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提阿摩用脚趾推开莲叶。这一段护城河被城墙的阴影笼罩，除了虫子的嗡嗡声和他双脚荡起的水花声，周围安安静静。
他正盯着一只龙虱，身后传来脚步声。
“提阿摩！”史坦异神父在他旁边笨拙地坐下，脚上穿着凉鞋却没碰河水，“听说你回来了。再见到你真高兴。”
乌澜人转身拍拍文书官的手。“我也是，亲爱的朋友。”他说，“看到这里的变化，真叫人惊讶。”
“一年里能发生很多事。”史坦异大笑起来，“何况大伙一直在努力干活。对了，从你上一封信到现在，有什么新鲜事吗？”
提阿摩笑了。“有很多。我找回了剩下的族人，他们大都逃到乌澜其他村子去了。既然泔蟹已经撤回到沼泽深处，我想不少人都会回到果坞村。”他的笑容突然不见了，“但我的话，我姐姐还是连一半都不相信。”
“也不能怪她嘛。”史坦异温和地说，“我连自己亲眼所见的事都很难相信。”
“不，我没怪她。”提阿摩又恢复了微笑，“我终于完成了《乌澜医者行之有效的疗法》。”
“提阿摩，我的朋友！”史坦异的欣喜发自内心，“真是太好了！我都等不及了！最近我有机会拜读一下吗？”
“当然。我把它一起带过来了。西蒙和米蕊茉说，他们要在这儿留下几份抄本。四位抄写牧师，专门负责我的书！”他摇摇头，“谁能想到会有这一天？”
“太好了。”史坦异又说一遍。他的笑容有些神秘。“走吧，该回去了吧？时候差不多到了。”
提阿摩点点头，不情不愿地从水中收回双脚。莲叶又漂回到原来的位置。
.“我听说，这里不光是用来纪念。”乌澜人说道。他们盯着未完成的石架，看着散落的木板和工人留下的衣服。这个位置原本矗立着绿天使塔。“还会被当成文书馆。”他突然转向他的朋友，“啊，我怀疑，除了那四位抄写牧师，你还有别的好消息。”
史坦异涨红了脸，点点头。“是我的好消息。”他自豪地说，“我帮忙制订了计划。这可是一项壮举，提阿摩，这地方会专门用来学习，没有任何知识会被遗忘或埋藏。我还会有很多助手帮忙。”他微笑起来，目光扫过地面。两个人影正慢慢穿过空地，穿过刚刚建成的门廊，走进建筑物内部的阴影。“但等完成，也许我的眼睛就真不怎么管用了——假如上帝还没把我召走的话——可能我连它的样子都看不到。但我并不担心。现在我已经能看到它了。”他轻轻拍了拍脑袋，笑容愈发开怀，“就在这里。实在太棒了，我的朋友，太棒了。”
提阿摩挽住牧师的胳膊。二人一起穿过内城。
“正如我所说，变化实在惊人。”沼泽人抬起头，看着城堡凌乱的屋顶。它们大多都已修复完毕，在黄昏的日照下反射着光芒。在更高处，礼拜堂的穹顶上立起一座支架，几名工人正在其中移动，想赶在天黑之前，将其系紧、固定。提阿摩的目光扫向内城另一边，突然愣住了。“耶尔丁之塔——它的窗户全没了。本来是红色的，对吧？”
“派拉兹的塔……还有贮藏室。”史坦异在胸口画了个圣树标志，“是啊。我估计它将来会被一把火烧光，然后夷为平地。虽然已经封闭了很长时间，但还没人急着进去整理。西蒙——不对，塞奥蒙国王，我想还是这么称呼为好，但念出来总感觉怪怪的——也希望永远封住地下陵墓的出入口。”文书官摇摇头，“提阿摩，你知道的，我认为知识都很宝贵，但我并不反对他的提议。”
乌澜人点点头。“我理解。还是谈些更愉快的事吧。”
“好啊。”史坦异又露出微笑，“说到这个，我弄到一件令人着迷的东西——是叛教者萨莱斯时代城堡总管的一部分账簿。有人清扫千理院时发现的，里面记录了一些惊人的内容，提阿摩——实在是惊人！去餐厅的路上，我想还有时间回我房间一趟，正好把它带上。”
“再好不过了，那就走吧。”提阿摩咧嘴而笑，走在文书官身旁。他又转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耶尔丁塔和它空空荡荡的高窗。
“你瞧。”艾奎纳柔声道，“按照米蕊茉的吩咐，他们铺了上好的石头。”
桂棠用围巾擦擦脸。“念给我听听。”
公爵眯起眼睛，俯视着地上的石板。这里正对天空，但暮光正在迅速消逝。“艾索恩，艾弗沙公爵夫妇艾奎纳与桂棠之子，勇冠三军，深得上帝与所有亲友之喜爱。” 他直起腰，决心不要落泪。他要为失去的爱子坚强起来。“祝福你，儿子。”他轻声道。
“他一定很孤独。”桂棠声音颤抖，“地下又那么冷。”
“嘘。”艾奎纳伸手搂住她，“你知道的，艾索恩不在这里。他在一个更好的地方。我们露出一副苦瓜脸，会被他笑话的。”他努力让自己的话语坚强些，毕竟质疑和担忧带不来任何好处，“上帝已经嘉奖了他。”
“当然。”桂棠抽着鼻子，“可是，艾奎纳，我还是好想他！”
他感觉眼前又蒙上一层雾，不由轻声骂了一句，赶紧画了个圣树标记。“当然了，老婆，我也想他。但我们还要考虑其他人，还有艾弗沙——更别提关途圃那一对教子教女了。”
“那对不能拿出来夸耀的教子教女！”她愤愤不平地说完，又笑着摇了摇头。
他们站了很长时间，直到天光消隐，石板彻底融入阴影，二人这才离开，走进了夜色。
约翰的巨桌就摆在餐厅里，众人围坐在桌边的椅子上。所有墙架上都插着火把，桌上还摆着蜡烛，因此整间长厅亮堂堂的。
随着米蕊茉站起，周围立刻安静下来，就连她蓝色长裙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她额头的王冠倒映着火光。
“欢迎各位。”她的声音柔和但坚定，“这个家永远向你们敞开。这里随时随地欢迎你们，大家想待多久就待可以。”
“别忘了，至少每年来一次。”西蒙举起酒杯。
提阿摩大笑。“对有些人而言，路程实在长了点儿。”他说，“但我们会尽力的。”
在他旁边，艾奎纳将杯子重重地砸上桌面。他已被供应充足的啤酒和葡萄酒灌得不轻。“他说的对啊，西蒙。说到路程，我怎么没看到宾拿比克？”
西蒙站起来，伸手搂住米蕊茉的肩膀，将她拉近，轻轻吻过她的额头。“宾拿比克和茜丝琪派鸟儿送来了消息。”他微笑道，“他们在举行复苏仪式——施拉迪格知道我在说什么，上次我们大家差点儿因此遇害——然后还得跟族人一起下山去蓝泥湖。在那之后，他们就能来拜访我们了。”西蒙的笑容更加灿烂，“明年，施拉迪格和我还要去岷塔霍高山回访！”
施拉迪格用力点头，笑得合不拢嘴。“矮怪们邀请了我。”他骄傲地说，“按他们的说法，我是第一个受邀的‘苛鲁何’， ”他举起杯子，“敬宾拿比克和茜丝琪！祝他们长命百岁，多子多孙！”
众人齐声应和。
“你真以为自己能甩开我，独自去冒险吗？”米蕊茉打量着她的丈夫，“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干活儿？”
“想甩掉小米蕊，你需要天大的好运。”艾奎纳咯咯笑道，“这姑娘去过的地方比你还多！”
桂棠用胳膊肘怼他一下。“让人家自己商量。”
艾奎纳扭头亲亲她的脸。“当然。”
“那就一起去。”西蒙豪迈地说，“把它搞成一场王家巡礼。”
米蕊茉朝他翻了个白眼，一边看向怒龙瑞秋。女仆总管正在大厅远端的门边，轻声训斥一个小男仆，听到西蒙口无遮拦地乱讲话，瑞秋不由竖起眉毛，朝这边望来。两个女人交换了一个嫌弃的眼神。
“你要将整个宫廷都带上伊坎努克的群山？”米蕊茉质问道，“你知道这会引起多大的麻烦吗？”
西蒙环视大厅，宾客们都是一脸被逗乐的表情。他伸手抚过红胡子，咧嘴笑了。“我还是没怎么学会规矩，但她们正在尽力教我。”米蕊茉戳了戳他的肋骨，然后重新倚靠在他身上。他将酒杯高高举起。“能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再喝一轮！敬王子的伙伴们！真希望约书亚也能在场——但我知道，无论他在哪儿，都会受到大家的尊敬！”众人哈哈大笑，对这个秘密心照不宣。
提阿摩站了起来。“事实上，我替一位……缺席的朋友带来了口信。他向大家致以最亲切的问候，也希望大家知道，他、他的妻子，还有孩子们，全都一切平安。”这份声明得到一阵大呼小叫的热烈欢迎。
艾奎纳猛然站起，身子有些摇晃。“也别忘了为牺牲的人们喝一杯，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们的今天。”他大声道，“敬他们所有人。”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愿上帝保佑他们的灵魂。让我们永远记住他们！”
“阿们！”众人大声应道。欢呼声渐渐沉寂，接着是一段长长的宁静。
“敞开肚子喝吧。”米蕊茉命令道，“但别喝晕了。桑弗戈保证过，要替我们弹奏一首新歌。”
“演唱的则是杰瑞米。他一直都在练习。”琴师四下张望，“不知道这会儿他跑哪儿去了。要是歌手没准备好就麻烦了。”
“原来歌手还需要提前准备啊！”艾奎纳哈哈大笑。看到桑弗戈威胁似的挥起一轮面包，他立刻装出一副害怕的表情。
“等你的耳朵比石头灵，艾奎纳公爵，”桑弗戈冷森森地回答，“你再来嘲笑我吧。”
等到杰瑞米出现，凑到西蒙耳边说了些什么，大厅里已经恢复了欢乐，众人都在亲切地交谈。
“好啊。”西蒙说，“真高兴他也来了。至于你，杰瑞米，你干吗去了？干吗像个仆人似的跑前跑后？大伙都等着你一展歌喉呢。坐下，小米蕊会给你倒点儿酒喝。”他站起来，将不断抗议的杰瑞米强行按在自己的座椅上，随后走向门口。
一个忧郁的男人，脑后的黑发扎成马尾，行装外裹着斗篷，正在候见厅里等他。
“艾欧莱尔伯爵，”西蒙迎上前去，紧紧握住赫尼斯第人的手，“我正盼着你来呢。一路还好吧？”
艾欧莱尔用敏锐的目光打量着他，仿佛二人从未谋面似的。接着他单膝跪倒，行了一礼。“我很好，塞奥蒙国王。路况还是不甚理想，路途也很长，但基本不用担心强盗了。我很愿意离开赫尼赛哈来见您，但您知道我们还在重建。”
“拜托，叫我西蒙。茵娜温女王呢？她怎么样？”
艾欧莱尔点点头，半带微笑。“她向你们夫妇致以诚挚的问候。不过我想，等到了王座大殿——米蕊茉王后等人也能听到的地方——我们再按部就班地走这些形式也不迟。”他突然抬起头，“说起王座大殿，我在院子里看到的不就是龙骨椅吗？上面居然爬了青藤？”
西蒙大笑起来。“拿出去让大伙都看看嘛。别担心——小风小雨伤不了那些龙骨，它们比石头还结实呢。再说了，我和小米蕊谁都不想坐那玩意儿。”
“有些小孩在上面玩。”艾欧莱尔惊叹地摇摇头，“我从没想到会见到那一幕。”
“对城堡里的孩子来说，那不过是个爬上爬下的架子罢了。虽然一开始，他们确实有点儿害怕。”他伸出一只手，“来吧，我带你进去，给你弄点吃的喝的。”
艾欧莱尔犹豫了一下。“也许我更想找张床。今天我骑行了很久。”
这回轮到西蒙仔细打量艾欧莱尔了。“如果我说错话，还烦请你原谅。”他说，“但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一些事，我觉得你会感兴趣的。我可以等到你我二人单独相处时再说，但现在就告诉你可能更好。”他吸了口气，“你知道吗？梅格雯临死之前，我见过她。问题在于，当时我和她不知远隔多少里格呢。”
“我略有耳闻。”穆拉泽地伯爵说，“当时吉吕岐跟我们在一起。他试着解释过，但他的话很难理解。”
“这事说来话长，以后可以细讲，但有一件事你必须知道。”西蒙沉下声音，“在最后的时刻，她恢复了自我，而她唯一懊悔的事便是离开你，艾欧莱尔伯爵。她深深地爱着你。而她甘愿牺牲了自己的性命，才让我重获自由，得以登上绿天使塔。要是没有她，我们所有人都活不到今天——爱克兰、赫尼斯第、所有地方，恐怕都会埋进冰冷的黑暗。”
艾欧莱尔沉默了一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谢谢。”他最后说道。听声音，他的冷淡终于消散了几分。
西蒙温和地挽起他的胳膊。“来吧，拜托，来跟大伙儿团聚。经过这道走廊，艾欧莱尔，你会见到满满一屋子朋友——其中有些你还不认识呢！”
他领着伯爵走向餐厅。火光与笑声敞开怀抱，欢迎他俩的加入。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他正盯着一只龙虱，身后传来脚步声。
“提阿摩！”史坦异神父在他旁边笨拙地坐下，脚上穿着凉鞋却没碰河水，“听说你回来了。再见到你真高兴。”
乌澜人转身拍拍文书官的手。“我也是，亲爱的朋友。”他说，“看到这里的变化，真叫人惊讶。”
“一年里能发生很多事。”史坦异大笑起来，“何况大伙一直在努力干活。对了，从你上一封信到现在，有什么新鲜事吗？”
提阿摩笑了。“有很多。我找回了剩下的族人，他们大都逃到乌澜其他村子去了。既然泔蟹已经撤回到沼泽深处，我想不少人都会回到果坞村。”他的笑容突然不见了，“但我的话，我姐姐还是连一半都不相信。”
“也不能怪她嘛。”史坦异温和地说，“我连自己亲眼所见的事都很难相信。”
“不，我没怪她。”提阿摩又恢复了微笑，“我终于完成了《乌澜医者行之有效的疗法》。”
“提阿摩，我的朋友！”史坦异的欣喜发自内心，“真是太好了！我都等不及了！最近我有机会拜读一下吗？”
“当然。我把它一起带过来了。西蒙和米蕊茉说，他们要在这儿留下几份抄本。四位抄写牧师，专门负责我的书！”他摇摇头，“谁能想到会有这一天？”
“太好了。”史坦异又说一遍。他的笑容有些神秘。“走吧，该回去了吧？时候差不多到了。”
提阿摩点点头，不情不愿地从水中收回双脚。莲叶又漂回到原来的位置。
.“我听说，这里不光是用来纪念。”乌澜人说道。他们盯着未完成的石架，看着散落的木板和工人留下的衣服。这个位置原本矗立着绿天使塔。“还会被当成文书馆。”他突然转向他的朋友，“啊，我怀疑，除了那四位抄写牧师，你还有别的好消息。”
史坦异涨红了脸，点点头。“是我的好消息。”他自豪地说，“我帮忙制订了计划。这可是一项壮举，提阿摩，这地方会专门用来学习，没有任何知识会被遗忘或埋藏。我还会有很多助手帮忙。”他微笑起来，目光扫过地面。两个人影正慢慢穿过空地，穿过刚刚建成的门廊，走进建筑物内部的阴影。“但等完成，也许我的眼睛就真不怎么管用了——假如上帝还没把我召走的话——可能我连它的样子都看不到。但我并不担心。现在我已经能看到它了。”他轻轻拍了拍脑袋，笑容愈发开怀，“就在这里。实在太棒了，我的朋友，太棒了。”
提阿摩挽住牧师的胳膊。二人一起穿过内城。
“正如我所说，变化实在惊人。”沼泽人抬起头，看着城堡凌乱的屋顶。它们大多都已修复完毕，在黄昏的日照下反射着光芒。在更高处，礼拜堂的穹顶上立起一座支架，几名工人正在其中移动，想赶在天黑之前，将其系紧、固定。提阿摩的目光扫向内城另一边，突然愣住了。“耶尔丁之塔——它的窗户全没了。本来是红色的，对吧？”
“派拉兹的塔……还有贮藏室。”史坦异在胸口画了个圣树标志，“是啊。我估计它将来会被一把火烧光，然后夷为平地。虽然已经封闭了很长时间，但还没人急着进去整理。西蒙——不对，塞奥蒙国王，我想还是这么称呼为好，但念出来总感觉怪怪的——也希望永远封住地下陵墓的出入口。”文书官摇摇头，“提阿摩，你知道的，我认为知识都很宝贵，但我并不反对他的提议。”
乌澜人点点头。“我理解。还是谈些更愉快的事吧。”
“好啊。”史坦异又露出微笑，“说到这个，我弄到一件令人着迷的东西——是叛教者萨莱斯时代城堡总管的一部分账簿。有人清扫千理院时发现的，里面记录了一些惊人的内容，提阿摩——实在是惊人！去餐厅的路上，我想还有时间回我房间一趟，正好把它带上。”
“再好不过了，那就走吧。”提阿摩咧嘴而笑，走在文书官身旁。他又转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耶尔丁塔和它空空荡荡的高窗。
“你瞧。”艾奎纳柔声道，“按照米蕊茉的吩咐，他们铺了上好的石头。”
桂棠用围巾擦擦脸。“念给我听听。”
公爵眯起眼睛，俯视着地上的石板。这里正对天空，但暮光正在迅速消逝。“艾索恩，艾弗沙公爵夫妇艾奎纳与桂棠之子，勇冠三军，深得上帝与所有亲友之喜爱。” 他直起腰，决心不要落泪。他要为失去的爱子坚强起来。“祝福你，儿子。”他轻声道。
“他一定很孤独。”桂棠声音颤抖，“地下又那么冷。”
“嘘。”艾奎纳伸手搂住她，“你知道的，艾索恩不在这里。他在一个更好的地方。我们露出一副苦瓜脸，会被他笑话的。”他努力让自己的话语坚强些，毕竟质疑和担忧带不来任何好处，“上帝已经嘉奖了他。”
“当然。”桂棠抽着鼻子，“可是，艾奎纳，我还是好想他！”
他感觉眼前又蒙上一层雾，不由轻声骂了一句，赶紧画了个圣树标记。“当然了，老婆，我也想他。但我们还要考虑其他人，还有艾弗沙——更别提关途圃那一对教子教女了。”
“那对不能拿出来夸耀的教子教女！”她愤愤不平地说完，又笑着摇了摇头。
他们站了很长时间，直到天光消隐，石板彻底融入阴影，二人这才离开，走进了夜色。
约翰的巨桌就摆在餐厅里，众人围坐在桌边的椅子上。所有墙架上都插着火把，桌上还摆着蜡烛，因此整间长厅亮堂堂的。
随着米蕊茉站起，周围立刻安静下来，就连她蓝色长裙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她额头的王冠倒映着火光。
“欢迎各位。”她的声音柔和但坚定，“这个家永远向你们敞开。这里随时随地欢迎你们，大家想待多久就待可以。”
“别忘了，至少每年来一次。”西蒙举起酒杯。
提阿摩大笑。“对有些人而言，路程实在长了点儿。”他说，“但我们会尽力的。”
在他旁边，艾奎纳将杯子重重地砸上桌面。他已被供应充足的啤酒和葡萄酒灌得不轻。“他说的对啊，西蒙。说到路程，我怎么没看到宾拿比克？”
西蒙站起来，伸手搂住米蕊茉的肩膀，将她拉近，轻轻吻过她的额头。“宾拿比克和茜丝琪派鸟儿送来了消息。”他微笑道，“他们在举行复苏仪式——施拉迪格知道我在说什么，上次我们大家差点儿因此遇害——然后还得跟族人一起下山去蓝泥湖。在那之后，他们就能来拜访我们了。”西蒙的笑容更加灿烂，“明年，施拉迪格和我还要去岷塔霍高山回访！”
施拉迪格用力点头，笑得合不拢嘴。“矮怪们邀请了我。”他骄傲地说，“按他们的说法，我是第一个受邀的‘苛鲁何’， ”他举起杯子，“敬宾拿比克和茜丝琪！祝他们长命百岁，多子多孙！”
众人齐声应和。
“你真以为自己能甩开我，独自去冒险吗？”米蕊茉打量着她的丈夫，“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干活儿？”
“想甩掉小米蕊，你需要天大的好运。”艾奎纳咯咯笑道，“这姑娘去过的地方比你还多！”
桂棠用胳膊肘怼他一下。“让人家自己商量。”
艾奎纳扭头亲亲她的脸。“当然。”
“那就一起去。”西蒙豪迈地说，“把它搞成一场王家巡礼。”
米蕊茉朝他翻了个白眼，一边看向怒龙瑞秋。女仆总管正在大厅远端的门边，轻声训斥一个小男仆，听到西蒙口无遮拦地乱讲话，瑞秋不由竖起眉毛，朝这边望来。两个女人交换了一个嫌弃的眼神。
“你要将整个宫廷都带上伊坎努克的群山？”米蕊茉质问道，“你知道这会引起多大的麻烦吗？”
西蒙环视大厅，宾客们都是一脸被逗乐的表情。他伸手抚过红胡子，咧嘴笑了。“我还是没怎么学会规矩，但她们正在尽力教我。”米蕊茉戳了戳他的肋骨，然后重新倚靠在他身上。他将酒杯高高举起。“能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再喝一轮！敬王子的伙伴们！真希望约书亚也能在场——但我知道，无论他在哪儿，都会受到大家的尊敬！”众人哈哈大笑，对这个秘密心照不宣。
提阿摩站了起来。“事实上，我替一位……缺席的朋友带来了口信。他向大家致以最亲切的问候，也希望大家知道，他、他的妻子，还有孩子们，全都一切平安。”这份声明得到一阵大呼小叫的热烈欢迎。
艾奎纳猛然站起，身子有些摇晃。“也别忘了为牺牲的人们喝一杯，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们的今天。”他大声道，“敬他们所有人。”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愿上帝保佑他们的灵魂。让我们永远记住他们！”
“阿们！”众人大声应道。欢呼声渐渐沉寂，接着是一段长长的宁静。
“敞开肚子喝吧。”米蕊茉命令道，“但别喝晕了。桑弗戈保证过，要替我们弹奏一首新歌。”
“演唱的则是杰瑞米。他一直都在练习。”琴师四下张望，“不知道这会儿他跑哪儿去了。要是歌手没准备好就麻烦了。”
“原来歌手还需要提前准备啊！”艾奎纳哈哈大笑。看到桑弗戈威胁似的挥起一轮面包，他立刻装出一副害怕的表情。
“等你的耳朵比石头灵，艾奎纳公爵，”桑弗戈冷森森地回答，“你再来嘲笑我吧。”
等到杰瑞米出现，凑到西蒙耳边说了些什么，大厅里已经恢复了欢乐，众人都在亲切地交谈。
“好啊。”西蒙说，“真高兴他也来了。至于你，杰瑞米，你干吗去了？干吗像个仆人似的跑前跑后？大伙都等着你一展歌喉呢。坐下，小米蕊会给你倒点儿酒喝。”他站起来，将不断抗议的杰瑞米强行按在自己的座椅上，随后走向门口。
一个忧郁的男人，脑后的黑发扎成马尾，行装外裹着斗篷，正在候见厅里等他。
“艾欧莱尔伯爵，”西蒙迎上前去，紧紧握住赫尼斯第人的手，“我正盼着你来呢。一路还好吧？”
艾欧莱尔用敏锐的目光打量着他，仿佛二人从未谋面似的。接着他单膝跪倒，行了一礼。“我很好，塞奥蒙国王。路况还是不甚理想，路途也很长，但基本不用担心强盗了。我很愿意离开赫尼赛哈来见您，但您知道我们还在重建。”
“拜托，叫我西蒙。茵娜温女王呢？她怎么样？”
艾欧莱尔点点头，半带微笑。“她向你们夫妇致以诚挚的问候。不过我想，等到了王座大殿——米蕊茉王后等人也能听到的地方——我们再按部就班地走这些形式也不迟。”他突然抬起头，“说起王座大殿，我在院子里看到的不就是龙骨椅吗？上面居然爬了青藤？”
西蒙大笑起来。“拿出去让大伙都看看嘛。别担心——小风小雨伤不了那些龙骨，它们比石头还结实呢。再说了，我和小米蕊谁都不想坐那玩意儿。”
“有些小孩在上面玩。”艾欧莱尔惊叹地摇摇头，“我从没想到会见到那一幕。”
“对城堡里的孩子来说，那不过是个爬上爬下的架子罢了。虽然一开始，他们确实有点儿害怕。”他伸出一只手，“来吧，我带你进去，给你弄点吃的喝的。”
艾欧莱尔犹豫了一下。“也许我更想找张床。今天我骑行了很久。”
这回轮到西蒙仔细打量艾欧莱尔了。“如果我说错话，还烦请你原谅。”他说，“但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一些事，我觉得你会感兴趣的。我可以等到你我二人单独相处时再说，但现在就告诉你可能更好。”他吸了口气，“你知道吗？梅格雯临死之前，我见过她。问题在于，当时我和她不知远隔多少里格呢。”
“我略有耳闻。”穆拉泽地伯爵说，“当时吉吕岐跟我们在一起。他试着解释过，但他的话很难理解。”
“这事说来话长，以后可以细讲，但有一件事你必须知道。”西蒙沉下声音，“在最后的时刻，她恢复了自我，而她唯一懊悔的事便是离开你，艾欧莱尔伯爵。她深深地爱着你。而她甘愿牺牲了自己的性命，才让我重获自由，得以登上绿天使塔。要是没有她，我们所有人都活不到今天——爱克兰、赫尼斯第、所有地方，恐怕都会埋进冰冷的黑暗。”
艾欧莱尔沉默了一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谢谢。”他最后说道。听声音，他的冷淡终于消散了几分。
西蒙温和地挽起他的胳膊。“来吧，拜托，来跟大伙儿团聚。经过这道走廊，艾欧莱尔，你会见到满满一屋子朋友——其中有些你还不认识呢！”
他领着伯爵走向餐厅。火光与笑声敞开怀抱，欢迎他俩的加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