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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女大公、术士与火雨

  「雷德撒.利亚玛。」

  「啊?」女大公在床上一转身,听见他的耳语眼睛弹开。

  「雷德撒.利亚玛。」小班又说一次。

  「学徒吗?你在哪儿啊?」她不太高兴地边揉眼睛边起床。

  「我就在您身边,现在隐形着,请殿下恕罪。我是历经重重难关才进来找到您,请原谅我在这时候吵醒您的鲁莽之举。」

  「我父皇对你可是气炸了,我也一样!」

  小班也希望自己看得清楚一点。这小女娃的仆人,不管是高是矮,不是出去了就是睡着了,就连跟女大公同房的矮个儿保母也一样打着呼。但是小班已经将神甲强度调低,除了神甲之外唯一的掩护,就是黑暗。他从寝室窗户进来,根据兰卡说法,这窗户几乎没关上过,但要穿过外头守卫还是花了一番功夫。小班心头有点乐,原来他鬼祟行动的功力这么高了。

  「快回话,不然我就要大叫啰!」玛丽亚.德雷莎出言恫吓,不过,她的声音其实已经尖锐到使小班很不舒服。

  「请息怒,殿下。您甜美的声音放得太大,就会吵醒仆人,但除了您之外,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在这里。我之所以来找您,是因为除您以外,没有第二个人,可以从邪恶的土耳其人手中解救神圣罗马帝国。这个国家受到土耳其的邪术上瓦赞……哈.拉森【注:即卡巴拉秘仪书Sepher Ha─Razim之书名后半部。】的威胁,请女大公殿下听我说,现在整个帝国的命运都操在您手中啊。」

  「啊?什么瓦赞,谁啊?」女大公问话时口吻缓和下来又充满好奇,小班心想她果然上钩了,至少短时间内她不会乱来。

  「发生很多事情,」小班悄悄说:「土耳其人那边有一个冷酷残忍的邪术士,名字叫做瓦赞.哈.拉森。就是因为他用了很多黑魔法,所以维也纳才会沦陷。」

  「我好喜欢维也纳喔。」这小女孩一副陶醉的样子,可是小班心想她一定是捡别人的牙慧来说,否则维也纳失守时,她应该才不到三岁吧?

  「我也很遗憾没能去过维也纳,但真的很希望有机会」小班说:「不过当务之急是要解决瓦赞这个恶徒,他有一颗黑心──他把这颗心放在罐子里,藏在七片大海、十三片沙漠、五座高山以外,叫做西辽的地方。因为他的心不在身上,不管我们用大炮打他、还是拿刀拿剑砍他,都没办法将他杀死。最糟糕的一点是,瓦赞可以变身成任何模样,不管是龙、狮鹫兽、漂亮的女人都行。他最近还变成了我的样子!」

  「你的?」

  「没错,女大公殿下。变成我以后,门口的守卫就会他进入布拉格,连城堡都可以进得来。」

  「要赶快跟父皇说!」

  「稍安勿躁,女大公殿下。请您先听完我的报告。」

  「我不是正在听吗?」

  「是的,我明白殿下您是哈布斯皇室的公主,自然贤能聪慧。瓦赞进入城堡以后,趁我睡着的时候用法术把我困在一个箱子里,然后把箱子丢进穆尔道河让我飘走。我后来只听到他猖狂的笑声,还有他说要刺杀您父皇后强占您为妻。」

  「他好笨,我怎么可能会嫁给一个坏蛋?」

  「但一开始见到他,您并不会知道他有多坏,反而会以为他英俊、勇敢、又聪明,他很懂得伪装。」

  「喔,我想有可能吧,」

  「总之,他假扮成我以后,就想要谋害您父皇,但是他并没有得手,因为艾萨克爵士跟瓦赞一样法力高强,只是一个用白魔法、一个用黑魔法。爵士他用一些法术保护了您父皇,同时我也脱困了──」

  「嗯?你怎么脱困的啊?」

  「我随身带了一罐魔药。」小班又得意起来,心想自己果然是舌粲莲花,女大公终究还是女性,碰上他毫无招架之力──兰卡大概是例外。「我原本想把魔药送给殿下当礼物,不过碰上这种状况,只好自己先喝了。喝下魔药让我的身体变得跟蚊子一样小,我从箱子的缝隙钻出来,穿了我新发明的魔法鞋逆流而上,可是却发现全国的士兵都在追捕我,真把我当成了刺客。我不得已只好来这里警告女大公殿下,因为现在只有我知道瓦赞进入布拉格,他可能还藏在宫中,计划下一个阴谋。」

  「他现在是什么模样?」

  「我也不确定,他可以变成任何人的样子,不管是密钥身分的贵族,或者下人、守卫都有可能。所以我们一定要非常小心,非常、非常注意自己跟谁透露消息。」他重重叹一口气:「我的故事说完了,女大公殿下,只有您可以解救大家,你可以帮忙吗?」

  女大公眼珠子一转,双手交叉在胸前:「当然啊,我也是哈布斯皇族的一份子哪!」

  「那太好了,有些事情想请您帮忙,不过听起来会有点奇怪就是了。」

  「什么事?」

  「第一件事情就是您的仆人里面,有一位叫做克劳斯的先生,我确定可以信得过他。等我离开以后,请您将一个包裹给他,要他立刻送出去。」

  「先出来,让我看得见你啊。」

  「好的,殿下,不过请别让别人知道我在这里。」小班伸手将钥匙拿下,玛丽亚.德雷莎看见他现形咯咯笑起来还鼓了掌。女大公床上另一边的保母喉头咕噜一声,不过没有醒过来。

  「要是你没有说暗号,」女大公这才说:「我会以为你就是瓦赞呢。」

  「他当然不知道我跟您的暗语,」小班回答:「他会因为这个错误付出代价的。另外一件要请您帮忙的事情呢,就是这个。」他掏出一个小罐子,用软木塞紧紧塞住。

  「这也是可以把人变成蚊子那么小的药吗?」

  「不是的,殿下,那一罐我用掉了,以后有机会我会做一罐给您。这个魔药比较特殊,我相信瓦赞一定躲在城门附近,他有可能跟我一样用了隐身术、也说不定装成守卫的样子。我猜他一定会趁中午到那边,陛下要去练枪时就出手。而您这时候要带着您的臣子在城堡附近绕来绕去,从圣乔治街尾到正门口来回,同时念诵一些我教您的咒语。您在路上要顺便洒一些这个药,可是只能洒一点,留下大部分在门口用。到了门口以后,把药洒在地上,这样隐形的人会现形、变形的人也会原形毕露。记得,要在三点整的时候到正门洒药,您没问题吧?」

  「就洒在地上?」

  「是的,我会在旁边待命,等他一现形就用魔法绳抓住他。这计划您觉得可以吗?」

  「很好,」她兴致勃勃地说:「我很喜欢,父皇一定很高兴。」

  「相信他会很开心,不过请殿下记得不要对皇帝陛下透露这件事,也不能对其他人说,相信殿下现在明白,看起来像是您父皇的人不一定是真的,不管是谁都有可能是瓦赞假扮。即使是您身边的下人,除了克劳斯以外,也都不要解释您为什么做这些事情。」

  「我知道啦,你不用唠叨。」

  「是,殿下。我现在得回去准备工具了,希望还有机会见到您,请为我祈祷!」

  「我们当然会再见面啊,到时候你就可以加入我这边了,搞不好有一天我们会结婚。」

  「啊,殿下,我只是个平民百姓──只有魔法方面我能谦卑地自认高竿吧。我这样的人配不上殿下,只能服侍您而已。」

  「等我当上女皇,」女孩任性地说:「我想跟谁结婚都可以啊。」

  「应该是这样吧。现在请殿下不要忘记,等我离开以后,殿下要帕克劳斯送包裹,要是我的朋有没有获得通知,那计划就失败了。」

  「我不会忘的啦。」她回答。

  ※※※

  晨光爬上了天空,小班也爬上了黑塔。光线刺入他眼帘,一些疑惑则刺进他脑袋。他到底在干嘛?将大家的命赌在一个爱耍脾气的小女孩身上?要是女大公跟别人提起自己去过,要是那封信跟神甲落入别人手中,那他们一行人是真的完蛋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是吧?他那一串精彩的故事应该能够骗得过个孩子吧。

  塔下守卫正在交班,两个人聊得忘我,小班很轻松地就窜过去。进实验室后,他轻声叫唤,兰卡才跳出来。

  「还顺利吗?」

  他耸耸肩:「希望如此,女大公看起来是听得很入迷。」

  「她对什么事情都可以入迷啊,但是那女孩很三心二意,这计划实在很不妥。」

  「那我之前提起的时候,妳怎么不反对得用力些?」

  兰卡眉毛皱在一块儿:「我可是记得我说过我不支持喔,我觉得是你自以为是、听不见别人声音吧?」

  「也罢,」小班无奈地说:「反正木已成舟,先帮我打点飞船吧。」

  小班很不喜欢用手接触那些珠子,里面囚禁的默勒库似乎不怀好意,一股寒意直窜脑门,他很确定这种异样感受是自己的问题。小班尽力装作不知道,而且因为他并不确定,那金字塔底座是否与控制这些危险的生物苷关,索性就不移动那些玻璃珠,而是将飞船拖到旁边将管线接上。他与兰卡用了几个钟头检查飞船有没有老旧破损的地方,接着又将书本、笔记打包,也把找到的饮水与食物都摆上去。补给品不多,小班只希望牛顿会记得带些吃的、喝的回来。

  然后,他把看来用得到的仪器都搬上去,例如罗盘、星盘、小望远镜。他还在房间内找到几个共鸣式罗盘,指针与其他罗盘或物体对应。其中一个一直指着西边,小班不禁想,也许这罗盘对准的是伦敦,而相对应的罗盘或物体没有被彗星摧毁,所以也将这罗盘摆在飞船上,觉得会对飞航有所肋益。另一个原本指着东南边,但他稍微一动,指针马上偏到别的地方,他还以为这罗盘坏了,怎么每走一步指针就乱跑?但想通以后他觉得自己真傻,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弄迷糊了:这罗盘对应的东西就在这实验室里啊。他想清楚这一点,很快就找到目标,原来指针对准的是一条三吋的金属块,放在书桌抽屉里。他想了一会儿以后,决定将这金属塞在墙壁缝隙中,并且在罗盘的面刻上「布拉格」三个字,然后丢到船上。

  小班目光扫过塔罗斯,身体发起抖。魔像的灵体真的藏在里头?这机器人没有动过、没有露出任何征兆,但他打心底却信牛顿的话。要说他真正怀疑的,其实是那会杀人的恶灵是否已经驯服,不确定这点的话,他还是别靠近的好。三点钟快到了,他跑到对着城堡那方向的窗边。

  「你在看什么?」兰卡问。

  「女大公跟她那群侏儒,我得跟她们会合,要是她没有洒药水,那我就得自己来。」

  「这就是我说不妥的地方啊,」兰卡发表议论:「干嘛想了一个复杂的计划却又没办法相信呢?」

  「妳自己已经说出答案了。」小班回答:「既然复杂,就容易出问题。理想状况是一切如我预期,女大公会记得洒药水在地上,但是有个我认识的法国人教训过我──这世界从来没理想过,而我这条命可还欠劳勃跟弗瑞克呢。更不用说,我们一定得找到弗瑞克,否则就甭想跟瑞典军方联络,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哪儿。」他说完笑了笑,对兰卡眨眼,「不过很高兴妳会关心我。」

  她皱眉头说:「你被抓走的话,艾萨克爵士迟早会发现我,没你帮我说情,他一定不肯带我走。这才是我为什么要关心你。」

  「喔,原来如此。」他装得很失望:「好吧,给妳看个东西。」他要兰卡走到飞船旁边,「妳有没有发现这个?」他敲了甲板上一片木板。

  「怎么了?」

  「很巧妙呢,妳看。」他朝栏杆锯齿装饰按了一下,喀地一声之后,甲板弹开一块,小班用指甲抠开后,下面有一个储藏空间,堆了些东西,但还可以容得下兰卡这身材的人。

  「妳在找吃的时候,我发现这个密室。」他解释着:「有些东西我放里面了,不打算让艾萨克爵士发现。」

  「例如?」

  「从我房间拿来的高能枪──」

  「你回房去过?」

  「是啊。还有我的水行鞋、毛瑟枪、火药、子弹。不过大半都还空着,这样妳才进得去。」

  「我?进去这儿干嘛?」她狐疑地瞪着那小密室。

  「兰卡,我师傅他不可能让妳上船。我有想过,但说服他是不可能的事,尤其有劳勃跟弗瑞克在更难。最好的办法就是等我们升空了,妳才露面,所以要是我出事了,或者牛顿提早回来,那妳就躲进去。」

  「躲多久?」

  「不用太久才对,牛顿也不会把妳扔下船,这一点我还有把握。」

  「希望是。」

  窗口那儿传来敲锣打鼓吹双簧的声音。

  「他们到了,要给我幸运之吻吗?」

  「你需要的不是好运,是理智。」

  「那就给个理智之吻啊。」

  「我可没看过或听过接吻能让男人理智,好像都相反吧?」

  「唔,妳需要少一点理论、多点实验哪。」他说。

  兰卡手摆胸前、露出不悦的笑容,小班见了耸耸肩,窜下楼时顺便开启了神甲,

  女大公的队列正要从金巷转弯。一如小班所料,她们是全副皇家仪仗,守卫都避开了,所以跟在最后一个侏儒后头不难。队伍里头有五个人穿着金色亮眼的盔甲,最尾端那人是其一,而前头女大公还是坐在轿子里,外头有金属鸟轻轻弹跳,而轿子也是金碧辉煌。跟在这样的队伍里,小班模糊的身影不会有人注意,就算看见了也会以为是什么魔术效果。

  走着走着,忽然起了薄雾,小班高兴一笑。

  队伍继续前进到大门,守卫立刻上前对女大公屈膝行礼。小班趁机跑过大广场,在宫殿区外缘搜寻跟自己一样的鬼影。

  前面传来玛丽亚.德雷莎的叫声:「不法之徒还不束手就缚!」士兵过一会儿也跟着吼了起来,同时起了阵大雾,一下子就扩展到整个前庭。广场另一端,托斯坎宫黑白几何的外壁前面,好像有影子摇曳,小班兴奋地握起拳头。

  才一会儿他就听见两个朋友从身边跑过的脚步声,于是自己也追了过去,进入雾比较淡的第二座庭院。在这儿他清楚看见两个光学扭曲的身影,正穿过圣乔治街朝黑塔狂奔。三人将女大公与士兵的呼号远远抛在脑后。

  计划虽然成功,但他却又迟疑起来。门口的守卫当然不敢过问女大公的怪异行径,但很可能会向上级报告,迟早有人会过去问她。不管有意无意,玛丽亚.德雷莎迟早会露出马脚,然后有人找上黑塔──不过要看她能撑多久?他希望至少给自己几个钟头时间。

  远方好似有个巨人开口支支吾吾地哽咽,呼吸之间造成大气一阵波动,但这声音低得人耳很难听见。脚下一阵晃动,小班疑惑地抬头看看,发现天空依旧是蓝色,没有雷云密布,他皱着眉头觉得不太对劲,接着就是一道刺眼强光笼罩全身。

  他惨叫出声,闭起眼睛,但光线好像探进他脑袋里跳动,身体似乎要炸开。慌乱之中,他脑海想象出一个画面:拖着黑色尾巴的彗星,核心部位是一个有着红眼、正在嘲弄人类的默勒库。牛顿错了,也或者他根本说谎,再一会儿布拉格就完蛋了,等到彗星以可怕的速度坠落,这些城堡连一个原子都保不住。

  可是过了好一下子他还活着,只是两眼发烫,仅存的理性使他连忙将神甲钥匙卸下。小班发现自己距离教堂几步路而已,大部分视觉都还是一片黑。一群穿着黑衣服的修女对他指指点点,大叫跑开。这反而使他回过神,又往前继续跑,跑一小段路就看见劳勃、弗瑞克也一样站得不太稳。

  「往这儿!」他大叫道。

  「小班吗?」劳勃喘着气问。

  「快!」远方爆炸声如脉搏般没完没了,现在小班视力回复后,看见天空还带着一层虹光,会意的同时也脑袋一空。这不是因为神甲造成的视觉错乱已经侵蚀角膜,而是因为布拉格的防护罩启动了,这座城市遭到攻击!

  「到底怎么回事啊?」劳勃大叫着问,三人脚步没停,窜过圣乔治街。各处的通道都挤满了人,不过没人留意到他们,只是指着天空发出尖叫。

  「布拉格的防护罩启动了,基本上是神甲的放大版,可是防护罩跟神甲一起作用的话──」他已经喘不过气来。小班要说明的是:就像两片放大镜,如果排成一直线,放大效果也会以等比级数增强。他们身上的「亚当宝衣」发生类似的现象。

  「无所谓啦,」劳勃又叫道:「等安全了再说。」

  劳克维宫冲出一大群人,推挤之中守卫差点就漏掉了他们,但就在三人与守卫擦间而过的最后一刻,却发现了,于是守卫大叫、挥舞大戟,但弗瑞克瞬间用刀柄朝他鼻梁一打,士兵哀鸣一声倒在地板上。

  小班领着另外二人上了螺旋阶梯,但他是凭着意志力才能撑到最后,只觉得世界好像又要裂开,彷佛回到当初在印刷店目睹詹姆士死亡、整间店起火、恶魔在背后追杀的时刻。他忽然体会到,人生就是如此无常,彻底的疯狂、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不管人类如何幻想,意图使身边一切有条不紊,宇宙是不会配合的。曾经以为的秩序只是一场梦,只是因为自己陶醉其中而无法察觉。

  这念头跟着他跌跌撞撞到了实验室门口,发现门锁着,他大力一敲。「兰卡!」他继续用力敲着那厚重木门:「兰卡,帮我开门!」

  然后他才想到钥匙在自己身上。

  一开门,他看见的东西──或者说没看见的东西吓坏了他。发光的玻璃珠子、木造的飞船、他打包整理的东西,全部不见了。连兰卡也不知所踪。

  墙壁破了一个大洞,露出微微发光的天空。飞船飘在外头,船上发出红色光芒,站在船头的身影,毫无疑问就是牛顿,那身衣服让他看似雪地上的红衣主教。

  再远一些,金色布拉格的另外一头,黑色舰队飞在空中,正往下放出红光及火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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