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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神风烈士,我把他跟丢了,鬼面兽正大举反叛,昂托姆一片混乱。

(神风烈士之贵客伊万·菲利普教授的飞行员兼保镖,凯登‘伊尔莫)

  • 2553年3月,昂托姆,永恒真相圣堂

伊万·菲利普的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圣赫利嘴太臭了。

这跟醒来之后发现正跟一条偷偷溜到床上的老狗面对着面差不多,让人不安的不仅仅是那满口的利齿。宗教狂热者兼军情局资助的叛军艾弗.麦德‘特立加姆正半跪在他身旁,瞪着他的眼睛。菲利普感觉脑袋里好像有个音叉在鸣响,而身边的惊呼和咆哮却含混不清,虚无缥缈。他挣扎着吸入尘土、浓烟和与氨水惊人相似的气味混杂而成雾气,假如他无法呼吸又是怎么闻到这些味道的呢?

老天爷啊,是炸弹。我正在往圣堂里走,然后……

他当时正和特立加姆步入圣堂,然后特立加姆向他提了一个异常尴尬的问题,问起按理说他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圣赫利。

朱尔‘穆达玛。我靠。

然后爆炸就发生了。不过菲利普眼下最大的问题是把气喘匀,然后在检查自己的四肢是否健在,会不会在远离家乡百万光年,对待军情局的间谍也不会太友善的星球上失血过多而死。

因为那正是我现在的身份。我说错了吗?

他继续努力吸入空气,他的肺部似乎和大脑失去了联系,完全不受他的控制,然后它们先是收缩一下,继而造成痉挛似的巨大喘息让他震惊。

他开始剧烈的咳嗽,几近呕吐。

“我还以为你死了,”‘特立加姆说。他听起来懊恼异常,似乎觉得菲利普的痛苦都是装出来的。“你能说话吗?受伤没有?”

菲利普的眼睛噙满痛苦的泪水。“我流血了吗?”

“不多。”‘特立加姆站起身,开始怒吼着下达指令,不过菲利普看不到他在对谁大呼小叫。“有人受伤吗?回话!有人看到发生了什么事吗?”

在阴影中有人高声回答。“一面墙垮了,战地大师。我们还在尽力搜寻咱们的兄弟。”

“动作快点。”‘特立加姆拔出手枪,迈开大步朝外墙的大门走去。“在我们找出罪魁祸首之前守住防线。”

谁会袭击圣堂呢?这是敏感目标,必然诱发暴动。也许神风烈士发现了他对手巢穴的方位然后发动了先发制人的打击,而我碰巧被卷入其中。我是不是应该跟凯登呆在一起,到底是不是?我敢打赌他现在肯定六神无主地到处找我,害怕因为把我弄丢了被神风烈士枪毙。菲利普用手撑地,尝试着站起来。边缘锋利的瓦砾扎进了他的手掌。他能听到外面广场上乱成一锅粥,在圣堂周围的高墙包围之下若隐若现,在他身后的过道中圣赫利的脚步声在回响。现在烟雾散去,尘土落地,他总算能弄清楚自己在哪里了:进入圣堂庭院大概二十米的地方,正好身处先行者建筑那古旧的入口前。

好像没人注意到他。他站起身,试了试平衡感——情况不妙,不过至少还听得到东西——然后步履蹒跚地朝大门走去。

好在爆炸打断了关于朱尔的交谈。菲利普希望‘特立加姆甚至能忘掉自己问过这样的问题,不过他对此深感怀疑。

该死,我差点就挂了,真的挂了,事情有点真实得过头了。

他的腿在打颤,现在的他定下神回忆了一下,意识到在过去几个月里自己有好几次跟死神擦肩而过,但之前从未发生的如此突然。换成马尔和瓦兹会怎么处理这种事?现在他对某些事有了切肤之痛,让他无语凝噎,而整个世界忽然变得不一样了。他将铭记此时此刻。

哎呦,BB,他跑哪去了?

换做平常那个AI肯定用他独有的狡黠而贱兮兮却又难以置信地抚慰人心的腔调和他交谈了。BB全知全能,他的桑赫里语甚至说得比菲利普更为出色。但现在他一反常态地保持沉默。

“BB?”菲利普低声道。他低头看了一眼安装针孔摄像机的袖珍无线电,看不到任何亮起的指示灯。军用电台的设计足以承受各式各样的冲击,而军情局的装备肯定更是用钱能买到的最上乘的货色。“BB,你没事吧?你现在能说话了。”

但无线电依然没有反应。菲利普把它从夹克上摘下来仔细检查,直到他将其举到眼前近在咫尺的地方才看到上面镶嵌着一片形似铅弹的铁块。他花了好一阵才想明白前因后果,而真相让他的胃里翻江倒海。

弹片。它本来会扎进我的胸腔,我靠,这么说这种狗屎运真的会发生。

他尽力把注意力集中在这好运上,袖珍通讯装置让潜在的致命伤偏离了轨迹,但这种动力并未支撑他太久。各种各样的恐惧和担忧再度向他袭来。凯登,神风烈士派来带他游览昂托姆古代遗迹的飞行员,肯定也听到了爆炸声,现在正奔走着寻找他本该照料的人。还有奥斯曼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了吗?直到爆炸发生前菲利普一直在传送信号,所以她肯定知道他最后的位置,但在一没有无线电二无BB指点的情况下他该怎么和她联络?该死,他必须找到凯登,让他联系UNSC。在圣堂里搜寻其余光晕环带的坐标必须容后再说了。

我可能得等几年后才能通过连唬带骗故地重游,也许我们已经没有几年的光景可耗了。

他穿过瓦砾走入庭院,由先行者亲自修葺的院墙已伫立了十万年,现在却分崩离析,他从缺口中看到了外面宏大的广场,一片乌烟瘴气。四处搜索的士兵向晕头转向的圣赫利吼叫着发号施令,检查着菲利普开始认为是瓦砾堆的东西,他随即意识到那里没有足以堆成堆的石砖,广场就像阅兵场一样空旷无物,一览无遗。

成堆的,是尸体。

他跌跌撞撞走出门外,似乎圣土和公共区域之间想象中的界线能庇护他一样。一个弹坑在铺成华美的几何形的地砖上撕出了一道约七八米宽的伤疤。这就是炸弹引爆的爆心,并未发生在圣堂的土地,而是在广场上。圣赫利的紫色血迹汇成泛光的血池,或是滴答作响流入排水沟。菲利普试着不去注意非死即伤的人,马尔和瓦兹肯定把目睹残肢断臂当作家常便饭,但对他来说既新奇又恶心。有些东西他无法辨认,在认出来之前他强逼着自己移开视线。

就算身在异星,在一个长着四瓣嘴像铁塔一样戳在地上的生物生活的城市中发生这样的事也令人悚然自危,爆炸后大屠杀的景象和地球上遭遇恐怖袭击后残破的街道一般无二,人们只是陷入恐惧,震惊和极度的悲恸之中。

人,是啊,对我来说他们也是人。抱歉,瓦兹,我已经没法把他们当成别的东西了。

‘特立加姆矗立不动,双拳紧握,在他看来这个古怪的姿势和人类有几分相似。他正怒火中烧,菲利普走上前,站在他的身旁。

“这……”现在好像没人对一个形单影只的人类感兴趣了。在一个小时之前他还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一个看似没什么本事却能迅速解开厄若姆玩具并让大多数圣赫利困惑不解的粉色小生物。“谁干的?这不是针对圣堂的,对不对?”

‘特立加姆微微转头环顾着这番景象,包括精心修剪的灌木丛和广场上纵横交错的大树。菲利普觉得他发现了什么可疑的线索。但他显示收拢嘴唇,然后张开苜蓿叶一样的四瓣下颚,愤怒地露出利齿。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学者?”他问。

菲利普远没恢复最佳状态。他又按了按无线电,希望BB不过是在保持沉默并搜集情报。得花上一番功夫才能在不注意可怕的细节的情况下观察眼前的景象,两个圣赫利踉踉跄跄地走过,手里用一块布料充当的临时担架上兜着难以名状的尸块。

菲利普转过头。

“抱歉,我错过了什么吗?”

“鬼面兽在哪?”‘特立加姆质问。“这地方本来有鬼面兽在工作,他们负责照料花园,现在都去哪了?”

菲利普第一个念头是他们不是被炸死了就是受伤之后被抬走了。他刚想把想法告诉特立加姆就被他拽着胳膊拖进广场,他要亲自查勘现场。菲利普别无选择。他不由自主地看着脚下的一具尸体,一个中年男性,腿部残缺不全,脑袋也就剩一半了。那种气味——微甜的金属味,还掺杂着氨水和硫磺的气息——比被撕裂的肉块更让他触目惊心。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他成功地停止了胡思乱想,他过去从未意识到自己还有这种本事。当他抬起头,发现特立加姆大步走开,在死者的尸体间细细观看,抓着士兵的肩膀向他们提问。

“鬼面兽呢?”他质问道。“你们看到鬼面兽没有?他们去哪了?”

看来他是正确的:基拉哈尼都不见了,在星盟解体后和圣赫利在一起的人数并不多,但他们的忽然缺席确实非常可疑。他们转而对抗先前主子的可能性让菲利普很是不安。

‘特立加姆快步返回,下颚愤怒地张合着。“一个都没有,”他咆哮道。“跑了个一干二净。”

“你认为这是暴乱?”

“在大决裂中绝大多数鬼面兽都对我们倒戈相向。”

“没错,但他们中有不少只不过抢了飞船就回老家了。”

“好像你还没意识到问题的关键,‘菲利斯’。”是啊,他的发音听起来确实像是菲利斯,就和瓦兹.贝洛依说的一样。多余的下颚很难发出爆破辅音。“在我们两族之间没有慈悲可言。”

“没准他们不过是逃命去了,”菲利普说。不,他自己都无法自圆其说。一个鬼面兽曾试图杀死内奥米,但失败了——只是这件事他无法跟‘特立加姆分享。“也许咱们能发现他们正躲在某个地下室里瑟瑟发抖呢。”

“我早知道不该迁就他们,发生这件事的时机糟糕到极点了。”

哦,原来这才是症结所在:并不是因为他们胆敢杀戮圣赫利,‘特立加姆自己正在筹划的行动也没什么不同。但他们打乱了精心部署的叛乱行动。

“好吧,但你怎么能……”

菲利普算是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了。一道能量束击中了他前方二十米处的铺路石,石子砂砾泼溅到他身上,好疼,然后一道接着一道,就像闪电一样耀眼。

他出于本能俯下身,然后扑倒在地,并非因为这么做能保住性命,而是另外一种诡异的感受占据了他,真正的恐惧,对于随时随刻可能死去的完完全全的恐惧。他的身体彻底无视了理智,它正在进行自我保护。他无法移动,只能听任爆裂声和呼啸声贴着他的耳朵划过,感觉起来是如此之近,他甚至能闻得到类似散热器上的涂层被炙烤的味道。

“鬼面兽!”有人高声喊。“是鬼面兽!污秽的叛徒!杀光他们!”

靴子踏在他脑袋旁边。“暴动!”一个圣赫利接着大喊大叫。“忘恩负义的东西,忘了谁给你们提供庇护供给吃喝了吗!”

菲利普努力着别过脑袋,寻找能提供掩护的地方。三个圣赫利正在和墙上的某个人交火。真是鬼面兽?看不清,他的脑袋抬不到能辨认清楚的高度。他只想让射击停下来,并且非常确定如果继续在这片开阔地上趴一会就死定了。他会孤独地死去,甚至没有BB的陪伴,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镇定一点,刚发生的是几秒钟的事,瓦兹这么告诉过我。你觉得像一辈子那么长,其实只不过几秒而已。

射击还在持续,啸音和爆裂声不绝于耳。忽然一切都停了下来,墙壁间的回声似乎也想余音绕梁,但随即被含糊不清的怒吼吞没了。菲利普不知道该抬起头还是接着趴在地上,但有人替他做了决定,拎着领子就把他拽了起来。

‘特立加姆低头瞪着他,鼻孔翕动,不屑之情表露无遗。“弹着点都离你远得很!”

菲利普今天真是受够了。他被炸弹炸完又被枪击,目睹他人被杀,还离家乡万里之遥。玩间谍游戏的新鲜感结束了,以这种方式结束生命太可悲了。

“我要去找凯登,”他努力让自己的语音保持镇定。越来越多的重装护城民兵搭乘各式车辆劈开人群拥入广场,人们的情绪也由震惊转变为愤怒,菲利普用鼻子都能闻得到。“我的飞行员,他去了一间客栈,现在肯定在找我,我必须向大家报个平安。”

‘特立加姆依然牢牢地拽着他的领子。“然后呢?返回神风烈士的要塞?”

“正有此意。”

“选择那里当庇护所是不明智的,而且原因你非常清楚。”

菲利普最接近骚乱的经历是发生在悉尼的一次夜间争执,澳洲队赢得了某项橄榄球比赛的奖杯,酒吧里人满为患,然后涌上街头,接下来就是拘捕,扭打,震耳的喧闹,他相当确定当时正准备拦出租车离开,脑袋就被人踢了一脚。那时他的感觉就像现在这样困惑。和那晚一样,成百的——也许上千个——圣赫利组成了义愤填膺的人墙,虽然并非针对他,但依然潜藏着一触即发的致命威胁。

接着有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菲利普见到所有人同时转头,然后他听到了“基拉乌,基拉乌”的呼喊——那代表鬼面兽,是由他们的族名和桑赫里语中的木桩“a’ul”组合而成的谑称,是最具侮辱性的咒骂。当群起呼应的冲天嘶吼像泄露的蒸汽一样传遍人群时,他猜到将要发生什么事了。他以前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也不清楚其中包含的确切含义,但顷刻间一切都变得清晰明了,这样的知识他在惠特利大学安全而舒适的办公室中一辈子也无法学到。

人群一分为二,菲利普看到一个被桑赫里士兵制住的鬼面兽不断挣扎,咆哮唾骂,然后波涛般的人群又合而为一。鬼面兽的嚎叫被圣赫利的咆哮吞没,菲利普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到涌动的人潮。这就是一群实施私刑的暴徒,但圣赫利不需要绳子。(美国南方二十世纪中叶针对黑人的私刑——lynch泛滥,将黑人用绳子吊死甚至活活烧死)他们是食肉动物,就像一群恶狗一样扑到鬼面兽身上,菲利普的想象力填补了视野的空白。是时候溜之大吉了。

“我该走了,”菲利普说。他能想起客栈的地址,他必须离开。上帝啊,BB,干嘛非挑这时候出毛病?“我的无线电坏了,以后再和你联系。”

想看到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太困难,因为他比最常见的桑赫里男子都要矮上一大截。他就像个在黑森林里迷路的幼童,眼前满满的都是下肢和武装带。忽然枪声又起,不过这次是从院墙的方向传来的。他冒险环视了一圈,然后发现了更多手持步枪的鬼面兽。他对精英战无不胜的优越感的信任正在迅速崩溃,能量束迎面袭来,然后爆炸把碎石掀上了天。爆炸发生在较远的广场北侧,不过依然震耳欲聋,菲利普依然能感觉到它的威力对前胸和耳膜的冲击。

“卧槽——”

“这就是你要的回答,学者。”‘特立加姆猛地把他拉向圣堂,把他的胳膊都拽疼了。“你在这才是安全的。”

“凯登会来找我。”

“太迟了,必须现在就开始。”

菲利普挣扎着跟住‘特立加姆大开大阖的脚步。在他身后的某处,地狱好似重现人间。他不知道那是正酣的激战还是狂怒爆发的人群,但他的腿决定保持移动,离那喧嚣越远越好。

“你说什么?什么必须开始?”

‘特立加姆把他推进圣堂的大门。“你觉得呢?我们必须现在起义,在鬼面兽逼得我们两线作战之前先行出击。”’特立加姆换成了英语。他说的很流利,为了担任舰队的翻译官进行过专门训练,很难说清楚他是怕菲利普听不明白还是出于其他原因才换了语种。“懦夫,纯粹的懦夫。他们为什么安置炸弹?这种肮脏下流的行径都是从你们人类那学来的。恐怖主义,是不是这个词?”

这个词的确代表了他正身处此地的全部意义。打从一开始菲利普就清楚军情局那不能明说的勾当,他来这并不是为了研究桑赫里文化或是架设友谊的桥梁。军情局的任务是在他们重建军事强权之前将之摧毁,他之所以成为和他们对话并能获取信任的不二人选不过是因为他是如此的人畜无害。他觉得自己是彻头彻尾的混蛋,但随即想到了惨遭杀害的数以十亿计的同胞,还有战火中的悉尼,默默地告诫自己应该明确自身的立场。

恐怖主义,正是这个词,‘特立加姆。我们都在做相同的事,只是方式有所不同而已。说到咬文嚼字,那可是我的专长。

“但确实有用,”菲利普喘过气来后说道。他还是能听到外面的暴乱,但墙壁让声音模糊不清,形成了暂时安全的假象。“高效,廉价,可以持之以恒数年之久,你能从我们这些灵长动物身上学的多着呢。”

“绝不!”霎时间菲利普还以为他要过来像对付惹是生非的小孩一样揍自己一顿。“这不成称作战争!出其不意偷袭放松戒备的敌人和连面都不敢露的懦弱行径之间存在一条红线,而我绝对不会越界,这会玷污我们的荣誉。我们为了信仰而战,菲利斯,为了重回正途而战,为了再度获知诸神对我们的意旨而战——不是为了让他们出于厌憎对我们避之不及。”

菲利普向来不熟悉交战规则,现在更没兴趣在这个问题上大加诡辩。‘特立加姆推着菲利普大步返回圣堂的门廊,武僧和前星盟士兵们因为发现自己正因为突如其来又气氛沉痛的平静笼罩着圣堂,将爆炸带来的损伤一扫而空而无所适从。

他该如何让奥斯曼知道他安然无恙?他身上除了故障的无线电外一无所有——甚至换洗的内裤都没带。他正在坐在逐渐拉开序幕的内战的风暴中心,毫无头绪,孤独无依。他也许能在几天内回到斯坦利港号上,也可能从现在其躲在地洞里数月之久,甚至度日如年地囚居而死。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感觉变得更加清晰敏锐,比一生中的任何时刻都要专注,这种感觉带来的激动令他意想不到,虽不能让他喜出望外,但肾上腺素正在褪去,让人呆若木鸡的恐惧被极度的专注所取代。他喜欢这种全新的体验,它敏锐,鲜活而强烈。所有的一切——声响,色彩,气味,身体的所有知觉——都异常生动且一览无遗。

没准这就是让UNSC的伙计们前进的动力,现在的他对他们惺惺相惜。如果出牌的策略正确,他就能活到用这段传奇经历跟他们换杯啤酒喝的时刻。

‘特立加姆走到一张刚刚被扶起的桌子前,把拳头重重地砸在上来唤起大家的注意。所有人都停下来聆听。

“兄弟们,”他声若惊雷。“这是鬼面兽的杰作,倒行逆施,但无关大局。我们是不是合格的勇士?”

“是的,战地大师。”

“我们的意志是否坚若磐石?有没有人会在即将来临的圣战中临阵退缩?”

即便圣‘希由姆人被打为伪先知而声名狼藉,身为僧侣的‘特立加姆依然将先行者奉若神明,但他也拥有务实的政治倾向。菲利普忍不住把他视做担任中世纪时期教皇的合适人选,堪称圣赫利中的波吉亚(感兴趣可以自行搜索波吉亚家族),既是铁血无情的指挥官又是一秉虔诚的主教,这个圣赫利现在正一并展现这两种特质。他的目光从逐张面孔上划过,似乎在寻找心意不决者然后将之生吞活剥。没人退缩。

“咱们准备好发动突袭了吗?”

“接近了,战地大师,即将蓄势待发。”

‘特立加姆锤了一下桌子,桌上的灰尘都跳了起来,菲利普也一样。

“那就够了。不理会鬼面兽,碍事者杀无赦,但把注意力集中在首要目标上。”他微微转头,环顾整个房间,忽然更像是一条伺机发力的眼镜蛇。“对瓦达姆的进攻即刻发起,马上!”

  • 2553年3月,威尼斯新泰恩市,UNSC秘密情报据点

口无遮拦的我啊。

瓦兹.贝洛伊刚说完内奥米的名字就悔之不迭,但他就是控住不住自己。他只是没料到能浏览威尼斯当地麻烦分子的面部照片,更没想到能从嫌犯的图片库中看到她父亲的脸。

斯塔凡·森茨科,恐怖分子嫌疑人,殖民地叛军,一有机会就大肆抨击地球当局。

森茨科在阴谋论者里是万中无一的一个,因为他的确没说错。她失踪多年的女儿确实还在人世,而如他所称那样警察带回来的只是个赝品。不过他并不知道她成了一名斯巴达战士,内奥米也不知道他并未死于星盟对圣萨尔殖民地实施的焦土轰炸。瓦兹坐在沙发上呆望着平板电脑,就此事而言他不知道到底该从哪开始解释这场灾难——无论是对她或是任何人。他刚刚开始认为军情局总算是做了件体面事,让斯巴达战士们了解他们孩提时代被绑架后通过洗脑遗忘掉的家庭,但现在他彻底改变了看法。这种行为依然肮脏得让人生厌,对他们中的任何人来说既不会有幸福欢乐的结局也不会有抚慰心灵的大团聚。

也许她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要更好一些。

可惜太迟了,内奥米都知道了,而现在他和两个站在他身后张望的人知道的更多。瓦兹回头看了看马尔.吉芬的反应。马尔不仅仅是他的挚友,还是他的长官,而且——瓦兹不得不承认——在面对这种局面的时候比他要冷静得多。

与瓦兹不同,他并未感到愤怒。

马尔只是长出一口气,仍然靠在瓦兹做的沙发上,双手拄着靠背。肮脏的地下室里凌乱摆放着陈旧的家具和高科技通信设备,充满了包括死气沉沉,霉变气味和密封严实后的寂静等隔音室应具有的特点。它吞噬了所有的声息。

“逗我呢吧,”马尔平静地说。“世界真小,哈?”

麦克.斯宾塞,被派驻此地的资深情报探员,用那种“你等会儿”的方式皱起了眉头,好像他刚做了一道二加二的加法结果却错的离谱一样。瓦兹根本不知道斯宾塞了解多少实情,他是军事情报员,但不归军情局管,而且就算是在情报界军情局也是化外之地。就瓦兹所知,没人向斯宾塞报告过K-5的任务是策反桑赫里城邦,原因仅仅是立场相同并不意味着有义务分享情报。

我不该提内奥米的名字,老天爷,我脑子秀逗了吗?

“你说的不是那个内奥米吧?”斯宾塞过了半天才问,总之听起来意兴阑珊,一定是装出来的。“斯巴达战士内奥米?那个女武神?”

斯宾塞可不是会随便忘掉别人名字的人物,所以毫无疑问他还记得内奥米。她至少两米高,苍白的面色让瓦兹至今无法确定该说她的肤色是淡银还是银灰。她赤手空拳就能放倒一个精英或是鬼面兽,上述二者的发生瓦兹都亲眼目睹过,而她连汗都没出一点。她是人类进化的下个阶段,是最聪明最强壮的精粹,经过了基因改造和陶瓷骨骼强化物的植入,还接受了UNSC所能提供的最高强度的军事训练。

当然,他们经历这些的时候还都是孩子。这才是瓦兹关切的问题核心所在,现在发生的只是因果报应,而他知道这天迟早会来。

“没错,就是那个内奥米,斯巴达战士-010,”瓦兹站起身,把平板电脑递给马尔。虽然身处泥淖的情况下别接着给自己挖坑才是明智之举,但那样做只能让斯宾塞更加好奇。“她的真名是内奥米.森茨科,我读过她的档案。”

斯宾塞点点头,依然神情放松。“嗯,我想知道这麻烦什么时候会露头。”他没有详细说明“麻烦”具体指的什么,瓦兹也不知道该如何在不走露风声的前提下加以询问。斯巴达战士项目的肮脏细节对于这两个陆战队员来说已经够震撼了。“我看得出他们的相似之处,那灼热的目光。你觉得他知道吗?要是知道他对地球的态度就说得通了。”

“他自己猜出了一些端倪。”马尔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知道他们是怎么为斯巴达战士项目征募新兵的吗?”

“我没有知道的必要。但我确实知道部分探员拒绝参与‘征兵’。我这么说已经非常轻描淡写了。”

“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你觉得呢?咱们谈论的是军情局,不是动物收容站,他们连健康的狗都杀。”

瓦兹努力不去想象那种事。马尔愣了一下,但也仅仅是一转眼的功夫。

“那你知道他们诱拐儿童。”他说。

“现在知道了。”

“哎呀,”马尔眨眨眼,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我们怎么就不学着精明点呢?”

“嗨,得了吧,你们是ODST,实心眼儿的陆战队员,把精力放在低轨空降和开枪射击上吧,至少睡得踏实。”斯宾塞把挂在杯壁上的残渣泼掉,然后从马尔手里拿过平板电脑。“问题在于森茨科知不知道,或者她知不知道。”

“她知道家人的身份,”瓦兹说。我们应该告诉她吗?还是应该瞒着她?是否应该在知会奥斯曼舰长之前先对她说?怎么做才好?“但这对她来说可是重磅消息。”

斯宾塞缓慢而悲痛地摇摇头。“我们会怀念星盟的,一切都简单明了,一个下巴的是好人,四片下巴的是坏蛋。”

“你准备上报这件事吗,麦克?”马尔问。

“不会,因为应该由你们上报,难道不是吗?”

瓦兹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他甚至能感觉到马路上过往车辆的颠簸。在墙外,昔日的敌人正在重操旧业,星盟的到来打断了旷日持久的人类之间的战争。威尼斯一直是罪犯和不法之徒的世外桃源,现在更是向所有对自己的政府摩拳擦掌的种族敞开了大门,但和面对内奥米相比那些忽然都变得更像是理论上的难题了。

无论用什么方式,必须告诉内奥米,而且瓦兹肯定会这么做。她已经充分表现出可以不顾虑对任何人的个人忠诚,甚至可能通过逮捕亲生父亲的方式来证明自己将职责放在第一位,就像对待哈尔茜博士一样,但那并不意味着不会伤害到她。斯宾塞说的没错,杀折页脑袋才是简单而愉悦的战争方式,它从来没有让瓦兹觉得自己肮脏不堪。

“德弗罗呼叫,小伙子们,”他的耳机里传出一个声音,“你们必须马上回来,奥斯曼下的急令。”

马尔猛地抬起头。“出什么事了?”

“圣赫利奥斯出事了,我们和菲利普失去了联系。”

“上帝啊,怕什么来什么。咱们要去接人?”

“可能吧。时不我待,马尔,立即行动。”

斯宾塞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通话,但听不到对面的声音。“奥兹吗?”

“是德弗罗,”马尔回答。“计划有变,我们必须回到船上。”

“好吧,我是不是最好把你们送回去?斯宾塞出租车公司,我们永不打烊,”斯宾塞动手关闭杂乱无章的地下室里众多的屏幕和监视器。他没有过问细节。“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我们接到命令后才能告诉你。”

“没关系,你们不在的时候我会紧盯着那些混蛋。”

斯宾塞启动了一大堆安保设备后才最终锁上了身后的大门。不多管闲事的邻居在新泰恩城根本不存在。瓦兹坐在皮卡的后座上,尽量装成威尼斯本地人,这科比在地球上装得合群简单得多。按马尔的说法这里的人看上去都是危险分子,所以横贯瓦兹下巴的伤疤在这正合适,没人知道它是和折页脑袋扭打的时候留下的,看上去就像是参与酒吧械斗的结果。他希望它能吓退好奇心重的人。

“帮我个忙,麦克,”马尔溜进副驾驶位,把卡宾枪藏在夹克下,手指放在扳机圈里。“在我们回来之前别把森茨科逼得太紧。”

“你没同意我怎么敢朝他开枪呢。”

“我是认真的。这件事很棘手。”

“我想也是。”

斯宾塞启动引擎,开上公路。这辆古董疣猪融入到车流中,在卡车之间穿行,到了市中心遇到了红灯才停下车。

瓦兹看了一眼旁边车道上空载的汽车,司机是个吉格亚尔人,不同的种族在威尼斯上比邻而居是此处并非寻常殖民星球的唯一证据,在其他殖民地瓦兹一个外星人都没见过。每当他抵达某个殖民星球,看到的不是冒烟的废墟就是一片玻璃化的焦土。对抗星盟的战争在他入伍之前很久就开打了,而且他还是个地球来的小子。

“丑陋的混蛋,”马尔嘀咕着。那个吉格亚尔人把像秃鹫一样恶毒的目光转向他,好像听到了他的话,但它可能仅仅是在查看路况。“你知道上次我抬它们的尸体后花了多久才洗掉手上的臭味吗?”

“那你知道我花了多长时间才和你们打死的家伙们建立起工作关系吗?”

“对那事儿很抱歉。”

“因为那件事他们还在对你俩进行麦弗-亚特通缉,但愿你们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知道,菲利普给我们解释过,带回颅骨和颈椎骨就能拿到赏金,我们会变成收藏家的展品。”

马尔对菲利普的担心程度超出了瓦兹的想象。沉默代表他正在为糟糕的处境思考对策,插科打诨则意味着他不愿多想。菲利普智商出众,颇有胆识,但他没接受过应对这些情况的训练,瓦兹只能想象得到只要有充分的时间和足够粗的棍子一个折页脑袋能从他那拷问出多少实情。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都不信任我们。在打了那么长时间的仗之后你不可能马上开始信任敌人。不,这跟暴露军情局的计划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他们会怎么对待菲利普。

至少菲利普身上还带着BB的子程序,而BB在紧要关头总能想出好点子,但子程序也会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给菲利普注射一支致命的毒剂。多年以来瓦兹已经失去了太多的战友,总是怀疑也许某天最后一颗子弹最好留给自己,但此时此刻哪怕是想象着结束一个好友的痛苦也超乎他的能力范畴。也许对BB来说会轻松一些。

“你没事吧瓦兹?”斯宾塞问。“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这就是俄国式的兴高采烈,”瓦兹说。“你应该看看我不爽时的样子。”

斯宾瑟嗓子里挤出的声音姑且能称作笑声,他似乎对开车时不引人耳目的把戏熟捻于心。瓦兹注意到这辆古董改型皮卡和这里大多数的车的破旧和看过就忘的程度完全一致,不多不少,这样才能轻而易举地融入这个城市的环境中。斯宾塞的驾驶技术娴熟,既不快的能甩断人的脖子也不慢慢悠悠,还能够通过是漫不经心的扫视看清周遭的一切。他只是目光游移,偶尔左顾右盼,不时查看倒镜,这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平常。瓦兹对这种技巧留上了心,他确定某天能用得上这招。斯宾塞已经当了三十年的间谍了,在深入敌后的长期潜伏行动中没有出类拔萃的技巧不可能幸存这么长时间。

我真的能适应这样的战争吗?

斯宾塞还能回忆起人类才是唯一的敌人的时代,瓦兹却不能,马尔也一样。瓦兹想知道对同类开枪到底有多困难。

路边建筑从办公楼和仓库慢慢变成了民房,越来越稀疏,最后只剩下了开阔地。从接到命令到现在过了不到三十分钟,他们碾过灌木丛开上了一条土路,前往跟德弗罗的会合地点。那艘军情局的运输船——并非老式的鹈鹕飞船,而是隐身设计的改进型——正藏在绿树环绕的山谷中,以避开过路汽车和飞船的耳目。隐身并不意味着对裸眼完全不可见。马尔按下无线电,瓦兹在耳机里听到了耳机中信号轻微的爆响。德弗罗用不着收到信号才启动引擎,甚至在斯宾塞停车之前瓦兹就听到了发动机微弱的轰鸣。

斯宾塞把车停在了树丛掩护之下。毕竟他还得在这继续潜伏。“我会在这等到你们安全离开,”他说,“以防万一。”

马尔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言不发地跳下副驾驶座。

瓦兹还没来得及关闭运输船的舱门德弗罗就起飞了,他贴着山谷的顶部飞行,尽可能和新泰恩城之间保持距离,接着才能加大油门进行脱离大气层之前最后的快速爬升。瓦兹从驾驶舱的风挡玻璃能看到迎面掠过的树梢,近的太吓人了。

马尔挤开瓦兹,把头探进驾驶舱。“德芙,你收到情报了吗?有多糟?”

“你还想要多糟?菲利普遇到了‘特立加姆,然后’特立加姆问他认不认识朱尔‘穆达玛。”

“老天啊,这么说咱们穿帮了。”

“不好说。接着就发生了爆炸,奥斯曼从无线电里听到‘特立加姆对菲利普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是我们干的,谁知道是什么意思。”德弗罗停了一下,然后运输船忽然垂直向上射了出去,瓦兹不得不抓紧把手,他本来应该系好安全带的。“之后信号就断了。”

这就叫做两面三刀的把戏——实际上是三面,在对神风烈士微笑的同时武装想要推翻他的宗教狂热者,与此同时还绑架了一个碰巧冒出来的叛军。很好,军情局成功地让圣赫利奥斯保持动荡的局势,这也是帕兰戈斯基的宗旨,趁折页脑袋翻倒在地时痛打落水狗,把他们踹成残废,永远不能恢复元气再来招惹地球。瓦兹对此没有异议,只是觉得缠杂不清。

驾驶舱风挡上的一小块天空由蓝变紫,最后变成漆黑。他们现在已经离开星球了。德弗罗按了下控制台,把飞船的控制权交给舰载AI,但并没有把头从驾驶席上转过来。

“他会平安无事的,德芙,”马尔说。

她的声音有点嘶哑。“没错。”

那种语气颇为勉强。瓦兹意识到他一直都没发现马尔已经知道的事。德弗罗喜欢菲利普,瓦兹直到听到她话语中的沙哑才意识到那超过了对战友安危的关怀之情。

“我说真的,莉安,”马尔的声音变得坚定,让人非常安心,这是瓦兹第一次听到他称呼德弗罗的真名,他正在展现父亲式的可靠和坚毅。“他能挺过来。他可以用三种外星人语言把对方侃懵后脱险,振作起来,好姑娘。”

德弗罗只是点点头。在星光熠熠的黑暗虚空中,军情局巡游舰斯坦利港号正潜伏在某处,上面的舰长心焦难耐,还有位经历了非常难熬的一周却仍将听到更多坏消息的斯巴达战士,船上的AI有一部分跟菲利普一道杳无音讯。控制台上的导航仪将那艘飞船显示为一个细小的绿点。

“你们在下面情况如何?”德弗罗似乎努力想找回自己玩世不恭的风格。“找到什么坏人没有?”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作为K-5小队的指挥官,奥斯曼必须首先接到汇报,但从道德上来说内奥米有权先于任何人知道。与此同时,德弗罗也是ODST,来自10营,是自己人,瓦兹不能把陆战队的同伴蒙在鼓里,哪怕几个小时也不行。他对这个消息纠结不已,马尔也没有插手帮他摆脱困境。

“找到了,”瓦兹终于回答说,“而且事情非常复杂。”

  • 威尼斯轨道上空,UNSC斯坦利港号停机舱

在没有身体的情况下疼痛是一种奇怪的感受。

BB是纯粹思想构成的实体,感受不到疼痛和创伤,但现在他知道创伤造成的截肢是怎样的感觉了。他正和菲利普无线电中存储的子程序连接在一起,然后爆炸就发生了。链路被切断了,好疼。

这是唯一能描述它的方式。那是他思维进程的强行中断,让人心烦意乱,头晕目眩,而且挥之不去。他觉得永远失去了身体上被切断的那部分。

但分裂子程序并切断与他们的联系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还有一部分的我在悉尼的B-6徘徊,我一直未与其保持联系,再分离出十几个也是小菜一碟,这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有一次他曾插入过内奥米的神经接口,在战斗中进入她的神经系统,如此一来他了解了对于人类来说压力下肾上腺素的冲击是怎样的感觉。也许那才是痛苦的根源,他能识别太多血肉之躯的感受了。他的存在,他的身躯,都是输入的程序和数据,忽然拔掉插头就像把他身体的一部分扯掉一样,让他陷入震惊之中。

而且思维成就了我的一切,它就是我的血液。数据代表我的存在,就像呼吸。离开它,我就会死去。

想象是什么关闭了无线电也让我忧心忡忡。就因为爆炸?当然不会。军情局的设备比那要结实的多。就算携带无线电的人踩上地雷它依然能继续运转。

好吧,只有一种方法能发现真相……

BB分散在斯坦利港号的系统当中,每秒钟进行数以十亿计次的运算,与此同时还监控着距离飞船数万光年之遥的事件。感应装置就是他的眼睛,耳朵,鼻子和指尖,但他能探测并理解的输入数据要远远超过人类的感知能力。他比任何一个人类个体的知识都要丰富,而没有把握对于他来说是崭新但恼人的体验。

求知欲振奋人心,而无知……并非如此。

“塔卡号呼叫斯坦利港——BB,准备好热茶,预计四分钟后抵达。”德弗罗正强作振奋,但略高了几度的嗓音背叛了她。BB知道运输船的位置,也清楚关闭内部船舱并开启机库舱门的精确时间。看来他并不是唯一五内俱焚的人。“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BB听到德弗罗身后正在进行的谈话,不过是她通讯过程中的只言片语,对于人类的耳朵来说几乎细不可闻。“和神风烈士的手下打交道需要一点外交手腕。”

“哦,”德弗罗说。

马尔和瓦兹正在争吵,BB能探测到下颚肌肉紧绷和呼吸加速造成的语言频率的改变。他听到了瓦兹的半截话,他的俄国口音更加明显了,这意味着他正怒火中烧——‘米,那我来。’“好,塔卡号通话结束。”

BB此时此刻只跟运输船上的导航系统链接,进行机器之间的对话。当他监控并调节它的航线时,揣摩着偶尔听到的那句话的余下部分,还有这句话前面的内容。

“米”应该是内奥米,“那我来”……前面通常是“如果你不去”。

所以如果马尔不做某件与内奥米有关的事,那瓦兹就会代劳。是什么事呢?问某个问题,告诉她什么消息,还是给她什么东西?在进行威尼斯的任务之前的最后一次危机是揭秘内奥米的个人档案——内容极其骇人,里面的细节足以让任何女人抓狂,即便接受过足以应对击垮常人的训练和改造的人也不能例外。这回的事肯定是档案事件的延续。内奥米让瓦兹先读档案,然后转述坏消息,这样他就成了决定在什么时间告诉她多少内容的关键人物。没错,肯定都是因此事而起。BB决定密切关注事态发展,确保每个人都安然无恙——或者说在这种情况下尽可能地安然无恙。

可能事关指挥权。马尔是中士,瓦兹则是下士。瓦兹的道德观念依然无可动摇,这让他在满是灰色区域的政界里常常陷入自身的逻辑争议中。

我很好奇自己会不会因为阻止他枪毙哈尔茜博士而感到后悔?

舱壁警示灯闪烁着,内部船舱气密完毕,船艉的停机舱在真空中开启,运输船停泊在机位上,语音频道依然关闭着。哦,这么说他们还在争吵中。他们知道BB能听到并看到一切,那也是他们曾经处心积虑躲在货柜下面用笔聊无声交流的原因。他觉得他们早把那篇翻过去了,并且越来越信任自己,所以这次的事肯定要严重的多。

“出来吖,咚咚咚,”BB说,“奥斯曼正急着迁跃呢。你们不想让倒霉蛋菲利普迫不得已看完神风烈士自家后院的宫斗大戏吧?”

塔卡号的引擎关闭了。甲板固定装置连接在起落架上,船舱重新加压后内舱门的气密也关闭了。右侧舱门开启,BB在ODST们跳下船时听到了争论的尾声。

“必须先让她知道,”马尔说。

“那她要是发现了呢?事关信任啊。”

“要是她因此发狂怎么办?你考虑过没有?”

“那就让他发狂好了。”

“指挥优先权就是为了这种情况准备的(你得听我的)。”

德弗罗插话了。“嗨,你俩闭嘴行吗?”

三个ODST从塔卡号上走下来时嘴都闭的严严实实。BB趁他们快步走向通往上层甲板的台阶时把自己闪着蓝光的全息投影投射到他们面前。他的形象就是个小盒子,平淡无奇,未加修饰,因为这就是他对自身的定义:他并非人类的替代品,而是个黑匣子,一个隐藏在毫无亮点的外观之下的复杂而充满神秘感的机器。

“一切顺利吗?”他问道。因为我就很不爽。他对在任务中被切断通讯回路感到不适,而且作为一个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掌控一切的记忆体现在正同时存在着两个盲点。“你俩得刮刮胡子了。”

马尔看了看德弗罗。“是啊,德芙,把胡子剃了。来吧BB,别挡路。”

“我也很想念你们。”

马尔似乎对更换话题求之不得。瓦兹沉默不语,抽搐的下巴正在表示无言的抗议。在他们快步前往舰桥的路上BB一马当先飘在前头。

“你的子程序发生了什么事?”马尔问。

“不知道,菲利普倒下时我也断线了。”

“你听着不对劲啊,BB。”

“这种感觉可不好受。”

马尔慢下脚步,用看着瓦兹的方式望向他。有机生物需要进行眼神交流,每到这时候BB就会考虑做出让步,投射至少包括面部,双眼和嘴巴的脸孔,这能让人类感觉舒服得多。但那并非他的本质,而且此时此刻他迫切需要维持自我意识。到目前为止队员们都能适应他的盒形化身。

“疼吗?”马尔问。

他的洞察力确实不俗。“嗯。”

“那你就是载誉而归的ODST了。落个伤疤——你才算入伙。瓦兹有了,德芙也有,我也一样……”

“没错,他就是在自吹自擂的时候屁股中了一枪,”德弗罗说,“得了,咱们还是多替菲利普操操心吧。”

这才是他们该有的样子,用ODST粗鲁戏谑的方式嬉笑怒骂。和内奥米一起呆在舰桥上的奥斯曼正靠在椅背上,攥紧的手指陷入扶手,等待着进入迁跃空间。她最烦的就是这个了。身穿UNSC工勤制服的内奥米像尊雕像一样漠不关心地坐在导航台前,她的这种表象瞒不过任何人,BB怀疑她自己也心知肚明。

奥斯曼从背后望着她。“好了,该大干一场了。BB,送我们上路吧。战果如何,中士?”

“等你有五分钟空闲的时候我们再向你汇报,长官,”马尔边说边坐在座位上准备迁跃。瓦兹瞪了他一眼,那表示‘以后再找你算账’。“有什么计划吗?”

“好吧,等咱们到圣赫利奥斯的时候,菲利普应该已经出现了,但假设他没有的话,降落在地面上搜索他可不简单,但总比在这干瞪眼强。”

“我们愿意冒任何风险,长官。”

“我了解。我还让上将向胡德寻求帮助了。”奥斯曼的双眼阖上了一会,可能只是为了让他的脏腑为迁跃做好准备,而不是为事态恶化而感到无助。“咱们要给他们充足的时间意识到菲利普有麻烦了,之后才能对他们说咱们已经得到了消息,这样神风烈士就不会怀疑咱们有和他保持联络的方式和手段。”

BB马上就要倒数到头了。他进行了最后一次通讯扫描,确保在迁跃让斯坦利港无法接收到通信联络前没有任何待读的讯息,又从他在位于UNSC悉尼总部B-6的分身那里提取了情报,它正在监视着军情局总部里其他的军官和AI。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等帕兰戈斯基最后从军情局总指挥的位置上卸任之后奥斯曼将是继任的人选,但这仍然未能阻止对手们趁她不备毫无意义地乱挖墙脚。BB必须多加小心。

一切都风平浪静,万事尽在掌握,甚至霍加斯舰长和他烦人的AI哈里特也没添乱。从帕兰戈斯基那还传来一条有趣的新消息,是关于戴森球内发现的先行者科技的初步发现的,等奥斯曼稍后有闲暇阅读的时候再转呈给她吧。

“还有八秒,帅哥美女们,”BB报告迁跃前的倒计时。哈拉克人已经将先行者的技术安装在了无尽号上,哈尔茜博士在奥星上发现的导航系统能让飞船精确地离开迁跃空间,他们甚至能准确地预测何时何地回到常规空间中——不再是瞎跳之后撞大运了。也许下一个进行这项改进的就是斯坦利港号。“咱们要测试引擎的理论极限推力了,享受旅程吧。”

奥斯曼放开椅子扶手,将双手放在腿上。BB释放了引擎的制动器,巡游舰立即直冲进迁跃断层空间,斯坦利港号前全景显示器上的群星化成了白色的线条,然后消失了,化为漆黑而毫无特色的虚空。奥斯曼睁大眼睛,逐渐从失去视觉的一瞬间慢慢恢复。

“好,”她说。“咱们知道菲利普所在的地点,也从他那里获得了足够的定位数据来绘制该区域的地图。BB,如果咱们不得不潜入进去搜索他,我需要一幅用于制定计划的全息投影。”

“在一座城市里秘密进行这项行动将非常困难,长官,”瓦兹说。

“咱们可能没这么做的必要。”她站起身,但BB注意到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将一只手支在椅背上保持平衡。她需要几分钟才能从迁跃后的不适中恢复过来。“威尼斯上发生什么事了,中士?”

马尔的心率上升了,瓦兹的也一样。通过精密测量他们颈部可见的脉搏波动BB能轻松探测到这点。这两个人直接从轨道上空投到战场里甚至连汗都不会出一滴,而他们和绝对真空之间仅仅隔着棺材大小的空投舱。他真想象不到威尼斯上有什么东西能摧垮这种镇定自若。

“长官,”马尔说,“我们遇到了特殊的麻烦。”

“从你嘴里听到这个词真是不同寻常,中士。”

“情况本身就不同寻常。”

“最好别告诉我他们获得了轨道核雷。”

“我想要有这事斯宾塞早就提到了,但我们遇到了复杂情况……好吧,我猜这事最好内奥米也一起听听。”

奥斯曼眼睛都没眨一下。“这事我有必要知道吗?”

“哦,当然。”

“就像我以前说的那样——咱们在K-5里没有秘密。干这种差事咱们必须要互相信任。”

马尔侧过身半对着内奥米,却犹豫了,对AI来说人类短暂的迟疑就像永恒那么长。BB已经习惯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他思考的速度远比人类快,而且他的意识可以真正做到无远弗届。但他这回不知道事情会怎样发展,这既让他感到恐惧又觉得兴奋刺激。信息,AI都嗜之成瘾。

但先开口的却是瓦兹。看来他并没有这种感受。

“内奥米,”他说道。“你父亲还活着,他正在为威尼斯上。”

BB对这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令他非常震惊,并不仅仅因为内奥米故乡的星球多年前就已被烧成焦土,更是因为他竟然毫不知情。他怎么能没注意到这种事?他了解她真正的家庭背景,他知道所有斯巴达战士-II的身世。显然他漏过了一些事。他花了5纳秒的时间把整个数据库又筛查一遍,每张伤亡列表,每条犯罪记录,每项人口普查,在森茨科这个名字上还是一片空白。现在他能做的仅仅是观察内奥米并研究她的反应。

她在处理坏消息方面的能力正越来越出色,和ODST一样,她在面对行动中的出其不意的时候向来面不改色,但个人问题却能让她措手不及。

她摒住呼吸,愣了一秒钟,然后又恢复了本色,那无动于衷的表情。这就是她现在的反应。

“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想起他来了,”她最后说。“他是怎么活下来的?还有他为什么在威尼斯上?”

看来这就是瓦兹坚持说如果马尔不做就由他开口的事。他要告诉她关于她父亲的消息。BB通过瓦兹太阳穴上的肌肉抽动判断最坏的消息还在后头。

“他参与了反抗地球的叛乱,”瓦兹说。“内奥米,他在恐怖分子监视名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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