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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水

义掌撑着崎岖的地面,从脚踝到臀部的腿依然在抽搐,瑟若斯人竭尽所能地蹒跚着穿过乱石峡谷,他紧咬的牙齿间气喘吁吁,手中紧握着星铸剑。他在所有同伴身上都看到了结荚和脓水:绿色的汁水从泰萨利的断腕处滴落,翡翠色和红宝石色的荚壳在吉奥珂阴暗的胸部悸动,乌黑的黏液和白色的水泡粘了银风一身,卡华德背包下的黄壳被挤开了,黑色的粘物划过他的胸膛。尽管他很痛苦,尽管所有这些痛苦附在同伴身上,但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恶魔的苦酒,想着美酒女人的回归,想着将她拥入自己怀中,然后……

  首先,有一场要赢的战斗,要夺回双耳陶瓶,恢复记忆,回忆起女人的名字,打倒恶魔,还有偷取地图。胜利之后,有的是时间痛饮、庆祝和调情,瑟若斯人坚信不疑。击败一个塔纳里领主,复得失去的爱情,逃离女士的迷宫,全都在一天内做到,自己以手续脚,只靠一支残废们和疯子们组成的作战小队,这将会是他最伟大的功绩。诸神将会亲自歌颂特修斯之名!

  他们说:一个英雄的灵魂,永远不会破碎。

  但是会粉碎吗?

  卡华德的脚步慢下来一阵子了,现在他驻足在一个挂在峡谷一侧的不规则漆黑圆环前。这个泛黑的区域应该是个洞穴,只不过这条通道对面的墙上有烧焦的痕迹。恶魔卷起他的地图,胳膊弯成不可能的角度,把卷轴塞进旅行包。

  “你准备好,”他说着,拽出一根未标记的羊皮纸。“我们要进希巴的老窝了。”

  说完,塔纳里步入这个黑乎乎的洞口。一条火舌喷出来,瞬间舔上峡谷对面的墙壁,然后灭了。特修斯向前挪动,堵住了这个接口,面向其余的同伴。

  “这是你们逃离这个塔纳里的机会了,朋友们。”特修斯飞快地扫视同伴身体上的结荚,心想若是避免他的朋友们参与战斗,能不能防止这些荚壳爆开。“战斗很快就开始,卡华德来不及回来捉你们。”

  “你怎么办啊,杰士?”

  这个问题让特修斯吃了一惊。自从离开钢铁迷宫,吉奥珂和泰萨利一起缩在后面窃窃私语,言语激烈得几次险些掉队。瑟若斯人设想——也许是盼望——这个提夫林人的信仰转折导致了感情变化。很明显,这对白没他想象的浪漫。

  “我有自己的理由,我跟塔纳里一样渴望杀了这个怪物。”特修斯抬起手,亮出纹在手掌中的可憎脸孔。“况且,只要有这个,选择权就不真正在我……手中。”

  吉奥珂走上前来。“那我也去,杰士。”

  “会安--”特修斯制止住自己,没说出“安全”,他不确定暗示吉奥珂怕死会引起她什么反应。“留在这里可能更好。”

  提夫林人倔强地摇摇头。“我和你同在。”

  “我肯定不打算让你再逃离我的脑海,”银风说。“你是带我出这儿的线索。”

  特修斯看向泰萨利,他正站在队伍后面,看起来闷闷不乐,不止是有点害怕。

  “我不打算单独留在这儿,如果你那么希望的话。你还得照顾好我。”精灵瞥了一眼瑟若斯人的脚。“毕竟,我的手在你那儿。”

  “随你们便吧。”特修斯向他三位同伴说道。“但是不要害怕也不要逃跑。如果我知道你们很安全,那么杀掉这怪物就很容易了。”

  特修斯举起剑来,居中防御,然后转身弯腰进了接口。他所站的地方银光闪闪,水面既没有飞溅也没有波纹。瑟若斯人陡然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狭窄的污水沟中,灰色的混水齐胸而漫,他新脚的指头抓进底部柔软的泥巴里。珍珠白色的雾气像烟一般笼罩在灰水上面,浓得他几乎认不出来生于岸边纠结的蛛网,长满藤条的沼泽灌木结得密不透风。

  通道四步外站着卡华德,水上黑色的身影就像一棵大柏树。他遥看四路交叉口的其中一条,一手握地图,另一只爪子在上面划路线。空气寂静而炽热,安静得特修斯都能听到恶魔的爪子在羊皮纸上的嚓嚓声。

  “其余人不想等待。”卡华德不是在问问题。“他们认为你是他们的救星,但是你必须不让他们使你分心,每个人都必须照顾自己。”

  “我还以为你能像保护我那样保护他们。”特修斯一直站在接口附近,避免同伴们穿过来遇到另一面的火焰,直到他更熟悉这片区域为止。“如果你失败了,别想着从我这里得到援助。”

  “你又凭什么以为我指望你的援助?”卡华德的爪子蘸了下在另一只手腕上划开的伤口,然后把血滴到羊皮纸的一根线上。“你会发现必要的是保护你自己,那就够了。”

  “什么够了?”

  卡华德没回答,而是示意让瑟若斯人上前。“让你朋友进去吧。我们逗留得越久,希巴袭击前我绘的图就越少。”

  特修斯依然原地站着,想知道他能不能迫使恶魔告诉他到底勘查怪物老巢有什么如此重要。

  “我会告诉你的,”卡华德读到了他的思维。“但那我就得杀了你,可我已经发誓不那么做了。”

  “我们都知道那个誓言的价值。”

  卡华德的头猛然回转,他栗色的眼睛闪烁得如此激烈,以至于有丝丝鲜红色的光线射穿了雾气。“你这种名人就是麻烦。以你的自大,你以为了解塔纳里的脑子。你什么都不知道。如果知道,你就不会那么高看自己了。”

  “也许吧——但是那也不会改变我们的状况。我们都知道,至少是我俩之一,将会在战斗结束时完蛋。”

  一个低沉的声音开始在天空回荡,迅速形成了巨大的吼声,令树叶乱颤水面狂抖。卡华德紧张地瞥了周围每条通道,然后回头看着特修斯。

  “事情结束时没必要像你说的那样。我的地图不会带你出迷宫的。”

  “如果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制作它们,也许我会相信你。”

  雾气开始浓密,卡华德嘶声咒骂了一句。“收回我的誓言,那就会告诉你。”

  特修斯扬起了眉毛,震惊于恶魔的要求。为什么这个塔纳里想要解除誓言,难道他是被迫守着?

  “说不定我就是想让你以为我是被迫的。”卡华德看穿着浓密中的雾气,假装在研究一边的道路。“你的自大真是可怜。要是你知道我在做什么,你会失去兴趣的。”

  “那要我来判定。”

  另一声吼叫在沼泽上面嗡鸣,这次剧烈地震动着树,几根死树枝断裂掉落。卡华德仰视着多叶的树荫,那里几乎隐藏在了密集的雾气中,然后他耸了耸肩。

  “我告诉你这么多:这是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什么?”

  “迷宫,”恶魔回答。“我绘制了其它所有的地图。一旦有了这一个,我的地图就完整了。”

  “不可能。你在撒谎。”

  卡华德的头朝瑟若斯人的方向一点。“你的自大超乎想象。”

  “你画不出所有的迷宫。银风说每个新来者都会生成一个新的——”

  “银风说得对,”卡华德打断说。“但是你是和泰萨利与吉奥珂结队进入这个迷宫的,你们是一起的。如果银风是对的,你们不是应该各自在分隔的迷宫中吗?”

  特修斯皱起了眉头,试图找出能帮他解开这个谜语的线索。

  “一千年也不够你解开这个谜,”卡华德说。“你们这种名人抓不住重点。答案很简单:只有一个迷宫,也有很多迷宫。”

  瑟若斯人板起了脸。“你在语无伦次。”

  “是吗?”卡华德瞥了一眼通道一侧,然后转身涉水到对面。“如果你愿意,我工作的时候会解释的,但是我在等。如果希巴在这儿干掉了你,对我也不利。我只好再次撤退。”

  恶魔消失在拐角,留下特修斯独自在水道的尽头。瑟若斯人迅速提步上前,因为他需要卡华德的帮助,就像塔纳里需要他的一样。只有在一起他们才能希望杀掉迷宫怪物——或者至少牵制住她,直到拿回双耳陶瓶和画出地图。

  特修斯刚到交叉口,背载泰萨利手抱吉奥珂的银风就穿过了接口。半羊人把提夫林人的腿扔进水中时,传来响亮的泼溅声。片刻后,希巴另一阵雷霆般的吼声在沼泽中回荡。

  “杰士!”吉奥珂跃进水道,开始跟着特修斯游。

  背上还载着泰萨利的银风破开水面。瑟若斯人等着其余人跟上来,提夫林人出现在身后令他猝不及防。他很高兴看到她珍惜自己的性命,但她的依赖令他感觉很不舒服——他还念着美酒女人。

  吉奥珂在他旁边站稳脚步。“杰士,你在这个接口前面站很久了。”她扯着他的胳膊。“这场战斗,我们以为她已经开始了!”

  “缺少你?绝对不会!”特修斯从提夫林人紧握中甩脱胳膊,瞥了眼银风和泰萨利。“你准备好,盯紧了。”

  瑟若斯人转过来,带头跟上卡华德。

  他们在下一个交叉口赶上了塔纳里,恶魔停在那儿,又在刮什么东西。特修斯迅速分配其余的同伴各自守卫不同的方向,自己则面朝前。

  他闪过塔纳里,去站自己的岗位。“卡华德,你要解释吗?”

  恶魔竖起了脖子。“安静。”他瞧着刚做了标记的一条通道。“她朝我们来了。”

  “别转移话题。”特修斯回头一瞥,确定其他人都跟上了,然后挡在恶魔面前。“一个迷宫怎能——”

  “你在找什么?”卡华德打断道。“我是说在这个迷宫里。”

  “找的只有一个东西:出口。”

  “这就是为什么你永远都找不到它。”他们涉水转过一个圆滑的弧道,进入一个长蛇形的水道,沼泽树木压得如此之低,以至于在他们前进的时候,卡华德的角触到了树枝。“你也在寻找别的什么东西--你意欲和希巴一战而得的东西。想一想。”

  “不需要去想。”特修斯直起脖子,从而能够一直观察低垂的树荫,他依靠连接在脚踝上的焦手去感觉水中的道路。“我想要双耳陶瓶。”

  “因为?”

  “因为我答应把它递交给痛苦女士。”

  “我真是在跟你多费唇舌!”卡华德咆哮道。“我可以给你地图,但你永远也找不到你的出口!”

  特修斯回头凝视着恶魔腐朽的脸。“既然你这么睿智,为何还留在这里?为什么你不找自己的路出去?”

  卡华德栗色的眼睛凝成黑色。“你凭啥认为我想出去?”

  一个遥远的震荡声从前面某处响起,吉奥珂和泰萨利吓得气喘吁吁。

  特修斯把注意力转向前方。“也许我们应该试试另一条通道。”

  “她正想那样,”卡华德说。“否则,我们什么都听不到。我们做的比我希望的更好。”

  “更好?”

  卡华德没有回答,而是和瑟若斯人擦肩而过,继续走这条通道,在羊皮纸上用自己的血小心地描绘每条弯线和曲线。特修斯很乐意让恶魔率先冒险带路,他跟在后面,时不时回头去检查他的同伴。几乎没必要;吉奥珂和银风在视野中不过片刻的距离,泰萨利躺在半羊人的背上,凝视着他们身后的雾气。

  希巴狡猾得很,没有在小队保持警惕时攻击。除了间歇性的隆隆吼声和正前方偶尔的泼溅声,她几乎没有干扰这支临时拼凑的队伍。卡华德能够绘出超出他预计的沼泽,特修斯也有大量时间去思索他俩早先的谈话。瑟若斯人想要双耳陶瓶的真正理由是想知道自己更多的过去。且不说他对波塞顿的承诺,瓶子里的记忆是他的,他应该有权拥有它们。即使他碰巧忽然间遇到了出口,他仍怀疑自己会不会在没有双耳陶瓶这宝物的情况下离去。

  看到灵魂怎样悄然腐朽吗?无法实现的愿望如何顺理成章地变成压抑的欲望?让我看到这颗心的纯洁,我就会让你看到这颗心如铁石。我们都有我们的卡华德,有我们难以遏制的欲望,有我们私下的背信弃义;我们都有自己的合理借口和感性事例,但是不能改变我们的所作所为。我们都撕毁了协议。假装我们别无选择并不能使我们悲惨、高贵或者崇高——只会使我们软弱。

  “更深了。”

  卡华德站在五条水道的汇合点,他小心翼翼地凝视了每一条路,再用自己的血标记上。

  特修斯审视着这个区域。银光闪闪的水依然漫到卡华德腰部,前方的水道依然如镜子般光滑平静,紊乱的沼泽树根继续在道路两侧排开。他根本看不到任何沼泽变深的迹象。

  “不是沼泽--是你。”卡华德挑了其中一条道,貌似是随意选的,再次往前走去。“看得更深了。”

  特修斯皱起眉头,勉强相信了卡华德,还不确定这个塔纳里简洁的忠告中有何危险。“你为何帮我?”

  “我不是发誓尽一切方法帮助你么?”

  “你找到双耳陶瓶就做到了。”

  “你猜我现在要做什么?”卡华德转向瑟若斯人没留意的一条通道。雾气越来越浓了。“不过如果你不知道你在寻找什么,找到双耳陶瓶对你也没好处。”

  特修斯跟着恶魔进入这条渐窄的水道,回头瞥了眼,确定其余的同伴也都转过来了。吉奥珂绕过拐角,就在他身后不过三步,阴暗的脑袋和肩膀劈开银光闪闪的水面。片刻后,银风大得多的身影来了,他模糊不清的身躯逼进过来,水道上面的部分几乎跟卡华德一样高。半羊人背上的泰萨利成了朦胧的影子。

  “再靠拢一点,”特修斯命令道。“我快看不到你们在后面了。”

  他再次转身上前,却发现卡华德几乎消失在前面的薄雾中。瑟若斯人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义肢的指头深深地挖进小河柔软的底部。

  赶上恶魔后,他说:“我在寻找我的记忆。还会是别的么?”

  “只有你才能确定答案。”

  “你为何不帮我确定?”特修斯的声音更像是牢骚而非挑衅。“你有读心术。”

  “连我也不能阅读不存在的东西。你已忘了自己在寻找什么。”卡华德抬起了鼻子,就好像在闻空气一样,然后示意瑟若斯人靠近些。“让我看看你的剑。我有东西能避免希巴的毛皮令你手打滑。”

  特修斯还记得之前塔纳里怎样用自己的血将怪物的黑液从剑刃上清理掉的,他涉水到卡华德身边。然而他没有交出武器,而是把剑举到足以让恶魔擦拭这钢铁的高度。

  面对瑟若斯人的猜疑,卡华德咯咯笑了,但是没抱怨什么。他把地图换到空着的手上,然后举起受伤的手,在剑刃平面上来回摩擦,两面涂上了一层厚厚的辛辣味的黑血。

  “现在把这剑蘸蘸水,慢慢晾干,”恶魔建议道。“但虽然如此,它不会持续很久。在希巴攻击前,告诉我它有没有开始硬化。”

  “她接近了?”

  卡华德透过浓雾凝视着银风。“她从不远离。但她越来越安静了。”

  特修斯竖起了眉毛,恶魔说得对。自从他们进入这条狭窄道路后,怪物不吼叫了,甚至不发出任何泼溅声。他刚要提及这点,卡华德突然转身往通道里走,不再往羊皮纸上费心描绘路程了。他肯定是预料到希巴即将来袭。

  卡华德放低手,静静地朝特修斯招手。“但是也许我能给你某些帮助,瑟若斯人。知道其他人追寻什么,可能帮助你发现自己必须寻找的东西。”

  特修斯涉到恶魔身边。“我在听。”这是个半实话;他更在意去搜索前面的雾气,但是他看出他们正在进行智慧的较量。突然的寂静提醒怪物对他们的警惕,他担心这群人在变得比现在更疲倦前,战斗就打完了。“对了,我看不出来出口怎么提供给一个人,而不给另一个。”

  “多元化。”卡华德回答。“难道多元宇宙的法则不是每个事实都有一千种含义吗?”

  “不对!”这个回答从路后面传来,银风显然比特修斯以为的更加注意力集中。“那不是我想象的方式,根本不是!你所说的是混乱——”

  “正确。混乱!”卡华德站住转过来,一边说一边展开他的新地图。“那就是多元宇宙的方式!没有人是对的,每个人却又都是对的。”

  泰萨利呻吟一声。“是混乱会的。”精灵越过银风的肩膀凝视着特萨斯,补充道:“我早就知道不能信任你挑选的向导。”

  “好好监视!”特修斯用剑指着精灵。“没时间去争论——”

  卡华德的爪子抓紧瑟若斯人的肩膀。“你不需要我的帮助吗,特修斯?”

  “需要,但……”

  “那就听--并学习。”卡华德闪过吉奥珂,走向银风,后者站在原地,眼睛直直地看着恶魔。“你不是这些迷宫的构想者吗?”

  半羊人点点头。“我是所有东西的构想者。”

  浓雾愈加厉害,瑟若斯人几乎辨认不出那里的两个朦胧的身形了。水道两侧的沼泽树木不过是黑暗笨重的影子,从上面流动的雾气中已不太可能认出水面。卡华德的胳膊往回弯,把地图塞到旅行包里,特修斯自认为明白了为什么恶魔挑选此时此刻开始和银风争论。

  希巴正从后方接近过来。

  卡华德继续跟半羊人说话。“你制造了这些迷宫,却找不到路出去?”

  银风摇了摇头。“找不到。我跟你一样迷路了。”

  特修斯闪到吉奥珂旁,轻轻地捣捣她,手指以施法的样子挥舞。她攥紧他的胳膊,不让他过去。他皱起眉头,费力地挣脱胳膊,再次挥动手指。提夫林人咬了咬嘴唇,不情愿地点点头,双手插到水里,去找必要的材料。瑟若斯人继续走向其他人。

  卡华德一直在跟银风争论,就像他们个人信念的差别比任何逼进这个小队的怪物还重要似的。“你是这些迷宫的构想者,却在里面迷了路,”卡华德在说。“所以,你对出口的搜索其实是在搜索尼自己内心真实的存在,不是吗?”

  银风的眼睛一亮。“哇--哇,就是!”半羊人突然看起来年轻了半个世纪,但是没逃出特修斯的眼睛,这老家伙的一对儿结荚停止了悸动,并且变得相当坚硬了,像是即将爆开的西瓜。“我一直在找的全都错了--我根本就不是被关在了迷宫里!”

  卡华德严肃地点点头。“那你是在找——”

  “在找我自己的真实存在!”

  银风兴奋不已,以至于他扬起了蹄子,把泰萨利掀到了水里。特修斯挪到半羊人身侧,全神贯注地监视着这条水道的同时,拉起了精灵。

  泰萨利气急败坏地站起来,瞪着卡华德。“在我监管下的疯子说话都比那有理性!”

  “毫无疑问,”卡华德同意道。“以你的智慧,已经发现了多元宇宙本质的含义,你认为那是毫无意义的吗?”

  这句话似乎让泰萨利平静下来,倒不是特修斯的话。这场争论正是怪物在等待的娱乐。

  “尽量别这么紧张,特修斯,”恶魔说。“有时候,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耐。”

  卡华德朝瑟若斯人投去警惕的一眼,然后回头看着泰萨利,后者的智慧是公认的,他似乎对这个塔纳里有了新发现的尊敬。

  “泰萨利,”恶魔继续说,“我看得出,你是一个罕见的精灵,有对自身的真正理解——我读到的思维够多,能明白。我们把生命形容为迷宫,自我救赎形容为出口;我确定你能告诉我你在寻找什么。”

  “当然能。”泰萨利的目光变得不自在,从卡华德身上移开。“但是我看不出这跟宇宙的多元化有什么关系。”

  卡华德的声音变得严厉。“我不是在解释混乱;我是在尊重我对瑟若斯人的誓言。跟我交易吧,我觉得你会需要帮助。”

  塔纳里的表现更像是天界六翼天使,而不是无底深渊的恶魔,搞得特修斯脊梁发痒。

  卡华德臃肿的嘴唇开始抽搐——无疑是对瑟若斯人荒谬的想法假笑不出的结果——但是恶魔把注意力牢牢地锁定在泰萨利身上。

  “怎么,精灵?你帮不帮这个男人?”

  “没必要,”特修斯插嘴道。“无论卡华德在搞什么,都是有害无益。”

  “不,他说的对,”泰萨利说。“我应该很了解自己,能回答他的问题。”

  泰萨利陷入了沉思,留下特萨斯独自防范希巴。卡华德那栗色的眼睛依然紧盯着精灵,就像完全忘记了怪物似的。银风自言自语着有关本质的真实和了解自我大脑,吉奥珂隐藏在雾气中的某个地方。瑟若斯人的思绪有些烦乱了,他慢慢地转过一个圆圈,搜索这水道雾气蒙蒙的水面,寻找提夫林人脑袋和肩膀的黑暗轮廓。他除了灰暗什么都没看到。

  特修斯正要喊她名字时,泰萨利抬起了头,扬着手臂末端的断腕。“一直以来,我都是用手来指示我生命的意义!”他的眼睛激动得闪烁着,跟银风一样,他身上挂着的其中一个荚壳停止了悸动,看起来即将爆开。“但是这种身外之物毫无意义!我复原中的手只会令我分心;没有它们我就可窥破了内心意志。”

  “比起我们没了吉奥珂,你没了手更好,”特修斯说。他把剑蘸了蘸水,洗掉卡华德的血,然后喊道:“吉奥珂?”

  “提夫林人知道怎么找她的出口,”卡华德说。“她一直都知道,只是还不想离开。”特修斯猛地转向恶魔。“你说什么?”“我觉得你知道。”卡华德的眼睛闪着红光。“她总是说什么?‘生命是泡影’?”

  不像预计的那么糟糕,瑟若斯人懂得卡华德的意思。作为一个清除者,吉奥珂寻找唯一死亡的道路。

  “对。”卡华德笑了。“但是她害怕抵达终点,因为她知道你不会跟她一起去。”

  “她在哪里?”特修斯凝视着雾气。“如果你让她出了什么事——”

  “我?”卡华德嘲笑道。“你是唯一一个转身背对着她的人。”

  特修斯冲过塔纳里。“吉奥珂!”

  “她不会回答的。怪物离她太近了。”

  特修斯冲进雾气中,破开水流,引起很大的泼溅声--很响亮,但是没有响到盖住卡华德嘿嘿的阴笑声。瑟若斯人的胸中充满了怒火,尽管让吉奥珂和其余人随他进入希巴老窝的是自己而非恶魔。这是为了私人利益而破坏跟塔纳里的契约,却又把朋友跟他一起拉进了这个沼泽。

  特修斯走了十几步也没找到提夫林人,他停下来打量这个区域。虽然这个水道只有区区四臂宽,但他几乎看不到乱糟糟的岸边;它们只不过是雾气中的蒙胧黑影。在他身后,珍珠白色的浓雾完全吞没了卡华德和其余人。就好像他穿过了一个接口,进入了一个不同的迷宫。

  “吉奥珂?”

  身后的水道传来了应答,震惊的呼声立刻转为为痛苦的尖叫。在特修斯辨认出这个声音前,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冲破了雾气,压制住了这尖叫声,刺得他耳膜生疼。他急速转身,一边沿着这条道冲上去,一边咒骂卡华德的背信,没有告诉他怪物逼进的方向。

  此时特修斯耳中的嗡鸣消失了,他能够在通道中间看到恶魔模糊的黑影。塔纳里发疯般地翻腾着,他的爪子穿过雾气抓向乱糟糟的皮毛,他的翅膀将水流拍出银色的泡沫。瑟若斯人迂回到岸边,以便从怪物侧面参战。在经过了卡华德翅膀打到的黑墙后,他担心希巴发现了自己。离得这么近,她的颜色跟珍珠白的雾气相称,要不是夹在她远端胳膊下的连连挥舞的胳膊和蹄子,特修斯根本就看不到这只野兽。

  卡华德为了救银风而战斗?不可能。

  剧烈的噼啪声在水道中作响。灿烂的闪光点亮了怪物身后的雾气,在她蓬乱身体的周围生成华丽的光环。冒烟的皮毛和黑色的血滴从她肩头喷出。希巴突然向前一扑,她的脸和胸脯像船桨一样平平拍到了水上。卡华德跳到她身上,双爪撕开伤口,把牙齿深深地埋进她的锁骨。

  特修斯冲过泰萨利,后者无助地站着,对几步外的战斗瞠目结舌,他涉进一团臭气中,一股烧焦皮毛和腐烂焦肉的味道,瑟若斯人看到银风的脸和胳膊在水上沉浮,在卡华德把怪物的头按进水里时一下子消失了。看不到吉奥珂在哪里;她在怪物后面的某个地方,毫无疑问在准备更多的魔法。

  特修斯希望这个法术不要误攻击到他。他和清楚攻击希巴脑袋之间除了三步水路外什么都没有。他举起剑,已经在想象利刃劈开怪物脖子时的造成汩汩撕裂声。

  银风突然从水中冒出来,他依然被希巴卷在胳膊下面。怪物的头错到一旁,嘴里吐出一大片卡华德的翅膀。虽然特修斯只距两步远,但怪物翻身时似乎没看到他。尖锐的噼啪声传来,然后她那被卡华德的手和牙齿制住的肩膀从关节处脱落了。希巴脑袋往后一仰,发出另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这次更加骇人,因为她声音中充满楚痛。

  特修斯横跨一步,避免打到卡华德--他并没有刻意那样,只不过经验教导他剑会从手中滑落--然后冲上前,挥舞星铸剑,朝希巴肩头砍下。刚刃上依然流有卡华德的黑血,它切开了怪物的皮毛和粗大的软骨,就好像它们只不过是丝绸。

  希巴的吼声没有像拳头一样在特修斯耳中回荡。万物变黑,泼溅到他脸上的某种东西又冷又湿。瑟若斯人下意识地潜入水中,但是没有狠命地反击。当他的视线清楚时,看到怪物的胳膊在水上漂浮,卡华德依然附在其上,也被吼声震晕了。

  希巴模糊的黑色身形从雾气中撤退。特修斯纵身追向她,他的眼睛锁定在她裂开的肩膀喷出的黏液上。在她完好的胳膊下面,银风的挣扎愈加无力--然而,幸运的是,半羊人没有留下红色的血滴掩盖怪物标记在水道面上的黑色血线。

  令瑟若斯人惊讶的是,目标前头的沼泽树墙似乎更加黑暗,却步步更加清晰。他已经可以辨认出单独的树枝形状,以及低处的纠结树根网。瑟若斯人希望希巴头朝某些他看不到的隐藏通道而去;如果她爬上了这堵墙,他就得在放弃银风和不顾卡华德--甚至有吉奥珂--而跳入未知迷宫之间做个选择。

  听到提夫林人结结巴巴念咒语的声音后,特修斯所担心的改变了。他意识到希巴不是在逃跑;她只是在她遮掩腰部。

  怪物又怒吼了,她站在一棵藤条乱垂的沼泽树前。特修斯尽可能快得破开水面,虽然很想游泳,但他知道剑在手的情况下,可能比涉水还慢。吉奥珂完成了她的法术。一阵尖锐的噼啪声传来,然后是纠缠的皮毛喷射而出,黑色的粘血从希巴身侧喷到了水道。她还没倒下。

  怪物从水中抬起一条腿,稍微离岸边远了点,准备狠狠踹出一脚。特修斯考虑投出剑,但那是铤而走险,只能作为最后手段尝试,而且那一击只能杀死一个。如果怪物一下被杀了,他知道将会受到不止一次攻击。此外,只有两步……

  希巴放下了脚,踏碎了一陀支撑的树根。远处某个地方,某个瑟若斯人嗡鸣耳朵之外的地方,传来了一声扼住的喊叫--然后他遇上了怪物。特修斯手一挥,把剑深入人类肾所在的位置。他拔出剑来,以同样的动作重复攻击,捅进了她的肋骨,试图刺穿她的肺。

  当特修斯扭出钢刃,试图第三次攻击时,希巴一扭身,把银风的背部砸到他的肩甲上。瑟若斯人的神铸甲卸掉了这一击的大部分威力,但是依然撞得他晃动了脚步,把他锤到了水道底部。他首先而且唯一的念头就是他的剑。他依然手中握剑,只关心剑还在不在,别的都不管了。无论又发生了什么,他都不会丢失自己的武器。

  当特修斯沉进泥巴,稍后他整个身侧剧痛。他的头抽搐着,胸膛颤动,肺部因缺氧而火烫--但是剑一直在他手里。他把双腿并在身下,往底部一蹬,头部浮出了水面。

  他正前方躺着一根断了的大树干,中间压出一个男人胸膛大小的洞。一个阴影般的小手从一大堆杂物中伸出来,抓住了一根低挂的藤条,红色的波纹已经在水道中散开。特修斯还在咳水,就冲了过去。

  吉奥珂深深地躺在树根里面,她的头枕着岸,破碎的身体半浸在水中。银光闪闪的水被爆开结荚的绿色和红色脓水染了。在她臀部下面附近,一颗红色的荚壳依然在水面上振动。提夫林人鼻子、嘴巴都在流血,刺进她身体的断裂肋骨造成了半打洞。她的瞳孔变窄,状如菱形,长长的尖牙渗出的血流到了下巴上。

  “杰……士。”

  她松开藤条,朝特修斯伸手,然后向水中更滑了一些。瑟若斯人试图伸直手,但是这一堆植物太深了,他不想爬进去,怕撞到了她。他迅速用剑切开树枝,然后开始往里钻。

  一个巨大的爪子握住他肩膀。“别管她了,”卡华德说。“这个提夫林人找到了自己所寻找的。你还没。”

  特修斯试图挣脱,但卡华德紧紧地攥着他。

  “泰萨利会陪着她,”恶魔说道。“我们有一个怪物要追踪。”

  “看看她!”特修斯嘶声道。“支撑不久的。”

  “比你知道的久,瑟若斯人。”

  卡华德强制把他扳过来,指着水上标记的黑色血珠痕迹。正当他们注视的时候,其中一颗血珠沉下了。

  “此外,她的血痕不会持续很久,”恶魔说道。“就算你不在乎救银风,那也得考虑你的双耳陶瓶。”

  “杰士,你……跟我在一起……好不?”

  “不,吉奥珂……我不能。”

  当特修斯转身时,他没有看到最后一个红色荚壳的爆开。他感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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