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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2.幽灵的主人 6

“我一直把它们收得好好的,”玛乔莉夫人说,“放在箱子里。像我这样的女人啊,知道它们会重新派上用场。我们现在再也不会看到法国流行的东西了,许多年都不会,如果上帝保佑的话。”
老约翰爵士说:“国王给她送了些珠宝。”
“是安娜小姐用不着了的东西,”汤姆·西摩说。“但很快就会全部送给她。”
贝丝说:“我想,安妮在修道院里不需要它们。”
简抬起眼睛:此刻她抬起视线,与哥哥们的目光相遇,然后又转向一边。听到她开口总是令人意外,她的声音那么柔和,那么生涩,而她的语气与要说的话又是那么不一致。“我看,修道院的法子行不通。首先,安妮会说她怀了国王的孩子。于是他就不得不伺候她,但是会毫无结果,因为永远不会有结果。然后她又会想出新的缓兵之计。而与此同时,我们所有人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汤姆说:“我想,她可能了解亨利的秘密。并且会把它们卖给她的法国朋友。”
“他们可不是她的朋友,”爱德华说。“再也不是了。”
“但她会试一试的,”简说。
他看着这凝心聚力的一家人:英格兰的这个高贵、古老的家族。他问简,“你愿意竭尽全力,以毁掉安妮·博林吗?”他的语气中毫无责备;他只是感到好奇。
简思索着:但只是思索片刻。“不需要任何人去设计毁掉她。这不是任何人的错。是她毁了她自己。有了安妮·博林那样的所作所为,就不可能活得久。”
现在他得好好研究一下简,研究一下她那低眉顺眼的面孔上的表情。亨利当初追求安妮时,安妮是定定地看着世界:她微抬着下巴,在那容光焕发的皮肤映衬下,那双浅浅的眸子犹如两汪幽黑的潭水。而简呢,扫一眼就够了,然后就会垂下眼帘。她的脸上是一副沉默寡言、若有所思的表情。他见过这种表情。四十年来,他一直在观看各种图画或画像。孩提时代,在逃离英格兰之前,他看过用粉笔画在墙上的叉开的女性下体,或者是礼拜天做弥撒时,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研究一位目光呆滞的圣人。但是在佛罗伦萨,大师们画过面泛银光的圣女,她们娴静而勉强,命运在家人精心的权衡中已经确定;她们将目光转向内心,转向痛苦和荣耀的情景。简看过那些画像吗?难道大师们是从现实生活中撷取了素材,难道他们端详过被家人领进教堂大门的某个订了婚的姑娘的面孔?不管是法国帽子,还是山墙形头饰[6],这些都不够。如果能够完完全全地罩住自己的脸,简一定不会迟疑,以免世人看透她的心思。
“好了,”他说。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让他感到不大自在。“我之所以来这儿,是因为国王派我送来一件礼物。”
礼物用丝绸包裹着。简一边在手上摆弄着,一边抬起头来。“你曾经给我送过一件礼物,克伦威尔大人。当时从来没有人那样。你可以相信我会铭记在心的,等我有能力回报你的时候。”
就在这时,尼古拉斯·卡鲁爵士走了进来,并皱起眉头。他进门时不像那些地位较低的人,而是像发起进攻的战车或某种令人畏惧的投掷武器那样轰然有声:他现在停在克伦威尔面前,仿佛要向他开炮一般。“那些段子的事我听说了,”他说。“你就不能查禁它们吗?”
“它们没有具体针对某个人,”他说。“只不过是凯瑟琳在位而安妮觊觎后位时的一些讽刺诗被重新翻了出来。”
“这完全不是一码事。这位小姐很贤淑,而那位……”卡鲁不知该如何表达;的确,法庭对她的状况尚无定论,指控的罪名尚未明确,所以很难用言语来形容她。如果她是叛国者,那么从理论上说,在等待法庭裁决期间,她就已经死了;尽管据金斯顿报告,她在塔里还是尽情地吃喝,听到那些很隐私的笑话时仍然开怀大笑,就像汤姆·西摩一样。
“国王在改编老歌,”他说,“修改里面的一些人和事。皮肤黝黑的女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金发白肤的淑女。简知道这类事情是如何发生的。她侍候过老王后。既然简这样的小姑娘都不抱什么幻想,你就得消除你的幻想,尼古拉斯爵士。你已经这么大年纪,不该抱幻想了。”
简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手中仍然拿着礼物,包装也未拆开。“你可以打开,简,”她姐姐温和地说。“不管里面是什么,都是你的了。”
“我在听秘书官大人说话,”简说。“从他身上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但对你没多大用处,”爱德华·西摩说。
“我不知道。如果能跟随秘书官大人十年,我也许能学会坚持己见。”
“你的幸福命运是成为王后,”爱德华说,“而不是普通职员。”
“这么说来,”简说,“你感谢上帝让我生为女人了?”
“我们每天都跪谢上帝,”汤姆·西摩缓慢而彬彬有礼地说。这位温顺的妹妹居然要人恭维,对他是一件新鲜事,他一时还反应不及。他瞥了他哥哥爱德华一眼,耸耸肩:抱歉,我尽力了。
简打开自己得到的奖赏。她让链子从手指间滑过;链子很细,像她自己的发丝一般。她把小书放在掌心,翻了过来。在金黑两色瓷漆的封面上,有两个用红宝石镶嵌而成的相互交错的首字母:H和A[7]
“别在意,宝石可以更换的,”他连忙说道。简把礼物递给他。她的脸沉了下来;她还不知道这位至为高贵的国王有多么节俭。亨利本该提醒我一下,他想。在安妮的首字母底下,K依然清晰可见。他将它递给尼古拉斯·卡鲁。“你要看一下吗?”
爵士摸索着小扣,打开书。“哦,”他说,“是一段拉丁语祈祷文。也可能是一首《圣经》诗歌?”
“我能看看吗?”他把书接过来。“这是《箴言》。‘才德的妇人,谁能得著呢?她的价值远胜过珍珠。’”显然并非如此,他想:三份礼物,三位妻子,却只支付珠宝商一笔账单。他微笑着对简说,“你知道这里提到的这位女子吗?作者说,她身着紫色丝绸。根据这页纸上未能引录的诗歌,我可以告诉你更多有关她的情况。”
爱德华·西摩说,“你应该当主教的,克伦威尔。”
“爱德华,”他说,“我应该当教皇。”
他正要告辞时,卡鲁不容分说地朝他勾了勾手指。哦,老天,他心里想,因为不够谦卑,我现在有麻烦了。卡鲁示意他走到一旁,但并非要责备他。卡鲁低声说道,“玛丽公主非常希望得到她父亲的召见。对国王而言,在这个时候,让他真正的婚内孩子回到身边,难道不是最好的补偿和安慰吗?”
“玛丽留在原处会更好。在这里和枢密院以及大街小巷所讨论的话题,不宜传进一位年轻姑娘的耳中。”
卡鲁皱着眉头。“这话也许有道理。但是她盼望得到国王的口信。或者礼物。”
礼物,他想;这倒可以安排。
卡鲁说,“宫里有些人想去内地拜访她,如果不能让公主来到这里,显然也该放宽对她的限制吧?现在,再让博林家的女人守着她,也不合适了。也许她以前的家庭教师,索尔兹伯里女伯爵……”
玛格丽特·波尔?那个信奉教皇制的顽固不化的母夜叉?但现在不是向尼古拉斯爵士讲出这些确凿真相的时候;可以等到以后再说。“国王会处理的,”他轻松地说。“这是家庭内部的事情。他知道怎么做对他女儿最好。”
到了晚上,蜡烛点燃的时候,亨利会忍不住为玛丽流泪。但是白天,他看到的还是她目前的态度:反叛,固执,仍然不肯屈服。国王说,等这一切过去之后,我会好好履行做父亲的责任。玛丽小姐跟我已经疏远了,这让我很伤心。等安妮走后,我们就可能和好。不过,他补充道,会有一些条件。我的女儿玛丽必须服从的条件,请记住我的话。
“还有一件事,”卡鲁说。“你必须把怀亚特抓起来。”
 
但是,他却让人请来了弗朗西斯·布莱恩。弗朗西斯笑嘻嘻地进来了:他认为谁也动不了他。他的眼罩上饰有一颗闪闪发光的小绿宝石,不禁让人产生一种不祥之感:那双眼睛一只发绿,另一只……
他端详着它,说,“弗朗西斯爵士,你的眼睛是什么颜色?我是说,你那只眼睛?”
“通常是红色,”布莱恩说。“但大斋节期间我尽量不喝酒。还有基督降临节,以及星期五,也是这样。”他听起来有些哀伤。“干吗叫我来这儿?你知道我站在你这边,对吧?”
“我只是请你来吃晚餐。”
“你也请过马克·史密顿吃晚餐。瞧瞧他现在的下场。”
“不是我要怀疑你,”他说,并夸张地长叹一声。(他真喜欢拿弗朗西斯爵士寻开心。)“不是我,而是大多数人,他们质疑你忠心何在。当然了,你是王后的亲戚。”
“我也是简的亲戚。”布莱恩仍然很轻松,从他靠在椅背上、双脚伸到桌子底下的样子可以看出来。“我还以为我不会受到讯问。”
“凡是与王后家关系很近的人,我都在跟他们谈话。你显然与她家关系很近,你很早就跟他们很密切了;你不是去过罗马吗,为博林家的事情跟他们一起四处奔走,以促成国王的离婚?不过你有什么好怕的呢?你是一位老臣,无所不知。这些知识如果善加利用,善加分享,也许可以保护你。”
他等待着。布莱恩坐直了身子。
“你也希望让国王满意,”他说。“而我想要的只是确定一下,一旦需要,你会对我所要求的任何一点作证。”
他能肯定弗朗西斯的汗中含有加斯科涅酒,他的毛孔里散发着他低价买进、然后又高价卖给国王酒窖的那种劣质过期的玩意儿的气味。
“你瞧,克伦,”布莱恩说。“我所知道的是,诺里斯总是想象着跟她上床。”
“那她弟弟呢,他想象的是什么?”
布莱恩耸耸肩。“她从小被送到法国,直到长大后他们才彼此认识。我知道发生过这种事情,你没听说过吗?”
“没有。我没听说过。在我的家乡,从来没有发生过乱伦。上帝知道,我们那儿犯罪作恶的事情也不少,但有些方面超出了我们的想象能力。”
“我敢打赌,你在意大利肯定见过。只不过有时候,人们亲眼见到了却不敢说出来。”
“我没有什么不敢说的,”他平静地说。“你等着瞧好了。也许我的想象力有些迟钝,跟不上每天暴露出来的情况,但我在努力弄清楚。”
“现在她不是王后了,”布莱恩说,“因为她不是了,对吧……那么,我就可以实话实说了,她是一个骚货,而找自己的家人,不是正好近水楼台吗?”
他说:“按照这种理论,你认为她跟诺福克舅舅也有一腿吗?甚至也可能包括你自己,弗朗西斯爵士。如果她意在自己的亲戚的话。你很讨女人喜欢。”
“哦,老天,”布莱恩说。“克伦威尔,你不至于这么想吧。”
“我只是顺口提及。不过,既然我们在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或者起码表面如此,你能帮我一个忙吗?你可以去一趟大哈林伯里,让我的朋友默里勋爵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有所准备。这种消息不便在信里透露,如果你的朋友年事已高的话。”
“你认为面对面地谈更好?”他将信将疑地笑起来。“我会说,大人,我亲自来到这里,是免得你太过震惊——你的女儿简不久会成为一个寡妇,因为她丈夫犯了乱伦罪将被斩首。”
“不,乱伦之说我们留给牧师去判定。他的死因将是叛国。而且,我们也不知道国王是否会选择斩首。”
“我想我做不到。”
“但我觉得你做得到。我对你很有信心。权当是一次外交任务吧。你执行过不少外交任务。尽管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执行的。”
“头脑冷静,”弗朗西斯·布莱恩说。“但这一次我需要喝一杯。你也知道,我很怕默里勋爵。他总是翻出一些老掉牙的手稿,说,‘你看这儿,弗朗西斯!’然后为里面的笑话开怀大笑。你也知道我的拉丁语,会让任何一个学童都感到羞愧。”
“别糊弄我了,”他说。“备马吧。但在你去埃塞克斯之前,还要帮我另外一个忙。去看看你的朋友尼古拉斯·卡鲁。告诉他我同意他的要求,也会跟怀亚特谈一谈。但是提醒他,告诉他不要逼我,因为我不吃那一套。提醒卡鲁可能会抓更多的人,我现在还说不准会是谁。或者就算我知道,现在也不会说。你要明白,也让你的朋友们明白,我得放手去干才行。我不是他们的听差。”
“我可以走了吗?”
“随时都可以,”他淡淡地说。“但是晚餐呢?”
“你可以把我那份也吃掉,”弗朗西斯说。
 
尽管房间里很暗,国王却说:“我们应该照一照真相的镜子。我想我也有责任,因为我所怀疑的东西我并不曾拥有。”
亨利看着克兰默,仿佛在说,现在该你了:我承认了我的过错,所以赦免我吧。大主教似乎很苦恼;他不知道亨利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把握不说错话。剑桥的教育并没有训练他如何应对这样一个夜晚。“这不怪您,”他对国王说。他朝他(克伦威尔)看了一眼,带着强烈的质疑意味。“在这类事情上,在没有证据之前,显然不能指责任何人。”
“你别忘了,”他对克兰默说——因为他淡定从容,能说会道——“你别忘了调查那些嫌疑人的不是我,而是全体委员。枢密院把你请来,将事情摆在你面前,而你也没有异议。大主教大人,正如你自己所言,在这件事情上,未经慎重考虑,我们不会走到这一步。”
“我回头仔细一想,”亨利说,“那么多的事情都变得清晰起来。我受到误导,遭到背叛。失去了那么多的朋友,还有忠仆,失去了,疏远了,逐出了宫廷。更令人难过的是……我想起了沃尔西。那个我称为妻子的女人为了对付他,曾经挖空心思,处心积虑。”
他说的是哪个妻子呢?凯瑟琳和安妮都曾经是红衣主教的对头。“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那么糊涂,”亨利说。“不过,奥古斯丁不是将婚姻称为‘一件致命的、令人盲从的衣物吗?’”
“是金口约翰,”克兰默喃喃道。
“此事暂且不谈,”他(克伦威尔)连忙接话。“如果这桩婚姻得到解除,陛下,议会会请求您再婚。”
“我相信是这样。有多少人既效忠自己的王国,又侍奉上帝呢?甚至繁衍后代的行为本身也是一种罪。我们必须有子嗣,国王则尤其如此,但即使是在婚姻中,我们也被提醒要戒淫欲,有些权威人士不是说,对妻子没有节制的爱也是一种通奸行为吗?”
“杰罗姆,”克兰默低声说:仿佛他宁可否认这位圣人的权威性。“不过还有许多赞扬婚姻的教义,让人更容易接受。”
“采自荆棘的玫瑰,”他说。“教会并没有给已婚男人提供很多的安慰,虽然保罗说我们要爱自己的妻子。陛下,要消除婚姻原本有罪的想法很难,因为若干个世纪以来,那些禁欲主义者一直在宣扬他们比我们高尚。但他们其实不然。对谬论的重复并不能使其成为真理。你同意吗,克兰默?”
我佩服之至,大主教的神情似乎在说。他是一位已婚男人,这与国王和教会的所有法律相违背;他是在德国结的婚,当时是改革派的成员,现在他把格蕾特夫人藏在乡下的屋子里。亨利知道吗?肯定知道。亨利会说出来吗?不会,因为他一心关注的是自己的难题。“现在我想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希望得到她,”国王说。“所以,我才觉得她对我施了魔法和巫术。她声称爱我。凯瑟琳以前也声称爱我。她们口口声声说爱,其实却恰恰相反。我觉得安妮时时刻刻都想打击我。她总是那么反常。想想她是怎样奚落她的舅舅诺福克大人。想想她是怎样对自己的父亲嗤之以鼻。就连对我的行为,她也擅自指手画脚,对一些她根本不懂的事情,她也要把自己的意见强加给我,她对我说的那些话,没有哪个可怜的男人愿意从自己的妻子那里听到。”
克兰默说:“她很放肆,的确。她知道这样不好,并且想管住自己。”
“现在该管住她了,上帝。”亨利的语气很激烈;但紧接着,他就控制住自己,换成受害者的那种悲痛语调。他打开自己的胡桃木文具盒。“看到这本小书了吗?”其实算不上一本书,现在还算不上,不过是一摞系在一起的活页;没有书名页,只是一张纸上留有亨利认认真真的字迹。“这本书正在创作之中。是我写的。是一部戏剧。是悲剧。是我自己的经历。”他主动说道。
他说:“先留着吧,陛下,等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再好好拜读。”
“但是,”国王坚持道,“你们必须了解她的本性。我给了她一切,她却对我以怨报德。要让所有的男人都知道,要提醒他们注意女人的真实面目。她们欲壑难填。我相信她跟过上百个男人。”
一时间,亨利看上去就像一只遭到追捕的猎物:被女人的欲望紧追不舍,扑倒在地,撕成碎片。“但是她弟弟呢?”克兰默说。他移开视线,不愿意看着国王。“这可能吗?”
“我猜她无法抗拒他,”亨利说。“干吗要放过他呢?干吗不把杯子里的残渣一饮而尽?她在放纵自己的欲望时,却扼杀了我的欲望。当我靠近她,只是为了履行义务时,她却向我投来那种眼神,任何男人见了都会气馁。现在我明白她为什么会那样了。她想精神抖擞,好迎接自己的情郎。”
国王坐在那里,打开了话匣子。十来年以前,安妮牵着他的手,带他走进森林。在明亮的日光透过苍翠的枝叶投洒下来的森林边缘,他失去了良好的判断力,还有他的纯真。她一整天都缠着他不放,直到他浑身发抖,精疲力竭,但是他甚至无法停下来喘息,无法回头,他迷了路。他一整天都在追她,直至天色渐暗,然后他借助火把的光亮跟着她:突然,她甩开他,灭掉火把,将他一个人撇在黑暗之中。
 
门轻轻地开了:他抬起头,是雷夫,如果是在过去,也许应该是韦斯顿。“陛下,里奇蒙大人来了,想跟您道晚安。他可以进来吗?”
亨利停住话头。“菲茨罗伊。当然。”
亨利的私生子现在已经是个十六岁的年轻人,但皮肤白嫩,眼神清澈,所以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他继承了爱德华四世国王的金红色头发,还有亨利已故的哥哥亚瑟王子的长相。面对身材魁梧的父亲时,他很犹豫、迟疑,唯恐自己不受欢迎。但是亨利站起身,满脸是泪地搂住了他。“我的小儿子,”他对这个身高即将有六英尺的孩子说。“我唯一的儿子。”国王现在哭得很厉害,不得不用袖子擦脸。“她险些毒死了你,”他呜咽着说。“感谢上帝,由于秘书官大人明察秋毫,才及时揭穿了她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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