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桑赫利奥斯背弃圣主,诸神垂怜枉施眷顾。
(永恒真相仆从们在布德罗城邦与教会兄弟的神学讨论中如是说)
- 桑赫利奥斯,昂托姆
“奥斯曼说菲利普就在圣堂里,‘特立加姆也已经对跟班下令将他交出来,”BB说。“你们大摇大摆走进去就是了。”
“看来不用白跑一趟了。”马尔四下望了一圈,查看有没有人。零星的枪声将他的目光吸引到了一堵作为掩体的墙边,一个折页脑袋探出头然后又缩了回去,接着是另外一个。某处肯定暗伏了狙击手。他们干吗不把整片地区都炸了?这不是他们的风格。随着离一个桑赫里人脑袋咫尺之遥的砖头在爆炸的白光中化为齑粉,马尔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如果他们还是打得难解难分,我就得让德芙把运输船降落在圣堂院落内部了。”
“就因为这点破事他们就裹足不前?”瓦兹问。“干嘛不往里甩几颗手榴弹?”
“他们要能这么做也一样会朝咱们开枪。”正常来说这算不上麻烦,在过去这都是家常便饭,甚至让人心情舒畅。但马尔对新出现的政治事实还是没别过脑筋,现在有些桑赫里人依然堂堂正正,有些则不然。这回适应规则的速度得快一些了。“绕道而行吧,咱们来这只是为了找到菲利普。”
“我还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没把这地方彻底焚毁。”瓦兹坚持到。“之前他们就已经开始将彼此的城邦烧成焦土了。”
“如果有枪手攻占了坎特伯雷大教堂或是圣城麦加,”BB问到。“难道你能呼叫炮火支援把它炸个稀碎?”
“我还以为折页脑袋比这务实一点。”
“对先行者的信仰不会因为圣希由姆人的失势而立即灰飞烟灭。他们中不少人对待先行者遗迹依然毕恭毕敬。”
马尔略微探出身子,瞄了一眼广场的远处。“好吧,这么说每块石头都是圣物,咱们该怎么利用这点?”两侧的墙壁在圣堂处汇合,从砖块的形状和堆砌的精确程度来看他能判断至少三分之一的墙体是出自先行者的手笔。“捡起一块砖头然后跟他们说不放行就砸碎它?”
内奥米背靠墙壁蹲在地上,头盔仰起,好像在晒日光浴。“我有个更靠谱的外交解决方案。”
“用得上赶牛电棍不?”
“不用,但我得先灭了鬼面兽。”
马尔知道斯巴达说的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之前就赤手空拳解决过两个鬼面兽。她的动作也足够快,雷神锤与其说是盔甲不如形容成装甲车。
“计划呢?”
“爬到墙顶,居高临下攻击他们。”那堵墙高的出奇,必须穿过大片开阔地才能到达,但距离没远到让斯巴达战士三思而后行。“我能从墙上直接跳进圣堂庭院,如果桑赫里人激动过头朝我开枪就为我提供掩护。”
技术上讲他们获得了交战双方——仲裁者和叛军——的共同许可,这本该意味着寒暄几句就能放行了,但人生就是如此吊诡。马尔怀疑这个细节可能在肾上腺素造成的焦虑和宗教狂热的驱使下被忘个一干二净,而且无论小队现在做什么都是在亵渎圣地。但他不可能放弃任务。
“好,干吧,”他说。“BB,你负责确保将内奥米头盔视角的信号传递给我们,这会为我们提供很多帮助。”
“我会告诉你们何时行动。”内奥米依然蹲着,用前脚掌保持着平衡。“BB——我没提要求不要对我进行强化,知道了吗?”
“亲爱的,我不会动你一个指头,我保证。”
内奥米一跃而起,从掩体冲了出去,掀起的沙砾打在马尔的盔甲上。正常人绝不可能像这样奔跑。我操,时速六十公里。她用了几秒就加速到了赛马的水平,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就抵达了远端的院墙。然后她纵身一跃,步伐甚至都未被打乱。她用盔甲内置的推进系统将自己发射出去,划出一道曲线,然后在石头掩体墙上轰然降落。
马尔以前真没见识过健步如飞的斯巴达。鬼面兽不是没看到她的到来就是没来得及反应,因为她在墙上小跑着——依然没停下脚步——朝下方的狙击阵位开枪射击。马尔试图在HUD上的微缩视频窗口中跟上她的动作,但她移动的太快了。他只看到了成堆的瓦砾和尸体,然后镜头转向了墙顶狭窄不平的小道,两侧看着眼晕的落差瞅一眼胃里就让人翻江倒海。现在他能俯瞰整个圣堂了。它的规模比预料的要小,被小径和草地组成的庭院包围着。
内奥米没有止步不前。四个折页脑袋站起身傻看着,甚至没有举起手枪,直到她越过石墙的边缘,重重落在墙的另一头。不知道他压碎了什么东西,声音大得足以在广场上制造回音。颠簸的摄像头信号稳定在几块被压碎的石板上,它们中有几块完完全全碎裂了,然后镜头转而对于对准四米高的厚重大门。
“噫——!”BB说。“咱们能再来一次吗?”
内奥米没搭理他。“中士,等你们准备好,”马尔看到她出现在大门口,她头盔传来的视频上也显示出来站在远处的他。“就行动吧,我不知道身后还有什么东西等着咱们。”
马尔和瓦兹小心翼翼地走入开阔地,只是为了防备动作太大让折页脑袋们条件反射式地开枪射击。有那么一会他还以为那些精英能跟他们相安无事,只是对看到两个瞎转的ODST感到惊讶,但接着他们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开始射击。
周围已经没有掩体了,除了逃命别无他法,只求内奥米能让折页脑袋们忙的顾不上他俩了。盲目的本能是个好东西。马尔意识到内奥米的子弹和他擦身而过,一个迅速而错误的举动会害死自己。马尔被瓦兹追上了,正当此时他觉得什么东西打在了他的后背装甲板上——一下,两下,三下重击——一秒钟后他踉踉跄跄地跑完最后几米冲进圣堂的大门。
噪声戛然而止,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死了。瓦兹抓着他的肩膀把他转了一圈。
“你身上烧焦了好几块,”瓦兹说。“你没事吧?”
“没事。”马尔使劲扭过脖子往后背上看。“屋里有人吗?”
他还以为会遭遇几名‘特立加姆的手下,但是四下里静得出奇,真像个教堂墓地,而且惊悚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看来精英还真不会破坏像这样神圣的遗址。这点可以加以利用。内奥米跟瓦兹端着枪径直朝圣堂走去,分别守在大门的左右两侧。
“让他们知道咱们到了,BB,”内奥米说。
“我能使用你的头盔外放音频吗?我甚至能使用你的声音,这样他们听起来不至于太不真实。我的意思是,我的男声加你的身体,太诡异了……”
“我穿着盔甲,他们不知道我是个女人。让他们知道咱们的身份,并且了解咱们只是来带走菲利普的就行了。”
“还有‘我’(分身的子程序)。”
为了以防万一,马尔依然留意着大敞四开的大门。现在一切的节奏都慢了下来,让他能开始考虑全局。他听不清外面声音的原因是这些墙壁似乎将这里隔音了,但他能看到大约五公里外升起的两个烟柱,六艘轻型飞船在城市上空飞来飞去。
“他来了,”内奥米说。
马尔转过身,一个精英从大门走了进来站在那盯着他们,先是看了看他们的武器,然后是面罩。这时内奥米开口了,或者至少应该说BB说话了,马尔一个字都听不懂。桑赫里人答话了,他们进行着一场长谈。
“他在说什么?”马尔问,一只眼睛依然盯着大门。
BB的又切换成自己的声音,用头盔通讯系统进行着翻译。“他叫奥拉尔,他说菲利普探索通道去了。”
“通道?”
“圣堂里到处都是通道。”
“它可没那么大。”
“我也这么问了,但他说地下有绵延数公里地道,完全就是个迷宫。”
既然菲利普还有拜访景点的闲情逸致,那他肯定安然无恙。“好,那就叫他把他带出来吧。”
BB又切换回内奥米腔调的桑赫里语,但语音却跟内奥米急不可耐的肢体语言全然不搭调。这肯定把这个折页脑袋搞糊涂了。“他说他已经走了几个小时了,而他不能为了找人而擅离职守。”
“懒货。好,那咱们就自己进去找菲利普。他能放咱们进去吧?”
就算运气好马尔也只能听懂一两个桑赫里语单词,但他对桑赫里人的了解足以让他在他们不爽时发现端倪。奥拉尔现在就很不爽。他大打手势,胳膊蹭到身体两侧啪啪有声。听起来BB好像在跟他理论。马尔决定在BB将事情搞定之前先呼叫奥斯曼汇报情况。
“K-5呼叫斯坦利。”
奥斯曼肯定就坐在通讯控制台前。她立即就回复了。“收到,中士。”
“长官,菲利普没事。我们正在谈判以进入圣堂将他带离。”
“我有没有再跟‘特立加姆谈谈的必要?”
“应该不用。我们找到他会立即报告。”
“撤退时多加小心,我们现在只能监控北半球,但战事进行的相当激烈。”
“一到两个小时之内我们就能撤离。K-5通话完毕。”
BB依然在商量着。马尔已经受够这种拖沓了。他又朝门外望了一眼,数了数有大概三十个折页脑袋聚集在五十米开外,看起来他们显然现在钻出来清理残局已经安全了。瓦兹从门口退开扫视着屋顶。
“得了,BB,他什么毛病?”马尔问。“逗咱们玩呢?”
“他说咱们身为无信仰的渣滓不应该进入圣堂,诸如此类。”马尔慢慢向前跨了几步,以此表明他们不可能马上乖乖走人。“告诉他我要让奥斯曼现在就跟他老大通话。”
瓦兹的注意力移到门外,然后立即从门口走了回来。马尔刚想撞撞运气绕过奥拉尔走进去就被瓦兹叫住了。
“马尔,你必须看看这个。”
“什么啊?”
“一帮折页脑袋,”瓦兹说。“他们就在大门外,越聚越多,而且看起来非常不高兴。”
内奥米转过头看了一眼,BB依然在跟奥拉尔交谈。她对马尔做了个手势,敲敲自己的面罩然后指了指,告诉他“往外瞅”,马尔照办了。
“我操,”他说。瓦兹说的对。现在外面的桑赫里人更多了,堵在门口,而且他们正咆哮着朝圣堂这边指指点点。大门开了一大半,马尔用不着语言学家的头衔就能明白那是何种情绪。“是因为咱们吗?BB,你听到没有?是什么把他们给惹火了?因为我们进来前没擦鞋吗?”
BB一刻都没耽搁。马耳能听到他跟奥拉尔的争辩,但他还能跟小队进行同步交谈。
“他们在争论该不该冲进来把咱们揪出去,”BB回答。“对是否应处死踏上圣土的无信仰者的神学辩论,或者说是否应该将咱们拖到外面再处刑。你们面对的是相对斯文的宗教阶层。”
“太好了。看来咱们困住了。”
“我觉得咱们应该挡住大门,呆在比较安全的这一边。”
“这地方肯定有后门。”
内奥米孤注一掷冲向大门,用肩膀顶住一扇门将其关上,恰在此时门外的喧闹变成了高呼,精英们蜂拥向前。他们并未开火,这让费尽力气关闭另外一扇门的马尔和瓦兹逃过一劫。然后内奥米栓好门杠,马尔屏住呼吸半天。
“他们会不会破门而入?”瓦兹问。
“他们还在因为该不该亵渎先行者圣迹而踌躇难决,”BB说,他用桑赫里语象奥拉尔大喊一声,换来了一个双臂平摊的手势。“走吧,到里面去。我告诉他锁好大门防止门外的信众们大爆发。好吧,甚至一发不可收拾。”
马尔跟奥拉尔擦肩而过。这个折页脑袋比他高一头,能在瞬息之间扭断马尔的脖子,但他似乎被局面镇住了,不敢阻拦他们。他是被留下来看大门的,没逐年在正在琢磨该如何对自己的老板解释发生的一切。他们冲过走廊,进入了到处是箱子,桌案和设备的穹顶大厅。
“他们其他的人都哪去了?”瓦兹问。“是这没错吗?”
屋里只有一位桑赫里人,一个体格较小的男子正坐在通讯台前。他抬头看了看马尔,似乎并不惊讶。不管他正在听什么肯定更能抓住他的注意力。BB使用内奥米的头盔扩音器再次跟奥拉尔交谈。奥拉尔指了指一个入口,然后袖手不管了。
“他说菲利普朝这边走了,”BB说。“还有咱们什么都不许碰。”
“行了,先办正事。”马尔一马当先,跟着头顶排成一条线的照明灯前进,趁着他还能接收到信号呼叫了德福罗。他们正在先行者的地盘上,任何事都不能想当然。“德芙,我们已进入圣堂。他就在这里的某处。”
“一切还好吧?”
“挺好,”马尔说。“我们今晚上招徕了一大帮暴怒的群众。研究一下BB绘制的这一地区的地图,看看能不能降落在庭院内部吧。”
- UNSC斯坦利港号,桑赫里星域
奥斯曼惯于离群索居,但今天她却感觉需要他人的陪伴。
斯坦利现在就是一条空船,还没用上多久她就已经习惯有K-5小队相伴左右了。她坐在全景显示器前,试图体会在下面那颗锈红色的星球上小队成员的感受,她能看到那颗星球,但对方却探测不到她。这种感觉让人后背发麻。如果她撒手不理,如果她不紧盯着那颗星球,似乎同抛弃了自己的手下一般无二。这不符合逻辑,但依然无法减弱她的坚持。
“好吧,至少菲利普平安无事,BB,”她说。“你在吧?嘿,我说什么傻话……你当然在。”
她四下寻找着AI的化身。如果他接着保持那空灵的语调她肯定会开始认为能遍布全船,甚至还能驾驭载波跨越至数万光年之外的分布式实体的确是他的真实写照。现在他就在施展高明的手段,以多种形式同时存在于不同的地点,却能保持单一的意志。
闪着蓝光的立方体从控制台上蹦了出来。“舰长,静候佳音似乎并非你所长啊?”
“有这么明显吗?”
“等你当上ONI总指挥这样的时候多了去了。你派出手下,然后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独断专行各干各的。。”
这个念头让她警醒。奥斯曼四十一岁了,她已经得知用不了几个星期自己就会被提拔为少将,用不着跟其他翘首以盼的人一起等待晋升令。帕兰戈斯基告诉过她将要发生什么,不会发生什么,她唯一不知道的就是她接替上将继任ONI头头的确切日期。
她宁愿不知道。她情愿认为那是几年之后的事,并不仅仅因为她没有为跻身高层做好准备,更因为她不想看到帕兰戈斯基的离去。现在她已对带领一支小队参与实战有了切身体会,也发现自己挺喜欢这活儿,而对于撤回B-6那间又大又空旷的办公室一直干到退休她则兴趣寥寥。
退休?我能在这个位置上坐五十年。天啊,五十年。太可怕了。
而这意味着在BB衰败之后她至少还要经历六个AI。我觉得自己也没有为这种事做好准备,甚至想都不愿意想。
“我应该跟他们一起下去,”她说。
“那么做只会让你自己心安,并非他们,”BB说。“这也是你不能这么做的原因所在。你也许不是能参加实战的斯巴达战士,但你之所以被选择的特质依然存在。你是个实干家,是名斗士。”
“被选择。这词用的好。”
“你决定该如何处理内奥米的情况了吗?”
“太棘手了,BB。”
“她决定开启尘封的档案冒了相当大的风险。”
“而我没有。这是你的言外之意吧?你还是觉得我应该鼓起勇气看看自己的档案?”
“别把我说的这么乐于对人品头论足。”
BB其实并不是想唠叨个没完逼她就范,然后去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但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提起这件事了。有时她好奇BB是不是在催促劝诱她,因为他知道档案里的内容会平复她的心情或是让她欢欣鼓舞,以此让她摆脱没能尽力摆脱哈尔希然后回到父母身边的负罪感。但她太害怕开启档案然后发现自己想错了。内奥米打开的潘多拉魔盒让她更加不愿以身犯险。
“我都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了,BB,”她说。“得干点什么,我不能一个劲地打搅马尔。”
“别担心,我正在追踪他们。我依然能从自己身上接收到信号,我指的当然是K-5携带的子程序,不是菲利普那个。”BB投射出圣堂内部的全息影像,一张尚未完成的多彩线条构成的网格,随着瓦兹,马尔和内奥米深入迷宫并将测绘资料传回飞船正变得逐步完善。“我去,安插在内奥米的神经植入接口里总是这么有趣,就像自己有了躯体。”
“你现在还在无尽号上瞎转悠吗?”
“当然。你会爱死它的,哈拉克人正在做的工作非同小可。”
“现在你都分处那些地方啊?”
“B-6,这个自不待言。我还在监听低轨通讯,看看‘特立加姆的舰队进展如何。咱们是在闲聊,还是你意有所指?”
BB的核心矩阵源于捐献者的大脑。奥斯曼偶尔会情不自禁地好奇他跟那位默默无闻的捐献者之间存在多少相似之处。她确定会喜欢上他——或者是她。
“BB,你是如何将过往整合到自己生命中的?”她的目光汇聚在盒形化身的正前方的平面上,觉得这就是和他对视的方式。“当你分离出一个分身并在离开迁跃空间之后与其联络的时候,他会将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告诉你吧?你错过的所有事情。但它依然是你,它就是你的过往,即便那只发生在几纳秒之前。”
“总结的好。”蓝色的盒子并未动容。“你想说的是关于自己的过去吧?”
“部分是,但也是关于菲利普携带的子程序。你害怕它已经受损了。”
“对,我当然害怕。我总觉得事情很蹊跷。”
“那如果它真的损坏了呢?你还能将它重新整合吗?选择保存完好的字节然后将其他的删除?”
“视情况而定。如果它的损坏已经危及到了我的功能,我就不得不将其抹掉,但这样做我会丢失数据,就跟伤疤一样,这无法避免。不管用什么办法,我都无法忽略它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BB轻轻地飘过来,近得让她觉得他会像猫一样蜷缩在她的膝头。“但我对精确的分析情有独钟,而且你刚才说的的确条理分明。我无法回避自己的过去,你也一样。”
“我只是就事论事。”哎,他说得对。“我知道你在担心发现的事难遂心愿。”
“彼此彼此。”
他飞了起来,然后调头离去了。奥斯曼靠在椅背上,扣好耳机监听经过翻译的语音通信,尽管无论如何BB都会对其进行实时监控。信号断断续续,混乱不堪:塔卡号发射的通讯监听无人机环绕桑赫利奥斯进行低轨飞行,巨细无遗地接受着包括洲际常规联络到舰对舰信息在内的每一宗通信。如果这段话是代表性样品,那就代表有半个星球甚至上不知道一场起义正在蔓延。不过瓦达姆地区一片繁忙,桑赫里人彼此呼叫着,海量信息从瓦达姆传递到其他要塞。
“切奥拉和西罗多之间发生了什么?”她问。
“瓦达姆要塞正在警告其他城邦,”BB说。他处理信息的速度让她望尘莫及。“它们可能是仲裁者认为对他最忠诚的城邦。来了,舰长,最新情报。我会在地图上标注,城市之间的信息如同瀑流一般。”
“你能抓取视频信号吗?咱们应该能够在不被探测到的前提下获取五米解析度的画面。”
“我现在正派遣几架无人机前往瓦达姆。”
“向昂托姆上空再派一架,让它和德福罗连线。我不想让马尔它们直接卷入另外一场交火。”尽管知道BB和小队保持着同步通讯,她还是靠在控制台上,开启了联络马尔的通信频道。她必须保持语音联络才能感觉自己在恪尽职守。“斯坦利呼叫K-5。中士,进展如何?”
马尔的声音听上去并不像是在石头通道里。“依然没有他的人影,长官。我们得查找每一条通道。”
“问个蠢问题,你们喊过他吗?”
“喊过了,没有回应。也许这地方的声学特性有古怪。”
“好。注意战事正在蔓延,我不能用不必要的数据拖累你们,但会让德福罗获知最新情况。”
“长官,我更担心的是被我们关在门外的暴民。”
奥斯曼看了看表。他们进入圣堂是四十五分钟前的事,时间还很漫长。无所事事在她的焦虑和除了干瞪着眼任凭时间流逝外全然无能为力的无助感上火上浇油。
“收到了,”BB说,“这是瓦达姆的卫星图像。你看到那些浓烟了吗?”
“我要把它转到我的平板电脑上。”
他截取了一张二维图像。奥斯曼竭尽全力辨识着上面的细节,直到他帮忙提高了烟柱和其他地貌的清晰度。
“我在上面叠加了一层热成像图,”他说,“你可以看出哪些区域起火了,顶边上的那些球状物是防空火炮。我还标出了战舰的位置,看到那个红色标记了吗?”他让屏幕上的图标闪烁了一下。“那是一条被击落的飞船。”
“永恒真相仆从并未纠集一支舰队再大举起事。”
“我来为你放大图片。显示在抬头显示器上怎么样?”
奥斯曼点点头。“咱们可以插手,但是能介入到什么程度?”
“在地面进攻中能做的并不多,”BB说。瓦达姆的航拍画面填满了一大半的全景显示器,让她的注意力从红色圆盘状的星球上转移了过来。“咱们必须跟‘特立加姆的舰队直接联络才能进行协调,如此一来想掩盖ONI的踪迹可就难上加难了。”
图像被放大到了她几乎可以看清瓦达姆地区的地面作战部队的程度。轻型飞船像圆点一样沿着道路和运河飞行,一片地区忽然被一连串的爆炸点燃,地面上泛起冲击波的涟漪,接着巨大的白色闪光将半个屏幕上的东西一扫而光,几秒钟之后光亮散去,只留下了浓烟和烈焰中滚烫的不知是何物的东西。
“那是什么?”她问。
“从热力和爆炸形式判断,又有人打中了另外一条船并将其击落了。我想咱们可以断定那是一条叛军战舰。”
“好。准备呼叫帕兰戈斯基。”
“捎带一提,语音通讯激增。仲裁者的盟友们已经接到了警讯。恐怕咱们的僧侣朋友已经丧失出其不意的优势了。”
‘特立加姆出击的力度和行动的速度都不及格。
但如果真做的无懈可击,他就能彻底消灭仲裁者的盟军,这也并不符合ONI的意愿。现在每个城邦都接到了警告,准备在起义中选边站队。ONI想要的正是一场内战,但最不想看到的情况就是仲裁者在几天之内就能将其平定。奥斯曼坐了回去,看着越来越多炮火爆裂的闪光出现在图像上。
“我觉得这一切会过快地结束,BB,”奥斯曼说。“而且如果‘特立加姆的叛军被消灭,想要从头来过可就困难了。”
困难?这意味着另外一种全新的解决途径,也许无尽号能彻底扭转局势。而奥斯曼此时此刻需要的只是一点额外的好运。
- 昂托姆,永恒真相圣堂
菲利普盯着漩涡饰板,将手平举到它的上方,就像在试探暖炉的温度会不会灼伤他一样。
“不对,说真的BB,我觉得我肯定干了什么蠢事。有办法补救吗?”
BB琢磨了一下对于一个能够毁灭整个银河系的先进星际种族来说让无意摆弄控制板的外星蛮人触发大规模毁灭性武器光晕中的一个的可能性。不,他们肯定设置了更多的安全保险。
这是当然的。
“不会的,”BB说。“但如果这东西真能释放毁灭之力,肯定不会影响到此处。如果光晕的杀伤半径超大,那它肯定只是个远程控制台。谁会蠢到自己还在星系中就将其摧毁呢。”
一定是这样的。
菲利普用手抚摸着胡须,明显焦躁不安。在BB的视角需要从胸部的高度向上仰视,只能看到他的下巴。“真的?万一是神风特攻怎么办?或者是自杀炸弹袭击?要是自毁装置呢?”
“我真的认为这跟那些都不沾边。”
“棒极了。我把银河系又烧毁了一遍。真不赖,至少没人能活下来铁了心要找咱们报仇了。”
这个人……他是我的朋友。他是这么告诉我的。在另一段人生中,我认识他,与现在不同我可以无所不能,知识也更加丰富。但这些事中的绝大部分我都记不起来了。
太恐怖了。我是不是要疯了?而且我为什么想到的是疯狂,而不是故障?
“教授,我觉得咱们翻译的没错,换做是我就离它远点。”
菲利普神经质地舔舔嘴唇,无法下定从控制板旁抽身。他用平板电脑记录下了更多其表面的图像,然后用指尖轻触饰板的平整部分。BB看到状态图标又发生了改变,它回复到了原来的形式。
“看那,它复原了,”BB说。“危机解除。”
菲利普的来回打量着饰板上跟平板电脑上的图像,最终安下心来,最顶一行的符号确实变回了先前的模样。
“行了,这下外面成百上千亿的生物都欠咱们个大人情了,”他说。“我现在真正需要的是让ONI的技术人员带个哈拉克人来检查一遍这东西,眼下那是不可能的,最好还是寄希望于我记录了足够的数据好让别人搞清楚它是什么东西。”他看看表。“我先去来时的通道解个手,快去快回,然后咱们继续前进。能劳驾你别偷看吗?额,没事。你在船上才无处不在,我对那种情况已经习惯过头了,你懂的……”
菲利普进入他们来时的通道,轻声哼着小调。BB不确定他为什么挑了这段墙而不是另外一段。他似乎有点困惑,四下张望了一圈,耸耸肩,然后该干嘛干嘛了。
“对他们来说这么做没准是亵渎神灵吧?”他边拉拉链边说。“我指的是在圣堂里小便。你知道吗,我敢肯定前面本来是个转角,但愿我不是迷路了。”
他大步走回墙上的弧形雕刻旁边,站得近的都要贴在上面了,然后退了回来,皱起眉头。
“之前那里确实有个转角,”BB说。“也许石墙跟饰板上的符号一样重新组合了。可能这是个防盗门。”
菲利普伸出手按在墙上。“太奇怪了。摸上去软软的,但不应该啊。我觉得我的手都可以直接穿过它了。”
“你应该检查一下自己的血糖。”
“你经常这么说。”
“真的?”
“你瞧,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我刚一穿过这些通道它们就变形了?”
“完全有可能。”
“卧槽,那咱们该怎么回去?”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菲利普又看了看表。他本来可以在平板电脑上查看时间或者直接问BB,不过他似乎能从那块陈年古董上获得巨大的安慰。BB想知道在没有行程表催促的情况下时间为什么对他这么重要。
“我有口气在就决不放弃,”菲利普说。
他继续前进,一只手在右边的墙上拂过,眼睛盯着另外一边。“还得防着点桑赫里人来找我,在搞定之前就把我拎走。来吧,BB,咱们现在要寻找的是所有关于光晕的符号。”
他吩咐给我就行,摄像机上的镜头给我提供了240度的视角,所以我完全可以在他之前找到石板。
几分钟后,菲利普慢下步伐,抬头看着天花板,然后他又沿原路折回了一段。
“BB,”他说。“这地方一个照明灯都没有,还是能看的很清楚,但没有灯泡。”他指了指头顶,好像怕BB没听明白一样。“光是从哪来的?”
BB感觉到了想要做某件事的迫切感,这种冲动折磨着他,那是有些他确实曾经知道的知识现在却无法挽回所造成的痛苦。他怎么会忘掉任何东西呢?他知道自己必须对这个问题做出回应,用某种方式分析当前的环境,但他所能做到的却甚为有限,这让他既惊恐又不适。
“我不知道,”他说。“但我知道本来应该能够告诉你的。”
“你一个特殊传感器都没有吗?没关系。你正困在一部无线电里,确实能力有限。”
被困在无线电里吗。“这么说等我回到……船上,就会感觉好一些。”
“嗯,没错,因为到时候你就能每秒钟飞行数百万公里,可以把敌人的飞船统统炸飞,还能随心所欲地到处刺探。”菲利普开始加快脚步。“你能觉察到这种嗡嗡的感受吗?”
“不能,不过我能看到在你前方二十米出现了更多的石板。”
菲利普挠了挠手背。“这感觉让我寒毛都立起来了。”
BB抑制不住不断探测自身知识中所存在的欠缺所造成的极度困扰,已经开始让他心神不定了。但如果我处理信息的能力真如菲利普所说的那样,为什么不能同时将注意力分散到几件事上?菲利普在某事上肯定错的离谱。他不确定如果把更多心思放在这件事上情况会不会越变越糟。获取新数据改善决策能力占用了他过多的精力,现在必须立时刹住,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当前的任务上。
“哎呦,”菲利普说。通道前方豁然开阔,出现了一间长方形的宽阔大厅,到处是一排接着一排的雕刻饰板。“依我看咱们这下可有的忙活了。来吧,BB,要处理的信息太多了,从这开始吧……你知道吗,这地方就像金字塔里精心装饰过的墓室。没准上面只是某人的生平,或者是间控制室,要不然两者都是。”
BB对此尚无看法。他开始记录并翻译那些符号,希望能搞清楚。菲利普沿着四面墙转了一圈,脸朝着它们缓缓横向侧移,把平板电脑举到能够拍摄的角度。他其实没这么做的必要。忽然BB感到了焦虑,他无法确定他的动机,但这依然困扰着他。
“你是不是不信任我?”BB说。肯定是的,他有事瞒着我,他只是在迁就着我。“我已经把这些都记录下来了。”
“哦,老伙计,我当然信任你。我不信任的是你的硬件。它既然能让咱们失望一次,肯定还会有第二回,那样咱们就一无所有了。”他的心率上升,呼吸也变的急促了。眼前的一切似乎着实让他由衷地激动。“我觉得这跟奥星一样,有十万年的历史了。有延展性的石头,多么精湛的工程技术。要有多发达的技术才能创造这种东西?他们难不成能在亚原子等级操纵事物?”
“他们后来怎么了?”BB问。“是不是有人按下了光晕的控制钮,将他们自己消灭干净了。”
菲利普做了一件奇怪的事。他掀起摄像头但并没将它摘下,然后盯着袖珍镜头,似乎他以为这样就能和BB对视了一样。他的脸上下颠倒,直到BB将画面翻转了过来。这一举动本身就非常体贴:菲利普显然还记得BB观察世界的视角是有局限的,还能尽力想象他能看到什么和无法看到什么。
“你知道吗?你这混小子相当扫兴哎。”菲利普说。
“抱歉。”
“唉,逗你的。快看,帮我翻译一下这个。这是什么?上面说什么了?”
BB想知道为什么光辉显赫的智慧种族——任何一个这样的种族——想要毁灭自己。有可能是意外:只是无心之失。但蓄意的自我毁灭……意味着令人惊恐的绝望。他想知道忽然停止探索,思考和发现是怎样的感受,而在此前那些都是你毕生所追寻的目标。
他匹配并将字符重新排列,试着接触寻找字形并解出含义。代表光晕的符号在此处重复出现,和通道中饰板上的状态图标上的一致。还有其他的符号,其中一部分符合哈尔希的词典,而其他的——哎呦。BB又试了一次,他觉得似乎在他思维内部有东西出手狠狠抽了他一下。他刚才已窥得门径,非常确定这个途径能通往某些他已经获得的知识,但某种屏障拦住了他,让他感觉到了疼痛。甚至当他试图绕路而过时又挨了数次重击。
“比起能恢复的记忆我知道的应该更多才对,”他说。“我本能翻译个大概,因为我认得出它,但有东西不让我获取其中的含义。”
菲利普叹了一口气。“可能是因为哈尔希在奥星上的发现最终都被列为机密了。别担心,等你合二为一之后就能搞定。现在只要尽力而为就好了。”
“我让你失望了。”
“BB,人类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你跟哥们出去喝酒,其中的一个完全喝断篇儿了,干了一些蠢事,等到第二天他连说过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但等他醒了酒,每个人都会提醒他当时他有多混蛋,然后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只不过是一时尴尬而已。”
能把细节描述到这种程度听起来说的差不多就是菲利普自己,但BB决定还是不问为好。“好吧,”菲利普对他有十足的信心。BB希望他这么做是有理有据的。“咱们找到的东西似乎是光晕状态的中继器盘。这边还有一块石板上又提到了规范制定者或是规范,这个上包含了否定音素,除此之外上面还有其他资料。”
BB又重新回顾了一遍室内的每个符号,每个音素,每个象形文字,每个元音标记。这么说……那个符号暗指某种媒介,所以它的含义就不是规范。它意味着某个赋予规范者,以之授人,加以指点,而表示否定的音素……啊,有两个版本,其中一个代表无法更改,毋庸置疑,亘古不变,僵化教条——更像是个名词——而另外一个是一条指令,劝诫万勿做某件事。
“跟我也说说,读出来,”菲利普听起来开始急不可耐了,BB觉得他就是那个喝断篇儿的朋友,别人都相信他第二天就能清醒于是放了他一马。“还记得吗,我也是个语言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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