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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头桌上的闹钟响了。埃莉莎闭着眼睛,摸到了冰凉的按钮。她刚刚做了一个深沉、柔软、温暖的梦,想让撩人的它再多待一分钟。可是,像往常一样,梦境回避了清醒的求索。梦里是水,黑色的水——那么多的水啊,她记得。成吨成吨的水,向她压过来,而她没有沉溺。在梦中的水里,她呼吸得更顺畅,比在醒来的生活中——透风的房间、廉价的食物、不稳的电力——呼吸得更顺畅。
楼下传来大号嘟嘟嘟的声音,还有女人的叫声。埃莉莎把头埋进枕头,叹了口气。今天是星期五,楼下日夜无休的华盖影院要放映新影片了,这意味着,如果她想躲开这持续的、让人心慌的惊吓,她的起床仪式就得融入新的对白、音效和配乐。现在是小号。现在是一堆人大喊大叫。她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闹钟上的“晚上10:30”,然后是从地板底下钻进来的放映机的光,光像刀片似的,刺穿了一团团积尘,给它们染上光怪陆离的色彩。
她坐起来,缩着肩膀抵御凉意。空气里怎么有一股可可味?奇异的香气里夹杂着令人不快的噪声:帕特森公园东北方向的那辆消防车。埃莉莎把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看着放映机的光移动闪烁。至少,这部新影片比上一部明亮些。上一部是黑白的,名叫《魂之狂欢》。而此刻浓重的颜色漫过她的双脚,把她拉回了梦境般的幻景:她挣到了钱,很多很多的钱,谨小慎微的店员们匍匐在她脚边,把五颜六色的鞋子一字排开。“您真迷人,小姐。穿上这么一双鞋,瞧瞧,您简直能征服世界。”
然而,是世界征服了她。在车库大卖场里卖旧货,那些华而不实的玩意儿挣不着几个钢镚儿;往墙壁上挂些东西能挡住被白蚁啃过的木头;为了不再注意那些虫子,她只好开了灯。她选择不去关注——在即将到来的一夜内,在以后的日子,在接下来的生活中,这是她仅有的希望。她走进小厨房,打开计时器,往盛着水的锅里放了三个鸡蛋,然后走进了浴室。
埃莉莎是专门洗这个澡的。水倾泻而下,她脱掉了法兰绒睡衣。那些上白班的女人在自助餐厅的桌子上留下了女性杂志,数不清的文章告诉埃莉莎,她应该关注自己的身体,精确到英寸。但是,臀和胸完全不能和她脖子两侧隆起的粉色疤痕相提并论。她歪了下去,裸露的肩膀挨着了玻璃。每道疤痕都有三英寸长,从颈侧延伸到喉咙。远处,警笛声慢慢靠近。她这一辈子都生活在巴尔的摩,三十三年,只消听一听就知道,消防车正驶在百老汇大街上。脖子上的伤疤也是一张路线图,不是吗?记录的是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的地方。
她把耳朵浸在水里,放大了影片的声音。“为基抹而死,”电影里的女孩儿哭喊着,“即是永生!”埃莉莎不知道自己听得对不对。她用双手抚弄着一小块肥皂,体味着比水更湿润的感觉,太滑了,滑得能钻进水里徜徉,像一条鱼。梦里愉悦的景象压了过来,沉重得犹如男人的身体。突兀而无可抗拒的欲望袭来,沾着肥皂的手指探向了双腿之间。她也去约会、做爱,诸如此类。男人和沉默的女人,前者占尽了优势。从来没有哪一个男人在约会中试着和她交流,没有真正的交流。他们只是抓住、占有她,仿佛她只是一只无声无息的动物——就是一只动物。还是这样更好。梦中的男人,朦朦胧胧的,更好。
但是计时器,那个可憎的打点线圈发出丁零零的尖叫声。埃莉莎扑腾着水站了起来,尽管屋内只有她一人,可还是非常尴尬。她的胳膊和腿上淌着水,闪闪发光。她裹上浴袍,哆哆嗦嗦地快步走进厨房,关上炉子,并在钟表上读到了坏消息:晚上11:07了。怎么磨蹭了这么久?她随手套上一件内衣,披上一件衬衫,穿上一条裙子。她在梦境里活得有声有色,可现在迟滞下来了,就像盘子里渐渐凉掉的鸡蛋。卧室里也有一面镜子,但她不愿意照,免得预感成真:她卑微得犹如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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