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间谍？」我麻木地重复。
「我们比较喜欢称之為情报员。」克特简短地说道。
「闭嘴，马罗。」韩考克吼道：「要不然我替你把那张嘴关起来。」
「别闹了，韩考克。你这副乱喷口水的德性，没人把你当真的。」马罗的下巴伸进房裡。「还有，如 果你再跟我说话这麼不客气，舞台上的威尔斯国王和军人就惨了，我会把你们通通写成呆头呆脑的叛徒和 僕人。」
「吸血鬼是什麼意思？」乔治问道，一手拿著薑汁麵包，另一手去拿笔记本。照例，没人要理他。
「所以你是伊丽莎白时代的詹姆士 ?庞德？但……」我戒惧地看一眼马罗。他未满三十岁就会在玳孚 镇与人以刀格斗，遇害身亡，而那件案子跟他的间谍生涯有关。
「是指伦敦圣邓斯丹附近那个帽沿做得特别漂亮的帽匠吗？那个詹姆士 ?庞德吗？」乔治轻笑一声。
「妳怎麼会认為马修是帽匠呢，罗伊登夫人？」
「不，乔治，不是那个詹姆士 ?庞德。」马修仍半蹲在我面前，注意我的反应：「这件事妳不知道比 较好。」
「狗屁。」虽然不知道在伊丽莎白时代说这种话是否恰当，但我不在乎。「我有权知道真相。」
「或许如此，罗伊登夫人。但如果妳真的爱他，坚持这一点毫无意义。」马罗道：「马修已经分不清 什麼是真，什麼是假。所以他是女王陛下的无价之宝。」
「我们来此是為了帮妳找一位老师。」马修坚持道，眼睛盯著我：「我是合议会的成员，也是女王的 情报员，两种身分都可以保护妳不受伤害。这个国家发生的任何事，都逃不过我的耳目。」
「以一个自命无所不知的人，你真是太不了解，这些天来我一直觉得这栋房子有问题。信件太多。你 跟华特一直在争论。」
「妳看到的一切，都是我要妳看到的。如此而已。」虽然自从来到老房子，马修就变得越来越专横， 但他这种口气，还是让我张口结舌。
「你怎敢。」我缓缓说道。马修知道我一辈子生活在祕密当中，我也為此付出了高昂的代价。我站起身。
「坐下。」他拦住我。「拜託。」他握住我的手。
马修最要好的朋友，哈米许?欧斯朋警告过我，来到这裡，马修会变成不一样的人。这儿的世界截然 不同，他怎麼可能不改变？女人凡事必须默默承受，不可以质疑男人说的话。老友环绕，马修要恢復从前 的行為与思考模式，太容易了。
「除非你告诉我答案。我要知道你直属长官是什麼人，还有你捲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回头看一 眼他的姪儿与朋友，担心这都是国家机密。
「他们已经知道克特和我的事。」马修跟著我的眼神望去，说道。他挣扎著找寻适当的字眼。「一切 都始於法兰西斯?沃辛安?。
「我在亨利统治的晚期离开英国，在君士坦丁堡待了 一段时间，去过塞浦路斯，到西班牙各地流浪， 参加过勒班陀战役——甚至在安特卫普开了一家印刷厂。」马修解释道：「这是魅人的常态。我们找寻悲 剧，找一个溜进他人生命的机会。但我找不到适合的，只好回家。法国的宗教内战正好濒於爆发。活得像 我这麼久，就会观察徵兆。有个胡格诺派⑩的小学老师，很乐意拿我的钱搬去日内瓦，在那儿他把他的女 儿平安抚养长大。我则取得他去世多年的堂兄身分，住进他巴黎的房子，以马修?德?拉.傅黑的身分重 新开始。」
「意思是『森林裡的马修』？」这名字的反讽意味让我挑起眉毛。
「那是小学老师的本名。」他扮个鬼脸道：「巴黎很危险，沃辛安当时是英国大使，像磁铁般吸引全 法国各地对革命感到幻灭的叛徒。一五七二年夏末，闷烧已久的法国民怨开始鼎沸，我帮助沃辛安求生， 也救了他庇护的英国新教徒。」
「圣巴特罗繆纪念日大屠杀?。」想到法国天主教公主与信奉基督新教的丈夫在血泊中举行的婚礼，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后来女王派沃辛安重返巴黎，我就成為她的情报员。他本来应该撮合陛下跟某位瓦卢瓦王朝⑩王子 的婚姻。」马修冷哼一声。「但显然女王对婚事不是真正感兴趣。就在那次访法行程中，我得知沃辛安有 这麼一个情报网。」
我丈夫短短望我一眼，又把眼光转向别处。他仍然有事瞒著我。我重新审视这故事，挑出他叙述中的 断层，深入追踪，终於获得一个无可避免的结论：马修是法国人、天主教徒，不论在一五七二年或一五九 〇年，他都不可能在政治上站在伊丽莎白?都鐸这一边。如果他為英国王室工作，一定有更远大的目标。 但合议会矢言不介入凡人的政治。
菲利普?柯雷孟和他的拉撒路骑士团却不管这一套。
「你為你的父亲工作。你不仅是一个吸血鬼，还是一个置身新教国家的天主教徒。」马修表面上為伊 丽莎白工作，实际上效忠拉撒路骑士团，大幅增加他的危险。伊丽莎白时期的英国，不但女巫会遭到猎捕 和处决^^叛徒、拥有超自然力量的生物、不同信仰的人，也都在劫难逃。「你介入凡人政治，就休想合
? Francis Walsingham (lur-'32,1590)，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的国务大臣，兼任她的特务头子。沃辛安在英国境内与欧洲各地布下细密的情报网， 凡是对伊丽莎白或她的国家不利的阴谋，他都能各个击破或预作防范。尤其以处决苏格兰玛丽女王与击败西班牙舰队建功最大。他在一五九〇年 四月去世。
?Huguenot,十六至十七世纪法国基督新教徒的一支。胡格诺派受到喀尔文思想影响，反对君主专制。以改革者自居。一五五五年到一五六一年期 间，大批法国贵族和市民改宗胡格诺派，势力迅速扩张。一五六〇年，年仅十岁的查理九世即位，由太后凯瑟琳摄政，她企图利用新旧教派的矛 盾稳定政权，不料开啟祸端。从一五六二至一五九八年-三十七年间爆发八次战争。
?传说幕后主谋為法国皇太后凯瑟琳。趁一五七二年八月，法王查理的妹妹玛歌与纳瓦拉国王亨利结婚，胡格诺派的菁英群集巴黎庆贺时，於 二十三日展开杀戮。屠杀持续三天三夜，并延烧到其他都市，死亡人数在五千至三万之间。
⑩Valois家族从二二一一八年至|五八九年统治法国。
议会伸出援手。你的家族怎麼可以要求你做这麼危险的事？」
韩考克咧开大嘴：「所以永远有一个柯雷孟加入合议会呀——确保崇高的理想不至於妨碍赚钱的生 意。」
「这不是我第一次為菲利普工作，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妳善於发掘祕密，我善於隐藏祕密。」马修简 单地说。
科学家。吸血鬼。战士。情报员。又一块马修的拼图到位。有了它，我更能了解他根深柢固的习惯， 从不透露任何事——大事、小事除非被迫。
「我不在乎你有多少经验！你的安全仰赖沃辛安^^你却欺骗他。」他的话让我更加愤怒。
「沃辛安已经死了，我现在的上司是威廉?塞索⑥。」
「全世界最狡黠的人。」盖洛加斯低声道：「当然，除了菲利普。」
「克特呢？他是為塞索还是為你工作？.」
「什麼也别告诉她，马修。」马罗道：「这女巫不可信任。」
「為什麼，你这滑头的小鬼？」韩考克低声道：「村民就是你挑拨起来的。」
克特脸颊驀然通红，蔚為两大罪证。
「天啊，克特，你做了什麼？」马修惊讶道。
「什麼也没做。」马罗沉著脸说。
「你又在骗人了。」韩考克竖起一根告诫的手指摇晃道??「之前我就警告过你，我们不会容忍这种 事，马罗大爷。」
「马修妻子的传闻已经把乌斯托克闹得天翻地覆。」克特辩护道：「那些谣言一定会导致合议会来调 查我们。我怎会知道这儿已经有合议会的人。」
「你一定要让我马上杀了他，柯雷孟。我好多年前就想做这件事了。」韩考克把手指关节扳得劈啪 响。
「不行，你不能杀他。」马修用手搓搓满脸倦容。「会招来太多问题，目前我也没有耐心去编一个让 人信服的答案。只是村裡的閒话而已，我会处理。」
「閒话出现的时机很糟。」盖洛加斯低声道：「不仅在柏威克。你知道契斯特的人有多麼畏惧女巫。 往北进入苏格兰，情况更严重。」
「如果猎巫往南扩散，传进英格兰，她会断送我们全体的性命。」马罗指著我断言。
「麻烦会局限在苏格兰境内。」马修驳斥道：「你以后不准再到村裡去，克特。」
「她出现在万圣节前夕，正好预言说有一个可怕的女巫即将降临。你还不明白吗？对詹姆士国王不 利的暴风雨，是你的新婚妻子召来的，现在她又动英格兰的歪脑筋。一定要向塞索报告。她对女王有威 胁。」
「安静，克特。」亨利拉他的手臂，警告他。
「你不能封我的口。我有责任向女王报告。从前你对我百依百顺，亨利。但自从女巫来了之后，一切 都改变了！她迷惑了这房子裡的每一个人。」克特眼神疯狂。「你像妹妹一样疼她。乔治半在恋爱。汤姆 称讚她机智。华特要不是害怕马修，会把她推到墙边，掀她的裙子。把她送回原来的地方。从前我们很快 乐的。」
「从前马修并不快乐。」汤姆被马罗愤怒的能量推到我们这边来。
「妳说妳爱他。」克特转向我，满脸苦情地哀求。「妳当真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吗？妳看过他进
⑥William Cecil ( 1520-1598)，伊丽莎白|世的政治顾问，忠心耿耿而深受信赖，曾任国务大臣与财政大臣。
食，感受过温血人接近时，他胸中的飢渴？妳能像我一样，完全接纳马修——接纳他灵魂中的黑暗与光明 吗？妳可以从妳的魔法之中获得安慰，但少了他，我就活得不完整。他不在的时候，所有的诗句就从我心 裡飞走了，我那少得不足道的优点，只有马修看得见。把他留给我吧，求求妳。」
「我不能。」我直截了当回答。
克特用袖子擦一把嘴，好像这动作能抹掉所有我的痕跡。「等合议会其他成员发现妳对他的感情
「如果我对他的感情是种禁忌，你也一样。」我打断他。马罗瑟缩了一下。「但我们谁也不能选择自 己爱的对象。」
「艾佛利和他的朋友，不会是最后一批指控妳使用巫术的人。」克特用毫无愉快意味的胜利口吻说。 「听好了，罗伊登夫人。魔族经常跟巫族一样，可以清楚看见未来。」
马修的手伸向我腰间。他的手指清凉、熟悉的触感，从我肋骨的一侧，沿著那道标示我属於吸血鬼所 有的弧线，向另一侧扩散。对马修而言，那是对於他先前没能好好保护我，强大而痛苦的提醒。看到这亲 密的手势，克特发出绝望的惨叫，一半声音却卡在喉咙裡。
「如果你那麼有先见之明，应该已经知道，你的背叛对我有什麼意义。」马修慢慢站起身说：「离开 我的视线，克特，要不然就请上帝帮助我，你不会剩下什麼需要埋葬的东西。」
「你寧可要她，不要我？」克特几乎说不出话来。
「立刻。滚。」马修重复道。
克特走出房间时还保持稳定的步伐，但一踏进走廊，他就加快脚步。他的足音在木製楼梯上回响，越 来越快，上楼回他的房间。
「我们得看著他。」盖洛加斯锐利的眼光从克特离去的背影转往韩考克。「以后不能信任他了。」
「马罗从来就不值得信任。」韩考克嘟噥道。
彼埃从敞开的门溜进来，表情很沮丧，手裡拿著另一封信。
「现在不要，彼埃。」马修呻吟一声，先坐下，然后伸手去取他的酒。他垮下肩膀，靠著椅背。「今 天完全没有空间再容纳一场危机了——不管女王、国家或天主教。管他什麼事，都等明天再说吧。」
「但……老爷，」彼埃双手奉信，口吃道。马修瞥一眼横过信封的果断字跡。
「基督和全体圣人啊。」他抬手要取信，手指却静止在空中。马修的喉咙抽搐了几下，极力恢復自 制。他眼角出现一滴明亮的红色液体，沿著脸颊滑落，溅湿了领子的褶缝。那是一滴吸血鬼的血泪。
「怎麼回事，马修？」我越过他肩头望去，不知道什麼事引起这麼大的伤痛。
「啊，今天还没过完呢。」韩考克退后一步，不安地说：「还有一小件事情需要你处理。令尊以為你 死了。」
在我自己的时代，死去的是马修的父亲菲利普——惨烈、悲壮、无可挽回的死亡。但现在是一五九〇 年，换言之，他还活著。自从抵达这儿，我一直担心与伊莎波或马修的实验室助手密丽安不期而遇，这样 的遭遇不知会在未来造成什麼样的后遗症。但我完全不曾考虑到，跟菲利普见面会对马修產生什麼影响。
过去、现在、未来，撞在一起。如果往屋角张望，我一定会看见时间的轴线鬆散开来，对这次衝撞表 示抗议。但我的眼睛却凝注在马修身上，还有沾在他雪白麻纱领口上的那滴血泪。
盖洛加斯贸然开始解释：「苏格兰传来噩耗，你又突然失踪，我们担心你到北方去為女王办事，困在 那儿的疯狂局势裡。我们找了两天，确定找不到你的踪跡——妈的，马修，只得通知菲利普你失踪了，我 们别无选择。不这麼做，就得向合议会示警。」
「还不止呢，老爷。」彼埃把信翻个面。上头的封缄跟拉撒路骑士团类似^^但这封信的封蜡形成一 个红黑相间的涡漩，没有盖章而嵌了一枚边缘磨得极薄的古老银币。银币上鐫有十字架和一弯新月，柯雷孟家族的两大标誌。
「你怎麼跟他说？」马修怔忡地看著银白色月亮漂浮在红黑二色的海洋裡。
「既然这封信来了，我们说什麼都无关紧要。你必须在一週内踏上法国土地，否则菲利普就要来英国 了。」韩考克喃喃道。
「我父亲不能来这裡。韩考克，这是不可能的。」
「当然不可能。这些年来，他在英国政坛上下其手，女王一定会砍掉他的脑袋。必须你去找他，如果 日夜兼程赶路，时间还很充裕。」韩考克安慰他。
「我办不到。」马修盯著那封还没有拆开的信。
「菲利普会派马队等著，很快就到了。」盖洛加斯低声道，同时伸手按住他叔叔的肩膀。马修抬起 头，眼神忽然变得很疯狂。
「不是距离的问题，而是——」马修忽然住口。
「他是你母亲的丈夫啊，喂。你当然可以信任菲利普——除非你也对他撒谎。」韩考克瞇起眼睛。
「克特说得对，不能相信任何人。」马修一跃而起。「我这一生就像一张谎言组成的薄棉纸。」
「这种时间和场合，不适合发表哲学胡诌，马修。这一刻，菲利普一定殷切地想知道，他是否又失去 了一个儿子丨」盖洛加斯宣称??「把这妞儿交给我们，跨上你的马，服从你父亲的命令。若不然，我会敲 昏你，由韩考克送你过去。」
「你未免太有自信了吧，盖洛加斯，竟然对我发号施令。」马修道，语气充满威胁。他双手扶著壁炉 架，瞪著火燄。
「我对我的祖父有信心。把你造就成魅人的是伊莎波，但我父亲血管裡流的是菲利普的血。」盖洛加 斯的话伤到了马修。打击来临时，他猛然抬头，感情受创使他无法保持一贯的无动於衷。
「乔治，汤姆，上楼去看看克特。」华特低语，示意他的朋友到门外去。华特朝彼埃偏一下头，马修 的僕人也帮忙把眾人请出房间。走廊裡传来添酒加菜的唤声。把那两人交代给芳丝娃，彼埃便回到厅裡， 牢牢把门閂上，站在门口。只有华特、亨利、韩考克和我在场，為接下来的谈话作证——还有沉默的彼 埃。盖洛加斯继续劝说马修。
「你一定要去七塔，除非找回你的尸体下葬，或你本人活生生站在他面前，否则他不会罢休。菲利普 不信任伊丽莎白——或合议会。」盖洛加斯以為这番话可以安抚马修，但马修仍显得疏离。
盖洛加斯怒哼一声。「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儘管欺骗别人——欺骗自己。你也可以花一整晚讨论变通 之道。但婶娘说得对；这都是屁。」盖洛加斯压低音量。「你的戴安娜闻起来不对劲。你闻起来也比上星 期老了很多。我知道你们两个隐瞒了某些祕密。他也会知道。」
盖洛加斯已经猜到我是时光漫游者。看一眼韩考克，就会知道他也猜到了。
「够了。」华特大声道。
盖洛加斯和韩考克立刻沉默。原因在华特的小拇指上闪烁：一个雕有拉撒路与他的棺材的纹章。
「原来你也是骑士。」我讶异地说。
华特简洁地答道。「是。」
「你的阶级比韩考克高。那麼盖洛加斯呢？」这房间裡有太多种不同层次的效忠和忠贞。我迫不及待 地想把它们整合成一套容易理解的架构。
芮利小心翼翼道：「除了妳丈夫，我的阶级比这房间裡所有人都高。那也包括妳。」
「你管不到我。」我反唇相讥。「你在柯雷孟家族事业裡，到底扮演什麼样的角色，华特？」
芮利愤怒的蓝眼睛越过我头顶，迎上马修的目光。「她一直都这样吗？」
「通常如此。」马修面无表情道：「要花一点时间适应，但我很喜欢这样。再过一阵子，你可能也会。」
「我人生中已经有一个需索无度的女人了。不需要再添一个。」华特嗤之以鼻。「如果妳一定要知 道，我号令英国的盟会，罗伊登夫人。马修不能负责这件事，因為他在合议会有职位。其他家族成员都已 分配了别的职务，或拒绝这位置。」华特眼光在盖洛加斯身上一闪而过。
「所以你是骑士团八位分团长之一，直接受菲利普统辖。」我沉思道：「我很惊讶你竟然不是第九位 骑士。」第九位骑士在骑士团裡是一个神祕的角色，他的身分对所有的人保密，只有最高阶级的成员才知 道0
芮利凶恶地咒骂，彼埃听了倒抽一 口气。「你干情报员，又是合议会成员，都不跟老婆说，却把骑士 团的最高机密洩漏给她。」
「她自己问出来的。」马修若无其事道：「但我认為今晚聊拉撒路骑士团已经聊得够多了。」
「你的妻子不会愿意就此打住的。她会像狗牵掛骨头似的，对这件事念念不忘。」芮利交叉双臂抱 胸，沉著脸说：「很好，如果妳一定要知道，亨利才是第九位骑士。他不愿意接受基督新教的信仰，使他 在英国很容易被控叛国罪，但在欧洲，所有想看女王失去王位的不满分子，又都以他為目标。菲利普提供 他这位置是為了保护他，免得他容易相信别人的个性被人利用，受到伤害。」
「亨利？叛徒？」我看著那个温柔的巨人，难以置信。
「我不是叛徒。」亨利有点紧张。「但菲利普?柯雷孟的保护不止一次救过我的命。」
「诺森伯兰伯爵的权势很大，戴安娜。」马修低声说道：「他一旦落入寡廉鲜耻的人手中，就会成為 一颗极具价值的棋子。」
盖洛加斯咳嗽一声道：「我们可不可以放下骑士团的话题，回头处理更紧急的事？合议会希望马修摆 平柏威克的情况。女王却要求他继续掮风点火，因為只要苏格兰人把心思放在女巫上，就不会来英格兰捣蛋。马修的新婚妻子在自己家中遭受行使巫术的控诉。他的父亲又要他马上回法国。」
「天啊。」马修捏著鼻梁：「真是纠缠不清，一团混乱。」
「你建议我们如何解决？」华特问道。「你说菲利普不能来，盖洛加斯，但我恐怕马修也不该去。」
「从来没有人说，三位元帅共处一室——再加上一个妻子——会是易事。」韩考克尖酸地说。
「眾害取其轻，马修，你怎麼选择？」盖洛加斯问道。
「如果我不能在很短的时间内，亲手把嵌在这封蜡裡的银币交给菲利普，他就会来找我。」马修木然 道。「这是忠诚考验。我父亲就喜欢考验。」
「令尊并没有怀疑你。只要你们见面，误会就可以冰释。」亨利坚持道。见马修不回应，他再次打 破沉默..「你总跟我说，凡事要有计画，否则就会落入别人的算计。告诉我们该怎麼做，我们会好好执 行。」
马修一语不发，逐一考虑各种选项，一个接一个拋弃。别人不知要花多少个工作天才能过滤完的行动 与对策，只花了马修几分鐘。他脸上看不到挣扎的表情，但他拱起的肩膀肌肉和下意识抓头髮的手，却透 露相反的讯息。
「我去。」最后他说。「戴安娜留在这裡，跟盖洛加斯和韩考克一起。华特想一些藉口拖延女王。合 议会的事我来处理。」
「戴安娜不能留在乌斯托克。」盖洛加斯坚决地对他说。「尤其有克特在村裡兴风作浪，散布谣言， 对她百般质疑。若你不在，女王和合议会都没有动机阻止法官审判你妻子。」
「我们可以去伦敦，马修。」我怂恿道：「一起去。那是个大城市。有太多女巫，所以没有人会注 意我——那些女巫也不害怕我的力量——还有信差可以把你安然健在的消息送到法国去。你就不用回去 了。」你不需要再跟你父亲见面。
「伦敦！」韩考克嗤之以鼻。「妳在那儿撑不上三天的，夫人。盖洛加斯和我会带妳去威尔斯。我们 去阿博格维尼。」
「不。」我盯视著马修脖子上那滴猩红。「马修若去法国，我就跟他一起去。」
「绝对不行。我可不要拖著妳穿过一场战争。」
「冬季来临，战局便会安静下来。」华特道：「带戴安娜去七塔或许是最好的出路。有勇气跟你作对 的人已经不多了，更没有人敢惹你父亲生气。」
「你可以选择。」我恶狠狠地对他说。不论马修的朋友或家人，都休想用我当幌子，逼他去法国。
「是的。我选择妳。」他用大拇指勾勒我的嘴唇。我的心一沉。他要去七塔。
「不要这麼做。」我哀求他。我不敢说更多，唯恐洩漏菲利普在我们那个时代已经去世的事实，再见 到活生生的他，对马修是种折磨。.
「菲利普告诉过我，择偶是命运。我一旦找到妳，除了接受命运的安排，没有别的办法。但实际上并 非如此运作。餘生的每一分鐘，我都要选择妳——超过我父亲，甚至超过整个柯雷孟家族。」马修的唇紧 贴我唇上，封住了我的抗议。他的吻含有不容误解的信心。
「那就这麼决定了。」盖洛加斯低声道。
马修盯著我，点头道：「是的。戴安娜跟我回家，我们一起。」
「接下来的许多工作、种种安排，」华特道??「就由我们代劳吧。尊夫人看起来累了，旅途又很辛 苦。你们两位都该休息。」
大伙儿离开，到客厅去以后，我们都无意上床就寝。
「我们在一五九〇年的生活，不怎麼符合我的预期。」马修承认道。「本来应该呈直线发展的。」
「怎麼可能是直线？合议会、柏威克的女巫审判、伊丽莎白的情报部门、还有拉撒路骑士团，都会让你分心。」
「合议会的身分和担任间谍，都应该是助力，而不是阻碍。」马修望著窗外。「我原先以為，来到老 房子以后，就可以找毕登寡妇效劳，到牛津找手稿，不消几个星期就打道回府。J
我咬紧嘴唇，憋著不指出他计画中的缺点——华特、亨利和盖洛加斯今晚已做了好几次这种事——但 我的表情却洩漏了心裡的想法。
「只怪我目光短浅。」他嘆口气。「不仅让这个时代的人信任妳是个难题，迴避女巫大审和战争也很 麻烦。我也觉得头昏脑胀。我為女王和合议会做过很多事^^还有我代替我父亲採取的反制行动——这 是清楚的，但细节我全都想不起来了。我敢发誓，早在万圣节之前，我就已经跟盖洛加斯和韩考克分开 了。」
「细节疏忽不得。」我喃喃道。我替他擦掉脸上乾掉的血泪痕跡。他眼角附近残留一些小红点，脸颊 上也有一条细痕。—,我该想到你父亲可能会跟你联络。」
「收到他的信只是迟早问题。每次彼埃送信来，我都做好心理準备。但今天信差已经来过，而且离开 了。他的笔跡让我大吃一惊，如此而已。」他解释道：「我忘了它曾经是那麼强烈。一九四四年，我们从 纳粹那儿把他接回来的时候，他的尸体碎裂到连吸血鬼的血都无法修补復原。菲利普无法握笔，他好爱写 字，但那次他只画得出没人看得懂的纷乱线条。」我知道菲利普在二次世界大战被捕和囚禁的事，却不知 道企图研究吸血鬼可以忍受多大痛苦的纳粹，如何折磨他的细节。
「也许女神要我们回到一五九〇年，不仅因為我可以从中获益。再次见到菲利普，也许会重新打开你 的创伤——促使它痊癒。」
「但这会先让伤口恶化。」马修低下头。
「但最后一切会更好。」我把他坚硬、顽固的脑袋上的头髮抚平。「你还没有拆开你父亲的信。」
「我知道信上写些什麼。」
「也许你还是应该拆开。」
终於马修把手指伸到封印下面，将它挑开。钱币从封蜡上掉下来，他伸手接住。展开厚厚的信纸，其 中散发出淡淡的月桂与迷迭香气息。
「那是希腊文？」我隔著他肩膀看到，信上只有一行字，下面有盘旋的字母e。
「是的。」马修用手描摹字跡，第一次尝试跟他父亲接触。「他命令我回家。立刻。」
「再见到他，你受得了吗？」
「不能。可以。」马修握拳，把信纸揉成一团。「我不知道。」
我拿开他手中的信纸，把它抚平，恢復原来的长方形。那枚银币在马修掌心裡发亮。这麼小一点银 子，却惹出这麼多麻烦。
「你不会单独面对他的。」在他与已故的父亲相见时，站在他身旁，算不了什麼，但我只能用这一行 动来缓和他的悲痛。
「菲利普临终时，我们每个人都轮到与他独处。有人认為，我的父亲能看透一个人的灵魂。」马修低 声道。「所以我带妳去那儿会担心。如果是伊莎波，我能预测她的反应：冰冷、愤怒，然后认命。但换成 菲利普，我完全不知道。没有人知道菲利普的心智如何运作，他拥有什麼样的情报，设计什麼样的圈套。 如果我神祕，我父亲就是深不可测。就连合议会都不知道他在做什麼，上帝知道他们花了多少时间试图摸 清楚这件事。」
「没关係的。」我安慰他。菲利普必须接纳我成為家族的一员，就像马修的母亲和兄弟，他别无选 择。
「不要以為妳可以佔他上风。」马修警告道：「妳可能像我母亲，正如盖洛加斯说的，但她也经常落入他的陷阱。」
「你在现代也仍然是合议会的一员吗？因為如此，你才知道诺克斯和多明尼可是成员吗？」巫师彼 得?诺克斯从我在博德利图书馆借出艾许摩尔七八二号之后，就一直跟踪我。多明尼可?米歇勒是个跟柯 雷孟家族结有旧仇的吸血鬼。另一个合议会的成员在皮耶堡对我施加酷刑的时候，他也在场。
「不是。」马修回答得很简短，别过头去。
「所以韩考克说，合议会少不了柯雷孟家族的成员，已经不成立了吗？」我屏住呼吸。说是，我无声 地催促他，撒谎也好。
「还是成立的。」他声音毫无生气，却摧毁了我的希望。
「那麼，是谁……？」我拉长尾音。「伊莎波？巴德文？不会是马卡斯吧？」我无法相信马修的母 亲、哥哥，或甚至他的儿子，会加入合议会而没有人知道。
「我的家族还有妳不认识的人，戴安娜。无论如何，我不可以透露合议会议员的身分。」
「我们其他人必须遵守的规则，也适用於你的家族吗？」我很好奇。「你介入政治——我看过证明这 件事的帐簿。你难道希望我们回到现代的时候，这个神祕的家族成员会设法在合议会的盛怒之下庇护我 们？」
「我不知道。」马修紧绷地说：「我什麼都不确定，再也不能了。」
我们远行的计画很快成形。趁著华特和盖洛加斯争执哪条路线最好时，马修把手头的事安排就绪。
韩考克奉命护送亨利和一包用革囊装好的信件去伦敦。伯爵是封誥的贵族，必须在十一月十七日女王 登基纪念日当天进宫朝覲。乔治和汤姆打点行李，带一笔為数可观的钱和失宠的马罗去牛津。韩考克警告 他们，马罗再惹麻烦，就要面临严重的后果。虽然马修远行，但韩考克就在剑锋可及的距离，只要有正当理由，他挥刀绝不犹豫。此外，马修也对乔治面授机宜，指示他见到牛津学者，应该提出哪些有关鍊金术 手抄本的问题。
我的事比较好安排。我只有几样私人物品要收拾：伊莎波的耳环、新鞋和几套衣服。芳丝娃专心一意 帮我缝製一件结实耐用的肉桂色旅行长袍。衬皮草的高领可以紧紧繫起，遮风挡雨。芳丝娃还在我斗篷衬 裡缝上丝一般滑顺的狐皮，又沿著我新手套边缘的绣饰，加缝一圈毛皮，也都是基於同样的目的。
我在老房子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把马修送我的书放进图书室。前往七塔的旅途迢遥，很容易把书弄 丢，我尤其希望我的日记尽可能远离窥探的眼光。我弯下腰，从铺在地上的灯心草裡，挑出几枝迷迭香和 薰衣草。然后又从马修书桌上拿了一支鹅毛笔和一瓶墨水，写下最后一条记载。
(木)一五九〇年十一月五日冷雨
老家捎来消息。我们準备旅行。
我轻轻吹乾字跡上的墨痕，把迷迭香和薰衣草夹入页间。我阿姨施记忆咒时总使用迷迭香，為爱情符 加持一些谨慎时，则用到薰衣草——这组合很适合我们目前的处境。
「祝我们幸运，莎拉。」我把那本小书塞进书架末端，悄声说道，但愿我回来时，它还在那儿。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我们比较喜欢称之為情报员。」克特简短地说道。
「闭嘴，马罗。」韩考克吼道：「要不然我替你把那张嘴关起来。」
「别闹了，韩考克。你这副乱喷口水的德性，没人把你当真的。」马罗的下巴伸进房裡。「还有，如 果你再跟我说话这麼不客气，舞台上的威尔斯国王和军人就惨了，我会把你们通通写成呆头呆脑的叛徒和 僕人。」
「吸血鬼是什麼意思？」乔治问道，一手拿著薑汁麵包，另一手去拿笔记本。照例，没人要理他。
「所以你是伊丽莎白时代的詹姆士 ?庞德？但……」我戒惧地看一眼马罗。他未满三十岁就会在玳孚 镇与人以刀格斗，遇害身亡，而那件案子跟他的间谍生涯有关。
「是指伦敦圣邓斯丹附近那个帽沿做得特别漂亮的帽匠吗？那个詹姆士 ?庞德吗？」乔治轻笑一声。
「妳怎麼会认為马修是帽匠呢，罗伊登夫人？」
「不，乔治，不是那个詹姆士 ?庞德。」马修仍半蹲在我面前，注意我的反应：「这件事妳不知道比 较好。」
「狗屁。」虽然不知道在伊丽莎白时代说这种话是否恰当，但我不在乎。「我有权知道真相。」
「或许如此，罗伊登夫人。但如果妳真的爱他，坚持这一点毫无意义。」马罗道：「马修已经分不清 什麼是真，什麼是假。所以他是女王陛下的无价之宝。」
「我们来此是為了帮妳找一位老师。」马修坚持道，眼睛盯著我：「我是合议会的成员，也是女王的 情报员，两种身分都可以保护妳不受伤害。这个国家发生的任何事，都逃不过我的耳目。」
「以一个自命无所不知的人，你真是太不了解，这些天来我一直觉得这栋房子有问题。信件太多。你 跟华特一直在争论。」
「妳看到的一切，都是我要妳看到的。如此而已。」虽然自从来到老房子，马修就变得越来越专横， 但他这种口气，还是让我张口结舌。
「你怎敢。」我缓缓说道。马修知道我一辈子生活在祕密当中，我也為此付出了高昂的代价。我站起身。
「坐下。」他拦住我。「拜託。」他握住我的手。
马修最要好的朋友，哈米许?欧斯朋警告过我，来到这裡，马修会变成不一样的人。这儿的世界截然 不同，他怎麼可能不改变？女人凡事必须默默承受，不可以质疑男人说的话。老友环绕，马修要恢復从前 的行為与思考模式，太容易了。
「除非你告诉我答案。我要知道你直属长官是什麼人，还有你捲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回头看一 眼他的姪儿与朋友，担心这都是国家机密。
「他们已经知道克特和我的事。」马修跟著我的眼神望去，说道。他挣扎著找寻适当的字眼。「一切 都始於法兰西斯?沃辛安?。
「我在亨利统治的晚期离开英国，在君士坦丁堡待了 一段时间，去过塞浦路斯，到西班牙各地流浪， 参加过勒班陀战役——甚至在安特卫普开了一家印刷厂。」马修解释道：「这是魅人的常态。我们找寻悲 剧，找一个溜进他人生命的机会。但我找不到适合的，只好回家。法国的宗教内战正好濒於爆发。活得像 我这麼久，就会观察徵兆。有个胡格诺派⑩的小学老师，很乐意拿我的钱搬去日内瓦，在那儿他把他的女 儿平安抚养长大。我则取得他去世多年的堂兄身分，住进他巴黎的房子，以马修?德?拉.傅黑的身分重 新开始。」
「意思是『森林裡的马修』？」这名字的反讽意味让我挑起眉毛。
「那是小学老师的本名。」他扮个鬼脸道：「巴黎很危险，沃辛安当时是英国大使，像磁铁般吸引全 法国各地对革命感到幻灭的叛徒。一五七二年夏末，闷烧已久的法国民怨开始鼎沸，我帮助沃辛安求生， 也救了他庇护的英国新教徒。」
「圣巴特罗繆纪念日大屠杀?。」想到法国天主教公主与信奉基督新教的丈夫在血泊中举行的婚礼，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后来女王派沃辛安重返巴黎，我就成為她的情报员。他本来应该撮合陛下跟某位瓦卢瓦王朝⑩王子 的婚姻。」马修冷哼一声。「但显然女王对婚事不是真正感兴趣。就在那次访法行程中，我得知沃辛安有 这麼一个情报网。」
我丈夫短短望我一眼，又把眼光转向别处。他仍然有事瞒著我。我重新审视这故事，挑出他叙述中的 断层，深入追踪，终於获得一个无可避免的结论：马修是法国人、天主教徒，不论在一五七二年或一五九 〇年，他都不可能在政治上站在伊丽莎白?都鐸这一边。如果他為英国王室工作，一定有更远大的目标。 但合议会矢言不介入凡人的政治。
菲利普?柯雷孟和他的拉撒路骑士团却不管这一套。
「你為你的父亲工作。你不仅是一个吸血鬼，还是一个置身新教国家的天主教徒。」马修表面上為伊 丽莎白工作，实际上效忠拉撒路骑士团，大幅增加他的危险。伊丽莎白时期的英国，不但女巫会遭到猎捕 和处决^^叛徒、拥有超自然力量的生物、不同信仰的人，也都在劫难逃。「你介入凡人政治，就休想合
? Francis Walsingham (lur-'32,1590)，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的国务大臣，兼任她的特务头子。沃辛安在英国境内与欧洲各地布下细密的情报网， 凡是对伊丽莎白或她的国家不利的阴谋，他都能各个击破或预作防范。尤其以处决苏格兰玛丽女王与击败西班牙舰队建功最大。他在一五九〇年 四月去世。
?Huguenot,十六至十七世纪法国基督新教徒的一支。胡格诺派受到喀尔文思想影响，反对君主专制。以改革者自居。一五五五年到一五六一年期 间，大批法国贵族和市民改宗胡格诺派，势力迅速扩张。一五六〇年，年仅十岁的查理九世即位，由太后凯瑟琳摄政，她企图利用新旧教派的矛 盾稳定政权，不料开啟祸端。从一五六二至一五九八年-三十七年间爆发八次战争。
?传说幕后主谋為法国皇太后凯瑟琳。趁一五七二年八月，法王查理的妹妹玛歌与纳瓦拉国王亨利结婚，胡格诺派的菁英群集巴黎庆贺时，於 二十三日展开杀戮。屠杀持续三天三夜，并延烧到其他都市，死亡人数在五千至三万之间。
⑩Valois家族从二二一一八年至|五八九年统治法国。
议会伸出援手。你的家族怎麼可以要求你做这麼危险的事？」
韩考克咧开大嘴：「所以永远有一个柯雷孟加入合议会呀——确保崇高的理想不至於妨碍赚钱的生 意。」
「这不是我第一次為菲利普工作，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妳善於发掘祕密，我善於隐藏祕密。」马修简 单地说。
科学家。吸血鬼。战士。情报员。又一块马修的拼图到位。有了它，我更能了解他根深柢固的习惯， 从不透露任何事——大事、小事除非被迫。
「我不在乎你有多少经验！你的安全仰赖沃辛安^^你却欺骗他。」他的话让我更加愤怒。
「沃辛安已经死了，我现在的上司是威廉?塞索⑥。」
「全世界最狡黠的人。」盖洛加斯低声道：「当然，除了菲利普。」
「克特呢？他是為塞索还是為你工作？.」
「什麼也别告诉她，马修。」马罗道：「这女巫不可信任。」
「為什麼，你这滑头的小鬼？」韩考克低声道：「村民就是你挑拨起来的。」
克特脸颊驀然通红，蔚為两大罪证。
「天啊，克特，你做了什麼？」马修惊讶道。
「什麼也没做。」马罗沉著脸说。
「你又在骗人了。」韩考克竖起一根告诫的手指摇晃道??「之前我就警告过你，我们不会容忍这种 事，马罗大爷。」
「马修妻子的传闻已经把乌斯托克闹得天翻地覆。」克特辩护道：「那些谣言一定会导致合议会来调 查我们。我怎会知道这儿已经有合议会的人。」
「你一定要让我马上杀了他，柯雷孟。我好多年前就想做这件事了。」韩考克把手指关节扳得劈啪 响。
「不行，你不能杀他。」马修用手搓搓满脸倦容。「会招来太多问题，目前我也没有耐心去编一个让 人信服的答案。只是村裡的閒话而已，我会处理。」
「閒话出现的时机很糟。」盖洛加斯低声道：「不仅在柏威克。你知道契斯特的人有多麼畏惧女巫。 往北进入苏格兰，情况更严重。」
「如果猎巫往南扩散，传进英格兰，她会断送我们全体的性命。」马罗指著我断言。
「麻烦会局限在苏格兰境内。」马修驳斥道：「你以后不准再到村裡去，克特。」
「她出现在万圣节前夕，正好预言说有一个可怕的女巫即将降临。你还不明白吗？对詹姆士国王不 利的暴风雨，是你的新婚妻子召来的，现在她又动英格兰的歪脑筋。一定要向塞索报告。她对女王有威 胁。」
「安静，克特。」亨利拉他的手臂，警告他。
「你不能封我的口。我有责任向女王报告。从前你对我百依百顺，亨利。但自从女巫来了之后，一切 都改变了！她迷惑了这房子裡的每一个人。」克特眼神疯狂。「你像妹妹一样疼她。乔治半在恋爱。汤姆 称讚她机智。华特要不是害怕马修，会把她推到墙边，掀她的裙子。把她送回原来的地方。从前我们很快 乐的。」
「从前马修并不快乐。」汤姆被马罗愤怒的能量推到我们这边来。
「妳说妳爱他。」克特转向我，满脸苦情地哀求。「妳当真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吗？妳看过他进
⑥William Cecil ( 1520-1598)，伊丽莎白|世的政治顾问，忠心耿耿而深受信赖，曾任国务大臣与财政大臣。
食，感受过温血人接近时，他胸中的飢渴？妳能像我一样，完全接纳马修——接纳他灵魂中的黑暗与光明 吗？妳可以从妳的魔法之中获得安慰，但少了他，我就活得不完整。他不在的时候，所有的诗句就从我心 裡飞走了，我那少得不足道的优点，只有马修看得见。把他留给我吧，求求妳。」
「我不能。」我直截了当回答。
克特用袖子擦一把嘴，好像这动作能抹掉所有我的痕跡。「等合议会其他成员发现妳对他的感情
「如果我对他的感情是种禁忌，你也一样。」我打断他。马罗瑟缩了一下。「但我们谁也不能选择自 己爱的对象。」
「艾佛利和他的朋友，不会是最后一批指控妳使用巫术的人。」克特用毫无愉快意味的胜利口吻说。 「听好了，罗伊登夫人。魔族经常跟巫族一样，可以清楚看见未来。」
马修的手伸向我腰间。他的手指清凉、熟悉的触感，从我肋骨的一侧，沿著那道标示我属於吸血鬼所 有的弧线，向另一侧扩散。对马修而言，那是对於他先前没能好好保护我，强大而痛苦的提醒。看到这亲 密的手势，克特发出绝望的惨叫，一半声音却卡在喉咙裡。
「如果你那麼有先见之明，应该已经知道，你的背叛对我有什麼意义。」马修慢慢站起身说：「离开 我的视线，克特，要不然就请上帝帮助我，你不会剩下什麼需要埋葬的东西。」
「你寧可要她，不要我？」克特几乎说不出话来。
「立刻。滚。」马修重复道。
克特走出房间时还保持稳定的步伐，但一踏进走廊，他就加快脚步。他的足音在木製楼梯上回响，越 来越快，上楼回他的房间。
「我们得看著他。」盖洛加斯锐利的眼光从克特离去的背影转往韩考克。「以后不能信任他了。」
「马罗从来就不值得信任。」韩考克嘟噥道。
彼埃从敞开的门溜进来，表情很沮丧，手裡拿著另一封信。
「现在不要，彼埃。」马修呻吟一声，先坐下，然后伸手去取他的酒。他垮下肩膀，靠著椅背。「今 天完全没有空间再容纳一场危机了——不管女王、国家或天主教。管他什麼事，都等明天再说吧。」
「但……老爷，」彼埃双手奉信，口吃道。马修瞥一眼横过信封的果断字跡。
「基督和全体圣人啊。」他抬手要取信，手指却静止在空中。马修的喉咙抽搐了几下，极力恢復自 制。他眼角出现一滴明亮的红色液体，沿著脸颊滑落，溅湿了领子的褶缝。那是一滴吸血鬼的血泪。
「怎麼回事，马修？」我越过他肩头望去，不知道什麼事引起这麼大的伤痛。
「啊，今天还没过完呢。」韩考克退后一步，不安地说：「还有一小件事情需要你处理。令尊以為你 死了。」
在我自己的时代，死去的是马修的父亲菲利普——惨烈、悲壮、无可挽回的死亡。但现在是一五九〇 年，换言之，他还活著。自从抵达这儿，我一直担心与伊莎波或马修的实验室助手密丽安不期而遇，这样 的遭遇不知会在未来造成什麼样的后遗症。但我完全不曾考虑到，跟菲利普见面会对马修產生什麼影响。
过去、现在、未来，撞在一起。如果往屋角张望，我一定会看见时间的轴线鬆散开来，对这次衝撞表 示抗议。但我的眼睛却凝注在马修身上，还有沾在他雪白麻纱领口上的那滴血泪。
盖洛加斯贸然开始解释：「苏格兰传来噩耗，你又突然失踪，我们担心你到北方去為女王办事，困在 那儿的疯狂局势裡。我们找了两天，确定找不到你的踪跡——妈的，马修，只得通知菲利普你失踪了，我 们别无选择。不这麼做，就得向合议会示警。」
「还不止呢，老爷。」彼埃把信翻个面。上头的封缄跟拉撒路骑士团类似^^但这封信的封蜡形成一 个红黑相间的涡漩，没有盖章而嵌了一枚边缘磨得极薄的古老银币。银币上鐫有十字架和一弯新月，柯雷孟家族的两大标誌。
「你怎麼跟他说？」马修怔忡地看著银白色月亮漂浮在红黑二色的海洋裡。
「既然这封信来了，我们说什麼都无关紧要。你必须在一週内踏上法国土地，否则菲利普就要来英国 了。」韩考克喃喃道。
「我父亲不能来这裡。韩考克，这是不可能的。」
「当然不可能。这些年来，他在英国政坛上下其手，女王一定会砍掉他的脑袋。必须你去找他，如果 日夜兼程赶路，时间还很充裕。」韩考克安慰他。
「我办不到。」马修盯著那封还没有拆开的信。
「菲利普会派马队等著，很快就到了。」盖洛加斯低声道，同时伸手按住他叔叔的肩膀。马修抬起 头，眼神忽然变得很疯狂。
「不是距离的问题，而是——」马修忽然住口。
「他是你母亲的丈夫啊，喂。你当然可以信任菲利普——除非你也对他撒谎。」韩考克瞇起眼睛。
「克特说得对，不能相信任何人。」马修一跃而起。「我这一生就像一张谎言组成的薄棉纸。」
「这种时间和场合，不适合发表哲学胡诌，马修。这一刻，菲利普一定殷切地想知道，他是否又失去 了一个儿子丨」盖洛加斯宣称??「把这妞儿交给我们，跨上你的马，服从你父亲的命令。若不然，我会敲 昏你，由韩考克送你过去。」
「你未免太有自信了吧，盖洛加斯，竟然对我发号施令。」马修道，语气充满威胁。他双手扶著壁炉 架，瞪著火燄。
「我对我的祖父有信心。把你造就成魅人的是伊莎波，但我父亲血管裡流的是菲利普的血。」盖洛加 斯的话伤到了马修。打击来临时，他猛然抬头，感情受创使他无法保持一贯的无动於衷。
「乔治，汤姆，上楼去看看克特。」华特低语，示意他的朋友到门外去。华特朝彼埃偏一下头，马修 的僕人也帮忙把眾人请出房间。走廊裡传来添酒加菜的唤声。把那两人交代给芳丝娃，彼埃便回到厅裡， 牢牢把门閂上，站在门口。只有华特、亨利、韩考克和我在场，為接下来的谈话作证——还有沉默的彼 埃。盖洛加斯继续劝说马修。
「你一定要去七塔，除非找回你的尸体下葬，或你本人活生生站在他面前，否则他不会罢休。菲利普 不信任伊丽莎白——或合议会。」盖洛加斯以為这番话可以安抚马修，但马修仍显得疏离。
盖洛加斯怒哼一声。「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儘管欺骗别人——欺骗自己。你也可以花一整晚讨论变通 之道。但婶娘说得对；这都是屁。」盖洛加斯压低音量。「你的戴安娜闻起来不对劲。你闻起来也比上星 期老了很多。我知道你们两个隐瞒了某些祕密。他也会知道。」
盖洛加斯已经猜到我是时光漫游者。看一眼韩考克，就会知道他也猜到了。
「够了。」华特大声道。
盖洛加斯和韩考克立刻沉默。原因在华特的小拇指上闪烁：一个雕有拉撒路与他的棺材的纹章。
「原来你也是骑士。」我讶异地说。
华特简洁地答道。「是。」
「你的阶级比韩考克高。那麼盖洛加斯呢？」这房间裡有太多种不同层次的效忠和忠贞。我迫不及待 地想把它们整合成一套容易理解的架构。
芮利小心翼翼道：「除了妳丈夫，我的阶级比这房间裡所有人都高。那也包括妳。」
「你管不到我。」我反唇相讥。「你在柯雷孟家族事业裡，到底扮演什麼样的角色，华特？」
芮利愤怒的蓝眼睛越过我头顶，迎上马修的目光。「她一直都这样吗？」
「通常如此。」马修面无表情道：「要花一点时间适应，但我很喜欢这样。再过一阵子，你可能也会。」
「我人生中已经有一个需索无度的女人了。不需要再添一个。」华特嗤之以鼻。「如果妳一定要知 道，我号令英国的盟会，罗伊登夫人。马修不能负责这件事，因為他在合议会有职位。其他家族成员都已 分配了别的职务，或拒绝这位置。」华特眼光在盖洛加斯身上一闪而过。
「所以你是骑士团八位分团长之一，直接受菲利普统辖。」我沉思道：「我很惊讶你竟然不是第九位 骑士。」第九位骑士在骑士团裡是一个神祕的角色，他的身分对所有的人保密，只有最高阶级的成员才知 道0
芮利凶恶地咒骂，彼埃听了倒抽一 口气。「你干情报员，又是合议会成员，都不跟老婆说，却把骑士 团的最高机密洩漏给她。」
「她自己问出来的。」马修若无其事道：「但我认為今晚聊拉撒路骑士团已经聊得够多了。」
「你的妻子不会愿意就此打住的。她会像狗牵掛骨头似的，对这件事念念不忘。」芮利交叉双臂抱 胸，沉著脸说：「很好，如果妳一定要知道，亨利才是第九位骑士。他不愿意接受基督新教的信仰，使他 在英国很容易被控叛国罪，但在欧洲，所有想看女王失去王位的不满分子，又都以他為目标。菲利普提供 他这位置是為了保护他，免得他容易相信别人的个性被人利用，受到伤害。」
「亨利？叛徒？」我看著那个温柔的巨人，难以置信。
「我不是叛徒。」亨利有点紧张。「但菲利普?柯雷孟的保护不止一次救过我的命。」
「诺森伯兰伯爵的权势很大，戴安娜。」马修低声说道：「他一旦落入寡廉鲜耻的人手中，就会成為 一颗极具价值的棋子。」
盖洛加斯咳嗽一声道：「我们可不可以放下骑士团的话题，回头处理更紧急的事？合议会希望马修摆 平柏威克的情况。女王却要求他继续掮风点火，因為只要苏格兰人把心思放在女巫上，就不会来英格兰捣蛋。马修的新婚妻子在自己家中遭受行使巫术的控诉。他的父亲又要他马上回法国。」
「天啊。」马修捏著鼻梁：「真是纠缠不清，一团混乱。」
「你建议我们如何解决？」华特问道。「你说菲利普不能来，盖洛加斯，但我恐怕马修也不该去。」
「从来没有人说，三位元帅共处一室——再加上一个妻子——会是易事。」韩考克尖酸地说。
「眾害取其轻，马修，你怎麼选择？」盖洛加斯问道。
「如果我不能在很短的时间内，亲手把嵌在这封蜡裡的银币交给菲利普，他就会来找我。」马修木然 道。「这是忠诚考验。我父亲就喜欢考验。」
「令尊并没有怀疑你。只要你们见面，误会就可以冰释。」亨利坚持道。见马修不回应，他再次打 破沉默..「你总跟我说，凡事要有计画，否则就会落入别人的算计。告诉我们该怎麼做，我们会好好执 行。」
马修一语不发，逐一考虑各种选项，一个接一个拋弃。别人不知要花多少个工作天才能过滤完的行动 与对策，只花了马修几分鐘。他脸上看不到挣扎的表情，但他拱起的肩膀肌肉和下意识抓头髮的手，却透 露相反的讯息。
「我去。」最后他说。「戴安娜留在这裡，跟盖洛加斯和韩考克一起。华特想一些藉口拖延女王。合 议会的事我来处理。」
「戴安娜不能留在乌斯托克。」盖洛加斯坚决地对他说。「尤其有克特在村裡兴风作浪，散布谣言， 对她百般质疑。若你不在，女王和合议会都没有动机阻止法官审判你妻子。」
「我们可以去伦敦，马修。」我怂恿道：「一起去。那是个大城市。有太多女巫，所以没有人会注 意我——那些女巫也不害怕我的力量——还有信差可以把你安然健在的消息送到法国去。你就不用回去 了。」你不需要再跟你父亲见面。
「伦敦！」韩考克嗤之以鼻。「妳在那儿撑不上三天的，夫人。盖洛加斯和我会带妳去威尔斯。我们 去阿博格维尼。」
「不。」我盯视著马修脖子上那滴猩红。「马修若去法国，我就跟他一起去。」
「绝对不行。我可不要拖著妳穿过一场战争。」
「冬季来临，战局便会安静下来。」华特道：「带戴安娜去七塔或许是最好的出路。有勇气跟你作对 的人已经不多了，更没有人敢惹你父亲生气。」
「你可以选择。」我恶狠狠地对他说。不论马修的朋友或家人，都休想用我当幌子，逼他去法国。
「是的。我选择妳。」他用大拇指勾勒我的嘴唇。我的心一沉。他要去七塔。
「不要这麼做。」我哀求他。我不敢说更多，唯恐洩漏菲利普在我们那个时代已经去世的事实，再见 到活生生的他，对马修是种折磨。.
「菲利普告诉过我，择偶是命运。我一旦找到妳，除了接受命运的安排，没有别的办法。但实际上并 非如此运作。餘生的每一分鐘，我都要选择妳——超过我父亲，甚至超过整个柯雷孟家族。」马修的唇紧 贴我唇上，封住了我的抗议。他的吻含有不容误解的信心。
「那就这麼决定了。」盖洛加斯低声道。
马修盯著我，点头道：「是的。戴安娜跟我回家，我们一起。」
「接下来的许多工作、种种安排，」华特道??「就由我们代劳吧。尊夫人看起来累了，旅途又很辛 苦。你们两位都该休息。」
大伙儿离开，到客厅去以后，我们都无意上床就寝。
「我们在一五九〇年的生活，不怎麼符合我的预期。」马修承认道。「本来应该呈直线发展的。」
「怎麼可能是直线？合议会、柏威克的女巫审判、伊丽莎白的情报部门、还有拉撒路骑士团，都会让你分心。」
「合议会的身分和担任间谍，都应该是助力，而不是阻碍。」马修望著窗外。「我原先以為，来到老 房子以后，就可以找毕登寡妇效劳，到牛津找手稿，不消几个星期就打道回府。J
我咬紧嘴唇，憋著不指出他计画中的缺点——华特、亨利和盖洛加斯今晚已做了好几次这种事——但 我的表情却洩漏了心裡的想法。
「只怪我目光短浅。」他嘆口气。「不仅让这个时代的人信任妳是个难题，迴避女巫大审和战争也很 麻烦。我也觉得头昏脑胀。我為女王和合议会做过很多事^^还有我代替我父亲採取的反制行动——这 是清楚的，但细节我全都想不起来了。我敢发誓，早在万圣节之前，我就已经跟盖洛加斯和韩考克分开 了。」
「细节疏忽不得。」我喃喃道。我替他擦掉脸上乾掉的血泪痕跡。他眼角附近残留一些小红点，脸颊 上也有一条细痕。—,我该想到你父亲可能会跟你联络。」
「收到他的信只是迟早问题。每次彼埃送信来，我都做好心理準备。但今天信差已经来过，而且离开 了。他的笔跡让我大吃一惊，如此而已。」他解释道：「我忘了它曾经是那麼强烈。一九四四年，我们从 纳粹那儿把他接回来的时候，他的尸体碎裂到连吸血鬼的血都无法修补復原。菲利普无法握笔，他好爱写 字，但那次他只画得出没人看得懂的纷乱线条。」我知道菲利普在二次世界大战被捕和囚禁的事，却不知 道企图研究吸血鬼可以忍受多大痛苦的纳粹，如何折磨他的细节。
「也许女神要我们回到一五九〇年，不仅因為我可以从中获益。再次见到菲利普，也许会重新打开你 的创伤——促使它痊癒。」
「但这会先让伤口恶化。」马修低下头。
「但最后一切会更好。」我把他坚硬、顽固的脑袋上的头髮抚平。「你还没有拆开你父亲的信。」
「我知道信上写些什麼。」
「也许你还是应该拆开。」
终於马修把手指伸到封印下面，将它挑开。钱币从封蜡上掉下来，他伸手接住。展开厚厚的信纸，其 中散发出淡淡的月桂与迷迭香气息。
「那是希腊文？」我隔著他肩膀看到，信上只有一行字，下面有盘旋的字母e。
「是的。」马修用手描摹字跡，第一次尝试跟他父亲接触。「他命令我回家。立刻。」
「再见到他，你受得了吗？」
「不能。可以。」马修握拳，把信纸揉成一团。「我不知道。」
我拿开他手中的信纸，把它抚平，恢復原来的长方形。那枚银币在马修掌心裡发亮。这麼小一点银 子，却惹出这麼多麻烦。
「你不会单独面对他的。」在他与已故的父亲相见时，站在他身旁，算不了什麼，但我只能用这一行 动来缓和他的悲痛。
「菲利普临终时，我们每个人都轮到与他独处。有人认為，我的父亲能看透一个人的灵魂。」马修低 声道。「所以我带妳去那儿会担心。如果是伊莎波，我能预测她的反应：冰冷、愤怒，然后认命。但换成 菲利普，我完全不知道。没有人知道菲利普的心智如何运作，他拥有什麼样的情报，设计什麼样的圈套。 如果我神祕，我父亲就是深不可测。就连合议会都不知道他在做什麼，上帝知道他们花了多少时间试图摸 清楚这件事。」
「没关係的。」我安慰他。菲利普必须接纳我成為家族的一员，就像马修的母亲和兄弟，他别无选 择。
「不要以為妳可以佔他上风。」马修警告道：「妳可能像我母亲，正如盖洛加斯说的，但她也经常落入他的陷阱。」
「你在现代也仍然是合议会的一员吗？因為如此，你才知道诺克斯和多明尼可是成员吗？」巫师彼 得?诺克斯从我在博德利图书馆借出艾许摩尔七八二号之后，就一直跟踪我。多明尼可?米歇勒是个跟柯 雷孟家族结有旧仇的吸血鬼。另一个合议会的成员在皮耶堡对我施加酷刑的时候，他也在场。
「不是。」马修回答得很简短，别过头去。
「所以韩考克说，合议会少不了柯雷孟家族的成员，已经不成立了吗？」我屏住呼吸。说是，我无声 地催促他，撒谎也好。
「还是成立的。」他声音毫无生气，却摧毁了我的希望。
「那麼，是谁……？」我拉长尾音。「伊莎波？巴德文？不会是马卡斯吧？」我无法相信马修的母 亲、哥哥，或甚至他的儿子，会加入合议会而没有人知道。
「我的家族还有妳不认识的人，戴安娜。无论如何，我不可以透露合议会议员的身分。」
「我们其他人必须遵守的规则，也适用於你的家族吗？」我很好奇。「你介入政治——我看过证明这 件事的帐簿。你难道希望我们回到现代的时候，这个神祕的家族成员会设法在合议会的盛怒之下庇护我 们？」
「我不知道。」马修紧绷地说：「我什麼都不确定，再也不能了。」
我们远行的计画很快成形。趁著华特和盖洛加斯争执哪条路线最好时，马修把手头的事安排就绪。
韩考克奉命护送亨利和一包用革囊装好的信件去伦敦。伯爵是封誥的贵族，必须在十一月十七日女王 登基纪念日当天进宫朝覲。乔治和汤姆打点行李，带一笔為数可观的钱和失宠的马罗去牛津。韩考克警告 他们，马罗再惹麻烦，就要面临严重的后果。虽然马修远行，但韩考克就在剑锋可及的距离，只要有正当理由，他挥刀绝不犹豫。此外，马修也对乔治面授机宜，指示他见到牛津学者，应该提出哪些有关鍊金术 手抄本的问题。
我的事比较好安排。我只有几样私人物品要收拾：伊莎波的耳环、新鞋和几套衣服。芳丝娃专心一意 帮我缝製一件结实耐用的肉桂色旅行长袍。衬皮草的高领可以紧紧繫起，遮风挡雨。芳丝娃还在我斗篷衬 裡缝上丝一般滑顺的狐皮，又沿著我新手套边缘的绣饰，加缝一圈毛皮，也都是基於同样的目的。
我在老房子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把马修送我的书放进图书室。前往七塔的旅途迢遥，很容易把书弄 丢，我尤其希望我的日记尽可能远离窥探的眼光。我弯下腰，从铺在地上的灯心草裡，挑出几枝迷迭香和 薰衣草。然后又从马修书桌上拿了一支鹅毛笔和一瓶墨水，写下最后一条记载。
(木)一五九〇年十一月五日冷雨
老家捎来消息。我们準备旅行。
我轻轻吹乾字跡上的墨痕，把迷迭香和薰衣草夹入页间。我阿姨施记忆咒时总使用迷迭香，為爱情符 加持一些谨慎时，则用到薰衣草——这组合很适合我们目前的处境。
「祝我们幸运，莎拉。」我把那本小书塞进书架末端，悄声说道，但愿我回来时，它还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