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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阴风

“三寸丁!”福狼喊。

“穴居!”艾德米喊。

“北方!”两匹狼同时喊。

“大灰!”福狼看见老泰加马拉奇举起刻着猫头鹰头像的跳骨,微微跳起来说。

“长耳!”

“不对,福狼。”马拉奇说。

“是大角!”艾德米喊。

“哦,如果它不是长耳的话,那肯定就是大角了。”福狼说,“这太容易猜了。”

“你说得对。”艾德米好脾气地点点头。

“其实没那么简单。”马拉奇责备道,“你忘了啸叫猫头鹰也有羽冠吗?现在既然是考试,”马拉奇这匹因为脊柱变形长了个歪屁股的花狼,狡猾地说,“艾德米,你能告诉大家,这三种猫头鹰所谓的耳朵有什么不一样吗?”

“呃……呃,我忘了。”

福狼扬起头。“我认为,”他边想边说,“长耳猫头鹰的羽冠更直,也更密集。”

“非常好,福狼。没错,就是这样,大角猫头鹰的羽冠长得比较散,而且是有角度的。至于啸叫猫头鹰的羽冠,嗯,刚好在他们俩中间。”他停顿了一下,眯起眼睛看着这两匹小狼,绿眼中闪动着高兴的目光,这令福狼想起了爽朗夏天时河面泛起的碧波,“现在,还有一个难题要问你。”

“是什么,是什么?”艾德米特别希望能用一个真正的难题找回面子。

“和猫头鹰的头像没什么关系。”

“哦,不!”艾德米和福狼异口同声道。

“对你们自己有点信心,年轻人。哪种猫头鹰的腿上没有羽毛?”

“腿上没有羽毛?”艾德米喊道。

“一根羽毛都没有!”为了强调,马拉奇还用力紧紧闭上嘴,“和熊崽的屁股一样光溜。”

福狼和艾德米都惊呼起来。“啊,”艾德米犀利地问,“你确定熊崽的屁股是光溜溜的?”

“啊,当然,肯定。就是他们刚出生的时候。他们那会儿身上一根毛都没有。得等他们能够从窝里爬出来了,才变成小绒球一样呢。那是你们能见到的最可爱的。但是千万不能靠近他们,而且绝对不能碰他们。”福狼和艾德米全都沉默了,安静得十分可疑。

“快点开动脑筋,年轻人,这个问题没有那么难。哪种猫头鹰的腿上没有羽毛?”

福狼率先打破了沉默:“能给个提示吗?”

“好吧,如果你一定要的话。我知道你们确实见得很少,那是因为火山现在并不活跃,不过我教过你们,哪种猫头鹰飞得最差?”

“是穴居猫头鹰,因为……因为……”艾德米刚想说,却被熊崽的事分了心。为什么我要去找熊崽玩儿呢?

“因为他们走路走得特别好。”福狼用高八度的声调说。

“完全正确!”马拉奇兴奋地叫道,“那么谁需要用羽毛来走路或者跑呢?”他停了一会儿,“有什么问题吗,孩子们?”他好奇地看着他们。他们的热情,他们强烈的好奇心,突然间全都不见了。就在刚才,在这个洞里,这个马拉奇教这些新来的守卫之狼关于猫头鹰的风俗和习惯的洞里,突然响起一种奇怪的呜咽声。他抬起头,不会吧?来这么早,太奇怪了啊,可是,如果这不是爱发脾气的阴风,好吧,他就没有现在这个歪屁股。

“听见了吗,年轻人?”他声音很轻,可却透着一股憋不住的兴奋。

就在这个时候,一匹狼从外面一路跑进洞里。“听见了吗,马拉奇?”来的狼叫巴达哈,是神圣守卫团负责望风的。

“是我想的那个吗?”

“对,就是。我刚才到了最南边,都到幽灵森林边上了。确实是阴风。它们马上就要来了。”

“可是季节还没到啊!”马拉奇微微晃着他的歪屁股,好像这个消息让他抓狂。

“阴风本身倒是无所谓,可是你知道,一旦它刮来了,猫头鹰离得也就不远了。”他直接看着福狼和艾德米,“现在,你们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孩子们。不是看跳骨了,而是看活生生的带翅膀的猫头鹰!”

阴风对神圣火山环来说是很独特的,来无影,去无踪,可是一旦刮起阴风,能把五座火山最深处的岩浆都翻搅起来,然后所有的流浪铁匠和普通铁匠就会铺天盖地地往火山环飞来。

在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福狼和艾德米忘记了之前的担心,跟着马拉奇和巴达哈从洞里跑了出去。图斯特和温可思朝着他们冲过来:“轮到你们上岗了,快去冢上就位。”

风刮得这么猛,福狼和艾德米一开始连站直身子都很困难。他们爪下的大地,因为火山爆发的震动而轻轻摇晃,这是岩浆在地心翻滚的缘故。福狼无法想象,自己怎么可能在冢上站稳,更别说做出他们刚刚学会的观察跳了。

“缩进毛里去,孩子们。”巴达哈大笑着跑在前面,顶着抽打在自己身上的风往前进。

“别担心,站岗的时候,我们会陪着你们的。”图斯特说,“你们留意看巴蒂——就是巴达哈——看他是怎么顶风走的。”可是巴蒂走路的姿势一直都很奇怪。所有守卫团的成员里,就他的残疾形状最奇怪。他身子一边的耳朵、眼睛和爪子全都没了。就好像他生下来的时候就只生了半边一样,他的跑步姿势虽然奇怪,可是迎风跑起来速度却很快。阴风在火山环横冲直撞,吹得没有方向,一会儿从这边吹过来,一会儿又从那边吹过来。

“福狼,有件事你要知道,”他们在强暴风的冢上站好之后,图斯特说,“阴风看起来似乎没有规律,可其实是有的,一会儿你就能看出来了。”

福狼根本就看不出有什么规律。呼啸旋转的阴风不仅仅带着炭火,而且还卷着地上散碎熔岩流的沙砾。

“你有什么发现吗?”图斯特迫切地问。

“有,我发现自己好像没法直立。”

“张开悬空的爪子,后爪尽量抓住脚下的骨头。看,这个冢顶上有四根完好的大腿骨,你就用爪子把它们抓住了。我们这么做,不是因为好玩儿,是为了能够站得更牢。特别是这些熊的骨头。”

“熊的?”

“对呀,就是灰熊的大腿骨,这是最好抓的一种骨头了。”

福狼张开的爪子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往下拽。他知道冢的骨头有时会移动,可是为什么自己之前没有见过这种骨头呢?

“这些骨头一直就有吗?”福狼在呼啸的阴风中大喊。

“哦,对。这些骨头叫做梁骨,有了它整个冢才会变得结实,永远不会塌。”

“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也许是因为你从来没有仔细看过。不过,它像弹簧一样能增强你的弹跳力。想象一下,你在上面画一个圈,这样能帮你站得更稳,让你跳得更高。一定要用心眼来感受。”

这种感觉真奇妙!就好像他正在用一种全新的方式看待这一切,好像他的心眼长在了伸开的爪子上。他的第一跳并不完美,着陆没问题,可是在跳起来时没能完成空翻两周,所以没办法完整观察到冢的上方是不是有灰莫林飞过。

“对不起,”他着陆以后说,“这次跳得不太好。”

“这正是阴风给你的挑战。你看见那些飞过来的猫头鹰了吗?”

“是的,先生。”福狼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猫头鹰。他们似乎是被人从天上倒下来的。

“看见他们是怎么躲开阴风的了吗?猫头鹰管这种方法叫‘螃蟹飞法’。”

“螃蟹飞法?”

“就是像螃蟹一样横着走,只不过他们是横着飞。阴风将他们吹离了目标,所以他们算好了角度,顺着风的方向飞。其实并不是说真的横着飞,而是先不直接朝火山坡飞,要顺着风微微转个角度,计算好风力的影响。猫头鹰们的这种拐弯方式,叫做‘风补角度’。现在,你跳的时候也可以试试这么做。”

“你是说,我应该迎着风跳?”

“对,撞上去。不要急着做转、翻或者蹿的动作,不然很可能会错过热气流,刮阴风的时候,是练习弹跳的大好机会。”图斯特突然抬起头,“福狼,快看!看上面的面具猫头鹰。我以骨髓的名义发誓,那是你的老朋友格温妮丝——如果有最可爱的飞鸟,那一定就是她。”

“她是怎么做到的?”福狼很好奇。他亲爱的老朋友,在狂风乱舞的天上滑翔得毫不费力,翅膀扇都不扇一下。

“她乘着气流,就是上升的暖气流。这种气流可以把猫头鹰往上托。也许你可以称她为‘自由的骑士’。你也可以的。虽然我们没有办法像猫头鹰飞得那么高,达到‘猫头鹰位’,不过这种上升气流的某个地方确实也存在着适合狼的‘狼位’。你只要跳上那个气流,让它托住你。这是狼最接近于飞的一种办法了。你准备好试试了吗?”

福狼太激动了,他差点就在冢上手舞足蹈起来。

“好吧,不过先不要着急。”图斯特说,“我喊‘跳’,你再跳。”

福狼感到一股非常热的气流移过来。

“跳!”图斯特喊。

突然,福狼弹跳到了半空,速度太快了,快得他几乎没机会换气。瑚儿炭火在他身边嗖嗖地飞过,像流星一样。他已经闯进了天上,闯进了这片由旋转的红色“星星”组成的特别星空。

福狼虽然不会飞,可好像就是在飞。他虽然没长羽毛,可长了绒毛,虽然没有翅膀,可他有腿,此时他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熟悉感——肩膀周围的风突然吹进了脊梁骨里,翻滚的上升热气流轻抚着他的肚皮,将他托得更高。虽然还到不了猫头鹰的高度,可他也算进入猫头鹰的世界里了。这感觉真好,好到他差点忘了做出新学会的动作。他蜷起后腿,准备做一个后空翻。

“福狼!欢迎你到天上来!”

“格温妮丝!”

她扇扇翅膀,飞了过来。

“很好,就是这样!”福狼落回到冢顶时,图斯特夸他,“不过你差点忘了做观察跳。”

“可我还是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

“别紧张,年轻的小狼第一次学用气流的时候都这样,很正常。你看看摩根冢那边的艾德米,她可是练得很勤奋呢。”

是的,福狼心想,观察跳的动作她确实练了很多遍——两次螺旋转紧接着一个后空翻。艾德米可不像福狼那么容易走神。

“你跳得真好!”格温妮丝盘旋在冢的上空,朝下喊,“是我见过的,跳得最自然的。”福狼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哦,可我忘了做真正的观察跳。在天上的感觉太……太……太美妙了。”

“你跳到天上的时候,感觉就像是我们的一员。”

“真的?!”福狼偏着脑袋往上看,深深盯着格温妮丝黑闪闪的眼睛。

“对,真的,福狼。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呢!”

站岗结束以后,福狼高兴地跑回窝里。“多好玩儿啊,对不对,艾德米?”他从滑道溜进窝里时,问道,“我是说,那些气流居然让你飞起来。我觉得自己好像是只猫头鹰……”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艾德米?”

艾德米在远处的角落里缩成一个球,爪子搭在脸上。整个窝里静得好像所有的声音都被吞没了。

“艾德米,你怎么了?”

艾德米仍然捂着脸,没有看他。她只是呜呜地咕哝着,福狼必须走近了才能听清。

“你怎么了?”

“我被罚过了。”艾德米又说了一遍。

“罚过?不!”

“是真的,我有三个晚上都不能跳了。”

“为什么?你做什么了?”福狼问。

“你知道冢的骨头的安排,是为了让你可以抓得更紧吧?”

“知道呀。”

“我对梁骨不太尊敬。”

“所以你被罚过了?我是说,图斯特没有说过什么要尊敬梁骨的话啊。温可思告诉过你吗?”福狼问道,他彻底糊涂了。

“不是温可思。是班吉,但是温可思也有点不高兴。”

“班吉——就是那匹老母狼?”

“她讨厌我,福狼。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是说,她也少了一只眼睛。如果真该有什么,她应该比别人更理解我才对,像温可思那样。后面三个晚上,我都不能去冢上值勤了。那我怎么学在阴风里跳呢?”

“她不能罚你,这个决定是错的。温可思不能这么做。我认为我们应该反抗。”福狼底气十足地说。

“算了,算了。这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我现在就想把这些不愉快都忘了。”艾德米卷起驯鹿皮,想继续蒙头大睡。

可是他们俩谁都睡不着,全都在想着班吉,想着她为什么对艾德米这么坏。虽然班吉目前的所作所为还谈不到欺负,可是破坏力也是很强大的。

“福狼,你睡了吗?”

“没。”

“你会想吗?”

“想什么?”

“过去的日子。”

福狼立刻翻了个身,站起来。“艾德米,你疯了吗?想念作为啃骨狼的日子?想念你在麦锡那个可爱的部落度过的美好的日子?!”

“不,我不是指这个。你知道的,我指的是参加啃骨比赛的日子。我觉得那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候。除了西普,别的啃骨狼我都很喜欢,像克里克、爱哭鬼和口哨。”

“我也很想口哨。他……”福狼停了一下,“我觉得,他确实很特别。我爱死他的声音了,好像他的嗓子上有个洞……我说不好,反正就是他嗥起来有种特别的感觉,比别的狼都好听,虽然他总是说些不吉利的话。”

想一想,班吉居然令我们想起了还是啃骨狼那会儿的悲惨旧时光,福狼心想。他又想起了另外两匹狼——马利和她妹妹迪莉娅。现在,马利可能已经是麦肯部落的先锋主力了。他被人冤枉说在山顶上杀死了一个马尔卡达哈的时候,她们姐妹俩都跳出来替他辩护过。他后来洗脱了罪名,被选为守卫之狼的时候,她们俩也都松了一口气,大哭了一场。他此刻心里很矛盾,一方面因为想起了老朋友而觉得伤感,一方面又生气,班吉居然让他又揭开了充满屈辱和不堪的旧伤疤。

“最后一个问题,福狼。”艾德米很小声地说。

“什么?”

艾德米有些迟疑。她本来发誓不想告诉福狼的,可是不说闷在心里,又好像在胸口堵了块大石头。

“什么?”福狼问。

艾德米叹了一口气:“你知道在我没有以正确的角度落在梁骨上的时候,她说我什么吗?”

“说你什么?”

“她说:‘你跟你的朋友福狼都是伪君子。’”

“什么?她说我们是伪君子?”伪君子这个词,是狼用来羞辱别人时最恶毒的一个词。

“对,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连你也骂,就因为你是我的朋友吗?”

“她真是疯了。”福狼小声说。但是这句话飘进艾德米耳中的时候,听起来又像是“疯麦格”这串很奇怪的古狼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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