生命也不 是我的。它属於妳。」
「我不会拋弃為我服务的人。」女神从箭囊裡抽出一支箭，银色的长箭饰有猫头鹰的羽毛。她把箭递 给我。「拿著。」
「不。」我摇头。「除非知道代价是什麼。」
「没有人能拒绝我。」女神搭箭上弓，瞄準。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的武器没有安装尖锐的箭头。她的 手往后拉，银色的弓弦紧绷。
已来不及在女神放箭前做出任何反应。它向我胸口笔直射来。我觉得一阵灼热的痛楚，脖子上的项錬 受到拉扯，我的左肩胛骨和脊椎之间，有种温暖的轻微刺痛感。繫住菲利普送我的箭头的金环，沿著我身 体滑落，掉在我脚边。我在胸前的衣服上摸索，找寻被血沾湿的伤口，但除了箭桿穿过的一个小孔，什麼 也没有。
「妳逃不过我的箭。任何生物都做不到。现在它已成為妳的一部分。」她道。「即使生而具有力量 者，也该携带武器。」
我在脚边的地面上寻找菲利普的鍊坠。我站直上身时，却发现它的尖端嵌在我的肋骨裡。我惊讶地瞪 著女神。
「我的箭百发百中。」女神道。「妳需要它的时候，不要犹豫。要瞄準目标。」
「搬到哪裡去了？」这是不可能的事。不该发生在我们已这麼接近答案的时候。
「瑞德克利夫科学图书馆。」项恩有点歉意，但他的耐心所剩不多。「又不是世界末日，戴安娜。」
「但……那是……」我没再说下去，填好的艾许摩尔七八二号借阅单掛在我手指间。
「妳都不看电子邮件吗？我们发出搬家通知已好几个月了。」项恩道。「我很乐意收下妳的申请，加 入系统，因為妳这段时间不在，而且显然没有接触网路。但所有的艾许摩尔手抄本都不在这儿，而且妳 不能把它们借到这间阅览室来，除非妳能提出与仍收藏在这裡的手抄本与地图相关、牢不可破的学术理 由。」
我们今天早晨规划的应变对策^^足以应付多种不同状况^^之中，就是没包括博德利图书馆决定把
杭佛瑞公爵馆的珍本书与手抄本，迁到瑞德克利夫科学图书馆这一项。我们把莎拉、阿米拉和勒纳留在家 裡，以防万一需要魔法支援。盖洛加斯和费南多都在外面，在玛莉?赫伯特的儿子威廉的雕像附近閒晃， 让女性游客拍照。伊莎波用一笔跟列支敦斯登年度预算相当的捐款诱惑发展部主管，才得以进入图书馆， 目前正在享用全馆设施的私人导游。斐碧因曾在基督教会学院就读，是我的借书部队中唯一持有借书卡的 人，所以能陪我进入杭佛瑞公爵馆，目前正在一个可以眺望艾克斯特学院的花园的位子上耐心等待。
「真气死人了。」不论他们搬走多少珍本书和名贵的手抄本，我确信艾许摩尔七八二号一定还在这 裡。因為当初我父亲是把生命之书跟这座图书馆束缚在一起，而不是跟它的检索编号绑在一起。况且 一八五〇年，瑞德克利夫科学图书馆还不存在。
我看一眼手錶。不过十点三十分。一群参加校外教学的孩子被放进四方庭，尖锐的叫喊声在石壁上回 响。我要花多少时间才能製造出一个让项恩满意的藉口？斐碧和我得讨论一下。我试著去触摸嵌著女神箭 头的腰部。箭桿迫使我保持站姿笔挺，只要稍微弯腰，就会觉得刺痛，藉此警告。
「别以為想出在这儿读妳的手抄本的藉口很容易。」项恩看出我的心思，警告道。凡人通常处於休眠 状态的第六感，总在最不适当的时机开始活跃。「几个星期来，妳的朋友已提出各式各样的申请，但不论 他多少次要求在这儿读手抄本，申请到最后都被转到公园路?。」
「他穿人字呢外套？灯心绒长裤？」如果彼得?诺克斯在杭佛瑞公爵馆，我要掐死他。
「不是。是坐在卡片柜旁边那个男的。」项恩用大拇指比著赛顿阅览室的方向。
我谨慎地倒退走出项恩位於借书柜台对面的办公室，立刻感觉到令人麻痺的吸血鬼目光。高伯特？ 「罗伊登太太。」
?瑞德克利夫科学图书馆位在公圜路。
不是高伯特。
班哲明的手臂搭在斐碧肩头，她的白衬衫上有几点血跡。这是从我认识斐碧以来，她第一次显得害 I'ao
「福克斯先生。」我的声音比平时响亮一点。但愿伊莎波或盖洛加斯能在学童的吵闹声之上，听见他 的名字。我强迫自己的脚用正常的步伐向他走去。
「真是意外啊，在这儿看到妳——而且这麼……有生產力。」班哲明的眼神从我的胸部慢慢移动到双 胞胎蜷伏的腹部。他们中的一个正在疯狂踢腾，好像要挣脱束缚。珂拉也在我体内扭动咆哮。
禁止用火。我拿到第一张借书卡时立的誓言浮上心头。
「我等的是马修。却等到他的配偶。还有我的兄弟。」班哲明把鼻子凑到斐碧耳朵下面的脉搏上。她 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尖叫。「马卡斯真是个好孩子，凡事都挺他父亲。我把妳变成我的以后，不知道他还 挺不挺妳，小乖乖。」
「放开她，班哲明。」话一出口，我大脑的逻辑才意识到这麼说毫无意义。班哲明无论如何都不会放 走斐碧。
「别担心。不会留下妳的。」他的手指轻抚斐碧脖子上霍霍跳动的脉搏。「我对妳也有很大的计画， 罗伊登太太。妳很会传宗接代。我看得出来。」
伊莎波在哪裡？
我脊椎旁的箭枝灼烫，邀请我使用它的力量。但我怎麼可能瞄準班哲明而不伤害斐碧？他把斐碧挡在 前面，当作盾牌。
「这个，梦想成為吸血鬼。」班哲明低头，嘴唇拂过斐碧的脖子。她哀声呻吟。「我可以实现妳的 梦。运气好的话，我可以把妳送回马卡斯身边，以妳强大的血液，让他下跪求饶。」
菲利普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思考——活下去。这是他交给我的任务。但我的思想一直混乱地绕圈 子。支离破碎的咒语、印象模糊的伊索奶奶的警告，追著班哲明的威胁打转。我必须集中注意力
斐碧的眼神哀求我做点什麼。
「使用妳无足轻重的力量，女巫。我或许不知道生命之书裡有什麼^^暂时——但我知道，女巫不能 做吸血鬼的配偶。」
我在犹豫。班哲明在微笑。我处於生命的十字路口，一条路是我一直以為自己想要的——学术、知 识、摆脱复杂混乱的魔法——人生，另一条是我现在拥有的人生。如果我在这裡，在博德利图书馆裡面使 用魔法，就再也不能回头。
「什麼事不对吗？」他拉长音调问。
我的背仍然灼热，痛楚蔓延到我的肩膀。我举起手，两手分开，好像拿著弓，然后用我左手的食指瞄 準班哲明，拉出一直线。
我的手有顏色。一大片浓郁而鲜艳的紫色，流泻到掌心。我暗地裡嘆口气。这种时刻，我的魔法当然 会决定做些改变。快想。紫色代表什麼魔法？
我觉得有条粗糙的绳子摩擦我的脸颊。我歪歪嘴唇，对它吹口气。不要分心。思考。活下去。
我的注意焦点回到手上，手裡有把弓——真正的、看得见、摸得到的弓，木柄上有金与银的装饰。木 头上传来一阵奇怪的轻微刺痛感，我认出那感觉。山梨树。而且我指缝间夹著一支箭：银箭桿，装著菲利 普的金箭头。它是否能如女神的承诺，命中目标？班哲明把斐碧拖过来，挡在他的正前方。
「儘管射，女巫。妳会杀死马卡斯的温血人，但我还是会得到我专程来找的一切。」
我眼前浮现茱丽叶死於烈焰的画面。我闭上眼睛。
我迟疑著，无法发箭。弓与箭在我手中消失。我做了女神叮嚀我千万不可以做的事。
我听见旁边一张桌子上摊开的书，在忽然掀起的一阵微风中翻页的声音。我脖子上的毛髮竖了起来。 巫风。
这座图书馆裡一定有另一个女巫。我睁开眼睛看是谁。
是个吸血鬼。
伊莎波站在班哲明前面，一隻手扣住他咽喉，另一隻手把斐碧向我推来。
「伊莎波。」班哲明恨恨地瞪著她。
「期待别人吗？马修，也许？」血从伊莎波用整根手指在他身上戳出的一个洞裡涌出来。她施的压力 刚好足够让班哲明不能移动。一阵反胃的感觉淹没我。「他在忙别的事。斐碧，亲爱的，妳得带著戴安娜 下去找盖洛加斯和费南多。马上去。」伊莎波的眼睛片刻也不离开她的猎物，只用空著的手指我的方向。 「我们走。」斐碧拉著我的手臂低声道。
伊莎波从班哲明的脖子上抽出手指，发出噗的一声。他立刻用手撝住那位置。
「我们还没完，伊莎波。告诉马修我会再联络，很快。」
「哦，我会的。」伊莎波齜著牙，对他露出一个恐怖的笑容。她退后两步，扶起我的另一隻手臂，拨 转我身体，面对出口。
「戴安娜？」班哲明喊道。
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我希望妳两个孩子都是女的。」
「上车前都不要讲话。」盖洛加斯发出一声尖锐的口哨。「偽装咒，婶娘。J 我知道它已歪斜得不成样子，却没有力气调整。我在楼上就觉得反胃更加严重了。
勒纳风驰电掣，把车呼啸著开到哈特福学院门口。
「我迟疑了。就像茱丽叶那次。」当初差点害马修丧命。今天轮到斐碧為我的恐惧付出代价。
「小心头。」盖洛加斯把我塞进乘客座。
「谢天谢地，今天开的是马修这辆大车。」费南多钻进前座，勒纳对他嘟囔道。「回家吗？」
「是。」我道。
「不。」这时才出现在车子另一侧的伊莎波，与我同时发话。「到机场去。我们去七塔。打电话给巴 德文，盖洛加斯。」
「我不去七塔。」我道。活在巴德文控制下？休想。
「莎拉怎麼办？」费南多在前座发问。
「叫阿米拉开车，送莎拉去伦敦，在那儿跟我们会合。」伊莎波拍拍勒纳肩膀。「如果你不立刻把脚 放在油门上，我不会為我接下来的行动负责。」
「都上车了。走吧！」盖洛加斯关上货厢门，勒纳也开始嘎吱倒车，差点撞上一位骑脚踏车、有名望 的教授。
「天杀的。我还真不是个好罪犯。」盖洛加斯微带不悦道。「给我们看看那本书，婶娘。」
「戴安娜没有拿到书。」听到伊莎波这句话，费南多中断手机通话，回头瞪著我们。
「那我们赶什麼？」盖洛加斯问道。
「我们遇见马修的儿子。」斐碧坐起身，对著费南多手中的手机大声道。「班哲明知道戴安娜怀孕 了，莎拉。妳不安全，阿米拉也一样。离开。马上走。」
「班哲明？」莎拉声音裡有确然无误的恐惧。
一隻大手把斐碧拉回来，把她的头转向一侧。
「他咬了妳？」盖洛加斯的脸登时发白。他抓住我，仔细检查我脸上和脖子上每一吋皮肤。「天啊。 妳為什麼不呼救？」
多亏勒纳完全无视交通规则或速度限制，我们已经很接近M40号公路。
「他抓的是斐碧。」我缩进椅子裡，双手紧抱双胞胎，努力稳定翻搅的胃。
「奶奶在哪裡？」盖洛加斯问。
「奶奶在听一个穿紫红色衬衫的恐怖女人讲解图书馆的建筑结构，旁边方庭裡还有六十个小孩在尖 叫。」伊莎波怒目瞪著盖洛加斯。「你又在哪裡？」
「你们两个都别说了。我们都在原订计画该在的地方。」照例，斐碧是唯一理性的声音。「而且我们 都活著脱身了。大家要為大局著想。」
勒纳加速骏上M40，直奔希斯洛机场。
我用冰冷的手扶著额头。「对不起，斐碧。j车身晃动时，我闭紧嘴巴。「我无法思考。」
「完全可以理解。」斐碧轻快地说。「我可以跟密丽安通话吗？」
「密丽安？」费南多问道。
「是的，我知道我没有感染血怒，因為我没有吃进班哲明的血。但他咬过我，密丽安可能会要抽一份 我的血液样本，看看他的口水有没有让我受感染。」
我们全体瞪著她，张口结舌。
「晚点吧。」盖洛加斯简短地说。「我们晚点再担心科学和那个天杀的手抄本。」
乡村风光化作一片模糊光影飞驰而过。我把额头靠在玻璃上，全心全意希望马修在我身边、今天的发 展不是这样、班哲明不知道我怀的是双胞胎。
他最后那句话——它刻画的未来——在我们开往机场途中，不断嘲弄著我。
我希望妳两个孩子都是女的。
「戴安娜！」伊莎波的声音打断了我噩梦连连的睡眠。「马修或巴德文。妳挑吧。」她的声音很兇 恶。「一定要告诉他们之中的一个。」
「马修不行。」我眨眨眼睛，坐直上身。那支该死的箭仍顶著我肩膀。「他会飞奔而来，这没有意 义。斐碧说得没错。我们都还活著。」
伊莎波像水手般骂了几句粗话，随即取出她的红色手机。还没有人来得及拦阻她，她就用连珠砲似的 法文跟巴德文讲了起来。我只听懂一半，但根据斐碧佩服的表情判断，她听懂的显然比我多。
「哦，天啊。」盖洛加斯摇摇乱蓬蓬的脑袋。
「巴德文要跟妳说话。」伊莎波把手机向我递来。
「听说妳见到班哲明了。」巴德文跟斐碧一样冷静自若。
「是的。」
「他威胁双胞胎？」
「是的。」
「我是妳兄弟，戴安娜，不是妳的敌人。」巴德文道。「伊莎波打电话给我是正确的。」
「你说了算。」我道。「宗主。」
「妳知道马修在哪裡吗？」他问。
「不。」我不知道——不很清楚。「你知道吗？」
「我想他在某处埋葬杰克?黑衣修士吧。」
巴德文在这句话之后，有一段很长的沉默。
「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巴德文?德.柯雷孟。」我的声音发抖。
「这场危险而致命的战争中，杰克非死不可——而且，这场战争是妳发动的。」巴德文嘆口气。「回 家吧，妹妹。这是命令。妳可以舔著伤口，等他回来。每次马修离开去补缀他充满罪恶感的良知，我们都 学会了这麼做。」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掛了电话。
「我?恨?他。」我一个字一个字道。
「我也一样。」伊莎波取回手机道。
「巴德文妒忌马修，如此而已。」斐碧道。这次她的理性让我生气，我觉得有股力量在我体内急速流 转。
「我觉得不对劲。」我的焦虑升高。「出了什麼事？有人跟踪我们吗？」
盖洛加斯强迫我转过头去。「妳满脸通红。我们离伦敦还有多远？」
「伦敦？」勒纳喊道：「你刚说希斯洛。」他用力打方向盘，在迴车圆环上换了个方向。
我的胃还是跟先前一样。我乾呕著，试图克制呕吐，却根本做不到。
「戴安娜？」伊莎波帮我把头髮拂到后面，用她的丝巾為我擦嘴。「怎麼回事？」
「大概是吃错了东西。」我压抑著另一阵呕吐的衝动。「过去几天我一直觉得怪怪的。」
「怎麼个怪法？」盖洛加斯的声音很迫切。「妳头痛吗，戴安娜？呼吸困难吗？妳肩膀痛吗？j 我点头，胆汁涌了上来。
「妳说她很焦虑，斐碧？」
「戴安娜当然焦虑。」伊莎波反驳道。她把包包裡的东西全倒在椅子上，然后把它凑到我下巴下面。 我无法想像对著一个香奈儿的包包呕吐，但这种时刻，任何事都有可能。「她準备跟班哲明作战哪丨」
「焦虑是一种我不会发音的症状之一。戴安娜在纽海文有些小册子，专门解说那种状况。妳撑著点，
娘！」盖洛加斯听起来很惊慌。
我糊里糊涂地想著，為什麼他那麼紧张时，就又吐了，直接吐在伊莎波的包包裡。
「哈米许吗？我们需要医生。吸血鬼医生。戴安娜不知得了什麼病。」
天蝎日座
太阳进入天蝎座时，可能出现死亡、恐惧与中毒。这是个危险时刻，应对蛇和所有其他有毒动 植物提高警觉。天蝎座主宰怀孕与生產，诞生在这个星座下的孩子，生来有多种天赋。
,——佚名之英文杂记薄，写於约一五九〇年，龚沙维手抄本四八九号。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仍缠在树干上、流连在低洼地的缕缕灰瘴。只有一、两头鹿还在外逡巡，对著草丛挑挑拣拣，寻觅最后的 食料。寒霜将至；我感觉得出。自从在那个靠太阳的高度，而非日晷或时鐘决定每天行程，靠季节决定每 天的饮食与服药的时代生活过以来，我与大地与天空的节奏，就变成前所未有的合拍。
我又睡在我们的卧室裡，也就是马修和我度过我们十六世纪第一晚的那个房间。这儿只有几项改变： 灯改成电灯，炉边换了个维多利亚式的拉铃，通知僕人来顾火或送茶(我仍百思莫解為何吸血鬼家庭裡需 要这种东西)，还有隔壁房间改成一个相连的更衣间。
与提摩西?维斯登见过面，回老房子的归途中，气氛紧张到超乎想像。虽然生命之书的最后一页已到 手，晚餐时间还早，而杭佛瑞公爵馆在开学期间会开放到七点，盖洛加斯却断然拒绝送我去牛津。勒纳自 告奋勇送我去，盖洛加斯却骂了一串让人心惊肉跳的粗话，威胁要杀他。费南多拉著盖洛加斯，说要离开 一下去谈谈，回来时盖洛加斯嘴唇上掛著即将痊癒的伤口，眼睛略带淤青，对勒纳嘟囔了几句致歉的话。
「妳不能去。」我向门口走去时，费南多道。「明天我陪妳去，但今晚不行。盖洛加斯说得对：妳看 起来像死人。」
「不要再把我捧在手心裡了。」我咬牙切齿道，双手仍不时喷出火星。
「妳的配偶——我的宗主——回来前，我会一直把妳捧在手心。」费南多道。「全世界唯一能让我送 妳去牛津的超自然生物只有马修。妳儘管打电话给他。」他送上他的手机。
讨论就此结束。我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了费南多的最后通牒，虽然我的头痛得像打鼓，过去一星期我
使用的魔法比整个前半辈子都多。
「只要妳持有这三页，其他生物都拿不到那本书。」阿米拉试图安慰我。但生命之书近在咫尺，这种 说词没什麼作用。
就连看到那三张纸排放在大厅裡的长桌上，都无法振作我的心情。离开麦迪森以来，我对这一刻充满 期待与恐惧，但现在它摆在眼前，只觉得像个怪异的反高潮。
斐碧小心安排三幅画，刻意不让它们互相接触。我们受过惨痛的教训，发现它们之间好像有磁场般的 亲密关係。我刚回到家，把它们收在一起，準备前往博德利图书馆时，这几张纸发出低柔的哭声，接著又 传出每个人——包括斐碧^^都听得见的交谈声。
「妳不能拿著这三张纸，直接走进博德利图书馆，把它们塞回著魔的书裡。」莎拉道。「真是疯狂。 图书馆裡一定有很多巫族。他们会飞奔而来。」
「而且天晓得生命之书会有什麼反应？」伊莎波用手指戳一戳那幅树的图画。「万一它尖叫呢？说不 定会释出鬼魂。戴安娜还可能惹来大雨或大火。」在伦敦体验过魔法后，伊莎波一直在阅读。她对好几 种主题已有充分研究，随时可以发表长篇大论，包括过去两年来英伦三岛观察到的幽灵现形和多次神祕现 象。
「妳得把它偷出来。」莎拉道。
「我是拥有终身职的耶鲁大学教授，莎拉！我不能做那种事！我的学者生命^
「恐怕会结束。」莎拉替我把句子说完。
「不至於吧，莎拉。」费南多语气中带有责备。「即使以妳而言，那麼做都太极端了。戴安娜一定有 办法借出艾许摩尔七八二号，隔一阵子再归还吧。」
我试著解释，博德利图书馆的书不能外借，却没有用。伊莎波与莎拉掌管后勤，费南多与盖洛加斯维护安全，整个场合没有我提出意见、建议或警告的餘地。他们的手段比马修还高压。
所以我才会大清早四点坐在这儿，瞪著窗户，等待太阳升起。
「我该怎麼办？」我把额头抵著冰冷的菱形窗玻璃，低声自语。
一提出这个问题，我的皮肤就神觉焕发，好像我把手指插进了电源开关似的。林中走出一个闪闪发光 的白衣人影，旁边有一头白鹿作伴。不似来自尘世的鹿，镇定地走在女人身边，对手中拿著弓与箭囊的女 猎人毫无惧意。女神。
她停下脚步，抬头望著我的窗户。「為什麼悲伤，女儿？」银铃般的声音悄悄问：「失去了妳最想要 的吗？」
我已学会不回答她的问题。见我不愿回应，她微微一笑。
「鼓起勇气，在满月下与我同行。说不定妳会找回它。」女神手扶鹿角，等候著。
我溜到户外，没被人发现。我的脚在结纹圜的碎石小径上踩出嘎吱声，又在沾著薄霜的草地上留下黑 印。没多久，我就站在女神的面前。
「妳来做什麼？」我问。
「帮助妳。」女神的眼睛在月光下呈现银色与黑色。「妳要拥有生命之书，就必须放弃一些东西^, 妳最珍视的东西^」
「我给得够多了。」我的声音在颤抖。「我的父母、我的第一个孩子、我的阿姨。就连我的生命也不 是我的。它属於妳。」
「我不会拋弃為我服务的人。」女神从箭囊裡抽出一支箭，银色的长箭饰有猫头鹰的羽毛。她把箭递 给我。「拿著。」
「不。」我摇头。「除非知道代价是什麼。」
「没有人能拒绝我。」女神搭箭上弓，瞄準。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的武器没有安装尖锐的箭头。她的 手往后拉，银色的弓弦紧绷。
已来不及在女神放箭前做出任何反应。它向我胸口笔直射来。我觉得一阵灼热的痛楚，脖子上的项錬 受到拉扯，我的左肩胛骨和脊椎之间，有种温暖的轻微刺痛感。繫住菲利普送我的箭头的金环，沿著我身 体滑落，掉在我脚边。我在胸前的衣服上摸索，找寻被血沾湿的伤口，但除了箭桿穿过的一个小孔，什麼 也没有。
「妳逃不过我的箭。任何生物都做不到。现在它已成為妳的一部分。」她道。「即使生而具有力量 者，也该携带武器。」
我在脚边的地面上寻找菲利普的鍊坠。我站直上身时，却发现它的尖端嵌在我的肋骨裡。我惊讶地瞪 著女神。
「我的箭百发百中。」女神道。「妳需要它的时候，不要犹豫。要瞄準目标。」
「搬到哪裡去了？」这是不可能的事。不该发生在我们已这麼接近答案的时候。
「瑞德克利夫科学图书馆。」项恩有点歉意，但他的耐心所剩不多。「又不是世界末日，戴安娜。」
「但……那是……」我没再说下去，填好的艾许摩尔七八二号借阅单掛在我手指间。
「妳都不看电子邮件吗？我们发出搬家通知已好几个月了。」项恩道。「我很乐意收下妳的申请，加 入系统，因為妳这段时间不在，而且显然没有接触网路。但所有的艾许摩尔手抄本都不在这儿，而且妳 不能把它们借到这间阅览室来，除非妳能提出与仍收藏在这裡的手抄本与地图相关、牢不可破的学术理 由。」
我们今天早晨规划的应变对策^^足以应付多种不同状况^^之中，就是没包括博德利图书馆决定把
杭佛瑞公爵馆的珍本书与手抄本，迁到瑞德克利夫科学图书馆这一项。我们把莎拉、阿米拉和勒纳留在家 裡，以防万一需要魔法支援。盖洛加斯和费南多都在外面，在玛莉?赫伯特的儿子威廉的雕像附近閒晃， 让女性游客拍照。伊莎波用一笔跟列支敦斯登年度预算相当的捐款诱惑发展部主管，才得以进入图书馆， 目前正在享用全馆设施的私人导游。斐碧因曾在基督教会学院就读，是我的借书部队中唯一持有借书卡的 人，所以能陪我进入杭佛瑞公爵馆，目前正在一个可以眺望艾克斯特学院的花园的位子上耐心等待。
「真气死人了。」不论他们搬走多少珍本书和名贵的手抄本，我确信艾许摩尔七八二号一定还在这 裡。因為当初我父亲是把生命之书跟这座图书馆束缚在一起，而不是跟它的检索编号绑在一起。况且 一八五〇年，瑞德克利夫科学图书馆还不存在。
我看一眼手錶。不过十点三十分。一群参加校外教学的孩子被放进四方庭，尖锐的叫喊声在石壁上回 响。我要花多少时间才能製造出一个让项恩满意的藉口？斐碧和我得讨论一下。我试著去触摸嵌著女神箭 头的腰部。箭桿迫使我保持站姿笔挺，只要稍微弯腰，就会觉得刺痛，藉此警告。
「别以為想出在这儿读妳的手抄本的藉口很容易。」项恩看出我的心思，警告道。凡人通常处於休眠 状态的第六感，总在最不适当的时机开始活跃。「几个星期来，妳的朋友已提出各式各样的申请，但不论 他多少次要求在这儿读手抄本，申请到最后都被转到公园路?。」
「他穿人字呢外套？灯心绒长裤？」如果彼得?诺克斯在杭佛瑞公爵馆，我要掐死他。
「不是。是坐在卡片柜旁边那个男的。」项恩用大拇指比著赛顿阅览室的方向。
我谨慎地倒退走出项恩位於借书柜台对面的办公室，立刻感觉到令人麻痺的吸血鬼目光。高伯特？ 「罗伊登太太。」
?瑞德克利夫科学图书馆位在公圜路。
不是高伯特。
班哲明的手臂搭在斐碧肩头，她的白衬衫上有几点血跡。这是从我认识斐碧以来，她第一次显得害 I'ao
「福克斯先生。」我的声音比平时响亮一点。但愿伊莎波或盖洛加斯能在学童的吵闹声之上，听见他 的名字。我强迫自己的脚用正常的步伐向他走去。
「真是意外啊，在这儿看到妳——而且这麼……有生產力。」班哲明的眼神从我的胸部慢慢移动到双 胞胎蜷伏的腹部。他们中的一个正在疯狂踢腾，好像要挣脱束缚。珂拉也在我体内扭动咆哮。
禁止用火。我拿到第一张借书卡时立的誓言浮上心头。
「我等的是马修。却等到他的配偶。还有我的兄弟。」班哲明把鼻子凑到斐碧耳朵下面的脉搏上。她 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尖叫。「马卡斯真是个好孩子，凡事都挺他父亲。我把妳变成我的以后，不知道他还 挺不挺妳，小乖乖。」
「放开她，班哲明。」话一出口，我大脑的逻辑才意识到这麼说毫无意义。班哲明无论如何都不会放 走斐碧。
「别担心。不会留下妳的。」他的手指轻抚斐碧脖子上霍霍跳动的脉搏。「我对妳也有很大的计画， 罗伊登太太。妳很会传宗接代。我看得出来。」
伊莎波在哪裡？
我脊椎旁的箭枝灼烫，邀请我使用它的力量。但我怎麼可能瞄準班哲明而不伤害斐碧？他把斐碧挡在 前面，当作盾牌。
「这个，梦想成為吸血鬼。」班哲明低头，嘴唇拂过斐碧的脖子。她哀声呻吟。「我可以实现妳的 梦。运气好的话，我可以把妳送回马卡斯身边，以妳强大的血液，让他下跪求饶。」
菲利普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思考——活下去。这是他交给我的任务。但我的思想一直混乱地绕圈 子。支离破碎的咒语、印象模糊的伊索奶奶的警告，追著班哲明的威胁打转。我必须集中注意力
斐碧的眼神哀求我做点什麼。
「使用妳无足轻重的力量，女巫。我或许不知道生命之书裡有什麼^^暂时——但我知道，女巫不能 做吸血鬼的配偶。」
我在犹豫。班哲明在微笑。我处於生命的十字路口，一条路是我一直以為自己想要的——学术、知 识、摆脱复杂混乱的魔法——人生，另一条是我现在拥有的人生。如果我在这裡，在博德利图书馆裡面使 用魔法，就再也不能回头。
「什麼事不对吗？」他拉长音调问。
我的背仍然灼热，痛楚蔓延到我的肩膀。我举起手，两手分开，好像拿著弓，然后用我左手的食指瞄 準班哲明，拉出一直线。
我的手有顏色。一大片浓郁而鲜艳的紫色，流泻到掌心。我暗地裡嘆口气。这种时刻，我的魔法当然 会决定做些改变。快想。紫色代表什麼魔法？
我觉得有条粗糙的绳子摩擦我的脸颊。我歪歪嘴唇，对它吹口气。不要分心。思考。活下去。
我的注意焦点回到手上，手裡有把弓——真正的、看得见、摸得到的弓，木柄上有金与银的装饰。木 头上传来一阵奇怪的轻微刺痛感，我认出那感觉。山梨树。而且我指缝间夹著一支箭：银箭桿，装著菲利 普的金箭头。它是否能如女神的承诺，命中目标？班哲明把斐碧拖过来，挡在他的正前方。
「儘管射，女巫。妳会杀死马卡斯的温血人，但我还是会得到我专程来找的一切。」
我眼前浮现茱丽叶死於烈焰的画面。我闭上眼睛。
我迟疑著，无法发箭。弓与箭在我手中消失。我做了女神叮嚀我千万不可以做的事。
我听见旁边一张桌子上摊开的书，在忽然掀起的一阵微风中翻页的声音。我脖子上的毛髮竖了起来。 巫风。
这座图书馆裡一定有另一个女巫。我睁开眼睛看是谁。
是个吸血鬼。
伊莎波站在班哲明前面，一隻手扣住他咽喉，另一隻手把斐碧向我推来。
「伊莎波。」班哲明恨恨地瞪著她。
「期待别人吗？马修，也许？」血从伊莎波用整根手指在他身上戳出的一个洞裡涌出来。她施的压力 刚好足够让班哲明不能移动。一阵反胃的感觉淹没我。「他在忙别的事。斐碧，亲爱的，妳得带著戴安娜 下去找盖洛加斯和费南多。马上去。」伊莎波的眼睛片刻也不离开她的猎物，只用空著的手指我的方向。 「我们走。」斐碧拉著我的手臂低声道。
伊莎波从班哲明的脖子上抽出手指，发出噗的一声。他立刻用手撝住那位置。
「我们还没完，伊莎波。告诉马修我会再联络，很快。」
「哦，我会的。」伊莎波齜著牙，对他露出一个恐怖的笑容。她退后两步，扶起我的另一隻手臂，拨 转我身体，面对出口。
「戴安娜？」班哲明喊道。
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我希望妳两个孩子都是女的。」
「上车前都不要讲话。」盖洛加斯发出一声尖锐的口哨。「偽装咒，婶娘。J 我知道它已歪斜得不成样子，却没有力气调整。我在楼上就觉得反胃更加严重了。
勒纳风驰电掣，把车呼啸著开到哈特福学院门口。
「我迟疑了。就像茱丽叶那次。」当初差点害马修丧命。今天轮到斐碧為我的恐惧付出代价。
「小心头。」盖洛加斯把我塞进乘客座。
「谢天谢地，今天开的是马修这辆大车。」费南多钻进前座，勒纳对他嘟囔道。「回家吗？」
「是。」我道。
「不。」这时才出现在车子另一侧的伊莎波，与我同时发话。「到机场去。我们去七塔。打电话给巴 德文，盖洛加斯。」
「我不去七塔。」我道。活在巴德文控制下？休想。
「莎拉怎麼办？」费南多在前座发问。
「叫阿米拉开车，送莎拉去伦敦，在那儿跟我们会合。」伊莎波拍拍勒纳肩膀。「如果你不立刻把脚 放在油门上，我不会為我接下来的行动负责。」
「都上车了。走吧！」盖洛加斯关上货厢门，勒纳也开始嘎吱倒车，差点撞上一位骑脚踏车、有名望 的教授。
「天杀的。我还真不是个好罪犯。」盖洛加斯微带不悦道。「给我们看看那本书，婶娘。」
「戴安娜没有拿到书。」听到伊莎波这句话，费南多中断手机通话，回头瞪著我们。
「那我们赶什麼？」盖洛加斯问道。
「我们遇见马修的儿子。」斐碧坐起身，对著费南多手中的手机大声道。「班哲明知道戴安娜怀孕 了，莎拉。妳不安全，阿米拉也一样。离开。马上走。」
「班哲明？」莎拉声音裡有确然无误的恐惧。
一隻大手把斐碧拉回来，把她的头转向一侧。
「他咬了妳？」盖洛加斯的脸登时发白。他抓住我，仔细检查我脸上和脖子上每一吋皮肤。「天啊。 妳為什麼不呼救？」
多亏勒纳完全无视交通规则或速度限制，我们已经很接近M40号公路。
「他抓的是斐碧。」我缩进椅子裡，双手紧抱双胞胎，努力稳定翻搅的胃。
「奶奶在哪裡？」盖洛加斯问。
「奶奶在听一个穿紫红色衬衫的恐怖女人讲解图书馆的建筑结构，旁边方庭裡还有六十个小孩在尖 叫。」伊莎波怒目瞪著盖洛加斯。「你又在哪裡？」
「你们两个都别说了。我们都在原订计画该在的地方。」照例，斐碧是唯一理性的声音。「而且我们 都活著脱身了。大家要為大局著想。」
勒纳加速骏上M40，直奔希斯洛机场。
我用冰冷的手扶著额头。「对不起，斐碧。j车身晃动时，我闭紧嘴巴。「我无法思考。」
「完全可以理解。」斐碧轻快地说。「我可以跟密丽安通话吗？」
「密丽安？」费南多问道。
「是的，我知道我没有感染血怒，因為我没有吃进班哲明的血。但他咬过我，密丽安可能会要抽一份 我的血液样本，看看他的口水有没有让我受感染。」
我们全体瞪著她，张口结舌。
「晚点吧。」盖洛加斯简短地说。「我们晚点再担心科学和那个天杀的手抄本。」
乡村风光化作一片模糊光影飞驰而过。我把额头靠在玻璃上，全心全意希望马修在我身边、今天的发 展不是这样、班哲明不知道我怀的是双胞胎。
他最后那句话——它刻画的未来——在我们开往机场途中，不断嘲弄著我。
我希望妳两个孩子都是女的。
「戴安娜！」伊莎波的声音打断了我噩梦连连的睡眠。「马修或巴德文。妳挑吧。」她的声音很兇 恶。「一定要告诉他们之中的一个。」
「马修不行。」我眨眨眼睛，坐直上身。那支该死的箭仍顶著我肩膀。「他会飞奔而来，这没有意 义。斐碧说得没错。我们都还活著。」
伊莎波像水手般骂了几句粗话，随即取出她的红色手机。还没有人来得及拦阻她，她就用连珠砲似的 法文跟巴德文讲了起来。我只听懂一半，但根据斐碧佩服的表情判断，她听懂的显然比我多。
「哦，天啊。」盖洛加斯摇摇乱蓬蓬的脑袋。
「巴德文要跟妳说话。」伊莎波把手机向我递来。
「听说妳见到班哲明了。」巴德文跟斐碧一样冷静自若。
「是的。」
「他威胁双胞胎？」
「是的。」
「我是妳兄弟，戴安娜，不是妳的敌人。」巴德文道。「伊莎波打电话给我是正确的。」
「你说了算。」我道。「宗主。」
「妳知道马修在哪裡吗？」他问。
「不。」我不知道——不很清楚。「你知道吗？」
「我想他在某处埋葬杰克?黑衣修士吧。」
巴德文在这句话之后，有一段很长的沉默。
「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巴德文?德.柯雷孟。」我的声音发抖。
「这场危险而致命的战争中，杰克非死不可——而且，这场战争是妳发动的。」巴德文嘆口气。「回 家吧，妹妹。这是命令。妳可以舔著伤口，等他回来。每次马修离开去补缀他充满罪恶感的良知，我们都 学会了这麼做。」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掛了电话。
「我?恨?他。」我一个字一个字道。
「我也一样。」伊莎波取回手机道。
「巴德文妒忌马修，如此而已。」斐碧道。这次她的理性让我生气，我觉得有股力量在我体内急速流 转。
「我觉得不对劲。」我的焦虑升高。「出了什麼事？有人跟踪我们吗？」
盖洛加斯强迫我转过头去。「妳满脸通红。我们离伦敦还有多远？」
「伦敦？」勒纳喊道：「你刚说希斯洛。」他用力打方向盘，在迴车圆环上换了个方向。
我的胃还是跟先前一样。我乾呕著，试图克制呕吐，却根本做不到。
「戴安娜？」伊莎波帮我把头髮拂到后面，用她的丝巾為我擦嘴。「怎麼回事？」
「大概是吃错了东西。」我压抑著另一阵呕吐的衝动。「过去几天我一直觉得怪怪的。」
「怎麼个怪法？」盖洛加斯的声音很迫切。「妳头痛吗，戴安娜？呼吸困难吗？妳肩膀痛吗？j 我点头，胆汁涌了上来。
「妳说她很焦虑，斐碧？」
「戴安娜当然焦虑。」伊莎波反驳道。她把包包裡的东西全倒在椅子上，然后把它凑到我下巴下面。 我无法想像对著一个香奈儿的包包呕吐，但这种时刻，任何事都有可能。「她準备跟班哲明作战哪丨」
「焦虑是一种我不会发音的症状之一。戴安娜在纽海文有些小册子，专门解说那种状况。妳撑著点，
娘！」盖洛加斯听起来很惊慌。
我糊里糊涂地想著，為什麼他那麼紧张时，就又吐了，直接吐在伊莎波的包包裡。
「哈米许吗？我们需要医生。吸血鬼医生。戴安娜不知得了什麼病。」
天蝎日座
太阳进入天蝎座时，可能出现死亡、恐惧与中毒。这是个危险时刻，应对蛇和所有其他有毒动 植物提高警觉。天蝎座主宰怀孕与生產，诞生在这个星座下的孩子，生来有多种天赋。
,——佚名之英文杂记薄，写於约一五九〇年，龚沙维手抄本四八九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