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会
失忆英雄一边蹒跚前行一边扭腕缠线，他跟着银风回到几分钟前他们相遇的十字路口。尽管那怪物有可能受伤发狂了，但还是有可能追上他们，瑟若斯人不想把绳子的另一头留在这浓雾弥漫的迷宫中；作为联系他过去仅有的东西之一，这根金线太珍贵了，决不能有失。
混战之后，他耳中冰雹的咆哮似乎已经安静下来。骨头的疼痛已经消退了，但是他胸膛接触炽热铁墙的部位依然滚烫。空气好像比之前更加燥热了。难吃的冰雹并未平息他的干渴，焦热的喉咙开始发肿。他向赫耳墨斯（译注：希腊神话中的幸运与道路之神）默默地祈祷，期望旅行之神帮助这老半羊人快点恢复神志；如果他们不能尽快自迷宫中逃出，瑟若斯人会渴死的。
走在失忆英雄身边的是吉奥珂。她一直用手指捂住鬓角，就好像试图防止脑子在颅骨里摇晃，她似乎还有点眼花。瑟若斯人很想停下来，让提夫林整理下错乱的思维，但他们的首要问题是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休息。至少她比泰萨利样子好些，后者时不时的呻吟声甚至盖过了绵密的冰雹。
失忆英雄走近了十字路口，金线延伸进雾气的角度逐渐倾斜。没多久，它就几乎是笔直向下的，瑟若斯人意识到他已经站在另一头线上面了。
“银风，等一会儿。”失忆英雄停下来，弯腰拾回长枪，半羊人曾在那上面缠着他的线头。“我不想在这风暴中跟丢你。”
“在我处理掉你前，看不出有什么可能跟丢。”银风转过来看失忆英雄在做什么。“但是我们必须——噢！”
半羊人斜视着走廊，然后满是皱纹的脸蒙上了自责的面具。“不，你个老笨蛋！现在不要失控！”
瑟若斯人没有站起来，而是转动了他的好脚。透过冰雹幕，他看到一个几不可见的蓬乱身影自雾气中站起。这家伙的保护色是如此的有效，以至于失忆英雄只有靠它断臂的位置来辨别出它在远去。
“杰士，银风为什么走了？”吉奥珂的声音低沉而迷惑。半羊人消失了。“你跟他说等着。我会亲他下的，嗯？”
“不！他做的很对。我想要你跟着他。”瑟若斯人把她推向半羊人。“你嘴唇的任何地方都不要接近他。”
吉奥珂叹了口气，一边呻吟一边追向银风。
失忆英雄蹲坐着，死死地盯着怪物，手按在雾气笼罩的砖头上。他找不到断枪，便夺过线开始回扯。野兽慢慢地转向他，完好的那只手抓着它的残臂。这生物把伤重的手臂贴到削平的肩膀上，小心地接上了。
瑟若斯人瞥了眼身后，看到吉奥珂跟着银风进入冰雹中。他使劲一拉线，感到它在震动，线头好像缠在了砖头上。但是他找不到长枪了。
迷宫怪物松开断臂。虽然手臂耷拉着，但是没有掉。
“以宙斯之名，你可真难杀。”甚至连低声轻语都会伤害到失忆英雄生疼的喉咙。
这野兽凝视着银风的方向，开始蹒跚上前。失忆英雄的手在砖块上掠过一次，什么都没找到。他站起来，踉跄着拔出了剑，来回扭着肩膀小心观察。
看起来怪物并没有迫不及待地追赶。就像失忆英雄一样，它似乎认定这场战斗要靠耐性和谋略取胜，而非猛攻或偷袭。它特意走在一段距离外，准备等他们最后因口渴而心烦意乱或者虚脱倒下时再跳出来。
失忆英雄抵达十字路口，发现银风在那里等着他。半羊人胳膊担着遍体鳞伤的泰萨利，吉奥珂站在一旁。
“我看不见怪物。”半羊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松气而不是解释。
失忆英雄回头一瞥，看到怪物消失在风暴中。“怪物在那里，的确是在。你不能把它想象没了。”
“我当然能。”银风冲瑟若斯人皱起眉头，他胳膊上的精灵发出痛苦的呻吟。
失忆英雄立刻走过去，他可以看到怪物在泰萨利身侧开了一大堆口子，好几处露出了肋骨。
“泰萨利怎么样了？”
“如果他不想消失的话，就需要我专门照护。等我们找到安全的地方歇脚，我会考虑他的。”
“那我们走吧。”失忆英雄转向银风来的方向，却发现半羊人面朝相反的路。“你在干什么？给我指下你在哪里找到这根线的。”
半羊人摇了摇头。“我在相反的方向跟上它的。”
“无所谓。”当他说话的时候，瑟若斯人转动自己的砖脚，继续专心寻找迷宫怪物。“出口在你一开始找到线的地方。”
“荒谬！我为何不想象金线是导向出口？”
失忆英雄皱起眉头，无从回答。看起来泰萨利非常成功的假装同意了疯子半羊人的逻辑，但是瑟若斯人并不是玩花招的高手。
“我说不上来你为何这么做。不过我出现在这个迷宫时，就带着这根线了。”失忆英雄认为他看到一个身影在银风身后的冰雹中穿过。他绕过半羊人，却什么都没看到，然后他亮出手上缠绕的线团。“线轴在我手里，在线团里面。如果我们有时间，就给你看看。”
吉奥珂斜视着失忆英雄，就好像看他不爽一样。“也许你就是呼呼出路……”提夫林的话语含糊而缓慢。“呼呼出去。”
银风理解了，他的眼睛突然一亮。“对，当然了。你就是我的出路。我以前怎么就没见过它？”
“你必须给我看看在哪儿找到这根线的。”失忆英雄的声音更加有点沙哑了。每次讲话都令他的喉咙如同磨损的膝盖一般生疼。“出口在那里，只不过你没注意到它。”
“还没找到你的时候，我怎么能注意到？”说完，银风跳转过来，沿着通道一路小跑。虽然这步调对于半羊人来说似乎够温柔了，但是吉奥珂和失忆英雄刚好跟的上而已。瑟若斯人蹒跚着给半羊人殿后，一手握剑一手拖着金线。他尽可能的保持监视，但是无论何时他扭过肩膀看，都会落后一步。他的喉咙感觉就像随着每次灼热的呼吸逐渐更加细微，腿抬砖脚时的悸动开始带着迟钝的隐痛。
吉奥珂比失忆英雄好点，自始至终都跟在半羊人身边跑。她不停地抱怨自己抽疼的头，以及连续的震动是怎样加重她的疼痛。过了一会儿，她不再为了平衡而挥动双臂，以便能够一直用手指按住鬓角。没过一会儿，她又开始磕磕绊绊了。
他们的导游继续在风暴中穿行。银风怎么能如此安心地拐弯转折，失忆英雄难以理解。他殿后时几乎看不到半羊人卷曲的角，而这老家伙冲过冰雹和雾气时就像他能看到一百步外似的。他忽然间转到一条被冰雹幕装饰的走廊，然后飞奔向一堵坚硬的铁墙，却绕过了一根隐藏的柱子，冲进了一张狭窄扭曲的通道网中。这老半羊人从来没有带他们进死胡同，直到失忆英雄说他们已经兜了个圈子。
从瑟若斯人手腕摇摆下来的金线还是绷紧着，但是无论他们前进时怎么缠，或者绕过多少拐角，它都从没有断开或者拖地。失忆英雄带着它意味着他身后正拖着这把断枪，然则他意识到可能有其它解释。比如说，这根线明显是有魔法的，也许还能防止它纠结。
最后，不可避免的事情发生了：吉奥珂一绊倒，便消失在雾气中。一声呻吟和两次拍击声传来，然后提夫林开始哀号。银风停步转身，失忆英雄跪在她身旁。
“吉奥珂，安静！”瑟若斯人害怕她的喊叫声会引来迷宫怪物。“我在这里。”
“杰士！这些斑点，我眼睛里都是！”
失忆英雄把提夫林拉起来。她的黑眼睛目光散乱呆滞，即使当他的指尖戳过去时亦是如此。
“她失明了，”银风说。“我能载她。把她放我背上。”
半羊人下令的时候，瑟若斯人没有任何动作。“她的头疼加重了。”
“当然了——她撞到了头骨，”银风说。“但是我不能在这里做任何事。等我们找到安静的地方，我才能处理。”
吉奥珂攥紧失忆英雄的胳膊，并点点头。“我够力气抓着他的腰，杰士。我惊慌只是因为觉得迷路了。只要我知道你没有把我丢在这地方，我就很好。”
“决不会的！我保证，吉奥珂。”
提夫林努力露出了一个无力的微笑。“那我就不担心了。”
瑟若斯人帮她爬到银风背上，然后这支小队继续逃脱。失忆英雄蹒跚着走在半羊人身侧，一直机警地扭头观察，期望他们的导游随时潜入某些藏身之所。银风只是一直小跑，毫不迟疑地穿过众多拐角和十字路口。
看起来似乎是永无止境的奔跑，失忆英雄撑不下去了。他炽热的喉咙似乎随着每一口呼吸都有着火的危险，甚至他的好腿都累得发抖，他所能做的就是把砖脚在身后拖行。
“银风，停下！”这嘶哑的话语听起来更像是史拉蟾族的而非人类。“我跟……跟不上了。”
半羊人没有减速。“就剩一点远了。我现在已经能想象出这接口了。”
瑟若斯人绊倒了。过了片刻，他让自己相信是太累了而难以站立——然后他感觉到金线被扯动了，想到是迷宫怪物。如果它跟来了，那么现在是它攻击的最好时机。他用生疼的肺部吸了一口火热的空气，随着可怕的一声咆哮，他撑起来了。
银风站在前面几步，不耐烦地等待着。失忆英雄赶紧跟上他，满心期望看到怪物从风暴中冲出来。
除了冰雹，什么都没有。
银风在瑟若斯人身旁哒哒地走着。吉奥珂无力地搭在半羊人背上，她闭着眼睛，迷人的脸庞也是完全苍白；只有胳膊牢牢地搂住半羊人的腰，表示她尚有知觉。然而，泰萨利无疑是要失眠了；从他嘴唇吐出的连续不断的痛呼令失忆英雄脊梁发毛。
银风失望地摇了摇头，同时看着瑟若斯人。“我干吗老是这么对自己？我脑中已经有了这个接口，现在我又走神了。”
“太……累了，”失忆英雄嘶声说。“担心……关于……怪物。”
半羊人凝视着冰雹，然后哼了一声，摇了摇头。“别再开始想象那个了。”银风并不是对瑟若斯人人说话，而是自言自语。“那东西出了我的脑子。”
“停……下！”失忆英雄的耐性就像他身体一样精疲力尽了。“这不是你想象出来的！对你来说真的发生了——对我们也是！”
银风浓密的眉毛拧到一起。“当然会发生了。会发生是因为我真的想象了。”
“不！你没感觉到？”失忆英雄用剑侧拍拍半羊人的腿。“我碰到了——并非你想象的。”
银风的眼睛开始暗淡。“我又遇到了！”他把泰萨利抛进雾气中，发出痛苦的嚎叫，然后开始击打自己的头部。“我为什么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维？”
“因为我们不是你的思维！”
失忆英雄回剑入鞘，径直走过去帮泰萨利站起来。银风继续拳击自己。
泰萨利贴近瑟若斯人的耳朵。“不要……搞杂……问题。”精灵每发出一个刺耳的词语，都要缩一下。“你必须……接受……银风说的话。”
失忆英雄的下巴掉了。“你相信我们是他想象的幻觉？”
精灵慢慢闭上眼帘。“他的幻象理论……有道理……就像任何事情一样。如果……带我们出去了，我会接受……任何事。”
失忆英雄转了转眼睛，回头看着走廊。当他没有看到任何毛发杂乱的身影在冰雹中潜行时，耸耸肩回头看着银风－－又看到吉奥珂歪歪斜斜地从半羊人背上滑下来。提夫林撞在地上，仅仅是传来一声闷响。
“吉奥珂？”
没有回答。失忆英雄把泰萨利推到银风背上，然后笨拙地弯下腰，把吉奥珂抱在臂弯里。提夫林的呼吸既慢且弱。没有新伤的痕迹，但是她脑后的乌发带有陈血的粘稠感。
失忆英雄走近正在击打头部的半羊人。“如你所愿，银风。”
半羊人停止击打自己。“什么？”
“很简单。你重新得到了大脑的控制。”瑟若斯人把吉奥珂推给半羊人。“现在关心你的思维吧。恐怕吉奥珂处于衰亡的危险中。”
银风叹了口气，拉起吉奥珂。他并没有把她拦在怀里，而是用拇指拨开了她的眼睑。连瑟若斯人都能看到她状态不正常。她的瞳孔有一些小孔，其中一个是方形的，别的则为三角形。惊讶的半羊人唇边喋喋不休，他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开始对自己咕哝，同时把手指插进了她血液纠结的头发中活动着。
“她会怎么样？”失忆英雄的声音听起来愈加沙哑了。“她怎么了？”
银风继续咕咕哝哝，没有回答。
泰萨利从半羊人肩膀上面凝视着，轻声说道：“头骨碎了……如果银风不能救她……我可能……但是需要……安静。试……不——”精灵皱起眉头，目光改为盯着失忆英雄肩膀后面。
在泰萨利得以说得更多前，瑟若斯人把吉奥珂推到了银风怀里。他一边移动一边拔剑出鞘，然后急速转身，除了灰色的风暴以外什么都没看到。
“它在哪儿，泰萨利？”
“在你后面……现在，”精灵气喘吁吁的。“不过别担心……我看到有个东西在飘动……是黑色的……带子。”
“带子？”失忆英雄伸长脖子，看到冰雹中有条黑色的破布在飘动。“它那里在干什么？”
“运作……双耳陶瓶外面，”泰萨利说。“有条裂缝——”
“在瓶颈上。我知道的。”失忆英雄走到银风身边，转过来给泰萨利看双耳陶瓶。“把这块布塞回去吧。我怕那带子可能会露出来。”
“为什么？”泰萨利痛苦地咕哝道，然后瑟若斯人感觉到他在抗拒双耳陶瓶。“这看起来像……普通的麻布。”
“无论如何，它是－－”这些词卡在了瑟若斯人生疼的喉咙。他得停下来，努力润润喉咙，然后继续说道：“它是波塞顿给痛苦女士的礼物。我怀疑那不是普通的东西。”
“以我曲角的名义！”银风毫无征兆地转身离开了。“我的大脑怎么变得这么虚弱！”
失忆英雄瞥见一个蓬乱的身影缓缓穿过冰雹，手拉的金线被缠成了一个大线团。
“切断线！”当银风即将奔开时，泰萨利下令道。
“我一会儿切了你！”失忆英雄蹒跚着跟在他同伴们后面，真是莫名其妙，在之前停止与怪物战斗后，银风突然决定抛弃他了。
“这根线有魔力。”
“魔法对死人没用！”
银风和他的乘客已经成了冰雹中的轮廓。失忆英雄回头看到迷宫怪物在一段防范距离外跟着。它手接手的拉这根线，匀速使用双臂。瑟若斯人探察不到它弱点的迹象，也看不到它衰弱的残痕。令他失望的是，它早先受的伤只是令其全副警惕；这生物在视野边缘跟踪他，唯一可辨别的是它手中线团的金色光芒。
失忆英雄转过来再往前看，他跑向银风的大鞍囊。
“这边。”
半羊人小跑着绕过铁墙的突角，路通往一个狭窄的Z形走廊区域，每个拐角有两条支路。失忆英雄的喉咙变得如此干燥，以至于像是呼吸时粘在一起了。在这条难以辨认的路上，冰雹在热铁墙之间的回荡声更胜以前，但是似乎少量的冰球能够把他们的路引到密封边界的尽头。风暴削弱了，不再狂怒。可见度增加到一箭射程之外，瑟若斯人看到墙壁被高高低低的方框点缀，跟他在迷宫宽敞区域注意到的窗户一个样。
有几次，火团从一个黑暗的口子里喷出，狭小的路上填满了狂乱的火球。银风似乎对这些突发事件有第六感，从来没有被迫停步或者瞬间急转，却能让伙伴免于被烧焦。失忆英雄希望了解这老半羊人的秘密，他经常试着凝视黑方框的深处。除了彻底漆黑的屏障，他什么都看不到。
迷宫怪物遥遥在后缓行，逗留在视野边缘，经常在失忆英雄和同伴们转过拐角时完全消失。只要他们的步子缓慢轻巧，这野兽就冲向他们，发出震墙的吼声，令这些疲劳的伙伴狂奔。这家伙正试图把他们冲倒在地，瑟若斯人知道，它紧随而至。他的舌头发肿，难以吸气。他很久都出不来汗了；现在他的血液逐渐粘稠，心脏蹦达得就像有个铁铸的风箱在抽吸他的血管。
失忆英雄等到他们转过下一个拐角，揪住了银风的尾巴。
半羊人一扭身，眼睛愤怒地闪动着。“又干什么？”
瑟若斯人试图回答，但是舌头太肿了，词句无法成形－－或者无法让空气通过从而发声。他努力后只发出咯咯的摩擦声，然后指指剑，冲他们来时的路反手打个手势。
“不，不会的。”银风毅然摇了摇头。“屠杀黑暗自我是不可能的。它重返时只会比以前更加强大。”
瑟若斯人想反驳说他们没机会了，但是嗓子里逼不出愤怒的嘶哑了。
银风上下打量失忆英雄。“唔，我不能也载着你。我已经带不下了。”他举起吉奥珂以示例，瑟若斯人看到她的脸色褪成令人担忧的蓝色。“我估计我们得躲起来。”
半羊人飞奔十几步到一个岔口的拐角，然后转向墙上一个窗户般的方框。失忆英雄还以为银风和他的乘客要一头冲进这片漆黑中，但是他们只是穿过去了，就像走过河门的那个黑入口一般。瑟若斯人跟上前去，险些被方框射出的火团烤焦。
失忆英雄先是一阵乱咳，然后发出苦闷的咯咯声，迷宫里的死亡来的如此之快令他绝望。
紧接着，银风重新出现，依然载着泰萨利和吉奥珂。半羊人和他的乘客们没有从黑方框中浮现，而是从一旁出来的。
“跟上来，瑟若斯人！”半羊人咆哮道。“如果让黑暗自我通过这个接口追上来，我们就要跑到下一个世纪了。”
失忆英雄依然震惊地开始拖步上前。他想要问问关于所看到的火球的情况，但是无法迫使喉咙中吐出字句。
“砍断……线。”在整场追击中，泰萨利都骑在银风背上，尚未因失去声音而口渴。“如果野兽跟来……就完蛋了。”
瑟若斯人不情愿地点点头，在另一个黑方框旁站定。他打算把线扔进接口来误导怪物，便在匕首柄上绕了一圈，然后用星铸剑砍断了这根金丝。
在整根线消失前，就几乎被一分为二了，包括缠在他胳膊上和手中木轴上的线团。他的胃变得空荡荡的，但是没时间在感觉上犹豫不决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在迷宫中回响，怪物带着遥远沉重的脚步声跟随而来。
失忆英雄冲到银风身侧，然后他们一起跳进黑暗的窗户。
一次震耳欲聋的怒吼，失忆英雄最先以为他正在掉落：风鞭打着他的头发，在他耳边咆哮，刺激他烧焦的胸部。现在灰尘开始摩擦他的眼睛；鼻子里也吸到了，他品尝肿胀的舌头上那些，相信自己是被黑方框里喷出的火团烧成灰了。然后他的脚触到某种粉状的固体。他看到银风正站在面前，已经开始散发奇怪的珍珠色光芒。瑟若斯人的眼睛慢慢地开始辨别出尘云在空气中嚎叫，尘河在他腿边涡旋，尘壁在他肩膀周围环绕，并且他欣喜地认识到自己尚在迷宫中。
蠢货。
是的，我一直在观看。甚至在迷宫中，痛苦女士也总是在观看的，就像我观看从瑟若斯人那破碎双耳陶瓶里舞动的黑布碎片一样。尘风抓住了它，很快就会松开，然后呢？
它会永远在迷宫中舞动，一直寻找它根本无法找到的东西吗？还是升起来穿过我胸口曾经有心脏的空旷处？我不确定。
我不确定。
我不确定波塞顿的网线对我有利还是有害，不确定那个梦境碎片（我不敢回忆它）会令我虚弱还是强大：也许最好是知道痛苦的源泉；最好是确切知道我胸口空虚的原因－－但是我所知道的，我知道的只有一半。
那里存在危险，不是吗？
如果无知是福气，知识是力量，那海皇送什么给我？最好一半是事实；最差一半是记忆；于事无补。我看到了我所看到的；一道裂缝打开，我不能随心所欲地阻止口子里释放出的黑碎布－－每个地方的每个人都忘了我－－我不想！
“你想标记我们的行踪吗？”银风抓住失忆英雄胳膊，开始拖着他走路，朝远方向的黑暗路口而去。“离那接口远点！你没看到它们怎么燃烧的吗？”
瑟若斯人还说不出来话，皱着眉头扭身凝视。接口在另一面墙的几乎同个位置出现：是黑色的方框，如此平坦和普通，看起来更像是画上的而非真的门口。没有任何可见的支撑物，它静止不动地挂在尘云中，迷宫中仅有的东西是这嚎叫的风，似乎也无法摆动了。铁墙通道远方的窗户依然被漆黑的面纱遮蔽着；迷宫怪物——或者说是痛苦女士本人——能够始终站在另一侧，而失忆英雄却不知道。
当瑟若斯人研究接口时，黑带子终于从双耳陶瓶破裂的颈部散开飘荡了。他攥住这块破布，又滑手了，当涡流尘风改变方向令碎屑在他周围鞭笞时又抓了一次。碎布就像有生命一般躲过他的手指，在最终向银风飞翔前绕了他两圈。它漂浮在到十字路口的一半距离处，卷进了另一股旋风。
失忆英雄希望在带子完全消失前抓住它，他挤开同伴们，跟了上去。他不知道拿住破布干什么，但是他明白吝啬的波塞顿会抓住任何借口拒绝履行承诺。当瑟若斯人返回奔放之野时，他要确定自己能够回报说痛苦女士接受了双耳陶瓶里的全部东西。
当失忆英雄蹒跚上前时，他放心地看到黑色的布条在旋风的灰尘中闪动。然后布条变成了硬带子，开始加宽和上下波动，很快整个涡流尘云变得像影子一样黑。
旋风开始缓慢，其形状塑为一个高大宽胸的巨人身影。失忆英雄的砖脚就像锚一样沉下，令他目瞪口呆地站住了。他感觉到就像是这嚎叫的尘风把他的思绪搅乱了。他无法完全明白这黑碎布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怎么去夺回一个影子并将其填回双耳陶瓶内。
“谁希望通过这条路？”这个问题是如此地响亮，以至于把通道墙壁上的灰尘都震下少许。
“啊嘎嘎！”银风叫道。“这又是什么东西从你污秽的大脑深处出来了，老笨蛋？”
巨人踏前一步，把影子留在身后，自己的腰带正对着失忆英雄的鼻子。这怪兽跟路一样宽，腰间围了一对爬满虱子的狮子皮腰带，手中拿着舰桨大小的铁棍。他的腿像树一样粗，皮肤跟砂石一样粗糙，多毛的腹部非常大，像一个鼓帆般凸向瑟若斯人的头部。
“谁希望在珀里斐忒斯（译注：火神赫菲斯托斯的儿子，著名的巨人强盗）的路上穿行？”
失忆英雄的喉咙就像蒙上了一层灰，极为干燥而难以回话－－但是他知道最好是想出任何答案来满足这巨人。他跟这种怪兽战得够多了，懂得珀里斐忒斯打算要过路费，而这费用他们都不在乎付。
瑟若斯人砰的一声，把剑柄捣到珀里斐忒斯膝盖上，然后在巨人愤怒地挥下大手时灵活地躲开。在这只手再次起来前，失忆英雄把利刃插进了它中指，用的力度刚好足以造成穿刺伤，钉住了这个著名守卫的庞大胳膊，虽然突袭到了巨人，但它并未倒下。
珀里斐忒斯放低自己的手，俯视自己庞大的腹部，显现出一个胡子拉碴的巨大月形脸庞和深洞般的狮鼻。当巨人发现自己的手钉在自己膝盖上时，他摆出用巨棍朝瑟若斯人头部挥击的姿势。
“别逼我打碎你，小个男人。”
瑟若斯人冲珀里斐忒斯摇了摇一根空闲的手指，然后轻轻地把剑往前推。星铸剑切开了巨人的厚皮，直到开始流血，就像刺穿手掌和膝盖那样容易。巨人吼叫起来，但是聪明地止住棍子下落。
“让……开。”瑟若斯人的声音暴露了他的痛苦，但是不知为何，他发现力气足以大声说话以吸引巨人的注意力。“这剑……切得开……刚铁。”
“是吗？”
珀里斐忒斯的脸太大了，难以掩饰狡猾在其上的闪现。他的目光投向跨在银风背上的泰萨利和失忆英雄，再次后退。当巨人的巨棍开始向精灵的方向移动时，瑟若斯人立刻知道他的敌人希望把他的三个同伴作为人质。他潜入珀里斐忒斯两腿之间，用剑刺穿巨人的手背。长枪杆般粗的食指爆开，拖出一道黑色血流，落在灰尘中。
珀里斐忒斯怒吼了，棍子调转了方向。
失忆英雄从巨人大腿后冲过，同时拔剑沿着敌人巨大的膝盖内部划。星铸刚深深地切开筋腱和肌肉。要不是瑟若斯人一只砖脚残废了，就可以继续围着珀里斐忒斯旋转，将巨人的腿削减至血淋淋的骨柱。无论如何，这个时候失忆英雄必须对膝盖后面来一次狠击。
利刃深深咬了下去，珀里斐忒斯的腿急拉时，瑟若斯人的手几乎被扯碎。知道巨人肯定专注于反击时，瑟若斯人潜到野兽身下，对另一条腿进行狠毒地来回挥砍。他听到筋腱撕裂的迹象砰声，然后在敌人的铁棍滑落下来打碎自己头骨前跳开了。
失忆英雄没有落到地面上，而是陷入粉状的灰尘床中。他的嘴巴塞满了刺激的金属味，然后他发现自己船不过气来了，而且每次抽搐都会往他干燥的喉咙吸入更多的渣子。他半游泳半冲刺的从难吃的东西中站起来，朝珀里斐忒斯冲去－－或者说至少是朝他假定巨人站的地方冲去。空气中的灰尘是如此的浓密，以至于瑟若斯人再也看不到敌人了。
失忆英雄依然喘不过气，他从翻腾的尘云中蹒跚走出，发现自己正对着珀里斐忒斯的腰窝。巨人在五步外，野蛮的双腿跪下，高高举起木棍，盯着瑟若斯人。没时间闪避了。失忆英雄举剑格挡高处一击，双手持握它，试图把他的砖脚转到一旁。
这一击造成了极大的声响。
要是其它任何武器，大约就粉碎了，但是瑟若斯人的星铸剑结结实实地扛住了。他感到胳膊在碰撞中弯曲，膝盖开始移动，看到铁棍滑过剑的边缘。
他不能让自己倒下。如果他倒了，在他可以呼吸前就没力气重新站起来，等他清干净了喉咙，珀里斐忒斯会再次攻击。失忆英雄使出所有的体重对抗这巨型大头棒，与此同时在底下盘旋脱离他的剑。
巨人的棍子落在柔软的灰尘中，激起另一股灰云。瑟若斯人冲进翻腾的渣子中，把剑递进他想象中珀里斐忒斯胸膛所位于的地方。
剑刃在巨晃中击中了，然后继续往下切，直到它没入柔软的灰尘中。一股浓厚的铜臭味充满瑟若斯人的鼻孔，然后他瞥见灰色的云中浮起原木粗细的红色断手腕。
一阵巨大的痛苦咳嗽声从失忆英雄肺深处喷出来，迫使他肿胀的喉咙中吐出的尘灰。他不管自己身体需要停下来呼吸空气，冲过灰色的烟云，发现珀里斐忒斯跪在灰尘中。巨人抓住自己的断腕，那姿势护住了腋窝免受侧面攻击。
失忆英雄为了快速解决问题，回手出剑试图造成更进一步的伤害。珀里斐忒斯因失去手而昏厥了，没有转过来看，直到利刃已经刺进他巨大肋骨之间。瑟若斯人全力推进这一击，驱使武器没柄，并旋转它以扩大伤口。
珀里斐忒斯嘴里漏出漫长的喘气呻吟声。然后，巨人差点屈服了，它低下手肘，锤击侧面的攻击者。瑟若斯人在空中飞舞时，他的剑脱手了，然后伤口中喷出一团红色的血沫。失忆英雄撞墙撞得并不狠，他起身爬开，敌人痛苦的呻吟开始响彻这条路。
一安全脱离，失忆英雄就跪了下来。他的视线开始黑暗。他用手清除嘴和喉咙里的灰尘，但是他甚至难以吸进空气。他的呼吸急促、微弱和断续。他开始难受地干咳，却驱不出任何渣子，反而加重了他的疼痛，令他胸口抽搐着生疼，就像是无法控制的苦恼。
如同他的痛楚般可怕的是，瑟若斯人知道珀里斐忒斯正遭受更糟糕的痛苦。刺穿肺部致死是通往下一阶段既缓慢又痛苦的方式，如果失忆英雄有力气的话，他会很乐意省去巨人如此悲惨的死亡。
银风贴到失忆英雄旁边，他仍然抱着吉奥珂。瑟若斯人惊恐地看到提夫林的鼻孔里留下一小股血。
“你真的是我出迷宫的路，”半羊人说。“无论我的大脑造出怎样的邪恶来阻缓这条路，你都能击败它。”
“干的……好。”当巨人发出特殊的大叫时，泰萨利奉承道，然后又苦恼地呻吟起来。“虽然……更……仁慈的……死亡……”
失忆英雄用一连串猛烈地干咳来回答，然后紧跟着是窒息的刺耳声，几乎跟那巨人一样可怜。
银风浓密的眉毛惊慌地扬起来。“怎么了？你受伤了？”
瑟若斯人摇了摇头，然后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有东西塞住了？”
失忆英雄再次摇了摇头。他弯曲手，就像是握着一个杯子，然后举到唇边，点了点下巴后面。
“你肯定是渴了！”银风放松下来。“我想象我的鞍囊里面有些东西可以缓解下。”
泰萨利开始往皮带摸索，但是失忆英雄没心思等待这个受伤的精灵那笨拙的手指了，用自己的手撕开绳结。他在里面发现了一个膨胀的水袋。瑟若斯人抓住袋子，猛地拔掉嘴上的塞子，然后仰头痛饮。流水涌出，红色，温热，浓密，不是水。
酒，甜酒。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混战之后，他耳中冰雹的咆哮似乎已经安静下来。骨头的疼痛已经消退了，但是他胸膛接触炽热铁墙的部位依然滚烫。空气好像比之前更加燥热了。难吃的冰雹并未平息他的干渴，焦热的喉咙开始发肿。他向赫耳墨斯（译注：希腊神话中的幸运与道路之神）默默地祈祷，期望旅行之神帮助这老半羊人快点恢复神志；如果他们不能尽快自迷宫中逃出，瑟若斯人会渴死的。
走在失忆英雄身边的是吉奥珂。她一直用手指捂住鬓角，就好像试图防止脑子在颅骨里摇晃，她似乎还有点眼花。瑟若斯人很想停下来，让提夫林整理下错乱的思维，但他们的首要问题是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休息。至少她比泰萨利样子好些，后者时不时的呻吟声甚至盖过了绵密的冰雹。
失忆英雄走近了十字路口，金线延伸进雾气的角度逐渐倾斜。没多久，它就几乎是笔直向下的，瑟若斯人意识到他已经站在另一头线上面了。
“银风，等一会儿。”失忆英雄停下来，弯腰拾回长枪，半羊人曾在那上面缠着他的线头。“我不想在这风暴中跟丢你。”
“在我处理掉你前，看不出有什么可能跟丢。”银风转过来看失忆英雄在做什么。“但是我们必须——噢！”
半羊人斜视着走廊，然后满是皱纹的脸蒙上了自责的面具。“不，你个老笨蛋！现在不要失控！”
瑟若斯人没有站起来，而是转动了他的好脚。透过冰雹幕，他看到一个几不可见的蓬乱身影自雾气中站起。这家伙的保护色是如此的有效，以至于失忆英雄只有靠它断臂的位置来辨别出它在远去。
“杰士，银风为什么走了？”吉奥珂的声音低沉而迷惑。半羊人消失了。“你跟他说等着。我会亲他下的，嗯？”
“不！他做的很对。我想要你跟着他。”瑟若斯人把她推向半羊人。“你嘴唇的任何地方都不要接近他。”
吉奥珂叹了口气，一边呻吟一边追向银风。
失忆英雄蹲坐着，死死地盯着怪物，手按在雾气笼罩的砖头上。他找不到断枪，便夺过线开始回扯。野兽慢慢地转向他，完好的那只手抓着它的残臂。这生物把伤重的手臂贴到削平的肩膀上，小心地接上了。
瑟若斯人瞥了眼身后，看到吉奥珂跟着银风进入冰雹中。他使劲一拉线，感到它在震动，线头好像缠在了砖头上。但是他找不到长枪了。
迷宫怪物松开断臂。虽然手臂耷拉着，但是没有掉。
“以宙斯之名，你可真难杀。”甚至连低声轻语都会伤害到失忆英雄生疼的喉咙。
这野兽凝视着银风的方向，开始蹒跚上前。失忆英雄的手在砖块上掠过一次，什么都没找到。他站起来，踉跄着拔出了剑，来回扭着肩膀小心观察。
看起来怪物并没有迫不及待地追赶。就像失忆英雄一样，它似乎认定这场战斗要靠耐性和谋略取胜，而非猛攻或偷袭。它特意走在一段距离外，准备等他们最后因口渴而心烦意乱或者虚脱倒下时再跳出来。
失忆英雄抵达十字路口，发现银风在那里等着他。半羊人胳膊担着遍体鳞伤的泰萨利，吉奥珂站在一旁。
“我看不见怪物。”半羊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松气而不是解释。
失忆英雄回头一瞥，看到怪物消失在风暴中。“怪物在那里，的确是在。你不能把它想象没了。”
“我当然能。”银风冲瑟若斯人皱起眉头，他胳膊上的精灵发出痛苦的呻吟。
失忆英雄立刻走过去，他可以看到怪物在泰萨利身侧开了一大堆口子，好几处露出了肋骨。
“泰萨利怎么样了？”
“如果他不想消失的话，就需要我专门照护。等我们找到安全的地方歇脚，我会考虑他的。”
“那我们走吧。”失忆英雄转向银风来的方向，却发现半羊人面朝相反的路。“你在干什么？给我指下你在哪里找到这根线的。”
半羊人摇了摇头。“我在相反的方向跟上它的。”
“无所谓。”当他说话的时候，瑟若斯人转动自己的砖脚，继续专心寻找迷宫怪物。“出口在你一开始找到线的地方。”
“荒谬！我为何不想象金线是导向出口？”
失忆英雄皱起眉头，无从回答。看起来泰萨利非常成功的假装同意了疯子半羊人的逻辑，但是瑟若斯人并不是玩花招的高手。
“我说不上来你为何这么做。不过我出现在这个迷宫时，就带着这根线了。”失忆英雄认为他看到一个身影在银风身后的冰雹中穿过。他绕过半羊人，却什么都没看到，然后他亮出手上缠绕的线团。“线轴在我手里，在线团里面。如果我们有时间，就给你看看。”
吉奥珂斜视着失忆英雄，就好像看他不爽一样。“也许你就是呼呼出路……”提夫林的话语含糊而缓慢。“呼呼出去。”
银风理解了，他的眼睛突然一亮。“对，当然了。你就是我的出路。我以前怎么就没见过它？”
“你必须给我看看在哪儿找到这根线的。”失忆英雄的声音更加有点沙哑了。每次讲话都令他的喉咙如同磨损的膝盖一般生疼。“出口在那里，只不过你没注意到它。”
“还没找到你的时候，我怎么能注意到？”说完，银风跳转过来，沿着通道一路小跑。虽然这步调对于半羊人来说似乎够温柔了，但是吉奥珂和失忆英雄刚好跟的上而已。瑟若斯人蹒跚着给半羊人殿后，一手握剑一手拖着金线。他尽可能的保持监视，但是无论何时他扭过肩膀看，都会落后一步。他的喉咙感觉就像随着每次灼热的呼吸逐渐更加细微，腿抬砖脚时的悸动开始带着迟钝的隐痛。
吉奥珂比失忆英雄好点，自始至终都跟在半羊人身边跑。她不停地抱怨自己抽疼的头，以及连续的震动是怎样加重她的疼痛。过了一会儿，她不再为了平衡而挥动双臂，以便能够一直用手指按住鬓角。没过一会儿，她又开始磕磕绊绊了。
他们的导游继续在风暴中穿行。银风怎么能如此安心地拐弯转折，失忆英雄难以理解。他殿后时几乎看不到半羊人卷曲的角，而这老家伙冲过冰雹和雾气时就像他能看到一百步外似的。他忽然间转到一条被冰雹幕装饰的走廊，然后飞奔向一堵坚硬的铁墙，却绕过了一根隐藏的柱子，冲进了一张狭窄扭曲的通道网中。这老半羊人从来没有带他们进死胡同，直到失忆英雄说他们已经兜了个圈子。
从瑟若斯人手腕摇摆下来的金线还是绷紧着，但是无论他们前进时怎么缠，或者绕过多少拐角，它都从没有断开或者拖地。失忆英雄带着它意味着他身后正拖着这把断枪，然则他意识到可能有其它解释。比如说，这根线明显是有魔法的，也许还能防止它纠结。
最后，不可避免的事情发生了：吉奥珂一绊倒，便消失在雾气中。一声呻吟和两次拍击声传来，然后提夫林开始哀号。银风停步转身，失忆英雄跪在她身旁。
“吉奥珂，安静！”瑟若斯人害怕她的喊叫声会引来迷宫怪物。“我在这里。”
“杰士！这些斑点，我眼睛里都是！”
失忆英雄把提夫林拉起来。她的黑眼睛目光散乱呆滞，即使当他的指尖戳过去时亦是如此。
“她失明了，”银风说。“我能载她。把她放我背上。”
半羊人下令的时候，瑟若斯人没有任何动作。“她的头疼加重了。”
“当然了——她撞到了头骨，”银风说。“但是我不能在这里做任何事。等我们找到安静的地方，我才能处理。”
吉奥珂攥紧失忆英雄的胳膊，并点点头。“我够力气抓着他的腰，杰士。我惊慌只是因为觉得迷路了。只要我知道你没有把我丢在这地方，我就很好。”
“决不会的！我保证，吉奥珂。”
提夫林努力露出了一个无力的微笑。“那我就不担心了。”
瑟若斯人帮她爬到银风背上，然后这支小队继续逃脱。失忆英雄蹒跚着走在半羊人身侧，一直机警地扭头观察，期望他们的导游随时潜入某些藏身之所。银风只是一直小跑，毫不迟疑地穿过众多拐角和十字路口。
看起来似乎是永无止境的奔跑，失忆英雄撑不下去了。他炽热的喉咙似乎随着每一口呼吸都有着火的危险，甚至他的好腿都累得发抖，他所能做的就是把砖脚在身后拖行。
“银风，停下！”这嘶哑的话语听起来更像是史拉蟾族的而非人类。“我跟……跟不上了。”
半羊人没有减速。“就剩一点远了。我现在已经能想象出这接口了。”
瑟若斯人绊倒了。过了片刻，他让自己相信是太累了而难以站立——然后他感觉到金线被扯动了，想到是迷宫怪物。如果它跟来了，那么现在是它攻击的最好时机。他用生疼的肺部吸了一口火热的空气，随着可怕的一声咆哮，他撑起来了。
银风站在前面几步，不耐烦地等待着。失忆英雄赶紧跟上他，满心期望看到怪物从风暴中冲出来。
除了冰雹，什么都没有。
银风在瑟若斯人身旁哒哒地走着。吉奥珂无力地搭在半羊人背上，她闭着眼睛，迷人的脸庞也是完全苍白；只有胳膊牢牢地搂住半羊人的腰，表示她尚有知觉。然而，泰萨利无疑是要失眠了；从他嘴唇吐出的连续不断的痛呼令失忆英雄脊梁发毛。
银风失望地摇了摇头，同时看着瑟若斯人。“我干吗老是这么对自己？我脑中已经有了这个接口，现在我又走神了。”
“太……累了，”失忆英雄嘶声说。“担心……关于……怪物。”
半羊人凝视着冰雹，然后哼了一声，摇了摇头。“别再开始想象那个了。”银风并不是对瑟若斯人人说话，而是自言自语。“那东西出了我的脑子。”
“停……下！”失忆英雄的耐性就像他身体一样精疲力尽了。“这不是你想象出来的！对你来说真的发生了——对我们也是！”
银风浓密的眉毛拧到一起。“当然会发生了。会发生是因为我真的想象了。”
“不！你没感觉到？”失忆英雄用剑侧拍拍半羊人的腿。“我碰到了——并非你想象的。”
银风的眼睛开始暗淡。“我又遇到了！”他把泰萨利抛进雾气中，发出痛苦的嚎叫，然后开始击打自己的头部。“我为什么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维？”
“因为我们不是你的思维！”
失忆英雄回剑入鞘，径直走过去帮泰萨利站起来。银风继续拳击自己。
泰萨利贴近瑟若斯人的耳朵。“不要……搞杂……问题。”精灵每发出一个刺耳的词语，都要缩一下。“你必须……接受……银风说的话。”
失忆英雄的下巴掉了。“你相信我们是他想象的幻觉？”
精灵慢慢闭上眼帘。“他的幻象理论……有道理……就像任何事情一样。如果……带我们出去了，我会接受……任何事。”
失忆英雄转了转眼睛，回头看着走廊。当他没有看到任何毛发杂乱的身影在冰雹中潜行时，耸耸肩回头看着银风－－又看到吉奥珂歪歪斜斜地从半羊人背上滑下来。提夫林撞在地上，仅仅是传来一声闷响。
“吉奥珂？”
没有回答。失忆英雄把泰萨利推到银风背上，然后笨拙地弯下腰，把吉奥珂抱在臂弯里。提夫林的呼吸既慢且弱。没有新伤的痕迹，但是她脑后的乌发带有陈血的粘稠感。
失忆英雄走近正在击打头部的半羊人。“如你所愿，银风。”
半羊人停止击打自己。“什么？”
“很简单。你重新得到了大脑的控制。”瑟若斯人把吉奥珂推给半羊人。“现在关心你的思维吧。恐怕吉奥珂处于衰亡的危险中。”
银风叹了口气，拉起吉奥珂。他并没有把她拦在怀里，而是用拇指拨开了她的眼睑。连瑟若斯人都能看到她状态不正常。她的瞳孔有一些小孔，其中一个是方形的，别的则为三角形。惊讶的半羊人唇边喋喋不休，他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开始对自己咕哝，同时把手指插进了她血液纠结的头发中活动着。
“她会怎么样？”失忆英雄的声音听起来愈加沙哑了。“她怎么了？”
银风继续咕咕哝哝，没有回答。
泰萨利从半羊人肩膀上面凝视着，轻声说道：“头骨碎了……如果银风不能救她……我可能……但是需要……安静。试……不——”精灵皱起眉头，目光改为盯着失忆英雄肩膀后面。
在泰萨利得以说得更多前，瑟若斯人把吉奥珂推到了银风怀里。他一边移动一边拔剑出鞘，然后急速转身，除了灰色的风暴以外什么都没看到。
“它在哪儿，泰萨利？”
“在你后面……现在，”精灵气喘吁吁的。“不过别担心……我看到有个东西在飘动……是黑色的……带子。”
“带子？”失忆英雄伸长脖子，看到冰雹中有条黑色的破布在飘动。“它那里在干什么？”
“运作……双耳陶瓶外面，”泰萨利说。“有条裂缝——”
“在瓶颈上。我知道的。”失忆英雄走到银风身边，转过来给泰萨利看双耳陶瓶。“把这块布塞回去吧。我怕那带子可能会露出来。”
“为什么？”泰萨利痛苦地咕哝道，然后瑟若斯人感觉到他在抗拒双耳陶瓶。“这看起来像……普通的麻布。”
“无论如何，它是－－”这些词卡在了瑟若斯人生疼的喉咙。他得停下来，努力润润喉咙，然后继续说道：“它是波塞顿给痛苦女士的礼物。我怀疑那不是普通的东西。”
“以我曲角的名义！”银风毫无征兆地转身离开了。“我的大脑怎么变得这么虚弱！”
失忆英雄瞥见一个蓬乱的身影缓缓穿过冰雹，手拉的金线被缠成了一个大线团。
“切断线！”当银风即将奔开时，泰萨利下令道。
“我一会儿切了你！”失忆英雄蹒跚着跟在他同伴们后面，真是莫名其妙，在之前停止与怪物战斗后，银风突然决定抛弃他了。
“这根线有魔力。”
“魔法对死人没用！”
银风和他的乘客已经成了冰雹中的轮廓。失忆英雄回头看到迷宫怪物在一段防范距离外跟着。它手接手的拉这根线，匀速使用双臂。瑟若斯人探察不到它弱点的迹象，也看不到它衰弱的残痕。令他失望的是，它早先受的伤只是令其全副警惕；这生物在视野边缘跟踪他，唯一可辨别的是它手中线团的金色光芒。
失忆英雄转过来再往前看，他跑向银风的大鞍囊。
“这边。”
半羊人小跑着绕过铁墙的突角，路通往一个狭窄的Z形走廊区域，每个拐角有两条支路。失忆英雄的喉咙变得如此干燥，以至于像是呼吸时粘在一起了。在这条难以辨认的路上，冰雹在热铁墙之间的回荡声更胜以前，但是似乎少量的冰球能够把他们的路引到密封边界的尽头。风暴削弱了，不再狂怒。可见度增加到一箭射程之外，瑟若斯人看到墙壁被高高低低的方框点缀，跟他在迷宫宽敞区域注意到的窗户一个样。
有几次，火团从一个黑暗的口子里喷出，狭小的路上填满了狂乱的火球。银风似乎对这些突发事件有第六感，从来没有被迫停步或者瞬间急转，却能让伙伴免于被烧焦。失忆英雄希望了解这老半羊人的秘密，他经常试着凝视黑方框的深处。除了彻底漆黑的屏障，他什么都看不到。
迷宫怪物遥遥在后缓行，逗留在视野边缘，经常在失忆英雄和同伴们转过拐角时完全消失。只要他们的步子缓慢轻巧，这野兽就冲向他们，发出震墙的吼声，令这些疲劳的伙伴狂奔。这家伙正试图把他们冲倒在地，瑟若斯人知道，它紧随而至。他的舌头发肿，难以吸气。他很久都出不来汗了；现在他的血液逐渐粘稠，心脏蹦达得就像有个铁铸的风箱在抽吸他的血管。
失忆英雄等到他们转过下一个拐角，揪住了银风的尾巴。
半羊人一扭身，眼睛愤怒地闪动着。“又干什么？”
瑟若斯人试图回答，但是舌头太肿了，词句无法成形－－或者无法让空气通过从而发声。他努力后只发出咯咯的摩擦声，然后指指剑，冲他们来时的路反手打个手势。
“不，不会的。”银风毅然摇了摇头。“屠杀黑暗自我是不可能的。它重返时只会比以前更加强大。”
瑟若斯人想反驳说他们没机会了，但是嗓子里逼不出愤怒的嘶哑了。
银风上下打量失忆英雄。“唔，我不能也载着你。我已经带不下了。”他举起吉奥珂以示例，瑟若斯人看到她的脸色褪成令人担忧的蓝色。“我估计我们得躲起来。”
半羊人飞奔十几步到一个岔口的拐角，然后转向墙上一个窗户般的方框。失忆英雄还以为银风和他的乘客要一头冲进这片漆黑中，但是他们只是穿过去了，就像走过河门的那个黑入口一般。瑟若斯人跟上前去，险些被方框射出的火团烤焦。
失忆英雄先是一阵乱咳，然后发出苦闷的咯咯声，迷宫里的死亡来的如此之快令他绝望。
紧接着，银风重新出现，依然载着泰萨利和吉奥珂。半羊人和他的乘客们没有从黑方框中浮现，而是从一旁出来的。
“跟上来，瑟若斯人！”半羊人咆哮道。“如果让黑暗自我通过这个接口追上来，我们就要跑到下一个世纪了。”
失忆英雄依然震惊地开始拖步上前。他想要问问关于所看到的火球的情况，但是无法迫使喉咙中吐出字句。
“砍断……线。”在整场追击中，泰萨利都骑在银风背上，尚未因失去声音而口渴。“如果野兽跟来……就完蛋了。”
瑟若斯人不情愿地点点头，在另一个黑方框旁站定。他打算把线扔进接口来误导怪物，便在匕首柄上绕了一圈，然后用星铸剑砍断了这根金丝。
在整根线消失前，就几乎被一分为二了，包括缠在他胳膊上和手中木轴上的线团。他的胃变得空荡荡的，但是没时间在感觉上犹豫不决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在迷宫中回响，怪物带着遥远沉重的脚步声跟随而来。
失忆英雄冲到银风身侧，然后他们一起跳进黑暗的窗户。
一次震耳欲聋的怒吼，失忆英雄最先以为他正在掉落：风鞭打着他的头发，在他耳边咆哮，刺激他烧焦的胸部。现在灰尘开始摩擦他的眼睛；鼻子里也吸到了，他品尝肿胀的舌头上那些，相信自己是被黑方框里喷出的火团烧成灰了。然后他的脚触到某种粉状的固体。他看到银风正站在面前，已经开始散发奇怪的珍珠色光芒。瑟若斯人的眼睛慢慢地开始辨别出尘云在空气中嚎叫，尘河在他腿边涡旋，尘壁在他肩膀周围环绕，并且他欣喜地认识到自己尚在迷宫中。
蠢货。
是的，我一直在观看。甚至在迷宫中，痛苦女士也总是在观看的，就像我观看从瑟若斯人那破碎双耳陶瓶里舞动的黑布碎片一样。尘风抓住了它，很快就会松开，然后呢？
它会永远在迷宫中舞动，一直寻找它根本无法找到的东西吗？还是升起来穿过我胸口曾经有心脏的空旷处？我不确定。
我不确定。
我不确定波塞顿的网线对我有利还是有害，不确定那个梦境碎片（我不敢回忆它）会令我虚弱还是强大：也许最好是知道痛苦的源泉；最好是确切知道我胸口空虚的原因－－但是我所知道的，我知道的只有一半。
那里存在危险，不是吗？
如果无知是福气，知识是力量，那海皇送什么给我？最好一半是事实；最差一半是记忆；于事无补。我看到了我所看到的；一道裂缝打开，我不能随心所欲地阻止口子里释放出的黑碎布－－每个地方的每个人都忘了我－－我不想！
“你想标记我们的行踪吗？”银风抓住失忆英雄胳膊，开始拖着他走路，朝远方向的黑暗路口而去。“离那接口远点！你没看到它们怎么燃烧的吗？”
瑟若斯人还说不出来话，皱着眉头扭身凝视。接口在另一面墙的几乎同个位置出现：是黑色的方框，如此平坦和普通，看起来更像是画上的而非真的门口。没有任何可见的支撑物，它静止不动地挂在尘云中，迷宫中仅有的东西是这嚎叫的风，似乎也无法摆动了。铁墙通道远方的窗户依然被漆黑的面纱遮蔽着；迷宫怪物——或者说是痛苦女士本人——能够始终站在另一侧，而失忆英雄却不知道。
当瑟若斯人研究接口时，黑带子终于从双耳陶瓶破裂的颈部散开飘荡了。他攥住这块破布，又滑手了，当涡流尘风改变方向令碎屑在他周围鞭笞时又抓了一次。碎布就像有生命一般躲过他的手指，在最终向银风飞翔前绕了他两圈。它漂浮在到十字路口的一半距离处，卷进了另一股旋风。
失忆英雄希望在带子完全消失前抓住它，他挤开同伴们，跟了上去。他不知道拿住破布干什么，但是他明白吝啬的波塞顿会抓住任何借口拒绝履行承诺。当瑟若斯人返回奔放之野时，他要确定自己能够回报说痛苦女士接受了双耳陶瓶里的全部东西。
当失忆英雄蹒跚上前时，他放心地看到黑色的布条在旋风的灰尘中闪动。然后布条变成了硬带子，开始加宽和上下波动，很快整个涡流尘云变得像影子一样黑。
旋风开始缓慢，其形状塑为一个高大宽胸的巨人身影。失忆英雄的砖脚就像锚一样沉下，令他目瞪口呆地站住了。他感觉到就像是这嚎叫的尘风把他的思绪搅乱了。他无法完全明白这黑碎布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怎么去夺回一个影子并将其填回双耳陶瓶内。
“谁希望通过这条路？”这个问题是如此地响亮，以至于把通道墙壁上的灰尘都震下少许。
“啊嘎嘎！”银风叫道。“这又是什么东西从你污秽的大脑深处出来了，老笨蛋？”
巨人踏前一步，把影子留在身后，自己的腰带正对着失忆英雄的鼻子。这怪兽跟路一样宽，腰间围了一对爬满虱子的狮子皮腰带，手中拿着舰桨大小的铁棍。他的腿像树一样粗，皮肤跟砂石一样粗糙，多毛的腹部非常大，像一个鼓帆般凸向瑟若斯人的头部。
“谁希望在珀里斐忒斯（译注：火神赫菲斯托斯的儿子，著名的巨人强盗）的路上穿行？”
失忆英雄的喉咙就像蒙上了一层灰，极为干燥而难以回话－－但是他知道最好是想出任何答案来满足这巨人。他跟这种怪兽战得够多了，懂得珀里斐忒斯打算要过路费，而这费用他们都不在乎付。
瑟若斯人砰的一声，把剑柄捣到珀里斐忒斯膝盖上，然后在巨人愤怒地挥下大手时灵活地躲开。在这只手再次起来前，失忆英雄把利刃插进了它中指，用的力度刚好足以造成穿刺伤，钉住了这个著名守卫的庞大胳膊，虽然突袭到了巨人，但它并未倒下。
珀里斐忒斯放低自己的手，俯视自己庞大的腹部，显现出一个胡子拉碴的巨大月形脸庞和深洞般的狮鼻。当巨人发现自己的手钉在自己膝盖上时，他摆出用巨棍朝瑟若斯人头部挥击的姿势。
“别逼我打碎你，小个男人。”
瑟若斯人冲珀里斐忒斯摇了摇一根空闲的手指，然后轻轻地把剑往前推。星铸剑切开了巨人的厚皮，直到开始流血，就像刺穿手掌和膝盖那样容易。巨人吼叫起来，但是聪明地止住棍子下落。
“让……开。”瑟若斯人的声音暴露了他的痛苦，但是不知为何，他发现力气足以大声说话以吸引巨人的注意力。“这剑……切得开……刚铁。”
“是吗？”
珀里斐忒斯的脸太大了，难以掩饰狡猾在其上的闪现。他的目光投向跨在银风背上的泰萨利和失忆英雄，再次后退。当巨人的巨棍开始向精灵的方向移动时，瑟若斯人立刻知道他的敌人希望把他的三个同伴作为人质。他潜入珀里斐忒斯两腿之间，用剑刺穿巨人的手背。长枪杆般粗的食指爆开，拖出一道黑色血流，落在灰尘中。
珀里斐忒斯怒吼了，棍子调转了方向。
失忆英雄从巨人大腿后冲过，同时拔剑沿着敌人巨大的膝盖内部划。星铸刚深深地切开筋腱和肌肉。要不是瑟若斯人一只砖脚残废了，就可以继续围着珀里斐忒斯旋转，将巨人的腿削减至血淋淋的骨柱。无论如何，这个时候失忆英雄必须对膝盖后面来一次狠击。
利刃深深咬了下去，珀里斐忒斯的腿急拉时，瑟若斯人的手几乎被扯碎。知道巨人肯定专注于反击时，瑟若斯人潜到野兽身下，对另一条腿进行狠毒地来回挥砍。他听到筋腱撕裂的迹象砰声，然后在敌人的铁棍滑落下来打碎自己头骨前跳开了。
失忆英雄没有落到地面上，而是陷入粉状的灰尘床中。他的嘴巴塞满了刺激的金属味，然后他发现自己船不过气来了，而且每次抽搐都会往他干燥的喉咙吸入更多的渣子。他半游泳半冲刺的从难吃的东西中站起来，朝珀里斐忒斯冲去－－或者说至少是朝他假定巨人站的地方冲去。空气中的灰尘是如此的浓密，以至于瑟若斯人再也看不到敌人了。
失忆英雄依然喘不过气，他从翻腾的尘云中蹒跚走出，发现自己正对着珀里斐忒斯的腰窝。巨人在五步外，野蛮的双腿跪下，高高举起木棍，盯着瑟若斯人。没时间闪避了。失忆英雄举剑格挡高处一击，双手持握它，试图把他的砖脚转到一旁。
这一击造成了极大的声响。
要是其它任何武器，大约就粉碎了，但是瑟若斯人的星铸剑结结实实地扛住了。他感到胳膊在碰撞中弯曲，膝盖开始移动，看到铁棍滑过剑的边缘。
他不能让自己倒下。如果他倒了，在他可以呼吸前就没力气重新站起来，等他清干净了喉咙，珀里斐忒斯会再次攻击。失忆英雄使出所有的体重对抗这巨型大头棒，与此同时在底下盘旋脱离他的剑。
巨人的棍子落在柔软的灰尘中，激起另一股灰云。瑟若斯人冲进翻腾的渣子中，把剑递进他想象中珀里斐忒斯胸膛所位于的地方。
剑刃在巨晃中击中了，然后继续往下切，直到它没入柔软的灰尘中。一股浓厚的铜臭味充满瑟若斯人的鼻孔，然后他瞥见灰色的云中浮起原木粗细的红色断手腕。
一阵巨大的痛苦咳嗽声从失忆英雄肺深处喷出来，迫使他肿胀的喉咙中吐出的尘灰。他不管自己身体需要停下来呼吸空气，冲过灰色的烟云，发现珀里斐忒斯跪在灰尘中。巨人抓住自己的断腕，那姿势护住了腋窝免受侧面攻击。
失忆英雄为了快速解决问题，回手出剑试图造成更进一步的伤害。珀里斐忒斯因失去手而昏厥了，没有转过来看，直到利刃已经刺进他巨大肋骨之间。瑟若斯人全力推进这一击，驱使武器没柄，并旋转它以扩大伤口。
珀里斐忒斯嘴里漏出漫长的喘气呻吟声。然后，巨人差点屈服了，它低下手肘，锤击侧面的攻击者。瑟若斯人在空中飞舞时，他的剑脱手了，然后伤口中喷出一团红色的血沫。失忆英雄撞墙撞得并不狠，他起身爬开，敌人痛苦的呻吟开始响彻这条路。
一安全脱离，失忆英雄就跪了下来。他的视线开始黑暗。他用手清除嘴和喉咙里的灰尘，但是他甚至难以吸进空气。他的呼吸急促、微弱和断续。他开始难受地干咳，却驱不出任何渣子，反而加重了他的疼痛，令他胸口抽搐着生疼，就像是无法控制的苦恼。
如同他的痛楚般可怕的是，瑟若斯人知道珀里斐忒斯正遭受更糟糕的痛苦。刺穿肺部致死是通往下一阶段既缓慢又痛苦的方式，如果失忆英雄有力气的话，他会很乐意省去巨人如此悲惨的死亡。
银风贴到失忆英雄旁边，他仍然抱着吉奥珂。瑟若斯人惊恐地看到提夫林的鼻孔里留下一小股血。
“你真的是我出迷宫的路，”半羊人说。“无论我的大脑造出怎样的邪恶来阻缓这条路，你都能击败它。”
“干的……好。”当巨人发出特殊的大叫时，泰萨利奉承道，然后又苦恼地呻吟起来。“虽然……更……仁慈的……死亡……”
失忆英雄用一连串猛烈地干咳来回答，然后紧跟着是窒息的刺耳声，几乎跟那巨人一样可怜。
银风浓密的眉毛惊慌地扬起来。“怎么了？你受伤了？”
瑟若斯人摇了摇头，然后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有东西塞住了？”
失忆英雄再次摇了摇头。他弯曲手，就像是握着一个杯子，然后举到唇边，点了点下巴后面。
“你肯定是渴了！”银风放松下来。“我想象我的鞍囊里面有些东西可以缓解下。”
泰萨利开始往皮带摸索，但是失忆英雄没心思等待这个受伤的精灵那笨拙的手指了，用自己的手撕开绳结。他在里面发现了一个膨胀的水袋。瑟若斯人抓住袋子，猛地拔掉嘴上的塞子，然后仰头痛饮。流水涌出，红色，温热，浓密，不是水。
酒，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