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找妳来是对的吗，伊索奶奶？」苏珊娜扭著双手，揪著围裙，焦虑地看著我。「我差点叫她回 家。」她有气无力地道：「如果那麼做……」
「但妳没有呀。」伊索奶奶又老又瘦，手和手腕的皮肤都贴在骨头上。但这个女巫的外表虽然脆弱， 声音却很洪亮，眼睛裡不时迸发智慧的火花。她虽已年过八十，但没有人敢说她老弱。
伊索奶奶来了以后，诺曼家的主厅就快要挤爆了。苏珊娜有点不甘愿地同意，只要马修和彼埃不碰任何东西，就让他俩在门口站著。杰福瑞和约翰把注意力平分给吸血鬼和目前安全地兜在约翰帽子裡、放在 火炉旁的小鸡。牠的羽毛在温暖的空气裡逐渐蓬鬆起来，而且谢天谢地，也不再吱吱吱叫个不停。我坐在 火炉前一张板凳上，靠在伊索奶奶身旁，她则坐在房间裡唯一的一张椅子上。
「让我好好看看妳，戴安娜。」伊索奶奶就像毕登寡妇和项皮尔一样，伸出手指，触摸我的脸，我往 后退缩。女巫停下动作，皱眉道.?「怎麼了，孩子？」
「法国有个巫师试图阅读我的皮肤。感觉像刀割。」我小声解释。
「是不会很舒服——检查是怎麼回事9——但应该不会痛。」她的指头探索我的脸。她的手清凉乾 燥，静脉在斑斑点点的皮肤下突起，攀爬上弯曲的关节。我有种被掏挖的感觉，但是跟项皮尔带给我的痛 苦相较，这根本不算什麼。
「啊。」她碰到我额头上光滑的皮肤时，吁了 一口气。我的女巫之眼在苏珊娜和安妮发现我跟小鸡在 一起时，就又陷入令人沮丧的休眠状态，这时陡然睁开。伊索奶奶是个值得认识的女巫。
看进伊索奶奶的第三隻眼，我进入一个色彩的世界，交织在一起的鲜艳线条不肯转化成可以辨识的东 西，但我再次跃跃欲试地觉得，它们可以发挥某种作用。伊索奶奶用她的第二视力探索我的身体与心灵 时，她的触摸会刺痛，能量在她周围脉动，发出带紫色的橘光。在我有限的经验当中，不曾有人呈现这种 色彩组合。她不时咂著舌头，发出满意的嘖嘖声。
「她很奇怪，不是吗？」杰福瑞从伊索奶奶身后窥视，低声道。
「杰福瑞！」苏珊娜低吼一声，对儿子的行為感到羞愧。「罗伊登夫人，请别见怪。」
「就是。罗伊登夫人很奇怪。」杰福瑞毫无悔意。他双手扶在膝盖上，挨得更近。
「你看到什麼，小杰福瑞？」伊索奶奶问道。
「她——罗伊登夫人——有彩虹的每一种顏色。她的女巫之眼是蓝色的，但其他部分是绿色和银色，
跟女神一样。可是為什麼这儿会有红色和黑色？」杰福瑞指著我的额头。
「那是魅人的记号。」伊索奶奶用手指轻抚那儿，说道：「它告诉我们，她属於罗伊登老爷的家族。 如果看到这个，杰福瑞——很少见——你一定要把它当作一个警告。如果你打扰这魅人宣称属於他的温血 人，他不会善罢干休。」
「会痛吗？」这孩子很好奇。
「杰福瑞！」苏珊娜再次吼道。「你知道不可以用问题骚扰伊索奶奶。」
「如果孩子不问问题，我们的未来就黯淡无光了，苏珊娜。」伊索奶奶道。
「魅人的血可以疗伤，不会造成伤害。」我抢在伊索奶奶回答前，告诉那孩子。没必要让另一名巫师 怀著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成长。我往马修看去，他对我的主权意识比他父亲的血誓更明确。马修愿意让伊索 奶奶继续她的探索——目前而言——但他的眼睛不曾离开那女人。我勉强扮个微笑，他嘴唇极轻微地抿一 下，算是回应。
「哦。」杰福瑞对这则情报的兴趣不大。「妳能再发出那种辉光吗？罗伊登夫人。」男孩们没能亲眼 目睹魔法能量发威，觉得很可惜。
伊索奶奶伸出一根盘根错节的老手指，按在杰福瑞嘴唇中间的凹处，很有效地让这个孩子安静下来。
「现在我先要跟安妮谈谈。谈完之后，罗伊登老爷的手下会带你们三个去河边。再回来的时候，你可以问 我任何你想问的问题。」
马修朝门口歪一下头，彼埃便把交由他照顾的两个男孩拉到身旁，警戒地再瞥老女巫一眼，就率领他 们到楼下去等候。彼埃像杰福瑞一样，需要克服他对其他超自然生物的恐惧。
「安妮在哪裡？」伊索奶奶回头问道。
安妮畏畏缩缩走上前：「在这儿呢，奶奶。」
「妳老实说，安妮。」伊索奶奶用坚决的语气说：「妳答应安卓?胡巴德什麼事？」
「没—没什麼。」安妮口吃道，眼神飘往我这方向。
「别撒谎，安妮。撒谎是罪恶。」伊索奶奶责备道：「讲实话。」
「如果罗伊登老爷又计画离开伦敦，我要送消息给他。胡巴德神父还会趁夫人和老爷还在睡觉的时 候，派一个人过来向我查问屋子裡发生了什麼事。」安妮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说完之后，她用手撝住嘴 巴，好像不相信自己竟然洩漏了这麼多。
「我们必须让安妮遵守她跟胡巴德的字面协议，只在执行上稍作调整。」伊索奶奶考虑了一会儿。
「如果罗伊登太太為任何原因离开这城市，安妮必须先通知我。然后妳要等一个小时，才能告诉胡巴德， 安妮。如果妳把这儿的事对任何人洩漏一个字，我会给妳的舌头打上.一个十三个巫师都破解不了的禁制 咒。」想到那场面，安妮已吓得脸色发白。「跟那几个小子去吧，不过妳离开前，先把所有的门窗都打 开。该回来的时候，我会派人去叫妳。」
安妮打开百叶窗和门户时，满脸都是歉意和畏惧，我鼓励地对她点一下头。这可怜的孩子根本不可能 反抗胡巴德，她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求生。她害怕地又看了一眼寒著脸的马修，才走出去。
屋子裡终於安静下来，冷风在我脚边和肩膀周围盘旋，马修发话了。他仍靠著门站著，一身黑衣吸走 了房间裡仅有的光线。
「妳帮助我们吗？伊索奶奶。」他语气谦和有礼，跟对待毕登寡妇的高压手腕截然不同。
「我相信可以，罗伊登老爷。」伊索奶奶答道。
「请休息一下。」苏珊娜指著旁边一张小板凳道。天啊，马修这种体型的人在一张三脚小板凳上几乎 不可能坐得舒适，但他毫无怨言蹲坐在上面。「我先生在隔壁睡觉。千万不能让他听见魅人在此，也不能 被他听见我们的谈话。」
伊索奶奶在裹著她脖子的灰羊毛围巾和珍珠白麻纱披肩上抓了几下，然后彷彿从中抽出某种不具实体 的东西般，把手拿开。她张开手指，抖动手腕，房间裡便出现一条影子。那是个跟她一模一样的复製人 形，它走出房间，进入苏珊娜的卧室。
「那是什麼？」我几乎不敢呼吸，问道。
「我的灵僕。她会监视诺曼先生，确保我们不受打扰。」伊索奶奶念念有词，冷风停了。「现在门窗 都密封了，没有人能偷听我们的话。这方面妳可以放心了，苏珊娜。」
这两条咒语在情报员之家应该都很有用。我张口想问伊索奶奶怎麼施咒，但―个字都还没说，她就举 手制止我，并咯咯笑了起来。
「以一个成年女人而言，妳还真好奇。恐怕妳比杰福瑞还更折磨苏珊娜的耐性。」她往后一靠，用愉 快的表情看著我说：「我等妳已经很久了，戴安娜。」
「我？」我狐疑道。
「毫无疑问。自从第一批宣称妳即将到来的预言出现，已过了很多年，随著时间过去，我们之中很多 人都放弃了希望。但当我们的姊妹告诉我们，北方出现异状时，我就知道妳快来了。」伊索奶奶说的是柏 威克和苏格兰的奇怪事件。我往前靠过去，準备提出更多问题，但马修轻轻摇头。他仍然没把握该不该信 任这个女巫。伊索奶奶看到我丈夫无声的表示，又咯咯笑了起来。
「所以这麼说来，我做对了。」苏珊娜鬆了一 口气。
「是的，孩子。戴安娜确实是个编织者。」伊索奶奶的话在房间裡回响，像咒语般有强大的力量。
「怎麼说？」我悄声道。
「我们对自己目前的处境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伊索奶奶。」马修拉起我的手。「或许妳可以把我们 当作杰福瑞，像对待小孩|样解释给我们听。」
「戴安娜是製造咒语的人。」伊索奶奶道：「我们编织者是很少见的超自然生物，所以女神才把妳送 到我这儿来。j
「不对，伊索奶奶。妳误会了。」我摇头反对。「我完全不会用咒语。我的莎拉阿姨这方面的技巧很 高明，但就连她都教不会我使用巫术。」
「妳当然不能使用其他女巫的咒语。妳必须创造自己的咒语。」伊索奶奶的话跟我以前接受的所有教 诲都背道而驰。我不解地看著她。
「巫族只学习咒语。我们不发明咒语。」咒语是代代相传，靠家族和巫会成员保存下来的。我们严密 捍卫这方面的知识，在魔法书裡记录所有的字句与步骤，还有擅长相关法术的巫族的姓名。有经验的巫族 负责带领巫会裡的年轻人亦步亦趋，把每一则咒语的轻重差异，以及每一位巫师的使用经验，都牢记在
「编织者会。」伊索奶奶答道。
「我从没听说过编织者这号人物。」马修小心翼翼道。
「很少人听说过。我们是个祕密，罗伊登老爷，就连巫族也很难得找到我们，更别说魅人了。我猜， 你熟知各种祕密，也善於保守祕密。」她眼睛裡闪烁著调皮的光芒。
「我活了很多年，伊索奶奶。我很难相信这麼长的时间裡，巫族能一直隐瞒编织者存在的祕密，不让 其他超自然生物知道。」他不悦道.?「难道这又是胡巴德的花招？」
「我太老了，不会耍花招，柯雷孟先生。啊，是的，我知道你的真实身分，也知道你在我们的世界裡 的地位。」伊索奶奶见马修惊讶，说道：「或许你在巫族面前，并没有把真相藏得如你想像的那麼好。」 「或许如此。」马修发出警告的低吼。他的啗哮声却让老女巫觉得更好笑。
「这一招或许吓得了杰福瑞和约翰那样的小孩，还有你那个疯狂的魔族朋友克里斯多夫?马罗，却吓不到我。」她脸色一正，说道：「编织者必须躲起来，因為有一度我们遭到狩猎与杀害，就像令尊的骑 士。不是每个人都肯定我们的力量。你应该很清楚，如果敌人以為你已经死了，求生就会容易一点。」
「但谁会做这种事，又是為了什麼？」我但愿答案不会重弹吸血鬼跟巫族长期為敌的老调。
「猎杀我们的不是魅人，也不是魔族，而是其他巫族。j伊索奶奶平静地说：「他们害怕我们，因為 我们与眾不同。恐惧造成轻蔑，继而產生恨意。这是老故事了。巫族曾经消灭整个家族，以防他们的幼儿 长成编织者。少数活下来的编织者把孩子送去躲藏。父母对子女的爱极為强大，你们很快就会明白。」
「妳知道宝宝的事？」我道，双手不由得放在腹部，做出保护的举动。
「是的。」伊索奶奶严肃地点头。「妳做了一个强大的编织，戴安娜。妳不可能长时间瞒过其他巫族 的。」
「一个小孩！」苏珊娜瞪大眼睛。「女巫和魅人生得出小孩？」
「不是随便一个女巫。只有编织者能创造这样的法术。女神选中妳担当这个任务是有原因的，苏珊 娜，正如同她召唤我也是有原因的。妳是个助產士，妳的技能不久就派得上用场。」
「我并没有罗伊登太太用得到的经验。」苏珊娜反对道。
「妳帮助女人生孩子很多年了。」伊索奶奶指出。
「是温血的女人，奶奶，怀的是温血的孩子！」苏珊娜不忿道：「不像——」
「魅人也有手有脚，跟我们大家一样。」伊索奶奶打断她：「我不认為那孩子会有什麼不同。」
「有十根手指和十根脚趾，未必有灵魂。」苏珊娜疑忌地瞟了一眼马修。
「妳真令我吃惊，苏珊娜。在我眼中，罗伊登老爷的灵魂就跟妳一样清白。妳是不是又听信妳丈夫的 话，他又讲了什麼魅人和魔族天生邪恶之类的胡话？」
苏珊娜抿紧嘴唇。「要是我听了又怎样，奶奶？」
「那妳就是个傻瓜。真相在女巫眼裡是清清楚楚的——即使她们的丈夫满脑子胡说八道。」
「事情并不像妳说的那麼简单。」苏珊娜嘟噥道。
「也没必要搞得太复杂。我们等待已久的编织者已经出现了，我们得拟个计画。」
「谢谢妳，伊索奶奶。」马修道。终於有人跟他站在同一阵线，让他鬆了口气。「妳说得对，戴安娜 必须尽快学会她需要的知识。她不能在这儿生產。」
「这事儿你做不了主，罗伊登老爷。如果孩子应该在伦敦出生，就会在伦敦出生。」
「戴安娜不属於这裡。」马修说完，又赶紧补充道：「她不是伦敦人。」
「上天保佑，这一点我们看得很清楚。但她是时光编织者，仅仅改变地点没什麼影响。她到坎特伯里 或约克也同样引人注目。」
「所以妳还知道我们的另一个祕密。」马修冷冷地看了老太婆一眼。「既然妳知道这麼多，妳一定也 知道，戴安娜不会单独回到她自己的时代，孩子和我会跟她一起离开。妳可以教她达到这目的需要知道的 一切。」马修开始主导大局，也就是说，情况即将按照往例，开始变得越来越糟。
「从现在开始，尊夫人的教育由我负责，罗伊登老爷——除非你自以為比我更了解做一个编织者是什 麼意义。」伊索奶奶温和地说。
「他知道这是巫族之间的事。」我对伊索奶奶说，同时拉住他手臂，制止他轻举妄动。「马修不会干 预。」
「所有跟我妻子有关的事都是我的事，伊索奶奶。」马修道。他转向我：「这不是单纯的巫族之间的 事。只要巫族有可能翻脸，对我的配偶和孩子不利，那就不成。」
「所以伤害妳的不是魅人，而是巫族。」伊索奶奶柔声道。「我感觉到那痛苦，也知道有巫族介入， 但我原先还希望，那是因為妳曾接受巫族的治疗，而非造成伤害时留下的痕跡。世道变成了什麼样子，巫族竟然用这种手段对付同族？」
马修转向伊索奶奶，说道：「或许因為那个巫族也发现戴安娜是个编织者。」
我从未想过萨杜可能也知道。听伊索奶奶描述巫族对待编织者的态度，想到彼得?诺克斯和他合议会 的同伙，可能也怀疑我藏有这麼一个祕密，我不禁热血奔腾。马修找到我的手，用双手将它握住。
「有可能，但我不确定。」伊索奶奶带著憾意道。「唯其如此，我们更应该充分利用女神提供的时 间，帮戴安娜做好面对未来的準备。」
「停！」我一掌拍向桌面，伊莎波的戒指鏘一声撞上硬木桌面。「你们都把什麼编织者说得头头是 道，但我连一根蜡烛都点不著。我的才能是魔法。我的血液裡有风、水——甚至火。」
「如果我看得见妳丈夫的灵魂，戴安娜，妳应该不讶异我也看得见妳的力量。但不论妳相信什麼，妳 都既不是火巫，也不是水巫。妳无法操纵这几种元素。如果妳愚蠢到企图这麼做，只会毁灭自己。」
「但我差点被自己的泪水淹死■◎」我顽固地说：「我还為了救马修，用巫火之箭杀死一个魅人。我阿 姨认得那气味。」
「火巫用不著箭。她会在瞬间发出火燄命中目标。」伊索奶奶摇头道：「那都是简单的编织术，孩 子，从悲伤与爱之中创造出来的。女神保佑妳，让妳借用妳需要的力量，但妳对它们没有完全的控制。」 「借用？」我从这个角度重新考虑过去几个月来一连串令人沮丧的事件，那些依稀存在、却始终不听 命於我的法力。「这就是那些能力忽隐忽现的原因。它们并不真正属於我。」
「任何一个女巫，若在体内掌握那麼多力量，一定会扰乱眾多世界之间的平衡。编织者却是审慎挑选 周遭的魔法，用它塑造新的东西。」
「但已经存在的咒语有千万种——再加上护身符和魔药。我做出来的东西不可能是原创的。」我举手 扶著额头，菲利普留下血誓的那个点摸起来凉凉的。
「所有的咒语都有来歷，戴安娜：匱乏的时刻、不能用其他方式满足的渴望或挑战。它们都是某个人 塑3的。」
「第一个巫族。」我低道。有的超自然生物相信艾许摩尔七八二号是第一本魔法书，收集我们族人 原创的魔法与符咒的书。这是我与那份神祕手抄本之间的另一种关联。我望著马修。
「第一个编织者，」伊索奶奶温和地纠正我：「以及后来所有的编织者。编织者不是单纯的女巫，戴 安娜。苏珊娜是一个杰出的女巫，比她在伦敦所有的姊妹，懂得更多土魔法知识和传说。但凭她优异的天 赋，却编织不出新咒语。妳却可以。」
「我甚至不知道从何著手。」我道。
「妳孵出那隻小鸡。」伊索奶奶指著那隻昏昏欲睡、绒毛球似的小黄鸡道。
「但我其实是想把蛋打破！」我反对道。我学会射箭后，就知道这是问题所在。我的魔法就如同我的 箭，无法命中目标。
「显然不是。如果妳只不过是要打破蛋，我们现在就可以吃到苏珊娜的美味蛋塔了。妳心裡想的是别 的事。」小鸡也表同意，发出特别响亮而清晰的吱吱声。
她说得对。我心头确til想著别的事：我们的孩子，我们能不能好好抚养他，如何保障他的安全。
伊索奶奶点头道：「我就知道。」
「我没念咒，没做仪式，没调配任何东西。」我抓著莎拉教我的巫术原理不放。「只不过提出几个问 题，甚至算不得好问题。」
「魔法始於慾望。字句都要等很久很久以后才开始出现。」伊索奶奶解释道。「甚至编织者也不见得 每次都能把咒语浓缩成几句话，提供给其他巫族使用。有些编织魔法排斥移转，再怎麼尝试，也只有我们 可以使用。别人就因此而害怕我们。」
「始於匱乏与慾望。」我低语道。这是某个匿名者寄给我父母的、从艾许摩尔七八二号手抄本中撕下 的一页记载的诗句的第一行，我背诵这句诗时，过去与现在就又一次发生碰撞。屋隅闪现蓝色与金色的光 芒，照亮了角落裡的尘蟎，这次我没有把眼光移开。伊索奶奶也没有。马修和苏珊娜随著我们的视线望 去，但他们都看不见异状。
「正是如此。瞧那儿，时间发觉妳不在了，它要妳回去，把妳自己编织到原来的生活之中。」她粲然 一笑，啪一声合拢双手，好像我用粉蜡笔画了一栋漂亮的小房子送给她，而她打算把画贴在冰箱门上展 示。「当然，现在的时间还没有做好接纳妳的準备，否则蓝色会更明亮。」
「妳说得好像有可能结合魔法与巫术，但它们是两种不同的东西呀。」我还是不解。「巫术使用咒 语，魔法是与生倶来、控制火啊、风啊等元素的力量。」
「谁教妳这种胡诌？」伊索奶奶嗤之以鼻，苏珊娜也显得很惊讶。「魔法与巫术就像森林裡两条交叉的 小路。编织者可以站在岔路口，双脚分别踩在不同的路上。她可以站在两者的中间地带，那儿的力量最大。」 时间抗议祕密被洩漏，发出一声尖叫。
「处於中间地带的孩子，与眾不同的女巫。」我难以置信地喃喃低语。布丽姬?毕夏普警告过我，￡ 身这麼一个地段很危险，容易受伤害。「我们来此之前，有个我祖先的鬼魂！i布丽姬?毕夏普——告诉 我，这就是我的命运。她一定知道我是个编织者。」
「妳的父母也知道。」伊索奶奶道：「我看得见他们设定的禁制残餘的线索。妳的父亲也是编织者。 他知道妳会追随他的脚步。」
「她的父亲？」马修问道。
「编织者绝少是男性，伊索奶奶。」苏珊娜提醒她。
「戴安娜的父亲是个有很高天分、却没受过训练的编织者。他的咒语都是七拼八凑，没有好好编织。
儘管如此，他的咒语充满挚爱，而且在相当一段时间裡发挥了作用，就像把妳跟妳的魅人结合在一起的锁 錬一样，戴安娜。」那条锁鍊是我的祕密武器，让我即使在最黑暗的时刻，也因為有马修做我的锚，而觉 得安定。
「那天晚上，布丽姬还告诉我另一件事：『只要妳向前走，每条路上都会有他。』她一定也知道马修
的事。」我承认道。
「妳没告诉过我有这段对话，我的爱。」马修道，语气中好奇的成分远大於生气。
「这些交叉路口、中间地带、含糊其词的预言，当时觉得不重要。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我就把它们 给忘了。」我望著伊索奶奶。「况且，我什麼咒语都不会，怎麼可能创作咒语？」
「编织者周围有很多不可解的神祕。」伊索奶奶对我说：「我们目前没有时间寻找妳所有问题的答 案，只能集中全力教妳在魔法穿过妳时加以控制。」
「我的力量一直在捣乱。」想起萎缩的搵梓和玛莉的鞋子，我不得不承认：「我一直不知道接下来会 发生什麼事。」
「这对刚开始拥有力量的编织者而言很正常。但妳的锋芒连凡人都看得到、感觉得到。」伊索奶奶往 椅背上一靠，端详著我。「能够像小安妮一样看得见妳的辉光的巫族，说不定会利用这知识谋求私利。我 们不能让妳或孩子落入胡巴德的掌握。我想合议会就由你来应付。」她看著马修道。马修沉默，伊索奶奶 就当作是同意。
「很好，那麼。每个星期一和星期四来找我，戴安娜。诺曼太太负责星期二。我会找玛乔丽?库柏负 责星期三，伊丽莎白?杰克森和凯瑟琳?史崔特负责星期五。戴安娜需要她们帮助调和血液裡的水火，要 不然她充其量只能製造一蓬水蒸气而已。」
「一下子让这麼多女巫介入这个特殊的祕密，恐怕有点不智，奶奶。」马修道。
「罗伊登老爷说得对。已经有太多与这个女巫有关的耳语。约翰?陈德勒藉著散布她的消息来巴结胡 巴德神父。我们两个来教她就够了。」苏珊娜道。
「妳什麼时候变成火巫了？」伊索奶奶反驳道。「这孩子血液裡充满火燄。我的资质局限在风力，妳 擅长运用土力。光靠我们，无法达成任务。」
「如果照妳的计画进行，我们的巫会将引来太多注意。我们一共才十三个女巫，妳的计画就牵扯到五 个。让其他巫会承担罗伊登太太的问题吧——比方大沼门，或参事门。」
「参事门巫会的规模太大了，苏珊娜。它连自己的事都管不好，更别提什麼教育编织者了。况且它太 远，我走不了那麼多路，城裡沟渠的恶臭，会使我的风湿症恶化。我们就在这一区遵照女神的旨意训练她。」 「我不能^^」苏珊娜还想说下去。
「我是妳的长老，苏珊娜。如果妳再抗议，就只好去找公评会仲裁了。」气氛变得凝重，令人不安。 「好吧，奶奶，我会向女王坞提出要求。」苏珊娜说出这种话，自己也好像吓了 一跳。
「女王坞是什麼人？」我低声问马修。
「女王坞是地名，不是人名。」他悄声道.?「但公评会又是怎麼回事？」
「我毫无概念。」我坦承。
「不要再说悄悄话。」伊索奶奶不悦地摇头道。「门窗上都施了咒语，你们这样小声小气会扰动空 气，害我耳朵痛。」
空气平静下来后，伊索奶奶继续道：「苏珊娜在这件事上挑战我的权威。由於我是蒜头山巫会的领袖 ——也是酒商区的长老——诺曼太太必须向伦敦其他街坊区的长老申诉?。他们会决定我们该採取什麼行
?位於伦敦大都会核心的伦敦市(city of London)，目前分為二十五个街坊区(ward)，这些街坊区从中世纪就存在，目前也仍然是选举与警政
的管辖单元。酒商区是二十五区之一，蒜头山的区域更小，是隶属酒商区的一部分。
动，每当巫族之间发生争议，都是这麼处理的。共有二十六位长老，我们全体称作公评会。」
「所以这只是政治？」我道。
「政治加上谨慎。如果不自行设法解决我们的纷争，胡巴德神父那个魅人的魔掌会更深入我们的事 务。」伊索奶奶道：「抱歉冒犯你，罗伊登老爷。」
「我不介意，伊索奶奶。但如果妳们出动长老解决这个问题，全伦敦都会知道戴安娜的身分。」马修 站起身：「我不允许这样。」
「城裡每一个巫族都已经听说你妻子了。这儿消息传得很快，大部分得感谢你的朋友克里斯多夫?马 罗。」伊索奶奶仰起脖子，迎上他的眼光，说道：「坐下，罗伊登老爷。我这把老骨头已经不起这麼弯折 了。」我很意外，马修竟然坐下了。
「伦敦的巫族还不知道妳是个编织者，戴安娜，这件事很重要。」伊索奶奶继续道：「我们得告诉公 评会，当然。但其他巫族听说妳被召唤到长老面前，只会以為妳是因為跟罗伊登老爷的关係而受到申诫， 或妳会受到某种禁制，以免他取得妳的血液和力量。」
「不论他们怎麼决定，妳还会做我的老师吗？」我已习惯被其他巫族蔑视，也知道没必要指望伦敦的 巫族认可我与马修的关係。我其实根本不在乎玛乔丽?库柏、伊丽莎白?杰克森、凯瑟琳?史崔特(管她 们是什麼人)参与伊索奶奶的训练课程。但伊索奶奶不一样。我想得到这个女巫的友谊和帮助。
「在世界的这个角落，我是已知仅有的三个编织者之一，也是伦敦唯一的编织者。苏格兰的编织者阿 格妮丝?山普森关在爱丁堡的监狱裡。爱尔兰的编织者已有很多年无消无息。公评会除了让我指导妳，别 无选择。」伊索奶奶向我保证。
「他们什麼时候聚会呢？」我问。.
「尽快安排。」伊索奶奶承诺。
「我们会做好準备。」马修也承诺。
「有些事情你的妻子只能一个人做，罗伊登老爷。怀孩子和见公评会都包括在内。」伊索奶奶答道。
「我知道，对魅人来说，信任别人不容易，但是為了她，你必须尝试。」
「我信任我的妻子。妳知道巫族怎麼对待她，所以我不愿意把她交给妳的族类，妳应该不会意外。」 马修道。
「你一定要尝试。」伊索奶奶重复道。「你不能触犯公评会。如果你这麼做，胡巴德就必须干预。公 评会不会容忍这样额外的羞辱，.就会坚持合议会出面。不论我们有多少歧见，这房间裡的人都不希望合议 会把注意力集中在伦敦，罗伊登老爷。」
马修考虑伊索奶奶的观点，终於点头道：「好吧，奶奶。」
我是个编织者。
不久我将成為母亲。
处於中间地带的孩子，与眾不同的女巫。布丽姬?毕夏普的鬼魂低语。
马修尖锐的呼吸声告诉我，他发觉我的气味有了变化。「戴安娜累了，该回家了。」
「她不累，只是害怕。害怕的时刻已过，戴安娜。妳必须面对真正的自己。」伊索奶奶带著淡淡的惆 悵说。
但即使我们平安回到鹿冠，我的焦虑仍持续升高。一到家，马修就脱下铺棉外套，用它裹著我的肩 膀，企图挡住寒风。衣服上有他残留的丁香与肉桂气味，还有些许来自苏珊娜火炉的烟味与伦敦的潮湿空 气。
「我是个编织者。」或许只要一直这麼说，这件事就会有意义。「但我再也不知道这代表什麼，或我 自己是谁。」
「妳是戴安娜?毕夏普——歷史学家、女巫。」他搂住我的肩膀。「不论妳曾经是什麼人，将来是什 麼人，这就是现在的妳。还有妳是我的生命。」
「你的妻子。」我纠正他。
「我的生命。」他重复道。「妳不仅是我的心，而且是我的心跳。从前我只是一条阴影，就像伊索奶 奶的灵僕。」他的法国口音变得浓重，他的声音因情绪激动而变得沙哑。
「终於知道了真相，我应该觉得轻鬆才对。」我爬上床时牙齿咯咯打颤。寒意好像在我骨髓裡生了 根。「我一辈子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与眾不同。现在我知道了，却毫无帮助。」
「有一天会的。」马修承诺，陪我一起躺在被窝裡。他用手臂围绕著我。我们的腿像树根一样纠缠在 一起，攀附著对方寻求支持，同时尽可能把身体贴在一起。在我内心深处，我用爱与渴望铸造的那条锁 錬，变得像液体一般，在我们中间游走。它很粗很粗，永不断裂，充满了赋予生命的汁液，源源不断从女 巫流向吸血鬼，又流回女巫身上。不久我就不再觉得处於中间地带，而是一个幸福圆满的核心。我深深吸 一口气，再吸一口。我试图退却，马修却不愿意。
「我还不準备放开妳。」他把我抱得更紧。
「你一定有很多工作要处理——合议会、菲利普、伊丽莎白。我没事的，马修。」我坚持道，虽然我 也想停留在这一刻，越久越好。
「吸血鬼对时间的掌握跟温血动物不一样。」他道，还是不肯放开我。
「那麼吸血鬼的一分鐘有多长？」我贴在他下巴底下问道。
「很难说。」马修呢喃：「从正常的一分鐘到永恆，都有可能。」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但妳没有呀。」伊索奶奶又老又瘦，手和手腕的皮肤都贴在骨头上。但这个女巫的外表虽然脆弱， 声音却很洪亮，眼睛裡不时迸发智慧的火花。她虽已年过八十，但没有人敢说她老弱。
伊索奶奶来了以后，诺曼家的主厅就快要挤爆了。苏珊娜有点不甘愿地同意，只要马修和彼埃不碰任何东西，就让他俩在门口站著。杰福瑞和约翰把注意力平分给吸血鬼和目前安全地兜在约翰帽子裡、放在 火炉旁的小鸡。牠的羽毛在温暖的空气裡逐渐蓬鬆起来，而且谢天谢地，也不再吱吱吱叫个不停。我坐在 火炉前一张板凳上，靠在伊索奶奶身旁，她则坐在房间裡唯一的一张椅子上。
「让我好好看看妳，戴安娜。」伊索奶奶就像毕登寡妇和项皮尔一样，伸出手指，触摸我的脸，我往 后退缩。女巫停下动作，皱眉道.?「怎麼了，孩子？」
「法国有个巫师试图阅读我的皮肤。感觉像刀割。」我小声解释。
「是不会很舒服——检查是怎麼回事9——但应该不会痛。」她的指头探索我的脸。她的手清凉乾 燥，静脉在斑斑点点的皮肤下突起，攀爬上弯曲的关节。我有种被掏挖的感觉，但是跟项皮尔带给我的痛 苦相较，这根本不算什麼。
「啊。」她碰到我额头上光滑的皮肤时，吁了 一口气。我的女巫之眼在苏珊娜和安妮发现我跟小鸡在 一起时，就又陷入令人沮丧的休眠状态，这时陡然睁开。伊索奶奶是个值得认识的女巫。
看进伊索奶奶的第三隻眼，我进入一个色彩的世界，交织在一起的鲜艳线条不肯转化成可以辨识的东 西，但我再次跃跃欲试地觉得，它们可以发挥某种作用。伊索奶奶用她的第二视力探索我的身体与心灵 时，她的触摸会刺痛，能量在她周围脉动，发出带紫色的橘光。在我有限的经验当中，不曾有人呈现这种 色彩组合。她不时咂著舌头，发出满意的嘖嘖声。
「她很奇怪，不是吗？」杰福瑞从伊索奶奶身后窥视，低声道。
「杰福瑞！」苏珊娜低吼一声，对儿子的行為感到羞愧。「罗伊登夫人，请别见怪。」
「就是。罗伊登夫人很奇怪。」杰福瑞毫无悔意。他双手扶在膝盖上，挨得更近。
「你看到什麼，小杰福瑞？」伊索奶奶问道。
「她——罗伊登夫人——有彩虹的每一种顏色。她的女巫之眼是蓝色的，但其他部分是绿色和银色，
跟女神一样。可是為什麼这儿会有红色和黑色？」杰福瑞指著我的额头。
「那是魅人的记号。」伊索奶奶用手指轻抚那儿，说道：「它告诉我们，她属於罗伊登老爷的家族。 如果看到这个，杰福瑞——很少见——你一定要把它当作一个警告。如果你打扰这魅人宣称属於他的温血 人，他不会善罢干休。」
「会痛吗？」这孩子很好奇。
「杰福瑞！」苏珊娜再次吼道。「你知道不可以用问题骚扰伊索奶奶。」
「如果孩子不问问题，我们的未来就黯淡无光了，苏珊娜。」伊索奶奶道。
「魅人的血可以疗伤，不会造成伤害。」我抢在伊索奶奶回答前，告诉那孩子。没必要让另一名巫师 怀著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成长。我往马修看去，他对我的主权意识比他父亲的血誓更明确。马修愿意让伊索 奶奶继续她的探索——目前而言——但他的眼睛不曾离开那女人。我勉强扮个微笑，他嘴唇极轻微地抿一 下，算是回应。
「哦。」杰福瑞对这则情报的兴趣不大。「妳能再发出那种辉光吗？罗伊登夫人。」男孩们没能亲眼 目睹魔法能量发威，觉得很可惜。
伊索奶奶伸出一根盘根错节的老手指，按在杰福瑞嘴唇中间的凹处，很有效地让这个孩子安静下来。
「现在我先要跟安妮谈谈。谈完之后，罗伊登老爷的手下会带你们三个去河边。再回来的时候，你可以问 我任何你想问的问题。」
马修朝门口歪一下头，彼埃便把交由他照顾的两个男孩拉到身旁，警戒地再瞥老女巫一眼，就率领他 们到楼下去等候。彼埃像杰福瑞一样，需要克服他对其他超自然生物的恐惧。
「安妮在哪裡？」伊索奶奶回头问道。
安妮畏畏缩缩走上前：「在这儿呢，奶奶。」
「妳老实说，安妮。」伊索奶奶用坚决的语气说：「妳答应安卓?胡巴德什麼事？」
「没—没什麼。」安妮口吃道，眼神飘往我这方向。
「别撒谎，安妮。撒谎是罪恶。」伊索奶奶责备道：「讲实话。」
「如果罗伊登老爷又计画离开伦敦，我要送消息给他。胡巴德神父还会趁夫人和老爷还在睡觉的时 候，派一个人过来向我查问屋子裡发生了什麼事。」安妮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说完之后，她用手撝住嘴 巴，好像不相信自己竟然洩漏了这麼多。
「我们必须让安妮遵守她跟胡巴德的字面协议，只在执行上稍作调整。」伊索奶奶考虑了一会儿。
「如果罗伊登太太為任何原因离开这城市，安妮必须先通知我。然后妳要等一个小时，才能告诉胡巴德， 安妮。如果妳把这儿的事对任何人洩漏一个字，我会给妳的舌头打上.一个十三个巫师都破解不了的禁制 咒。」想到那场面，安妮已吓得脸色发白。「跟那几个小子去吧，不过妳离开前，先把所有的门窗都打 开。该回来的时候，我会派人去叫妳。」
安妮打开百叶窗和门户时，满脸都是歉意和畏惧，我鼓励地对她点一下头。这可怜的孩子根本不可能 反抗胡巴德，她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求生。她害怕地又看了一眼寒著脸的马修，才走出去。
屋子裡终於安静下来，冷风在我脚边和肩膀周围盘旋，马修发话了。他仍靠著门站著，一身黑衣吸走 了房间裡仅有的光线。
「妳帮助我们吗？伊索奶奶。」他语气谦和有礼，跟对待毕登寡妇的高压手腕截然不同。
「我相信可以，罗伊登老爷。」伊索奶奶答道。
「请休息一下。」苏珊娜指著旁边一张小板凳道。天啊，马修这种体型的人在一张三脚小板凳上几乎 不可能坐得舒适，但他毫无怨言蹲坐在上面。「我先生在隔壁睡觉。千万不能让他听见魅人在此，也不能 被他听见我们的谈话。」
伊索奶奶在裹著她脖子的灰羊毛围巾和珍珠白麻纱披肩上抓了几下，然后彷彿从中抽出某种不具实体 的东西般，把手拿开。她张开手指，抖动手腕，房间裡便出现一条影子。那是个跟她一模一样的复製人 形，它走出房间，进入苏珊娜的卧室。
「那是什麼？」我几乎不敢呼吸，问道。
「我的灵僕。她会监视诺曼先生，确保我们不受打扰。」伊索奶奶念念有词，冷风停了。「现在门窗 都密封了，没有人能偷听我们的话。这方面妳可以放心了，苏珊娜。」
这两条咒语在情报员之家应该都很有用。我张口想问伊索奶奶怎麼施咒，但―个字都还没说，她就举 手制止我，并咯咯笑了起来。
「以一个成年女人而言，妳还真好奇。恐怕妳比杰福瑞还更折磨苏珊娜的耐性。」她往后一靠，用愉 快的表情看著我说：「我等妳已经很久了，戴安娜。」
「我？」我狐疑道。
「毫无疑问。自从第一批宣称妳即将到来的预言出现，已过了很多年，随著时间过去，我们之中很多 人都放弃了希望。但当我们的姊妹告诉我们，北方出现异状时，我就知道妳快来了。」伊索奶奶说的是柏 威克和苏格兰的奇怪事件。我往前靠过去，準备提出更多问题，但马修轻轻摇头。他仍然没把握该不该信 任这个女巫。伊索奶奶看到我丈夫无声的表示，又咯咯笑了起来。
「所以这麼说来，我做对了。」苏珊娜鬆了一 口气。
「是的，孩子。戴安娜确实是个编织者。」伊索奶奶的话在房间裡回响，像咒语般有强大的力量。
「怎麼说？」我悄声道。
「我们对自己目前的处境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伊索奶奶。」马修拉起我的手。「或许妳可以把我们 当作杰福瑞，像对待小孩|样解释给我们听。」
「戴安娜是製造咒语的人。」伊索奶奶道：「我们编织者是很少见的超自然生物，所以女神才把妳送 到我这儿来。j
「不对，伊索奶奶。妳误会了。」我摇头反对。「我完全不会用咒语。我的莎拉阿姨这方面的技巧很 高明，但就连她都教不会我使用巫术。」
「妳当然不能使用其他女巫的咒语。妳必须创造自己的咒语。」伊索奶奶的话跟我以前接受的所有教 诲都背道而驰。我不解地看著她。
「巫族只学习咒语。我们不发明咒语。」咒语是代代相传，靠家族和巫会成员保存下来的。我们严密 捍卫这方面的知识，在魔法书裡记录所有的字句与步骤，还有擅长相关法术的巫族的姓名。有经验的巫族 负责带领巫会裡的年轻人亦步亦趋，把每一则咒语的轻重差异，以及每一位巫师的使用经验，都牢记在
「编织者会。」伊索奶奶答道。
「我从没听说过编织者这号人物。」马修小心翼翼道。
「很少人听说过。我们是个祕密，罗伊登老爷，就连巫族也很难得找到我们，更别说魅人了。我猜， 你熟知各种祕密，也善於保守祕密。」她眼睛裡闪烁著调皮的光芒。
「我活了很多年，伊索奶奶。我很难相信这麼长的时间裡，巫族能一直隐瞒编织者存在的祕密，不让 其他超自然生物知道。」他不悦道.?「难道这又是胡巴德的花招？」
「我太老了，不会耍花招，柯雷孟先生。啊，是的，我知道你的真实身分，也知道你在我们的世界裡 的地位。」伊索奶奶见马修惊讶，说道：「或许你在巫族面前，并没有把真相藏得如你想像的那麼好。」 「或许如此。」马修发出警告的低吼。他的啗哮声却让老女巫觉得更好笑。
「这一招或许吓得了杰福瑞和约翰那样的小孩，还有你那个疯狂的魔族朋友克里斯多夫?马罗，却吓不到我。」她脸色一正，说道：「编织者必须躲起来，因為有一度我们遭到狩猎与杀害，就像令尊的骑 士。不是每个人都肯定我们的力量。你应该很清楚，如果敌人以為你已经死了，求生就会容易一点。」
「但谁会做这种事，又是為了什麼？」我但愿答案不会重弹吸血鬼跟巫族长期為敌的老调。
「猎杀我们的不是魅人，也不是魔族，而是其他巫族。j伊索奶奶平静地说：「他们害怕我们，因為 我们与眾不同。恐惧造成轻蔑，继而產生恨意。这是老故事了。巫族曾经消灭整个家族，以防他们的幼儿 长成编织者。少数活下来的编织者把孩子送去躲藏。父母对子女的爱极為强大，你们很快就会明白。」
「妳知道宝宝的事？」我道，双手不由得放在腹部，做出保护的举动。
「是的。」伊索奶奶严肃地点头。「妳做了一个强大的编织，戴安娜。妳不可能长时间瞒过其他巫族 的。」
「一个小孩！」苏珊娜瞪大眼睛。「女巫和魅人生得出小孩？」
「不是随便一个女巫。只有编织者能创造这样的法术。女神选中妳担当这个任务是有原因的，苏珊 娜，正如同她召唤我也是有原因的。妳是个助產士，妳的技能不久就派得上用场。」
「我并没有罗伊登太太用得到的经验。」苏珊娜反对道。
「妳帮助女人生孩子很多年了。」伊索奶奶指出。
「是温血的女人，奶奶，怀的是温血的孩子！」苏珊娜不忿道：「不像——」
「魅人也有手有脚，跟我们大家一样。」伊索奶奶打断她：「我不认為那孩子会有什麼不同。」
「有十根手指和十根脚趾，未必有灵魂。」苏珊娜疑忌地瞟了一眼马修。
「妳真令我吃惊，苏珊娜。在我眼中，罗伊登老爷的灵魂就跟妳一样清白。妳是不是又听信妳丈夫的 话，他又讲了什麼魅人和魔族天生邪恶之类的胡话？」
苏珊娜抿紧嘴唇。「要是我听了又怎样，奶奶？」
「那妳就是个傻瓜。真相在女巫眼裡是清清楚楚的——即使她们的丈夫满脑子胡说八道。」
「事情并不像妳说的那麼简单。」苏珊娜嘟噥道。
「也没必要搞得太复杂。我们等待已久的编织者已经出现了，我们得拟个计画。」
「谢谢妳，伊索奶奶。」马修道。终於有人跟他站在同一阵线，让他鬆了口气。「妳说得对，戴安娜 必须尽快学会她需要的知识。她不能在这儿生產。」
「这事儿你做不了主，罗伊登老爷。如果孩子应该在伦敦出生，就会在伦敦出生。」
「戴安娜不属於这裡。」马修说完，又赶紧补充道：「她不是伦敦人。」
「上天保佑，这一点我们看得很清楚。但她是时光编织者，仅仅改变地点没什麼影响。她到坎特伯里 或约克也同样引人注目。」
「所以妳还知道我们的另一个祕密。」马修冷冷地看了老太婆一眼。「既然妳知道这麼多，妳一定也 知道，戴安娜不会单独回到她自己的时代，孩子和我会跟她一起离开。妳可以教她达到这目的需要知道的 一切。」马修开始主导大局，也就是说，情况即将按照往例，开始变得越来越糟。
「从现在开始，尊夫人的教育由我负责，罗伊登老爷——除非你自以為比我更了解做一个编织者是什 麼意义。」伊索奶奶温和地说。
「他知道这是巫族之间的事。」我对伊索奶奶说，同时拉住他手臂，制止他轻举妄动。「马修不会干 预。」
「所有跟我妻子有关的事都是我的事，伊索奶奶。」马修道。他转向我：「这不是单纯的巫族之间的 事。只要巫族有可能翻脸，对我的配偶和孩子不利，那就不成。」
「所以伤害妳的不是魅人，而是巫族。」伊索奶奶柔声道。「我感觉到那痛苦，也知道有巫族介入， 但我原先还希望，那是因為妳曾接受巫族的治疗，而非造成伤害时留下的痕跡。世道变成了什麼样子，巫族竟然用这种手段对付同族？」
马修转向伊索奶奶，说道：「或许因為那个巫族也发现戴安娜是个编织者。」
我从未想过萨杜可能也知道。听伊索奶奶描述巫族对待编织者的态度，想到彼得?诺克斯和他合议会 的同伙，可能也怀疑我藏有这麼一个祕密，我不禁热血奔腾。马修找到我的手，用双手将它握住。
「有可能，但我不确定。」伊索奶奶带著憾意道。「唯其如此，我们更应该充分利用女神提供的时 间，帮戴安娜做好面对未来的準备。」
「停！」我一掌拍向桌面，伊莎波的戒指鏘一声撞上硬木桌面。「你们都把什麼编织者说得头头是 道，但我连一根蜡烛都点不著。我的才能是魔法。我的血液裡有风、水——甚至火。」
「如果我看得见妳丈夫的灵魂，戴安娜，妳应该不讶异我也看得见妳的力量。但不论妳相信什麼，妳 都既不是火巫，也不是水巫。妳无法操纵这几种元素。如果妳愚蠢到企图这麼做，只会毁灭自己。」
「但我差点被自己的泪水淹死■◎」我顽固地说：「我还為了救马修，用巫火之箭杀死一个魅人。我阿 姨认得那气味。」
「火巫用不著箭。她会在瞬间发出火燄命中目标。」伊索奶奶摇头道：「那都是简单的编织术，孩 子，从悲伤与爱之中创造出来的。女神保佑妳，让妳借用妳需要的力量，但妳对它们没有完全的控制。」 「借用？」我从这个角度重新考虑过去几个月来一连串令人沮丧的事件，那些依稀存在、却始终不听 命於我的法力。「这就是那些能力忽隐忽现的原因。它们并不真正属於我。」
「任何一个女巫，若在体内掌握那麼多力量，一定会扰乱眾多世界之间的平衡。编织者却是审慎挑选 周遭的魔法，用它塑造新的东西。」
「但已经存在的咒语有千万种——再加上护身符和魔药。我做出来的东西不可能是原创的。」我举手 扶著额头，菲利普留下血誓的那个点摸起来凉凉的。
「所有的咒语都有来歷，戴安娜：匱乏的时刻、不能用其他方式满足的渴望或挑战。它们都是某个人 塑3的。」
「第一个巫族。」我低道。有的超自然生物相信艾许摩尔七八二号是第一本魔法书，收集我们族人 原创的魔法与符咒的书。这是我与那份神祕手抄本之间的另一种关联。我望著马修。
「第一个编织者，」伊索奶奶温和地纠正我：「以及后来所有的编织者。编织者不是单纯的女巫，戴 安娜。苏珊娜是一个杰出的女巫，比她在伦敦所有的姊妹，懂得更多土魔法知识和传说。但凭她优异的天 赋，却编织不出新咒语。妳却可以。」
「我甚至不知道从何著手。」我道。
「妳孵出那隻小鸡。」伊索奶奶指著那隻昏昏欲睡、绒毛球似的小黄鸡道。
「但我其实是想把蛋打破！」我反对道。我学会射箭后，就知道这是问题所在。我的魔法就如同我的 箭，无法命中目标。
「显然不是。如果妳只不过是要打破蛋，我们现在就可以吃到苏珊娜的美味蛋塔了。妳心裡想的是别 的事。」小鸡也表同意，发出特别响亮而清晰的吱吱声。
她说得对。我心头确til想著别的事：我们的孩子，我们能不能好好抚养他，如何保障他的安全。
伊索奶奶点头道：「我就知道。」
「我没念咒，没做仪式，没调配任何东西。」我抓著莎拉教我的巫术原理不放。「只不过提出几个问 题，甚至算不得好问题。」
「魔法始於慾望。字句都要等很久很久以后才开始出现。」伊索奶奶解释道。「甚至编织者也不见得 每次都能把咒语浓缩成几句话，提供给其他巫族使用。有些编织魔法排斥移转，再怎麼尝试，也只有我们 可以使用。别人就因此而害怕我们。」
「始於匱乏与慾望。」我低语道。这是某个匿名者寄给我父母的、从艾许摩尔七八二号手抄本中撕下 的一页记载的诗句的第一行，我背诵这句诗时，过去与现在就又一次发生碰撞。屋隅闪现蓝色与金色的光 芒，照亮了角落裡的尘蟎，这次我没有把眼光移开。伊索奶奶也没有。马修和苏珊娜随著我们的视线望 去，但他们都看不见异状。
「正是如此。瞧那儿，时间发觉妳不在了，它要妳回去，把妳自己编织到原来的生活之中。」她粲然 一笑，啪一声合拢双手，好像我用粉蜡笔画了一栋漂亮的小房子送给她，而她打算把画贴在冰箱门上展 示。「当然，现在的时间还没有做好接纳妳的準备，否则蓝色会更明亮。」
「妳说得好像有可能结合魔法与巫术，但它们是两种不同的东西呀。」我还是不解。「巫术使用咒 语，魔法是与生倶来、控制火啊、风啊等元素的力量。」
「谁教妳这种胡诌？」伊索奶奶嗤之以鼻，苏珊娜也显得很惊讶。「魔法与巫术就像森林裡两条交叉的 小路。编织者可以站在岔路口，双脚分别踩在不同的路上。她可以站在两者的中间地带，那儿的力量最大。」 时间抗议祕密被洩漏，发出一声尖叫。
「处於中间地带的孩子，与眾不同的女巫。」我难以置信地喃喃低语。布丽姬?毕夏普警告过我，￡ 身这麼一个地段很危险，容易受伤害。「我们来此之前，有个我祖先的鬼魂！i布丽姬?毕夏普——告诉 我，这就是我的命运。她一定知道我是个编织者。」
「妳的父母也知道。」伊索奶奶道：「我看得见他们设定的禁制残餘的线索。妳的父亲也是编织者。 他知道妳会追随他的脚步。」
「她的父亲？」马修问道。
「编织者绝少是男性，伊索奶奶。」苏珊娜提醒她。
「戴安娜的父亲是个有很高天分、却没受过训练的编织者。他的咒语都是七拼八凑，没有好好编织。
儘管如此，他的咒语充满挚爱，而且在相当一段时间裡发挥了作用，就像把妳跟妳的魅人结合在一起的锁 錬一样，戴安娜。」那条锁鍊是我的祕密武器，让我即使在最黑暗的时刻，也因為有马修做我的锚，而觉 得安定。
「那天晚上，布丽姬还告诉我另一件事：『只要妳向前走，每条路上都会有他。』她一定也知道马修
的事。」我承认道。
「妳没告诉过我有这段对话，我的爱。」马修道，语气中好奇的成分远大於生气。
「这些交叉路口、中间地带、含糊其词的预言，当时觉得不重要。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我就把它们 给忘了。」我望著伊索奶奶。「况且，我什麼咒语都不会，怎麼可能创作咒语？」
「编织者周围有很多不可解的神祕。」伊索奶奶对我说：「我们目前没有时间寻找妳所有问题的答 案，只能集中全力教妳在魔法穿过妳时加以控制。」
「我的力量一直在捣乱。」想起萎缩的搵梓和玛莉的鞋子，我不得不承认：「我一直不知道接下来会 发生什麼事。」
「这对刚开始拥有力量的编织者而言很正常。但妳的锋芒连凡人都看得到、感觉得到。」伊索奶奶往 椅背上一靠，端详著我。「能够像小安妮一样看得见妳的辉光的巫族，说不定会利用这知识谋求私利。我 们不能让妳或孩子落入胡巴德的掌握。我想合议会就由你来应付。」她看著马修道。马修沉默，伊索奶奶 就当作是同意。
「很好，那麼。每个星期一和星期四来找我，戴安娜。诺曼太太负责星期二。我会找玛乔丽?库柏负 责星期三，伊丽莎白?杰克森和凯瑟琳?史崔特负责星期五。戴安娜需要她们帮助调和血液裡的水火，要 不然她充其量只能製造一蓬水蒸气而已。」
「一下子让这麼多女巫介入这个特殊的祕密，恐怕有点不智，奶奶。」马修道。
「罗伊登老爷说得对。已经有太多与这个女巫有关的耳语。约翰?陈德勒藉著散布她的消息来巴结胡 巴德神父。我们两个来教她就够了。」苏珊娜道。
「妳什麼时候变成火巫了？」伊索奶奶反驳道。「这孩子血液裡充满火燄。我的资质局限在风力，妳 擅长运用土力。光靠我们，无法达成任务。」
「如果照妳的计画进行，我们的巫会将引来太多注意。我们一共才十三个女巫，妳的计画就牵扯到五 个。让其他巫会承担罗伊登太太的问题吧——比方大沼门，或参事门。」
「参事门巫会的规模太大了，苏珊娜。它连自己的事都管不好，更别提什麼教育编织者了。况且它太 远，我走不了那麼多路，城裡沟渠的恶臭，会使我的风湿症恶化。我们就在这一区遵照女神的旨意训练她。」 「我不能^^」苏珊娜还想说下去。
「我是妳的长老，苏珊娜。如果妳再抗议，就只好去找公评会仲裁了。」气氛变得凝重，令人不安。 「好吧，奶奶，我会向女王坞提出要求。」苏珊娜说出这种话，自己也好像吓了 一跳。
「女王坞是什麼人？」我低声问马修。
「女王坞是地名，不是人名。」他悄声道.?「但公评会又是怎麼回事？」
「我毫无概念。」我坦承。
「不要再说悄悄话。」伊索奶奶不悦地摇头道。「门窗上都施了咒语，你们这样小声小气会扰动空 气，害我耳朵痛。」
空气平静下来后，伊索奶奶继续道：「苏珊娜在这件事上挑战我的权威。由於我是蒜头山巫会的领袖 ——也是酒商区的长老——诺曼太太必须向伦敦其他街坊区的长老申诉?。他们会决定我们该採取什麼行
?位於伦敦大都会核心的伦敦市(city of London)，目前分為二十五个街坊区(ward)，这些街坊区从中世纪就存在，目前也仍然是选举与警政
的管辖单元。酒商区是二十五区之一，蒜头山的区域更小，是隶属酒商区的一部分。
动，每当巫族之间发生争议，都是这麼处理的。共有二十六位长老，我们全体称作公评会。」
「所以这只是政治？」我道。
「政治加上谨慎。如果不自行设法解决我们的纷争，胡巴德神父那个魅人的魔掌会更深入我们的事 务。」伊索奶奶道：「抱歉冒犯你，罗伊登老爷。」
「我不介意，伊索奶奶。但如果妳们出动长老解决这个问题，全伦敦都会知道戴安娜的身分。」马修 站起身：「我不允许这样。」
「城裡每一个巫族都已经听说你妻子了。这儿消息传得很快，大部分得感谢你的朋友克里斯多夫?马 罗。」伊索奶奶仰起脖子，迎上他的眼光，说道：「坐下，罗伊登老爷。我这把老骨头已经不起这麼弯折 了。」我很意外，马修竟然坐下了。
「伦敦的巫族还不知道妳是个编织者，戴安娜，这件事很重要。」伊索奶奶继续道：「我们得告诉公 评会，当然。但其他巫族听说妳被召唤到长老面前，只会以為妳是因為跟罗伊登老爷的关係而受到申诫， 或妳会受到某种禁制，以免他取得妳的血液和力量。」
「不论他们怎麼决定，妳还会做我的老师吗？」我已习惯被其他巫族蔑视，也知道没必要指望伦敦的 巫族认可我与马修的关係。我其实根本不在乎玛乔丽?库柏、伊丽莎白?杰克森、凯瑟琳?史崔特(管她 们是什麼人)参与伊索奶奶的训练课程。但伊索奶奶不一样。我想得到这个女巫的友谊和帮助。
「在世界的这个角落，我是已知仅有的三个编织者之一，也是伦敦唯一的编织者。苏格兰的编织者阿 格妮丝?山普森关在爱丁堡的监狱裡。爱尔兰的编织者已有很多年无消无息。公评会除了让我指导妳，别 无选择。」伊索奶奶向我保证。
「他们什麼时候聚会呢？」我问。.
「尽快安排。」伊索奶奶承诺。
「我们会做好準备。」马修也承诺。
「有些事情你的妻子只能一个人做，罗伊登老爷。怀孩子和见公评会都包括在内。」伊索奶奶答道。
「我知道，对魅人来说，信任别人不容易，但是為了她，你必须尝试。」
「我信任我的妻子。妳知道巫族怎麼对待她，所以我不愿意把她交给妳的族类，妳应该不会意外。」 马修道。
「你一定要尝试。」伊索奶奶重复道。「你不能触犯公评会。如果你这麼做，胡巴德就必须干预。公 评会不会容忍这样额外的羞辱，.就会坚持合议会出面。不论我们有多少歧见，这房间裡的人都不希望合议 会把注意力集中在伦敦，罗伊登老爷。」
马修考虑伊索奶奶的观点，终於点头道：「好吧，奶奶。」
我是个编织者。
不久我将成為母亲。
处於中间地带的孩子，与眾不同的女巫。布丽姬?毕夏普的鬼魂低语。
马修尖锐的呼吸声告诉我，他发觉我的气味有了变化。「戴安娜累了，该回家了。」
「她不累，只是害怕。害怕的时刻已过，戴安娜。妳必须面对真正的自己。」伊索奶奶带著淡淡的惆 悵说。
但即使我们平安回到鹿冠，我的焦虑仍持续升高。一到家，马修就脱下铺棉外套，用它裹著我的肩 膀，企图挡住寒风。衣服上有他残留的丁香与肉桂气味，还有些许来自苏珊娜火炉的烟味与伦敦的潮湿空 气。
「我是个编织者。」或许只要一直这麼说，这件事就会有意义。「但我再也不知道这代表什麼，或我 自己是谁。」
「妳是戴安娜?毕夏普——歷史学家、女巫。」他搂住我的肩膀。「不论妳曾经是什麼人，将来是什 麼人，这就是现在的妳。还有妳是我的生命。」
「你的妻子。」我纠正他。
「我的生命。」他重复道。「妳不仅是我的心，而且是我的心跳。从前我只是一条阴影，就像伊索奶 奶的灵僕。」他的法国口音变得浓重，他的声音因情绪激动而变得沙哑。
「终於知道了真相，我应该觉得轻鬆才对。」我爬上床时牙齿咯咯打颤。寒意好像在我骨髓裡生了 根。「我一辈子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与眾不同。现在我知道了，却毫无帮助。」
「有一天会的。」马修承诺，陪我一起躺在被窝裡。他用手臂围绕著我。我们的腿像树根一样纠缠在 一起，攀附著对方寻求支持，同时尽可能把身体贴在一起。在我内心深处，我用爱与渴望铸造的那条锁 錬，变得像液体一般，在我们中间游走。它很粗很粗，永不断裂，充满了赋予生命的汁液，源源不断从女 巫流向吸血鬼，又流回女巫身上。不久我就不再觉得处於中间地带，而是一个幸福圆满的核心。我深深吸 一口气，再吸一口。我试图退却，马修却不愿意。
「我还不準备放开妳。」他把我抱得更紧。
「你一定有很多工作要处理——合议会、菲利普、伊丽莎白。我没事的，马修。」我坚持道，虽然我 也想停留在这一刻，越久越好。
「吸血鬼对时间的掌握跟温血动物不一样。」他道，还是不肯放开我。
「那麼吸血鬼的一分鐘有多长？」我贴在他下巴底下问道。
「很难说。」马修呢喃：「从正常的一分鐘到永恆，都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