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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子午城热爱婚礼,没有哪场婚礼比卢卡西尼奥·科塔和丹尼·麦肯齐的婚礼更盛大。月鹰为这场典礼贡献了他自己的私人花园:树木由蝴蝶结、生物光和闪烁的星星所点缀。佛手柑、金橘和矮橙被喷成了银色。纸灯笼挂在树梢间,小径将被撒满玫瑰花瓣。AKA为一场壮观的放飞捐献了一百只白鸽,它们已被设定了将在二十四小时内死亡。寄生虫法律非常严格。
合同将在橘馆签署。在快乐的男孩和男孩身后,一群高空杂技演员将在心宿二中心的上空表演飞行芭蕾,他们脚踝上的彩带将在空中交织出字符。月鹰已为心宿二中心的居民准备了小额补助金,以便他们装饰自己的社区。阳台上挂出了旗帜,人行道上装饰了飘带,桥梁上垂下成串的排灯节生物灯。卡通蝙蝠、蝴蝶和鸭子形状的气球在中心的领空里飘荡。景观最好的阳台空间租借金已高达六百比西。桥梁和栈桥上最好的位置早已被标记占领。独家摄像权在一场疯狂的拍卖后由加普夏普网签下:访问协议非常严苛,媒体无人机必须保持得体的距离,双方欧可都不接受直接采访。
四百名宾客将由二十位餐饮员工和八十位侍者招待。菜单中将包含文化及宗教饮食,除此外还将考虑到各种各样的特殊食物不耐受性。会有肉。一个玩笑迅速地传开,说卢卡西尼奥将以他的标志性风格制作婚礼蛋糕。这不是真的,在制作欧可蛋糕和月球蛋糕方面,克尔·瓦面包店有最悠久的传统。子午城假日酒店满月酒吧的肯特·纳拉辛哈创作了一款节庆鸡尾酒:羞涩男孩。它用的是一种只为这次庆典设计的杜松子酒,打出泡沫,果冻粒慢慢溶化,往上方的杜松子酒和金箔片中释放出色彩和香气的旋涡,为非酒精饮者准备的是处子鸡尾酒和草药茶。
安保审查在一周前就已经开始了。LDC、科塔家和麦肯齐家的安保系统的联络频率达到了一种空前的程度。乔纳松·卡约德的花园被扫描的层次已精细到了灰尘微粒和死皮。
离年度婚礼只剩三天了!男孩们会穿什么?这里展示了卢卡西尼奥·科塔最近的打扮。这个学院派研讨会男孩,他在逐月派对上穿的是花呢外套和培养皮皮裤;他作为时尚偶像的两周,每个人都穿着救生装内衬,用马克笔在上面涂鸦;还有他祖母的八十岁生日派对,以及他祖母的追悼会,真是令人难过,那么快;他返回时尚镜头下的样子:他的妆是谁化的?这将是这一季的标志性妆容。把头抬起来,男孩子们!你们全都会打扮成这样。丹尼·麦肯齐:哦,谁在乎他呀?什么时候有一个麦肯齐和时尚搭上关系了?那么谁将设计婚礼礼服呢?我们当然不能把这工作交给亲随。我们钟爱的设计AI包括洛雅乐、圣·达米亚诺、男孩之男孩、布鲁斯和布拉格、切内伦托拉。谁将获得合同?还有化妆品……
离年度婚礼还有两天!是什么让五龙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好出太多:品味。在婚礼程序中,科塔家展示出绝对的品味。现在离阿列尔·科塔遭遇那次可怕的攻击还不出一个月,但她踩着机械腿和以往一样灵活,不仅如此,她还在她的病床上安排了尼卡哈!就在两周前,阿德里安娜·科塔逝世的消息让整个月球都为之震撼和哀痛。但是,比起抬头挺胸、盛装打扮、重拾风采,科塔家还有更棒的方式来展示他们的勇气,那就是:年度婚礼!品味决定一切。
离年度婚礼还有一天。目前最可信的社交等级标志是:你在宾客名单上吗,还是不在?没有人会告诉你,但是加普夏普收回了一些欠债,执行了不少威胁,散播了大量的亲吻和微型宠物,所以我们将为你奉上独家消息——谁在宾客名单上,以及谁不在名单上!准备好大吃一惊了吗……
年度婚礼当天。开场的是一个小小的队列:预定了最佳观景泊位的名流观察员,和蝙蝠形、蝴蝶形以及各种瑞兽形小飞船。到了预定时间,心宿二中心区的居民全都把阳台栏杆上的旗帜打开了,让它们缓缓地铺成一片赐福和婚礼祝词的锦绣。当宾客电梯抵达时,安保已经就位。邀请函接受扫描,客人们直接被领入接待处,拿上特制的满月酒吧“羞涩男孩”鸡尾洒。乔纳松·卡约德和阿德里安·麦肯齐都是讨人喜欢的主人。无人摄像机在规定领域内飞掠穿梭,争夺着名流们的特写镜头。在签字前半个小时,客人们被领进了橙馆。程序筹划微妙又紧凑,座位安排被严格执行。婚礼接待员朝空中挥洒玫瑰花瓣雨。二十分钟:双方家族抵达会场。邓肯·麦肯齐及其欧可阿纳斯塔西娅和阿波罗奈尔·沃龙佐夫;他的女儿塔拉及其各欧可,还有他们吵吵嚷嚷的儿子们和女儿们。布赖斯·麦肯齐,笨拙但果决地拄着两根手杖,陪同他的是他十几个养子。哈德利·麦肯齐,镇定自若并且十分英俊。罗伯特·麦肯齐无法离开克鲁斯堡,他为此向快乐的夫夫致歉并祝贺,并且对麦肯齐和科塔两大世家间的和平协议送上所有最美好的祝愿。孙玉·麦肯齐代表他出席。
科塔家:拉法和露西卡,罗布森和露娜。卢卡斯一个人。阿列尔和她的新护卫,后者在家人中占了一个位置,这在宾客群中刮起了一阵低语的旋风。卡利尼奥斯,西装非常合身。瓦格纳及其欧可阿娜利斯·麦肯齐,他看上去紧张不安,陪同的还有他的狼帮伙伴。狼帮的三十个人都穿着深色,自成一派,在婚礼花园的银色和缎带间添加了一点危险的趣味。
他们坐了下来,一个小合奏团表演了《花好月圆夜》。
现在,年度婚礼所必需的只剩下新郎和新郎了。

 
卢卡西尼奥听说,男人应该从下面开始脱,所以在穿衣服时,他要把顺序倒过来。先是刚从打印机里出来的衬衫;银制袖扣,黄金都是垃圾;鸽灰色的领带上有青海波的纹样,打的是精巧的五重埃尔德雷奇结,这是靳纪教给卢卡西尼奥的,他每天都花一小时练习这个打结方法。内裤是蜘蛛丝的。为什么不是所有衣服都用这种面料?因为那样的话,所有人都只顾着喜欢它们的触感,顾不上做别的事了。短袜也是蜘蛛丝,长度到小腿肚。脚踝不能露在外面:那是一种可怕的过失。现在是裤子。卢卡西尼奥犹豫了很多天后,选择了男孩之男孩。他驳回了五个设计。面料是灰色的,比领带暗一度,上面有大马士革花形暗纹。裤脚没有卷边,折缝利落,有两道褶边。现在两道褶边正是流行。一切都流行两个:比如外套,前片两粒扣子,袖口两粒扣子,前下摆裁成圆角。四厘米宽的翻领缘线很高。在纽孔上别好花朵。装饰方巾,折出两个三角尖峰,直角轴向折叠已经过时一个月了。搭配的窄边软呢帽上有两厘米宽的丝带及蝴蝶结,这是卢卡西尼奥拿在手上的,没往头上戴。他不希望它弄坏发型。
“让我看看。”
靳纪通过酒店摄像机让卢卡西尼奥看到了自己。他转身,昂头,噘嘴。
“我真是帅爆了。”
在做发型之前,要先化妆。卢卡西尼奥往衣领里塞了一条毛巾,坐到桌前,让靳纪贴近他的脸。化妆套装一样是从圈内人那里定制的。卢卡西尼奥享受着整个仪式的节奏感:粉底的层次,修容和晕染,细微的触感和差异。他眨了眨上了眼影的眼睛。
“哦耶。”
接着,还是在这张桌前,轮到发型了。卢卡西尼奥仔细地梳理额发,以倒梳、有技巧的喷雾、摩丝、凝胶和发用混凝物使它加固。他摇了摇头,他的头发动起来就像是活的一样。
“我都想和自己结婚。”
最后一件事,他一个个地装上了自己的钉环。靳纪最后让他看了一眼自己,然后卢卡西尼奥·科塔深吸了一口气,离开了心宿二家庭酒店。

 
等候的摩托车敞开舱室迎接卢卡西尼奥·科塔。在靳纪的指令下,它呼啸着驶进了汉鹰广场的车流。酒店就在区中心,离鹰巢只有一次电梯的距离。意外没有任何机会发生。广场上的人们匆匆一瞥,待到反应过来是谁时,车子已远去。有人在后面点头示意或挥手。卢卡西尼奥抚平了领带,抬眼望去。中心如同一圈彩旗的瀑布,卡通气球翻滚着,彼此挨挨蹭蹭。桥梁上人头攒动,他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回荡在心宿二中心区的巨井之中。
上面就是年度婚礼的会场了。广场对面,正对着家庭酒店前门的是一家AKA的自取超市,厨师们消遣的高档场所。卢卡西尼奥走出车子,朝那家店走去。车和人都避开了他,这自行发生的涟漪从广场往外扩散,向五条大道延展。橱窗里有成盘鲜亮的蔬菜;一个显眼的肉类冷柜里挂着油光发亮的鸭子和家禽肉香肠;冰上放着鱼和青蛙;店铺后面的冰柜和冰箱里放着菜豆和扁豆,保鲜冷雾下放着各种沙拉。两个中年女人坐在柜台里,靠在一起,因为分享了什么秘密而笑得打晃。她们的亲随都是阿萨莫阿家惯用的阿丁克拉符号:桑阔法的鹅 [1]  、阿南西·讷同坦 [2]  的星状物。
当卢卡西尼奥走进店里时,她们的笑声停止了。
“我是小卢卡斯·科塔。”他宣布道。她们知道他是谁。除了他的脸,社会频道一整周就没有播放别的东西。她们看起来很担心。他把他的软呢帽放在柜台上,然后从左耳摘下了那枚金属钉,将它放在帽子旁边。“请把这个给阿蓓纳·马阿努·阿萨莫阿看,她知道它是什么意思。我请求金凳子的保护。”

 
我们就是地球和月亮,卢卡斯·科塔想,布赖斯·麦肯齐是一颗怀孕的行星,我是一颗纤细的小卫星。卢卡斯在这个类比中找到了愉悦感。另一件令人发噱的事是,卢卡西尼奥上次就是从这家旅店里潜逃的。两个隐约的微笑,这次会面中的乐趣也仅止于此了。
布赖斯·麦肯齐重重地踩着步子走向沙发,手杖,脚,另一根手杖,脚,就好像某种陈旧的四足采矿机器。卢卡斯简直不忍目睹。这个人怎么能够承受自己的重量?他的众多埃摩和养子是怎么承受他的?
“喝点什么?”
布赖斯·麦肯齐一边吃力地沉向沙发,一边咕哝了一声。
“我就当作你拒绝了。我喝一杯你不介意吧?家庭酒店的员工签了时薪合同,啊,你了解我的。我喜欢从任何一种形势中榨取最大的价值,而这些羞涩男孩真的相当不错。”
“你这种轻佻的态度不太合适,”布赖斯·麦肯齐说,“那男孩在哪里?”
“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卢卡西尼奥应该要到达特维城了。”
客人,家人,然后是司仪,这些角色在场只不过是为了见证尼卡哈的签署。但是乔纳松·卡约德为这一角色带上了月鹰的全部庄严。当阿列尔建议他来主持时,他做出一副惊诧的样子,甚至露出了羞怯。不不,我做不到,唉,哦,那行吧 。
乔纳松·卡约德给自己安排的礼服是正式的阿格巴达,上面点缀了他为这个场合定制的金色徽章。“他穿了增高鞋吗?”拉法悄声问卢卡斯。一旦注意到这点,它就盖过了一切。没有这双厚底鞋,鹰王会比他主持的这场婚礼的夫夫矮一个头。拉法被自己逗笑了,他紧闭起眼,抿起了嘴,但是压抑的大笑让他颤抖了起来。
“快打住,”卢卡斯压着嗓子说,“我还得到上面去,把儿子的手交给他。”但这种传染是不可抗拒的。卢卡斯吞下一声短促的傻笑,隐晦地擦掉了眼角的眼泪。管弦乐队神气活现地奏起了《雨夜花盛开》。布赖斯·麦肯齐站了起来,走到了橘馆边他该站的位置上。每个人都扭过头去。丹尼·麦肯齐走过了玫瑰花瓣的小路。他走路的姿态笨拙、别扭、三心二意。他不知道要往哪里摆他的手。布赖斯·麦肯齐脸上堆满了笑容。乔纳松·卡约德像一个召唤牧师般张开了手。
“作秀时间。”拉法轻声对他兄弟说。接着科塔家的每个亲随都同时悄悄响起了来自卢卡西尼奥的通讯 。
三十秒内,加普夏普网就把新闻传遍了整个月球:卢卡西尼奥·科塔:逃跑的新郎 。
“你和你儿子联系了吗?”布赖斯·麦肯齐问。
“我没有他的消息。”
“请获得他的消息。在我的印象里,你总是得费尽力气才能得到你儿子的消息。”
“你这话太可笑了。”
布赖斯·麦肯齐晃了晃头,这是恼火的下意识动作。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要怎么挽回损失?”
“有损失?”
另一个下意识的动作:鼻翼的翕动,呼吸声粗重。
“我的家族形象的损失,麦肯齐金属公司名声的损失,还有我们要就加普夏普将对我们发起的诉讼做出赔偿。”
“饮料的开销一定也非常高。”卢卡斯说。他和布赖斯·麦肯齐会面过两次,两次都是社交场合。他们从未在商业上交过手,但卢卡斯已经弄懂了这个男人的计策,他的迈兰简 [3]  。生理上的恐吓,不是通过肌肉,而是通过重量。布赖斯·麦肯齐就好像在靠重力掌控整个房间,一次绊倒,一次摔跤都能把你弄断。我知道这计策是怎么施行的,卢卡斯想,但你是地球,我是月亮。他感觉到势能带来的眩晕。一切都很清晰,从未如此清晰过。
“真轻浮。”布赖斯·麦肯齐说。他在流汗,汗津津的巨人。
“无论是你的家族,还是我的家族,都不会惧怕诉讼的威胁。你有什么建议?”
“重新安排婚礼,开销我们对半分。你能向我保证你儿子确定会到场吗?”
“我没法保证,”卢卡斯说,“我不能代表我儿子。”
“你到底是不是他父亲?”
“我说过了,我不能代表卢卡西尼奥。但我全身心支持他的决定,”卢卡斯说,“就我个人而言,我得说,去你妈的吧,布赖斯·麦肯齐。”
第三个下意识的动作:咬住了上嘴唇。前面两次只是恼怒,这次是狂怒。
“很好。”布赖斯的刀卫走进休息厅,将这个男人从沙发上扶起来,帮他拄好手杖站稳。这个男人的脚整洁得让人惊讶。在咔嗒声中,他大步走过卢卡斯。卢卡斯意识到,这是第三件令人愉悦的事:为难布赖斯·麦肯齐,微不足道但异常甜美的愉悦。
布赖斯在门口转过身来,举着一根手指,他的手杖垂挂在腕部的圈环上。“哦对了,最后一件事,”布赖斯往前踏了一步,往卢卡斯脸上扇了一巴掌。这一下没用多少力气,但是其中蕴含的意外、胆量和暗示,都让卢卡斯眩晕,“准备好你的助手,以及,如果你需要被代表的话,准备好你的扎希尼克。时间和地点由法庭决定。麦肯齐家将以血还血。”
*
库托库的亲随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阿蓓纳·马阿努·阿萨莫阿的周围。她屏住了呼吸,她对这一场景比她曾设想的还要敬畏。阿丁克拉在她的视镜中熠熠生辉,每一秒都有一个新的符号出现。她被闪光的箴言圈住了。阿蓓纳之前恭敬地收拾了自己的房间。你可能在隧道里,在管道农场里,在街上,在大院里见过董事会的成员,但是库托库的意义超出了它的个体。它的连续性和变化、继承和多样性、阿布苏阿和整合性。任何人都可以咨询库托库,不过其中有一个隐含的问题:你为什么需要这么做?阿蓓纳整理了自己少数几件东西,折叠起了家具,点亮了生物灯——黑、红、白在地板上铺成三角形,然后让自己站在三角形之中。她还洗了澡。
最后出现的是森桑,奥马和纳的亲随。阿蓓纳战栗起来,她召唤了强大的力量。
“阿蓓纳,”阿都弗·门萨·阿萨莫阿说,亲随们是用客户端的嗓音说话的,“你好吗?金凳子问候你。”
“雅·都库纳纳 [4]  。”阿蓓纳说。
“哦可爱的孩子,你还整理了房间。”远地的阿阔萨·德代说。
“灯光很有品味。”特维城的科菲·安托说。
“那么,你要问我们什么?”曼庞城的夸米纳·马努问。隐藏的问题。
“我做了一个承诺,”阿蓓纳说,她无意识地绞着自己唯·尼阿美项链的链条,“现在我必须遵守它,可我不知道我是否有这个权利向对方许诺什么。”
“是关于卡利西尼奥·科塔的事。”阿蓓纳知道说话的这个亲随是露西卡·阿萨莫阿的。
“是的。我知道因为逐月赛上科乔的事,我们欠了科塔家一次情,可是如果麦肯齐家也像攻击科塔家一样攻击我们呢?”
“他要求避难。”西里勒斯农场的阿卜拉·坎德说。
“但我有满足他的权利吗?”
“如果我们不能遵守自己的承诺,那么月球上的人会怎么想我们?”阿都弗·门萨问。一整圈亲随都异口同声地轻声说:Fawodhodie ene obre na enam——独立与责任同在。
“可是麦肯齐家,我是说,我们不是最大的家族,也不是最富的或最强的……”
“让我告诉你一点历史,”奥马和纳阿都弗说,“这没错,AKA不是五龙里最富的或最古老的。我们不是出口商,我们不像科塔一样能让上面的灯火持续闪亮,也不能像麦肯齐一样供养地球的技术产业。我们不是实业家也不是IT巨头。来到月球时,我们没有孙家那样的政治背景,没有麦肯齐家那样的财富,也没有沃龙佐夫家发射设备的途径。我们不是亚洲人,不是西方人,我们是加纳人。加纳人来到了月球!真够放肆的!这里属于白种人和中国人。可是伊芙阿·门萨有一个想法,她看到了一个机会,她努力争取,一路抗争辨认来到了月球。你知道她看到了什么吗?”
“铲土可能会使你富裕,但卖铲子一定会使你富裕。”阿蓓纳说。每个孩子在一开始接入网络,配置视镜并链接亲随时,都会学习这句格言。她一直觉得它乏味但很有价值,是老人的智慧,是零售店店主和蔬菜水果商的智慧。她们不像科塔和麦肯齐家那样有他们帅气的集尘者,魅力四射,也不像沃龙佐夫家那样有他们精巧的玩具。
“我们赢得了我们的独立,亲爱的,”阿都弗·门萨说,她的亲随是暹罗鳄鱼和伊西·涅·特克瑞玛 [5]  的组合,象征着统一和互助的阿丁克拉符号,“我们不会放弃它,我们也不会屈服于麦肯齐。”
“不会屈服于任何人。”夸米纳·马努补充道。
“你有答案了吗?”奥马和纳阿都弗问。
阿蓓纳低下了头,以月球通用的方式拢起手指。库托库的亲随一个接一个地闪没。最后闪亮着的是露西卡·坎德·阿萨莫阿——科塔。
“你没有,对吗?”
“什么?”
“没有得到答案。”
“我得到了,我只是不……”
“不放心?”
“我想我给家族带来了危险。”
“月球上有多少人?”
“什么?有大概一百五十万。”
“一百七十万。听起来很多,但并没有多到我们可以不必担心基因库的程度。”
“近亲交配,累积突变,基因漂变。背景辐射。我在学校里学过这些。”
“而我们每一方都以不同的方式应对这件事。我们改善了阿布苏阿系统,以及所有那些关于你不能和谁性交的章程。你是,什么族?”
“豹族。不能性交的是蝠族,鹰族,当然还有我自己的阿布苏阿。”
“孙家和每一方,和任何一方通婚,月球上半数的人都姓孙。科塔家有他们怪异的玛德琳系统,但他们完全保持了基因库的流通和洁净。麦肯齐家,他们不一样。他们维持着家族的封闭,他们担心自己的基因系受到污染,认为这会稀释他们的身份。他们自己内部通婚,并且进行逆代杂交:否则那些雀斑是从哪里来的?但这很冒险,非常冒险,所以他们必须确保他们育有纯种的后代。他们雇用我们处理基因系,我们已经干这个干了三十年。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过也正是因此,我们免于麦肯齐家的威胁。因为他们害怕生出双头婴儿。”
阿蓓纳轻声发出一句祷告。
“阿萨莫阿家保守着每一方的秘密。但是照看好卢卡西尼奥吧,阿蓓纳。麦肯齐家不敢碰我们,但他们恨得久,刀也长。”

 
扎巴林仔细捡走了糟蹋乔纳松·卡约德花园的死鸽子。放飞是设定了时间的,笼子自己弹开了,鸟儿们拍打着翅膀向上直冲,然后在离场的宾客头上到处飞掠。阿列尔小心地踩着腐烂的玫瑰花瓣往前走,鞋底发出咕叽声。在这湿滑的黏液间,她并不信任她的机械腿。而且她继承了她母亲对活物的厌恶,有机物总是迅速变得这么肮脏。
乔纳松·卡约德在他的公寓里接见她,他正俯瞰着花园。缎带和银果实仍然点缀着柑橘树,草坪上到处是食物残渣。机器人很勤勉,但是四百位宾客仍然给派对造成了不小的负担。
“哦,这真是一团糟。”乔纳松·卡约德向阿列尔打招呼时说。
“我们请了人来清理我们弄糟的东西。”阿列尔说。
“在这次‘事件’中,我没找到机会和你说:能见到你这么灵活真是很不错。长裙摆适合你。我已经在各处转了转,年度婚礼失败了,不过新郎的姑妈引领了一次时尚潮流。那孩子怎么样?”
“阿萨莫阿家给他提供了避难所。”
“你们总是很亲近,科塔家和阿萨莫阿家。”
“我希望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乔纳松。”
乔纳松·卡约德摇摇头,用一根手指抵着自己的额头。
“阿列尔,你和我一样明白……”
“如果LDC想让一件事发生,或不想让它发生,那LDC总有办法。”
他们坐在一张矮桌的两侧,一个机器人端上了两杯羞涩男孩。
“你知道,我真的非常欣赏这些酒。”鹰王说。但阿列尔今天下午没这个心情欣赏。鹰王抿了一口酒,他喝酒时发出的声音真大。
“克拉维斯法院上次通过战斗判定输赢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阿列尔说。
“不算吧,”乔纳松·卡约德放下了杯子,“阿拉约姆和菲尔姆斯的案子。”
“但它根本不会发展到真的刀锋相向。我了解这种事,勾心斗角的小伎俩。这也是我赢的原因。而且两个案子是不同的,那是个离婚案。而这是老派的挑衅,荣誉的审判。”
“比起你兄弟,布赖斯·麦肯齐的确是先发制人了。”
“你可以叫停它的,乔纳松。”阿列尔说。
“你确定不想喝点什么吗?”月鹰说着上,举了举他的酒杯。他的眼神在杯沿上方碰上了阿列尔的。他往房间后面瞟了一眼,又一眼,第三眼。阿列尔的眼睛睁大了。
“对我来说喝酒还是有点太早了,乔纳松。”法院和法律圈子里有一个常开的玩笑,说阿德里安·麦肯齐能把月鹰捆成一个日式缚 [6]  展览品。这不是玩笑。
他们想要见血 ,他做着嘴形,“谁代表卢卡斯?”
“卡利尼奥斯。”
乔纳松·卡约德震惊地张开了嘴。你的欧可没告诉你他们想要的血是心头血 。
“他们任命哈德利·麦肯齐为扎希尼克,我们必须匹配这个级别。”
她牢牢地攫住月鹰的视线。你可以阻止这一切,救下两个年轻人 。
“乔纳松?”
“我帮不了你,阿列尔。我不是法律。”
“我好像习惯这个了,可我还是要去你妈的,”阿列尔下令让自己的腿撑起站立的姿势,拿起了她的手包。她用上了在法庭常用的语气直击会客厅的后墙,“也去你妈的,阿德里安。我希望我兄弟把你的兄弟切成碎片。”

 
他已经为了这场战斗回到博阿维斯塔了。我就做不到,阿列尔想。哪怕是在漆黑的夜里,当她觉得被打开被碰触被侵犯时,当她害怕她完好的腿再也无法撑起她时,当她每一次闭眼都看到刀锋时,她都拒绝她母亲带她回博阿维斯塔。你也看到了刀锋,卡利尼奥斯,每一次。它在我身后,在你身前。如果是我,我会恐惧到无法动弹。
他趴在岩石圣母馆的一张桌上。奥克萨姆瀑布的水花溅到了穹顶的边缘,又滴落下来。一个按摩师正在按摩他的身体,手指陷入了肌肉的纹理中。卡利尼奥斯呻吟着,偶尔轻声叫喊,听起来就像在做爱。这场景让阿列尔有些排斥:另一个人正在如此亲密地接触你的身体。也有别人碰触过她的身体,比按摩,比性爱都要更亲密。
卡利尼奥斯侧过头来,对着他姐姐咧嘴一笑。
“嗨。”
“我的口才这一次辜负了我,卡洛。”
卡利尼奥斯的脸难过地抽搐起来,按摩师的另一次深度按压让他做了个鬼脸。你真英俊,阿列尔想,我只要想到刀子会划开这完美的皮肤,心脏里就充满了冰冷的恐惧。
“我很抱歉。”
“没什么要抱歉的。”卡利尼奥斯说。
“我可以试……不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把话讲尽了。他们将会施行决斗。”
“我知道。”
阿列尔亲吻了她弟弟的颈后。
“杀了他,卡洛。让他缓慢地痛苦地死去,在他们眼前杀了他。他们希望看到我们家在他们眼前流血,那就让他们看到这一切发生在他们自己身上。为我杀了他。”

 
“我能去吗?能吗?”
“不!”拉法怒喝道。但罗布森小跑着紧跟在他父亲身后。
“我想支持卡利尼奥斯。”
“不。”拉法又说。
“为什么不?你会去,每个人都会去。”
拉法转身面对罗布森。
“它不是手球,它不是比赛,它不是你能够支持的事情。我们都会去,是因为卡利尼奥斯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不想去,我也不想他去。可我得去。而你不能去。”
罗布森拖着脚,皱起了眉头。
“那我想现在见他。”
拉法恼怒地叹了口气。
“好吧。”
体育馆是博阿维斯塔最少用到的腔室。机器人打扫了陈年的灰尘,慢慢暖热了深层岩体永恒的冰冷。卡利尼奥斯用缎带把陶铃挂在了天花板上。七个铃。他穿着一条战斗短裤,在佯攻、躲闪、砍劈、旋转。
“兄弟。”
卡利尼奥斯喘着气来到围栏边,把刀子放在壁架上,把下巴磕在了交叠的胳膊上。
“嘿,罗布森。”
“叔叔。”
“你弄响了哪个铃吗?”拉法朝悬挂的铃铛点点头。
“我从不弄响任何一个铃。”卡利尼奥斯说。但是一个动作出现了,它迅捷且出人意料的程度让卡利尼奥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是罗布森,他用刀尖抵住了卡利尼奥斯右耳下柔软的皮肤。
“罗布森……”
“哈德利·麦肯齐教过我,如果你夺走了一个人的刀子,一定要用它对付他。永远别放开刀子。”
卡利尼奥斯的行动非常流畅,他猛地俯身避开刀尖,并且毫无停顿地扭住了罗布森的手腕,其坚定的力道足以让人疼痛。卡利尼奥斯捞起了掉落的刀子。
“谢谢你,罗布森。我会当心这一点的。”
所有的铃都响了起来,一阵温和的叮当声。又一次小地震。

 
卡利尼奥斯走出浴室,眼神发亮。
“里面有涡流,我还没有在博阿维斯塔玩过这个。”
“这是我能做的最起码的事,卡洛。”
卢卡斯为卡利尼奥斯准备临时住所的事变得反常的困难。婚礼的大混乱依然感染着社交氛围。如果敌对双龙间即将有一场决斗的消息泄漏出去,哪怕是科塔家和麦肯齐家威胁要起诉,也将无法阻止八卦网络的传播。帅男孩们光着身子战斗,这甚至比帅男孩们结婚更好。猎户座中心的这个独立公寓经由空壳公司的途径被租赁下来,打印定制通过另一个空壳公司委托,还有按摩师、理疗师、心理学家、厨师、营养学家、刀匠、谨慎的安保人员则通过代理AI匿名雇佣。一个训练室建起来了,马里亚诺·加布里埃尔·德马里亚被秘密从南后城带来,安置在毗邻的公寓里。最后,卡利尼奥斯的月钢战刀从若昂德丢斯运抵此处,安放在道场里。
“这是卧室。”
“我可以在这张床上散步。”
卡利尼奥斯仰天瘫倒在床上,曲起双臂垫在头下。他的快乐是明朗的。而卢卡斯的嘴角抿得很紧。
“我很抱歉。”
“什么?”
“我很抱歉。这事。我根本不应该要求……”
“你没有要求。是我自愿的。”
“但是,如果我没有藏起卢卡西尼奥……”
“阿列尔到博阿维斯塔来见我。你知道她说了什么吗?她说她很抱歉无法阻止这事。而你很抱歉,因为你认为这是你引起的。卢卡,我一直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我打印出我的第一柄刀,我看着它,我就看到了这个未来。不是哈德利·麦肯齐,而是一场家族需要依赖我去打的战斗。”
这是宽恕。
“哈德利·麦肯齐很强壮,而且非常快。”
“我更强壮。”
“卡利尼奥斯……”
卢卡斯看着他弟弟,后者摊开手脚躺在床上,因为真正的棉花而快乐着。在二十四小时内你可能会死。你怎么能承受这个?你怎么能承受把任何一个瞬间浪费在任何一件如此琐碎的事情上?也许这就是战士的智慧,这些琐事,这些密织的进口棉花带来的直接的体感,这些感觉,才是至关重要的东西。
“什么?”
“你更快。”

 
瓦格纳拿起刀子,本能地找到了平衡感。他看着手里的这些东西。他刚刚度过完整的暗面,现在他的专注力和集中力都处在最敏锐的状态里。他能几小时地痴迷于刀锋的线条,痴迷于它的冶金技术。
“你拿着它们的样子太安逸了。”卡利尼奥斯说。
“可怕的东西,”瓦格纳把它们放回盒子,“我会到场。我不想去,但我会去。”
“我也不想去。”
兄弟俩拥抱了一下。卡利尼奥斯在公寓里给他准备了一个房间,不过瓦格纳已经去了帮里。在地球变暗的时候,帮会的房子是个冰冷又昏暗的地方。前一晚,他从西奥菲勒斯过来,断断续续地在帮会的床上睡了一晚,他个头不大,还尽可能地展开身体占了能占的空间,但仍然改变不了只有他一个人的事实。他一个晚上都反复梦见自己裸着身子站在风暴洋中心。阿娜利斯不相信他是要来子午城参与家族事务,但她也没有找到可供发作的明显疑点。
“有什么我能做的事吗?”瓦格纳问。然后卡利尼奥斯的笑声吓了他一跳。
“其他所有人,他们全都在说他们有多抱歉,有多内疚。但没有人问我他们能为我做什么。”
“那我能为你做什么?”
“我真的非常想吃肉,”卡利尼奥斯说,“对,我想吃肉。”
“肉。”
“你能吃吗?”
“在这方面通常不行,但是为了你,兄弟……”
索布拉找到了一家牛排餐厅,它奢华得趾高气扬。它自负于稀有的猪肉,以及来自矮种日本和牛的牛肉,后者用杜松子酒按摩过,并受过音乐的洗礼。玻璃肉柜里展示着悬挂的尸体,小得就像宠物猪。而它们的价格高得离谱。卡利尼奥斯和瓦格纳占了一个隔间,他们一边聊天,一边把精美的牛肉片浸入酱汁。不过在大多数时间里,他们就和关系亲近的男人一样,一起保持着友善的安静,并且发现他们已经交流了一切。

 
和我一起跑跑 ,他说。
玛丽娜和卡利尼奥斯追上了长跑者的队尾。不到五次呼吸,他们就已经跟上了仪式的节奏。玛丽娜这一次不怕唱歌了,这只是一次长跑。自她上次离开它后,它就一直没有停过,日日夜夜。接着,她的心跳,她的血液,她的肌肉都与整体调节一致。
好的,我去,好 。她这样回答。玛丽娜应邀而来时,以为会有一场性爱,但她希望能发生点别的事,一些能够让他们离开这个公寓的事,它正散发着死亡渐近的恶臭。卡利尼奥斯想回家跑一跑。坐快车到若昂德丢斯只要一个小时。她和他就穿着他们的长跑装备旅行,沿途收获了不少赞赏的微笑和目光。他们两个真帅气。你知道他们是谁吗?哦,真的吗 ?玛丽娜的衣服比她从前敢穿的样子要更小,更紧身,她身上的彩绘也更有侵略性。我更结实,更有侵略性了 ,她想。她从真空箱里取出了奥刚的绿色穗带,自豪地戴上了它们。
玛丽娜迈开步子跑到了队伍的前头。卡利尼奥斯笑着,跑近到她身边。无休无止的刀锋。奥刚的刀子切开门外的一切。无休无止的刀锋。奥刚的刀子寻求着杀戮 。然后,时间、自我、意识都消失了。
他们瘫倒在回家的列车上,甜美惬意,浑身是汗。当列车在赤道一线上加速前进时,他们瘫倒在座位里,瘫在一起。玛丽娜蜷在卡利尼奥斯的旁边。他这么好,他引出了她心里的小猫。她喜欢男人的差异性,他们像动物一样不可知;她喜欢他们,他们对她的自我来说是如此不同,又如此美妙。
“你来吗?”卡利尼奥斯咕哝道。
她预料到了这个问题,一直恐惧着它,所以她的回答早已准备好了。
“我会来,是的,可是……”
“你不会看着。”
“卡利尼奥斯,我很抱歉。我没法看着你受伤。”
“我不会死的。”
还有十分钟到子午城。
“卡洛,”这是玛丽娜第一次用最亲密的昵称呼唤他,这是他家人和埃摩的昵称,“我会离开月球。”
他说:“我明白。”但是玛丽娜感觉到他靠着她的身体绷紧了。
“我有钱了,我妈妈也会好了,你的家人对我真的非常好,可我不能留下。我每一天都在害怕。每一天,没有停过。我一直都在害怕。这不是生活的方式。我必须离开,卡利尼奥斯。”
乘客们已经站起身来,招呼着他们的孩子、行李以及预计要抵达的朋友们。在月台的增压侧,玛丽娜和卡利尼奥斯亲吻,她踮着脚尖站着。搭车的人都在微笑。
“我会到场。”玛丽娜说。他们分别回到各自的公寓。到了早上,卡利尼奥斯走了出去,迎接他的战斗。

 
在战士抵达之前的片刻,机器人结束了审判室的清扫。这个房间已经有十年没用过了。空气被过滤了,没有任何古老的血迹,无论是真实的还是想象的。虽然温度已经升高到了体表温度,但审判室依然让人觉得很冷。它很小,非常美,墙和地面都铺着木板。它的中心是战斗场,直径五米的弹性地板,非常适合跳舞或战斗。证人席和法官席是围着战斗场的狭窄廊道。对战者和法官的距离非常近,近到动脉血可以溅上的地步。这是战斗法庭的道德观:暴力涉及每个人。
在麦肯齐的席位上,有邓肯·麦肯齐、布赖斯·麦肯齐。后者几乎塞不进狭窄的廊道。孙玉·麦肯齐再度代表了罗伯特·麦肯齐,她是本次扎希尼克的母亲。在科塔家的席位上,有拉法、卢卡斯、瓦格纳和阿列尔。阿列尔的护卫玛丽娜·卡尔扎合和她在一起。麦肯齐家的法律团队在最后关头企图强迫卢卡西尼奥、罗布森和露娜出席,但阿列尔击败了他们的企图。主持法官是雷米、埃尔——阿什马维和米什拉,没有一个和阿列尔·科塔共事过。
雷米法官要求法庭遵守秩序。埃尔——阿什马维法官宣读了禁令。米什拉法官询问双方是否有和解和致歉的意图。没有,卢卡斯·科塔回答。
礼节让人镇定,礼节维持秩序,礼节让你和这一圈木制战场中将发生的事保持距离。
助手进场。麦肯齐家的是丹尼尔·麦肯齐和康斯坦特·达弗斯,后者是安保副主管。科塔家的是埃托尔·佩雷拉和马里亚诺·加布里埃尔·德马里亚。双方都把战刀呈现给了法官。他们没人懂得刀,但还是仔细地检察它们,并在双方的盒子中各批准了一把。马里亚诺·加布里埃尔·德马里亚在把月钢刀放进架子时亲吻了刀柄。
战士从法庭下方的预备室中走了上来。两人一踏进房间就抬起眼来,然后环顾四周,丈量着空间及其局限性。它比他们想象得更小。这场战斗将是贴身的、迅速的、残酷的。卡利尼奥斯穿着乳白色的运动短裤,哈德利的是灰色。两人的裤子都和他们的肤色形成鲜明对照。他们在数字层面是赤裸的,没有亲随。首饰是一个弱点,但卡利尼奥斯的右脚踝上系着一条简单的绿色绳子,那是圣乔治的颜色。他的助手们环绕着他。
玛丽娜用双手遮住了脸。她没法看着卡利尼奥斯,可她必须看着他。他还是个男孩,一个微笑的大男孩,他在一个个房间中徘徊,没有意识到他身后的每一扇门都锁了,每一个房间都比前一个更小,直到他停在这里,停在这杀戮之地。她觉得恶心,反胃的感觉从每一根骨头和每一条肌腱上传来。卡利尼奥斯跪了下去,埃托尔和马里亚诺围拢在他上方,低声说话。在场地对面,哈德利·麦肯齐轻跳,弹跳,吸着鼻子,瞪着眼睛,就像一道能量和动机的旋涡。他会把卡利尼奥斯切碎的,玛丽娜想。她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恐惧,无论是妈妈得到诊断结果时,还是OTV在白沙机场向前驶动准备升空的时候。
法庭把战士叫到了台前。身高两米一的卡利尼奥斯比哈德利高,但也比他重。这个麦肯齐纤瘦又精悍。雷米法官对战士说话了。
“我们要告诉你们,虽然这场战斗完全合法,但克拉维斯法院谴责这种行为。对于你们的家族和公司来说,它非常野蛮并且不得体。现在你们可以继续了。”
马里亚诺·加布里埃尔·德马里亚把刀呈给了卡利尼奥斯。他感觉着它的重量,调整着握刀的姿势,适应它的平衡和速度。他试着举起它,猛挥它,轻巧地往九个方向挥舞着刀尖。抓握,稳固但是轻盈。用力,不用力。佯攻,突刺,旋动,这都不是斩。但所有的动作都是为了斩。活在每一个感官的极限延伸上,感觉黑色迷宫里看不见的悬铃。
“助手退场。”
埃托尔和马里亚诺退回到了证人廊下的场缘预备室中。在这个法庭竞技场里,在这个角落里,没有场次,没有休息时间,没有教练暂停时间。战斗,直至分出胜负。
卡利尼奥斯朝他的家人低了低头。大滴的眼泪缓缓流下玛丽娜·卡尔扎合的脸。
“接近。”
卡利尼奥斯和哈德利在战场中心相会,举刀致意。
“开始。”
战士们瞬间站好了姿势,抬着手臂,平衡着身体。然后他们冲撞到一起。卡利尼奥斯旋动身体,想把哈德利扯得失去平衡。但是这个麦肯齐又利落又迅捷,他的迅捷让卡利尼奥斯在某一瞬间失去了节奏。但他迅速找回了节拍。玛丽娜从未看过一场刀战。它丑恶、粗暴又残酷。其中没有什么华美的东西,没有剑术里那种斩削和推刺、格挡和还刺,以及刀锋攻防的技巧。在刀战中,第一次接触也将会是最后一次接触,任何一次袭击都可能会是最后一次袭击。猛劈,缴械,戳刺,胶着。它的速度让人头晕目眩,它的速度快过了思想。哈德利阴森地咧嘴而笑,他的专注是一个整体。他更快,更轻,更敏捷。佯攻,旋动,恢复。她扫了一眼其他的科塔。拉法的眼睛是闭着的,阿列尔的手掩着自己的嘴,瓦格纳的脸上只有彻底的专注,卢卡斯的脸像一具头骨。那一边,麦肯齐家的脸上也是相同的表情。
她没法看着。她也没法移开视线。
没有人能一直保持这种杀戮的节奏,她能看出卡利尼奥斯正在失去平衡。他的反应慢了一丝。汗水在他的皮肤上闪着光。他的眼神是冷酷的,他的脸上毫无表情。这是一场舞蹈,杀戮的两步舞。利落、迅捷、闪光的劈刺,拿刀的手,腿的肌腱。高,低。卡利尼奥斯佯攻,哈德利锁住了他的刀锋,在卡利尼奥斯的二头肌上纵向砍出了一道深长的伤口,进而旋转刀锋,猛劈向他的腹部。但卡利尼奥斯已经跃了出去,这一次攻击在他腹部划出了一道血线。他没有注意到。他正在燃烧着肾上腺素,超越了疼痛,超越了一切,他眼里只有战斗。但是他的手臂伤得很严重。他在失血,他在失去控制,他在失去胜算。卡利尼奥斯旋转着,往后轻跳,在他自己和哈德利之间拉出距离。哈德利往前越过这个间隙,但在这一瞬间,卡利尼奥斯把刀从右手换到了左手。惊讶只是一刹那的事,但足以迫使哈德利后撤。哈德利摆了摆头,仿佛要甩掉颈上的一次痉挛,然后也将刀子换到了左手。
赤裸的脚滑进了一片血液中,是卡利尼奥斯温暖腥甜的血液。
卡利尼奥斯看到了哈德利·麦肯齐在下次袭击中可能采取的所有路径,它们同时发生,在每一种途径中,刀子都将划开他手上的肌腱,解除他的武装,撕开他腿上的肌腱,放倒他,戳进他的肠子。
他会死在这里。
然后他看到了另一种方式,不是刀的方式,而是一种狡猾的优势。谁会把巴西柔术用到一场刀战中呢?卡利尼奥斯扔掉了他的刀子,它插进了法院的木壁中,颤抖着。哈德利的视线跟随着它,而这一瞬间,卡利尼奥斯进入了他的防御范围,用双手锁住了他的身体,折断了他的肘关节。
断裂的声响在整个法庭中回荡。刀掉下去了。
卡利尼奥斯将哈德利断掉的胳膊扭到了他的背后,两个男人贴近得仿如爱人。卡利尼奥斯捞起掉下的刀子,毫无间断地将它挥进了哈德利·麦肯齐的喉咙,从另一端扎了出来。
整个法庭的人都站了起来。
哈德利脸上有着淡淡的惊讶,然后是沮丧。鲜血从可怕的伤口中迸发出来,他的手徒劳地在死亡中拍打着。卡利尼奥斯把他放了下去,让他在血池里喷着血,抽动着。
卡利尼奥斯咆哮了起来。他仰着头,攥着拳头,咆哮。他踢着走廊的木板,一下又一下,将拳头砸进了墙里。咆哮。他面对他的家人,甩着头发上的汗水,吼叫着他的胜利。
玛丽娜把脸藏到了手里。她无法承受她看到的一切。这是卡利尼奥斯,一直是他。
哈德利现在不动了,法庭里响起了第二个声音,一声长长的恸哭,它如此可怕,如此非人,而它的来源并不明显,直到孙玉扑向围栏。邓肯·麦肯齐抓住了她,固定住她。她哭着祈求,因为失去和凄凉而语无伦次。麦肯齐家的助手掩住了尸体。
“审判结束,”米什拉法官在怒吼声和恸哭声中喊道,“法庭解散。”
埃托尔·佩雷拉和马里亚诺·加布里埃尔·德马里亚试图护送卡利尼奥斯走进下方的场地,但他挣脱了他们,越过战斗场,正对着麦肯齐家的脸怒吼。腥甜的血痕从他身体上滴落,他朝着孙玉,朝着布赖斯·麦肯齐竖起了一根中指。
玛丽娜觉得自己正在死去。
“助手,控制你们的扎希尼克!”埃尔——阿什马维咆哮道。埃托尔和马里亚诺抓住卡利尼奥斯,一人一边肩膀,扭着他往门口走。孙玉啐了口唾沫。唾液在月球上飞得很远,那一口黏液击中了卡利尼奥斯的肩膀。他转过身,朝她踢起一片地上的血液。血像雨点一样溅到她脸上,污了麦肯齐家的脸。
“把他弄出去!”拉法喊道。
玛丽娜已经逃离了竞技场。她把后脑抵在墙上,希望它的坚硬和冰冷能压住自己呕吐的冲动。护卫们冲过她身边,护送着科塔们前往等待着的运输机。一道玻璃墙隔开了两家人的走廊。麦肯齐家的刀卫簇拥着出席团体,但玛丽娜能看到邓肯·麦肯齐正在擦拭他继母脸上的血液。
“哦卡利尼奥斯,”她轻声说,“我本来可以爱你的。”

 
在卡利尼奥斯于克拉维斯法院胜利十分钟后,科塔氦气公司的第一台集取器熄火了。三十秒后,第二台离线。三分钟之后,整个雨海北部的桑巴线都熄灭了。
在VTO的普茨特加号飞船客舱里,拉法、卢卡斯、卡利尼奥斯和埃托尔的亲随亮了起来。在返回希帕提娅中转站的列车上,索布拉向瓦格纳·科塔发布了警告。在前往子午城公寓的摩托车上,贝加弗罗和赫蒂向她们的客户端提供了信息。
科塔氦气正遭受攻击。
哪怕对于五龙而言,雇佣VTO飞船也是一笔巨大的开销,但拉法知道,无论决斗场的结果如何,他都必须尽快把家人带到安全的处所。当飞船落向若昂德丢斯的小型机场时,雨海西线和东线,以及澄海中部的集取器都已陷落。
“我们刚刚失去了澄海西线,”当飞船向牵引器放低舱室时,埃托尔·佩雷拉说道,“我联系上了澄海南部,现在把你们加入通讯。”
头盔影像呈现在每个人的视镜中:满目疮痍的桑巴线。镜头扫过残骸和废墟,月壤上散布着金属和塑料的碎片;五台集取器毁了,一辆探测车像头骨一样被掉落的结构梁砸得四分五裂。
“你们收到了吗?”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喊,她的亲随标出了她的名字:奇内·姆巴耶,澄海,“他们在杀我们。”她身后的天空闪了一下,一道光线的爆炸。一整个建筑桁架旋转着向摄像头砸来。女人用法语咒骂了一声。摄像瘫痪了,那个名字标记变成了白色。
“卡利尼奥斯!”拉法摇着他弟弟。在战斗场上爆发了愤怒和疯狂后,卡利尼奥斯陷入了肌肉紧张症。他的助手把他扭到了扎希尼克的预备室里,一个医疗机器人修补了他腹部以及二头肌上的伤口,给他注射了足量的镇静剂。助手们帮他冲洗了身上的血,把他塞进便服,裹着他抬上了普茨特加号。“发生了什么事?”
卡利尼奥斯试图看清他兄长的脸。
“我们失去了澄海整个桑巴线,”埃托尔·佩雷拉说,他的脸色是灰的。气闸接驳并稳压,乘客们走进了电梯厅,“三十条人命。”
“卡利尼奥斯!你是集尘者。”
“给我看。”卡利尼奥斯说。在电梯抵达前,他重放了三次奇内·姆巴耶的长镜头,“停下所有的桑巴线。”
“发生了什么——”拉法起了个头,但卢卡斯打断了他。
“我已经下令了。”
“这没法阻挡他们太久,他们只需要重新计算轨道线,”卡利尼奥斯看着升降轿厢里的每张脸,看他们是否有人理解了现在的状况,“他们在朝我们发射巴尔特拉舱。如果你把澄海南线的报告无限放慢,你就能看到一个,就在撞击发生之前。那道闪光,那不是闪光,那是巴尔特拉舱的冲击。”
“那我们无处可藏。”拉法说。
“这不是遭受冲激后立刻就能做的决定,”卢卡斯说,“他们必须定位我们的每一台集取器,预定舱室,瞄准发射。这件事他们计划了很久。”
“谁?”埃托尔·佩雷拉问。
卢卡斯突然发了火:“还能有谁,你这个老傻瓜!”
圣塞巴斯蒂昂方区孔达科瓦大道 ,电梯说。
“我们能做什么?”拉法问。
“出比他们高的价,”卢卡斯说,“没人能击败通用货币。”他向托奎霍发布了命令。然而数据出现了停顿。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停顿。
科塔氦气公司的账户暂时无法取用 。托奎霍说。
电梯门开了。
“解释。”卢卡斯说。
我们的银行系统正遭受服务攻击 。托奎霍说。
电梯厅摇晃起来。孔达科瓦大道上的所有生命都抬起了头,这是穴居者的直觉。
“我们现在最不需要的,”拉法说,“就是一场地震。”
“不是地震,”卡利尼奥斯说,“是聚能炸药。”

 
一个女人,一个男人,穿着漂亮的时装,下了二十八号快车,穿过气闸走进特维城车站。他们泰然自若且方向明确地穿过拥挤的客流,在特维城这臭名昭著的迷宫中,他们看起来很清楚自己的目的地。他们有向导。在一个公共打印处,他们捡起了两把预先定制的塑料刀子,它们有锯齿,边缘锋锐,渴望着伤害。这个女人和这个男人都是刺客,他们受雇定位卢卡西尼奥·科塔,并杀了他。他们的亲随锁定了靳纪。那个孩子就在公共场所,暴露在天光之下。他们跟踪着他穿过隧道和农场,走过农场深井上方的高空步道,沿斜坡螺旋向上穿过住宅区,每一步都在缩短双方间的距离。
卢卡西尼奥·科塔整个早上都在他的房间里等着克拉维斯法院的消息,罪恶感撕扯着他。他的父亲反复告诉他这无关于婚礼,它关乎那个巴掌。关乎蓄意的侮辱,关乎决斗的召唤。婚礼只是托词。
我就来 ,卢卡西尼奥说。
你别来 ,卢卡斯命令道。
我必须看着 ,卢卡西尼奥说。
没人必须看着 ,卢卡斯说,留在特维城,你在特维城是安全的。我会把结果告诉你 。
卢卡西尼奥试图坐下,试图走一走,试图玩点游戏,试图浏览社交新闻,试图烘焙些什么。他没法安定,没法集中精神。恐惧让他恶心。然后靳纪带来了卢卡斯的消息:卡利尼奥斯赢了 。仅此一句。
卡利尼奥斯赢了。卢卡西尼奥瞬间轻松了,觉得自己得到了解放,简直心花怒放。他必须对谁说说这事,必须见见谁。只让亲随发送消息根本没有感觉。阿蓓纳见见我 。他几乎是奔跑着穿过特维城的隧道。刺客用亲随互相传递信息,目标在移动。这比不得不黑进公寓的安保系统要容易太多了。他们将在恩克鲁玛环行街截住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干掉他。他们猜想自己的频道是安全的。就在那里。他们的手伸向了自己隐藏的刀,他们从后面开始包抄卢卡西尼奥。
危险 ,靳纪说,危险,卢卡西尼奥·科塔 !卢卡西尼奥僵住了,他在罗林斯广场上转圈,想看到在场的数百个人里是谁想杀了他。他看到了朝他走来的男人,后者的手握在刀上。他接近了。卢卡西尼奥没看到身后的女人。
但屋顶上的机器人看到了她。AKA的AI看到了这两个乘客抵达车站的行动模式、库福尔大街打印机的活动,以及月面上的事态发展。AI派出了一个安保机器人,这只智能蜘蛛隐藏在杂乱的天花板里,在特维城上方拥挤的隧道中奔跑,在刺客们跟踪卢卡西尼奥·科塔时跟踪他们。机器蛛锁定了目标,开始攻击。它跳到了女刺客的脖子上,往她颈部扎了一针神经毒素。在她的肺正在发僵时,机器蛛已经从她身上跳了下来,从卢卡西尼奥的肩上翻了过去,跳上了男刺客的脸。他的手甚至没来得及做出格挡和保护的动作,那东西就已经贴在了他脸上。AKA的肉毒杆菌毒素已被改良得又快又稳定。当蜘蛛快速爬进罗林斯广场的地下结构时,两具尸体倒在了卢卡西尼奥·科塔的两侧。AKA不喜欢卷入其他四龙的政治斗争中,但如果必须卷入,那么金凳子的政策总是能快速又果决地执行。
你现在安全了 ,靳纪说,救援很快就到 。

 
在希帕提娅中转站的月台末端,瓦格纳喜欢上了安静的立柱。它在两个世界之间的空隙里——完满的世界和黑暗的世界。现在它变成了时间之间的空隙:过去和未来。每一条龙,哪怕是他这样的混血,都生活在暴力的阴影下,但他从未见过一个人死在另一个人手下。他仍然可以嗅到血的味道,他将一直能够嗅到。在他的想象里,他全身都散发着这种味道,而列车上的每个人都能闻到它。瓦格纳知道自己体内有一匹狼,但是在法庭竞技场上,他在卡利尼奥斯体内看到了一种超越了狼的东西,一种他不明白的东西,它吓到了他,因为它一直居住在卡利尼奥斯的身体里,而瓦格纳从未发现它。它让他们俩作为兄弟分享的每一个时刻和每一种体验都像假的。
当龙战斗的时候,狼要站在哪里?
索布拉亮了起来:阿娜利斯来电。
“瓦格纳,你在哪儿?”
“希帕提娅。”
“瓦格纳,回子午城去。”
“发生了什么事,阿娜?”
“回去子午城。别来这里。别回家。”
她声音里压低的紧迫感,隐忍的音调,还有那嘶声的遮掩,所有这一切都锉磨着他的专注力,让他的胳膊和颈上汗毛直竖。
“什么事,阿娜?”
她的声音低成了耳语,“他们在这里,他们在等你。哦老天他们逼我发誓……”
“阿娜,谁……”
“麦肯齐。他们逼我,他们说你要么是家人要么就不是。别回来,瓦格纳。他们想让每个科塔都死掉。”
“阿娜——”
“我是他们的家人。我没事,我没事,瓦格纳,”他听到一声恐惧而窒息的呜咽,“快走!”
连接中断 ,索布拉说。
“重新联系上她。”
我无法做到,瓦格纳。
亲随们在月台上纷纷扬扬,孩子们的声音回响着,而回音鼓励他们叫嚷得更响亮。面条盒子被下方小农场里奇怪的风刮飞了,避开了清洁机器人。在上方,科塔家和麦肯齐家正在战斗。在车站里面,人们换车奔向工作、家庭、朋友、爱和快乐。如果他们看到这个男人抵着柱子抱膝缩成一团,他们会想到他是在为自己的生存而战吗?
阿娜利斯回到那里去了。他不知道她会怎么样。
快走 ,她说。
瓦格纳从他的柱子边站了起来,越过站台,走向相反的轨道。那就流亡吧,和狼群一起。

 
孔达科瓦大道再度颤抖起来。灰尘从高高的天花板上抖落成闪亮的云朵,如同神赐般柔软。街道上的一切都顿住了。人们先是抬头望着,然后看向彼此。
圣巴巴拉和圣乔治的主闸门遭到破坏 ,每个亲随都在通知它的客户,电梯安全受到侵害 。
“他们正从顶上下来。”拉法说。
武装敌对单位进入总站。
“显示。”卡利尼奥斯命令道。圣乔治显示了穿着防暴护身衣的身形,他们正从列车闸门登陆,在月台上列成方队。他们背着十字双刀,佩着泰瑟枪的皮套。八十七号快车,一次俗世的入侵。乘客们困惑地皱着眉:这是在拍摄《心和头骨》吗?列车乘客和平民不是合法的目标。“有多少人?”
五十人。圣巴巴拉闸门和圣乔治闸门有十人,圣塞巴斯蒂昂的每部电梯都有五人 。圣塞巴斯蒂昂方区在又一次爆炸中颤抖。我们失去了紧急闸口的完整性。我的摄像头失联了 。
日光线闪烁起来。日光线从不闪烁。一阵恐怖的呻吟声呼啸着穿过孔达科瓦大道。最可怕的恐惧就是被陷在黑暗里,而空气不停地漏掉。敌方人员进入圣塞巴斯蒂昂方区,敌方人员前进至孔达科瓦大道和捷列什科瓦大街 。
“他们要在这下面屠杀我们,”卡利尼奥斯说,“埃托尔,我需要两个护卫跟着卢卡斯和拉法。拉法……”
“我得和我的孩子们在一起,他们可能已经到博阿维斯塔了……”
“你没法从方区这一侧到达车站。走这条外环隧道,然后从西十二层出,走谢罗瓦大街的出口。卢卡斯。”
“我在发布全体疏散警报。”
“做得好。但你也得从这里出去。”
“我和家人待在一起。”
“你的战场不在这里,卢卡。他们会把你切碎的,兄弟。”
“他们想要杀了卢卡西尼奥,卡洛。他们想要杀了我的孩子。”
“现在你就是科塔氦气公司了。抱歉拉法。挽救公司。你有计划吗?”
“我向来都有计划。”
“去吧,快走快走。”
天际线闪烁起来了。七次短暂的闪烁,一次长闪。全体疏散。这是你最恐惧的事,但它就这么发生了。辐射、失火、降压、塌陷、破口。侵袭。去安全的地方,去避难所,出去。孔达科瓦大道上,若昂德丢斯的每一层、每一条大街、每一个方区的数千个亲随都在重复着警报。方区有一瞬间在震惊中静止了,然后爆发。摩托车突然转向,将它们的乘客放到最近的集合点。行人猛地开始奔跑,飞行员俯冲至亲随展示的安全点。店铺、咖啡厅、酒吧、俱乐部里都空了。恐慌的醉鬼们盯着天空,仿佛它要掉下来了。学校的老师集中起自己的学生,催促着哭泣的受托管者前往避难所。妈依呢,帕派在哪里?父母呼唤着自己的孩子,走失的孩子惊慌地哭泣,机器人定位流浪儿和走失儿童,把他们领到安全点。亲随们稍后将会重新聚合,如果还有稍后的话。在夜区和晨区,睡梦中的人、夜猫子、轮班的工作者都惊醒了。恐惧,火,塌陷!公司和公寓都空了,脚步声震荡在层楼和步道间。人们拥挤着冲下楼梯,在低重力中从较矮的楼层飞跃而下。
穿着战斗装备的身形在孔达科瓦大道上前进,并不理会旁边奔逃的人流。在他们身后,科塔氦气公司的办公室爆炸了,一个接着一个,喷溅着结构塑料、廉价木材和柔软的家具。
“圣乔治,给我打印我的盔甲。”
三分钟后在西十五层公共打印处完成。
“埃托尔,给我刀。”
埃托尔·佩雷拉打开了礼盒。阳光反射在卡利尼奥斯·科塔的月钢刀锋上。科塔氦气的一组安保人员上气不接下气地抵达此处,毫无装备,一脸困惑,而且人数太少了。
“你,你,跟着拉法和卢卡斯。埃托尔,带五个护卫撤退,”卡利尼奥斯的人手不够,可是他看到了办公室爆炸后飞扬的碎片里夹杂的尸体,麦肯齐在摧毁科塔氦气公司的资产和精神,“发布全体呼叫:科塔氦气的每一个员工都向你聚拢。带他们去塞巴斯蒂昂东区的避难所。麦肯齐不会到那里去碰他们。”
“你觉得不会吗?”
“避难所是神圣的。就算是麦肯齐家也不会炸掉一个避难所。去吧。”
埃托尔·佩雷拉点出了他的军队,他们大步跑上孔达科瓦大道,手握着刀把。他们的身影是勇敢的,也是绝望的。若昂德丢斯太大了,太复杂了,跨越了太多的时区,而麦肯齐已经占领了各处。若昂德丢斯已经陷落了。
“拉法!”
卢卡斯已经在上一层了,他和两个保镖在下奔的难民中逆流而上,爬上陡峭的竖梯。作为一个谋士,他非常敏捷。
“离开这里!”
“卡洛!”
卢卡斯在两层上面往下喊。街道现在已经空了,废弃的摩托车挤在避难所闸门口,茫无目的的机器人来来回回地穿梭。
“我可以烧了他们。麦肯齐家。罗伯特、孙玉、邓肯、布赖斯:他们所有人。我可以烧了他们所有人。”
“我们和他们不一样,卢卡。”
卢卡斯点点头,然后他交替着双手冲上了竖梯。拉法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冲向了一个十字路口。卡利尼奥斯系上他的冲击盔甲,把刀子滑进磁性鞘中。
“我们争取时间,”卡利尼奥斯对他的小组说。八个护卫。麦肯齐家的刀卫正二十人并排走上孔达科瓦大街,“边战边退。让他们付出高昂的代价。好了,跟我上。”他开始慢跑,他的战士们排成了一道楔形。卡利尼奥斯吼出一声挑衅的咆哮,他的声音在圣塞巴斯蒂昂方区空荡的墙壁间回荡。

 
拉法在跑。他的外套和领带拍打着,他的鞋完全不对路。紧急照明灯旋转闪烁着黄色。这条环形隧道的地板上散落着丢弃的水瓶、鼓和奥瑞克萨颜色的穗带。长跑终于到了尽头。
*
在离开公寓前,阿列尔在她和玛丽娜的袋子里塞满了现金。
“卢卡斯说账户被锁了,”阿列尔说,“这个在哪里都有用。”
“在火车上呢?”
“我十分钟前预定了车票。”
科塔氦气公司正在崩溃。若昂德丢斯正遭受攻击。卡利尼奥斯正在战斗,而拉法正在试图前往博阿维斯塔。没人知道卢卡斯在哪儿。瓦格纳在子午城,卢卡西尼奥在特维城。阿列尔和玛丽娜正要去那里和他会合,并寻求避难。玛丽娜无法相信这一切怎么会崩溃得如此迅速。
到子午城车站有二十层,一公里远。这一路上可以有一百种死法。摩托车很快,但它可能被黑客入侵。电梯和自动扶梯里可以埋伏着十几个刀卫。街道上的数百人里可能有任何一个,或是全部都是雇佣的杀手。现在,无人机能够锁定这个公寓,刺杀机器人和毒素昆虫可以爬上管道系统。
“准备好你的腿,”玛丽娜说,“我们走路。”
阿列尔僵在了下坡的半道上。
“快点。”玛丽娜喊道。
“我不能,”阿列尔说,“我的腿不听使唤了。”
玛丽娜已经想到了每一种威胁和黑客入侵,但除了最私人也最使人虚弱的这一种。
“脱掉它们。”下一次入侵,黑客就可以命令机械腿带着阿列尔直接走进一个刀锋的包围圈。
“我没法断开它们的连接。”阿列尔嘶声说道,她的声音里透着努力和恐惧。玛丽娜抽出了她的刀。
“抱歉。”
第一刀让裙子落到了地上,第二和第三刀割断了能源排线。伺服系统失去了动力,机械腿弯了下去。阿列尔手忙脚乱地倒了下去,玛丽娜接住了她。
“快把它们弄掉,快弄掉。”阿列尔喊着,摸索着死去的假肢。
“我不想割到你。”玛丽娜的动作很仔细,她迅速用刀尖挑断塑料的锁扣和接口。她的专注力压倒了一切。“别动!”还有两个接头。阿列尔的公寓在一个安静的侧巷里,但也只需要一小会儿,那些侵入机械腿的人就会来看为什么他们的计划没有成功。而这个巷子是个死胡同。“搞定。”玛丽娜撬开了机械腿,阿列尔把自己完全拽了出来。
“你能爬吗?”玛丽娜问。
“我可以试试,”阿列尔说,“怎么?”
玛丽娜朝应急通道后面的检修爬梯点点头。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一路爬到底。”阿列尔说。
“我们不下去。到车站的路上,每一米都会有一个麦肯齐。我们上去。”上到贫民区,到高处,上城高街。那是无人关注的城邦。月球最伟大的婚姻律师和她的保镖将消失在世界的天花板上。“我会帮你的。不过首先……”玛丽娜用食指碰了碰眉间。关闭亲随。贝加弗罗紧随着赫蒂消失了。“你先上。”
“帮我一把。”阿列尔命令道,她正和她的套装上衣较劲。玛丽娜帮她脱掉了它。阿列尔脱得只剩下七分紧身裤和运动内衣:这是她的战斗服。
“把我的包给我。”阿列尔说。玛丽娜把它踢远了。
“你要怎么带着它?用牙齿?”
“现金会很有用。”
“比保证你喉咙的完整性还有用?”
阿列尔把自己拽上了竖梯,第二道横木,第三道,第四道。
“我没办法走很远。”
“我说过我会帮你。”玛丽娜挤进阿列尔悬挂的身体下方,贴近竖梯。她把瘫痪的两条腿垂在自己的颈部两侧。“朝前倾,把你的重量放在我的肩上。我们必须调整一致。左手。右手。我的右脚,然后是我的左脚。”阿列尔骑在玛丽娜的肩上,她们爬上了竖梯。月芽的肌肉和月球的重力减轻了阿列尔的体重,但并没有让它消失。玛丽娜猜阿列尔的感知体重大概在十公斤左右。肩上扛着十公斤的体重,她能往梯子上竖直爬多久?只上了一层,她已经在发疼了。
两层。三层。到世界的屋顶有六十层。到了上面要做什么,玛丽娜不知道。科塔们是活着还是死了,他们的帝国依然屹立还是倒塌了,她不知道。她能不能在上城高街找到一个地方,她能不能活下来,麦肯齐家会不会在哪里等着她,她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左手,右手,左脚,右脚。左手,右手,左脚,右脚。一道横木接着一道横木,上了一层再上一层,玛丽娜和阿列尔爬进了流放的世界。

 
音响室烧起来了,火舌轻舔着墙壁,拍打着音效完美的地板。下方完美的结构噼啪作响着爆裂了。烟雾升腾,被空调系统搅成了幽灵和魔鬼,闪耀着火光。汽雾团燃成了一个火球。防火系统启动,封闭了房间,用卤代烷灭火剂浸透了它。

 
卡利尼奥斯第一下被泰瑟枪击中的是背部。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每一条肌肉都在痉挛。他发力呐喊,挣扎着握住自己的刀子。他猛地向下劈砍,蹒跚着割断了泰瑟枪发出的带着倒钩的电线。旋转,猛斩。刀卫们退后了。卡利尼奥斯现在只剩一个人了。他所有的组员都倒在了自己的血泊里,尸体沿着孔达科瓦大街难看地散落着。麦肯齐的刀卫围着他打转,但卡利尼奥斯·科塔还在战斗。他的盔甲坑坑洼洼,被泰瑟枪的倒刺打得到处是缺口,但它们之前只打在了防弹纺纶材料上,并没有击中血肉。五个麦肯齐围着他,但每一秒都有更多的人加入。
卡利尼奥斯战斗着,一步踩着一步,一人接着一人。他的背后是东区避难所的闸门。埃托尔·佩雷拉死了,他的护卫也一起死了,但是避难所是完好的、封闭的、安全的。
刀锋层层叠叠地围着卡利尼奥斯,嘲弄着,戳刺着。他冲不出去了。他出不去了。泰瑟枪的第二弹让他跪了下去,第三弹解除了他的武器,第四弹让他变成了一个抽搐的血肉木偶,倒钩线带着火花在他身上织成了网。他的力气、他的敏捷和他的武器都失去了。他将跪着死在月球的一个洞穴里,剩下的只有疯狂的愤怒。一个刀卫走了出来,解开了头盔。是丹尼·麦肯齐。他捡起卡利尼奥斯落下的一柄刀,欣赏着它纤巧的线条和锋刃。
“这个不错。”
他把卡利尼奥斯的头往后攥起,砍断了他的气管。
等尸体流干了血后,刀卫把它剥光了。他们把卡利尼奥斯·科塔拖到西七层的人行步道上,头朝下吊在了桥上。
五分钟后,合同出炉了。给科塔氦气所有幸存的员工、分包商和代理。条款、条件和薪酬都是为了让人把忠诚转投给麦肯齐金属公司而准备的。极其慷慨的高薪。麦肯齐的报复是三次。

 
探测车疾驰过丰富海,向北驶去。
傻瓜才会只定一个逃脱计划。
卢卡斯最开始设想他的撤退计划,是在他刚刚升入科塔氦气董事会的时候。每年他都要回顾并修订这些计划,就是为了今天这样的日子。它们都以一个见解为基础:月球上没有地方可以躲藏。那时他坐在董事会议桌前,双手触碰着光滑的木材,感觉着这优雅的桌子、这细巧的椅子的脆弱,感觉着头顶上岩石的重量、脚下岩石的冰冷。这时他就意识到了,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但是可以有一条出路。在关闭托奎霍之前,卢卡斯给他的最后一条指令是侵入丰富海中心月环终端的程序。
一千万比西的黄金,存在地球苏黎世的米拉博银行里,已经存了五年。沃龙佐夫们热爱黄金。他们不信任自己的机器,不信任自己的飞船,不信任自己的兄弟姐妹,但他们信任黄金。
救你们自己 ,他在闸门处命令他的护卫,扔掉刀子,脱掉盔甲,隐藏起来。我要从这里出去 。
他不想让他们知道他真正的出逃计划,他希望他们能活下来。卢卡斯总是很赞赏真正的服务,麦肯齐也是如此,所以他们不会愚蠢地浪费优良的劳动力,除了必要的放血。换作是他,他就会这么做。卢卡斯必须跑得很快,很安静,以避开麦肯齐的侦查。若昂德丢斯会陷落,卡利尼奥斯会死。他只能期望拉法能顺利到达博阿维斯塔,期望玛德琳能把孩子们带到安全点。麦肯齐家将会把他的家人屠杀殆尽,斩草除根。换作是他,他就会这么做。瓦格纳在逃跑途中。阿列尔,他不知道阿列尔会怎么样。卢卡西尼奥是安全的。阿萨莫阿家以两个麦肯齐刺客的死,声明了自己的独立。这事情让他觉得温暖,哪怕他正身处于科塔氦气探测车车腹的塑料泡沫中。他的孩子是安全的。
五分钟后到达丰富海中心终端 。探测车说。
“准备好舱室。”卢卡斯下令。曲面屏幕展示出终端的样子,这是个一千米高的纵梁结构塔,还有一整行缆绳转移舱。装载及入坞设备、一个太阳能电站、一条源自附近赤道一线的侧轨:丰富海中心终端是一个货运枢纽站,通常的货物是科塔氦-3气罐,以及麦肯齐精炼稀土板。但今天它将升起一件不同的货物。
“进行入坞对接。”卢卡斯说。机敏的探测车向一圈闪烁的蓝色灯光冲去:这是外闸口。然后车子突然熄火了。
“探测车,请进入终端。”
探测车站在丰富海上,离闪烁的闸口只有五米。
“探测车……”
“这行不通,你知道的。”公共频道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一张脸出现在屏幕上:阿曼达·孙。
“离婚后这样报复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你难道不能就剪碎几件外套?”
阿曼达·孙真诚地大笑起来。
“我必须要承认你的优点,卢卡斯,你是个专业人士。但是,你知道,外套?打印?不,这里发生的事和我们离婚没有半点关系。但你知道这一点。而我将会杀了你。这一次我会成功的。除非又有一个足智多谋又英勇无畏的鸡尾酒女侍者藏在那里的某处?我不这么认为。”
“我们一直想知道那只苍蝇是如何通过安保的。”
阿曼达·孙敲了敲自己的耳垂。
“珠宝,亲爱的。你的异母兄弟终归会弄明白的,他做事很彻底。你们科塔真的是太容易摆布了,所有那些巴西男子汉气概。麦肯齐家几乎根本不需要刺激你们。不过,当你可以预测敌人的下一步行动时,一切都会容易到荒谬的地步。也正因如此,我们才会知道你想要离开月球。所以我在这里,在你的软件里。但是我们在浪费时间,我得杀了你。我这里有几个选项。我可以让你爆炸,但你离月环终端有点太近了。我可以给探测车降压,那过程会非常迅速。不过我想,我还是只让探测车继续往前开,一直开,直到你的氧气耗尽好了。”
给探测车减压。而人类的皮肤在承压方面有非常卓越的特性,人体在真空中能运作十五秒。逐月赛。他得让她继续说话,这样他才能检查车舱寻找求生的必需品。虚荣心一直是她的缺点。
“我有一个问题。”
“可以,一般都会允许人们问最后一个问题。是什么,亲爱的?”
“为什么?”
“哦,这就完全没有乐趣了。坏人会把他的总体计划都透露出来吗?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会给你一个提示。你是个聪明的男孩,卢卡斯。你应该可以想到的。我会让你有点事做,而不是干看着空气计量器慢慢停止。从第一天起,我的家族就一直在办理赤道一区附近月面地区的期权。两个朔望月前,我们开始运作它们了。就这样。这应该能让你有点消遣。”
“我会专心致志地思考它。”卢卡斯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挪到了舱室另一边。他拍松了紧急逃生口,舱门爆开了。卢卡斯尖叫了起来。他的鼓膜就好像被针头扎穿了,每一处窦道似乎都灌满了沸腾的铅。尖叫是有好处的,尖叫使他的肺免于破裂。爆出的空气把穿着外套、穿着有褶边的裤子、系着领带的卢卡斯吹到了丰富海中,他的叫声消失了。他裹着一团尘埃摔到了月壤上,滚了出去。眼睛。保持眼睛睁开,闭上它们,它们就冻结在关闭的状态。看不见就不能分辨方向,失去方向就意味着死亡。他勉力站了起来。在余光中,他看到探测车转起了轮子,它在移动。她想撞倒他。一步,两步。就是这样。一步,两步。但一切都在死去。他的身体内部在撕扯。卢卡斯的双色乐福鞋用力踩着向前倾,撞上了外闸面板。闪烁的蓝色灯光定住了。闸门猛然打开,卢卡斯拖着身体进去了。闸门闭锁了。他的肺、他的双眼、耳朵和脑子都要爆炸了。然后他听到空气轰鸣着重新涌进闸口,他在其中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他一直没有停下尖叫。一声重击,闸口摇撼起来。阿曼达正在用探测车冲撞闸门。沃龙佐夫家的建筑很坚固,但他们的设计参数并不会考虑到一台月球探测车的疯狂攻击。卢卡斯大口吞咽着空气,爬向了内闸门。门开了,他掉了进去。门关了。丰富海终端再次摇撼起来。卢卡斯把脸压在冰冷、坚固、美妙的地板网栅上,他眼前的墙上是一张月神的圣像。他伸出一根手指,抚过月亮女神骨质的脸。
不过它还没有结束。
“科尔科瓦多,多罗丽斯,代萨费纳多。”卢卡斯沙哑地念出了密码。
欢迎卢卡斯·科塔 ,终端说,你的舱室已准备好。月环将在六十秒后接合变轨 。
卢卡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踉跄着走进舱室。
请注意,最大加速度将使引力瞬时增至六个月球重力 ,舱室说着,将安全杆压到他胸前,并用缓冲垫扣紧了他的腰。闸门封闭了。终端舱室上升 。舱室里的卢卡斯感觉到了一种不同的摇撼,他宽慰得几乎落泪:舱室出坞了,并且正在终端塔上向缆绳月台攀升。正在上升。月环将于二十秒内抓举舱室 。
他想象着月环沿赤道向他转来,让平衡锤沿着它上下攀动,以便垂落至月球的重力井内,抓取这个有生命的小包裹。然后,当抓斗器接驳时,卢卡斯叫了出来。这个舱室,连着缩在其中的尖叫的卢卡斯一起,被抓举进了天空,然后甩出了月球,甩进无垠的黑暗之中。
尸体像月面残骸一样散落在博阿维斯塔车站的月台上,一整组麦肯齐的刀卫倒在了这里。飞镖投射器旋转着锁定了拉法,它的速度和精确度让他屏住了呼吸。但枪口犹豫了。如果麦肯齐家入侵了安保系统,拉法在抵达大门之前就会死。但投射器猛地抬起枪口,离开了。友方通过。
苏格拉底试图找到罗布森和露娜,但博阿维斯塔的网络已经瘫痪了。
拉法走出车站,做好了面对恐怖的准备。长长的巷道一片荒芜。瀑布从奥瑞克萨冷漠的脸间落下,汩汩流经溪流和池塘,往下奔去。竹子摇动着,叶片在微风中闪动。日光线照在午后区间。
“嗨,博阿维斯塔。”
他的声音从十几个方向反弹回来。
他们可能逃出去了。他们也可能死在自己的血泊里,死在立柱间和腔室里。
“有人吗!”
一个个房间都是空的。博阿维斯塔从未如此不像是他的宫殿。他母亲的套房,宽敞的屋子直通花园。会客室,董事会议室。员工宿舍。他以前和露西卡一起住的旧套房,露娜总是藏在那个狭小的空隙里窥探,以为没人知道。一片荒凉。他走进服务区的门口,一只胳膊箍住了他,转动着他,把他甩到了墙上,又摔到地上。埃利斯玛德琳站在他身前,刀尖离他的左眼球只有一厘米。她迅速收刀。
“抱歉,科塔先生。”
“他们在哪儿?”
“避难所。”
博阿维斯塔震动起来,灰尘从天花板上落下。毫无疑问,是管道炸药的爆击。
“跟我来。”
埃利斯玛德琳抓住拉法的手。一个房间接着一个房间,穿过博阿维斯塔常常新生出廊道的迷宫。避难所是一个钢、铝和抗压玻璃制成的槽室,涂着黄色和黑色的条纹,这是通用的危险标记。玛德琳们和博阿维斯塔的员工紧张地缩在长凳上,罗布森和科塔奔到了窗前,把手按在玻璃上。亲随们可以通过局部网络沟通,拉法跪下来,把头贴在了窗格上。
“感谢神灵感谢神灵感谢神灵,我担心得要命。”
“帕派,你进来吗?”露娜问。
“一会儿就来。我得看看外面还有没有别人。”
博阿维斯塔再度摇晃。避难所在它的减振弹簧上咯咯作响。它的设计可以保证二十人的安全和呼吸,哪怕月球把最糟糕的东西落在它上面。
“我可以做这事,拉法先生。”埃利斯玛德琳说。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你进去。快。”
锁转开了。埃利斯玛德琳带着疑惑最后看了他一眼。他摇了摇头。
“你眨眨眼我就回来了。”拉法对露娜说。他们隔着玻璃贴着对方的手。
他检查了南翼,但公司办公室和辅助区都在花园的北侧。
“有人吗!”
另一次爆炸。他必须赶快。通风系统、水循环、动力系统、热量系统。没有人。又一次爆炸,目前最强力的一次,树叶都震动了。圣塞巴斯蒂昂馆掉下了石块。猎人奥克梭西的脸上绽开了一道裂纹。
没人。
完全没人。他来这里真是犯傻,露娜和罗布森不需要他来拯救。玛德琳照看着他们,又冷静,又高效。他是个不利因素,他是个危险分子。如果他去了避难所,麦肯齐为了抓他会把它劈开。他们正在上面炸出一条通路来抓他。博阿维斯塔是个陷阱。另一次爆炸,以之前的更强。奥克梭西脸上的裂纹变成了一道沟。圣塞巴斯蒂昂馆的穹顶倒塌在了水中。拉法跑了起来。
电车服务系统目前无法运行 ,闸门AI说,隧道被一块落下的屋顶堵塞了三千米 。
拉法无语地瞪着闸门,就好像它刚刚对他进行了某种人身攻击。所有的想法都消失了。月面闸门。他可以学卢卡西尼奥那样偷偷出去,穿着硬壳救生装。若昂德丢斯陷落了,鲁里克还有一个站点,救生装全速奔跑两小时就能到达。开上一辆探测车,逃向特维城。重整旗鼓,召集家人,发动反击。
他跑向月面闸口电梯。一次惊人的引爆震起了他的双脚,它让博阿维斯塔升起又落下了,就像一个战士打断了一个敌人的脊柱。电梯厅前部碎成了一片废墟。拉法被压力波震得晕眩又失聪,但他明白了这些飞腾的残骸意味着什么。他们炸开了月面闸门,博阿维斯塔暴露在了真空中。
压力在反转。博阿维斯塔喷出了它的空气。花园炸开了,所有的叶子剥离了所有的树,所有松动的物件都被虹吸向月面闸井。垃圾、叶子、花园器具、玻璃茶具、花瓣、草屑、丢失的首饰、爆炸的残骸像一股喷泉般喷向了月面。门窗扭曲了,粉碎了。博阿维斯塔成了一股玻璃碎片和金属细条的龙卷风。降压警报器尖叫着,但它们的声音被淹没在降压气流中。拉法攀着圣塞巴斯蒂昂馆的一根柱子,致命的风暴撕扯着他。成千片飞舞的玻璃已经撕裂了他的衣服和皮肤。他的肺在燃烧,他的脑子滚烫,当他从他的血液中汲取了最后一点氧气时,他的视野变成了红色。他浅浅地最后喘息了一次,但没有呼吸到空气。他要死在这里了,他只是不肯放手。但他的视野变暗了,他的力量在消失。神经突触一个接一个地熔化死去。他的手渐渐没了力气。他没法再抓住了。这毫无意义,毫无希望。拉法最后寂静地喊叫了一声,从柱子上滑向了风暴中。

 
月环太空舱飞出了月球的远侧。如果卢卡斯·科塔有摄像头或窗户,那他还能望见半个远地的奇景,它像钻石般闪亮,填满了他的天空。但他没有窗户,没有摄像头,也没有什么交流或消遣的方式,或光线。托奎霍处于离线状态:一切都为了保持他的呼吸而让路。他甚至没有足够的动力给卢卡西尼奥打个电话,让那孩子知道卢卡斯还活着。计算非常紧凑,但也很精准。它们不需要信念,它们是方程式。
他的领带已经被松开了,它离开了他的外套,在自由下落中飘浮。
太阳公司的计划就像孩童般坦率。卢卡斯在太空舱中有时间思考它,他几息间就从阿曼达的供认中推演出了这个计划。永远别对人供认,他将为了这个错误报复三次。她从未尊重过他,孙家一直把科塔家当作一个更次等、更肮脏的阶级,当作滑稽的高楚人 [7]  ,贫民窟的暴发户。麦肯齐金属摧毁了科塔氦气。行星地球观望着,担心着自己的氦核发电。麦肯齐金属一直储备着氦-3,企图挤进科塔氦气的市场,但太阳公司对赤道带期权的长期投资运作才是远景规划。在月球赤道一线两侧铺设六十公里月壤烧结的太阳能面板,以微波方式向地球发送能量。太阳公司一直都掌握着信息和权力,而月球是耗之不竭的永恒的轨道能源站。它是人类最昂贵最大型的基础设施计划,然而在科塔氦气公司陨落、月球氦-3供给萎缩之后的风声鹤唳中,投资者将互相厮杀着把钱拍在太阳公司的桌上。这将是孙家与中国长久抗争后的最终胜利。这是个宏伟的计划,卢卡斯毫不掩饰对它的欣赏。
它的宏伟在于它的简洁。只要启动几个简单的刺激因素,人类的骄傲就会自动完成剩下的工作。刺杀蝇的计划很有才气,一点简单的混淆在科塔和阿萨莫阿之间留下阴影,但最后线索还是指向了麦肯齐。卢卡斯毫不怀疑杀死蕾切尔·麦肯齐的软件故障是出自太阳公司的某个服伺系统,而夺去阿列尔行动能力的刀袭也是产自恒光殿。微小的引火器,反馈回路,暴力循环。让敌人彼此毁灭的密谋。孙家对这一切计划了多久?他们一定操作了数十年,计划了几世纪。
当你可以预测敌人的下一步行动时,一切都会容易到荒谬的地步 。阿曼达是这样说的。瓦格纳曾经提及过,阿列尔曾经确认过,太阳公司为惠特克·戈达德公司设计了量子计算系统。三皇。详细的现实模型导出高精准度的预测。为惠特克·戈达德服务的系统自然能更好地为孙家服务。
他们没有预测到卢卡斯将活下来。
托奎霍启动了,现在它只是一个低频基础界面,好让卢卡斯与太空舱的传感器和控制系统调和。太空舱发出了声脉冲,目的地则回复了信号。一切都在计算之中。在远处,在接近月球背面环轨的最远端,进入返地轨道之处,VTO循环器圣彼得与保罗号已锁定了太空舱,接管了控制系统。当舱室抖动着进入微加速状态时,卢卡斯的领带落到了地上。推进器间歇地喷发着,将太空舱推进了接驳轨道。现在循环飞行器已经进入舱室摄像头的拍摄范围了,托奎霍向他传送了这艘飞船让人屏息的影像:它在阳光中闪亮着,五个驻区上下环绕着驱动及维生中轴,还有一顶太阳面板组成的王冠。
苏黎世的一千万黄金为卢卡斯买到了此处的避难所,他可以一直住到能计划好返程与复仇的时候。
推进器喷着火,打着嗝,入坞机械臂伸出,抓住了太空舱,把卢卡斯·科塔扯了进去。
月球飞船降低到了残骸区域的上方。博阿维斯塔的喷射物落在大约方圆五公里的区域里,按大小和重量分出了层次。较轻的物体在最外圈——叶片、草屑;然后是玻璃碎片、金属石头以及烧结物的碎片。最大最重的物体,最完整的那些落在离闸口废墟最近的一圈。飞行员手动驾驶着她的飞船,寻找着安全的着陆点。她像演奏乐器一样操纵着推进器,这是飞船的舞蹈。
在月面活动舱里,卢卡西尼奥·科塔、阿蓓纳和露西卡·阿萨莫阿穿着沙装,和VTO援救队以及AKA的安保组待在一起。在这之前的两个小时里,除了搏动的避难信号,博阿维斯塔已经没有任何活动的迹象。避难所很坚固,但博阿维斯塔遭受的破坏远远超出了设计参数。绿灯。飞船降落了。舱室正在减压。卢卡西尼奥和阿蓓纳撞了撞头盔,这是对友谊的确认,以及对恐惧的预期。亲随们折叠成了左肩上的名字标签。
VTO曾就转道特维城接露西卡·阿萨莫阿提出抗议,因为这会给他们的援救任务增添危险的三分钟。“我女儿在那下面。”VTO依然反对。“AKA会为你们多用的燃料、时间和空气支付费用。”于是问题解决了。“我们有三个人。”
舱室减压 ,靳纪说,闸门打开 。
阿蓓纳紧紧握着卢卡西尼奥的手。
卢卡西尼奥从未搭乘月球飞船飞行过。他曾经以为自己会很激动:飞掠过月面,速度快过他之前的任何一次旅行,以火箭动力驰援。但实际的体验是,他坐在一个没有窗户的舱室的座位上,各种不可预料的颠簸撞击和加速让他在安全带里摇来晃去。而大多数时间里,他都在想象自己在下面会发现什么。
VTO援救队在残骸中拨出通向闸门的道路,他们操纵着绞车和灯光。露西卡、阿蓓纳、卢卡西尼奥和护卫们走下斜坡来到月面。月球飞船的探照灯投射出长长的阴影,它们缓缓移动,映出歪扭的花园器具、拧弯的结构梁、扎在月壤里的强化玻璃碎片、粉碎的机械。卢卡西尼奥和阿蓓纳在残骸中小心翼翼地走着。
“纳纳。”
露西卡的护卫发现了什么。他们的头盔灯光照出了花呢外套、一侧肩膀的弧度、还有一卷头发。
“留在这里,卢卡西尼奥。”露西卡命令道。
“我想看他。”卢卡西尼奥说。
“留在这里!”
两个护卫抓住了他,把他转开了。卢卡西尼奥试图挣脱开,但他们刚从阿克拉来到月球六个月,在力量上超出任何一个三代月球男孩。阿蓓纳站在他身前。
“看着我。”
“我想看看他!”
“看着我!”
卢卡西尼奥撇开头。他瞥见露西卡跪在月壤上,她的手按在面甲上,她前后摇摆着。他瞥见了一些破碎的、扭曲的东西,一些炸开的、冻硬的干扁的东西。然后阿蓓纳把手拍在他的头盔两侧,把他的头扭向她。卢卡西尼奥用同样的姿势回应她,他把阿蓓纳的头盔拉过来贴住他的。集尘者的吻。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做了这事的人。”卢卡西尼奥在私人频道里发誓,“罗伯特·麦肯齐、邓肯·麦肯齐、布赖斯·麦肯齐,我向这些名字发出誓言,我在此铭记于心。你们的命是我的。”
“卢卡西尼奥,别说这话。”
“你不要对我说这个,阿蓓纳。这是我的事,你没有发言权。”
“卢卡西尼奥……”
“这是我的事。”
“阿萨莫阿——科塔夫人。”
VTO援救队在公共频道里的呼唤让露西卡站了起来。
“我们准备好了。”
她把一只手搭在卢卡西尼奥的肩上。沙装的触觉能传达至接触区域的细毛上,那是手的触感。
“卢卡,你受不了的。”
他只瞥到了一眼,她们不允许他看到露西卡看到的东西,他的叔叔,她的欧可。但他看到的景象永远不会从他眼前消失。
“纳纳,他们在等我们。”护卫之一说。她谨慎地领着卢卡西尼奥,始终让他背朝着死去的人。月球杀人的方式是丑陋的。
沃龙佐夫的队伍将露西卡,然后是卢卡西尼奥,最后是阿蓓纳用绞车吊进了洞口。卢卡西尼奥晃动着悬进了闸井漆黑的隘口。他朝下望着,他的头盔灯光在深井的墙壁上晃动。博阿维斯塔剧烈的减压爆炸将井壁冲刷得很干净,没有留下任何可能钩住或扯裂沙装的东西。然而它依然是一次通向恐惧和黑暗的下降。避难所一直在持续发出信号,但它可能被移动了,被压扁了,失灵了,破裂了。
“继续降低。”
它一定很像是阿德里安娜第一次下降的时候,降入未来将被她雕凿成宫殿的熔岩管。映在岩石上的灯光,绞盘传至垂绳的震动。当你朝你帕依发火离家出走时,你从这里上去过 ,卢卡西尼奥想着,有一瞬间觉得很窘迫,回程却是天差地别 。
接着他的接近传感器响了起来,他的脚触到了地面。靴子下传来残骸的质感和嘎吱声响。他解开安全绳的扣子,走进了博阿维斯塔。沃龙佐夫援救队已经安装上了工作灯,它们暗示的东西多过于它们照亮的:桑勾眼窝的暗影;倒塌的亭阁像失败的纸牌魔法一样散落满地;没有叶子的树,冻僵了每一个细胞,在阴暗的光线里显得很怪诞;印莎丰满而性感的嘴唇;冰的影子和闪光,那是奥瑞克萨冻结的眼泪。卢卡西尼奥的头盔灯光掠过在霜冻中僵死的草坪,干涸的池塘和水道中黑色的冰面。在排水道中水流没能冲走的东西迅速冻在了冰晶里。
卢卡西尼奥撞到了一个东西,它滑过了冻平的人行道。他的头盔灯光照到了它:科塔氦气公司董事会老桌子的残骸——裂开了,丢了一条腿。他把它摆正,它立刻又翻倒了。穿过破碎的门框和碎裂的椅子,走过挂着撕烂的床品的树下。他的靴子碾碎了真空冻僵的细枝和玻璃屑。一个立着的亭子也没有了。他让灯光照过那些奥瑞克萨的脸。奥萨拉,光明之主;叶玛亚,创造者;桑勾,正义之神;奥克萨姆,爱神;奥刚,战士之神;埃贝基,双生之神;奥摩卢,疾病之神;印莎,变化的女王,资源之母。
他从未信仰过他们任何一个。
“我会夺回这一切,”他用葡萄牙语轻声说,“这是我的事。”
另一对头盔灯光照了过来,把他映在一片光圈中,然后是第三对。露西卡和阿蓓纳到了。但他走在她们前面,沿着奥瑞克萨之间死去的河床,朝援救者等候的地方走去。
 
[1] 桑阔法(Sankofa):鹅形符号,意为返回并获得,在阿坎文化中象征着从历史中学习的重要性。原作中此处英文为Sankara,这是印度哲学家商羯罗的名字,疑误。
[2] 阿南西·讷同坦(Ananse Ntontan):意为蛛网,在阿坎文化中,它是生命的智慧、创造性与复杂性的象征。
[3] 迈兰简(Malandragem):骗术,做坏事的艺术。
[4] 纳纳(Nana):非洲阿善堤地区对长辈的敬称。
[5] 暹罗鳄鱼(Siamese Crocodiles)和伊西·涅·特克瑞玛(Ese Ne Tekrema):暹罗鳄鱼图形为拥有同一个胃的两只鳄鱼,象征民主与多样性的统一。伊西·涅·特克瑞玛意为“舌和牙”,象征友谊和互助。
[6] 日式缚(Shibari日文):日式绑缚。
[7] 高楚人(gauchos):南美草原上的骑手和牛仔,通常是欧洲人和印第安人的混血后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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