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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请放松。”拉塞尔医生对我说。
职员已经把年轻的我推到了另一个容槽边,这会儿正忙着将那具躯体放进去。它/他/我没有丝毫抵抗。他们就像在搬动一个处于深度昏迷的人——或者,一具尸体。我被吸引住了,说被吓呆了也行。脑袋里有个细小的声音说还好来之前我去过厕所,否则肯定得尿在腿上。
“怎么——”我刚一开口就哽住了。我的嘴巴太干,没法说话。拉塞尔医生对一名职员说了句话,职员出去端了一小杯水回来。拉塞尔医生拿着杯子喂水给我喝,他真贴心,我恐怕根本拿不住杯子。我喝水的时候,他继续对我说话。
“‘怎么’通常来说能引出两个问题,”他说,“第一个:怎么弄出这个年轻的你的?答案是,十年前,我们取了你的基因样本,然后制造了你的新躯体。”他把杯子拿开。
“克隆体。”我终于能说话了。
“不,”拉塞尔医生说,“不完全是。DNA被大幅度修改过了。最显著的区别很明显,你一眼就看得出——肤色。”
我扭头又看了一眼,看见年轻版的自己让我刚才过于震惊,甚至没有注意到一个显而易见且分外刺眼的区别。
“他是绿色的。”我说。
“你应该说你是绿色的,”拉塞尔医生说,“或者是,大约五分钟后的你是绿色的。这是一个‘怎么’的答案。第二个问题:怎么把我弄进去?”他指着我的绿皮副本说:“答案是传送意识。”
“怎么传?”我问。
“获取传感器阵列跟踪所得的大脑活动表现,把它——也就是你的意识——传送过去,”拉塞尔医生说,“我们提取了过去几天内搜集的大脑活动模式,用这些信息让新大脑为容纳你的意识作好准备,因此,等我们把你送过去,一切都会显得非常熟悉。当然,这只是非常简化的描述而已,事实上要复杂得多。不过这会儿这么说就够了。现在,让我给你接上。”
拉塞尔医生抬起胳膊,去拉头顶上的吊臂。我忍不住把脑袋扭到一边,他停了下来。“佩里先生,这次不会放任何东西进去了,”他说,“注射帽已经换成了信号放大器。没什么好担心的。”
“对不起。”我把脑袋放回原处。
“没关系,”拉塞尔医生说着将帽罩盖在我的头上,“你比绝大多数新兵的表现好得多。前面那位老兄嚎得跟杀猪似的,最后还晕了过去。我们只好在他失去意识的时候传送了他。等他醒来,他会变成一个绿油油的年轻人,而且非常、非常困惑。相信我,你太帮忙了。”
我笑笑,望向即将属于我的那具躯体。“他的帽罩呢?”我问。
“不需要,”拉塞尔医生开始在PDA上敲打起来,“如我所说,那具躯体作过大幅度的修改。”
“听着怎么不太妙?”我说。
“等你进去以后,感觉就不一样了。”拉塞尔医生折腾完PDA,扭头面对我,“都准备好了。我给你说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吧。”
“求之不得。”我说。
他把PDA转给我看。“等我揿下这个按钮——”他指着屏幕上的一个按钮说,“——传感器阵列就开始将你的大脑活动信号传送进放大器,等得到了大脑活动的完整镜像,我把你的容槽连接上专用的电脑记忆库。与此同时,新大脑也会和电脑库建立类似的连接。三方连接校验通过,我们把你的意识播送进入新大脑。待意识在新大脑里扎了根,我们断开连接。然后嘛,你就拥有了新的大脑和新的躯体。有问题吗?”
“这套程序有没有出过岔子?”我问。
“就知道你会问这个,”拉塞尔医生说,“答案是出过。在非常罕见的情形下,的确有可能出问题。不过,这种事情极其罕见。我干这行二十多年了,转换过几千个人,只有一次失败记录。那位女士在传送过程中突发脑溢血,大脑活动模式一片混乱,意识没能传递过去。其他人则非常顺利。”
“只要没死,我就活着。”我说。
“这个说法很有意思。不过呢,差不多就是这样。”
“你怎么知道意识何时传送完毕?”
“通过这个——”拉塞尔医生敲敲他的PDA,“——再说你也会告诉我们。相信我,你肯定会知道传送已经结束了的。”
“你怎么知道?”我问,“你难道有过这种经历?也传送过?”
拉塞尔医生笑着答道:“正是如此,而且还是两次。”
“但你不是绿色的。”我说。
“因为我经过了第二次传送,你不是非得永远保持绿色不可。”他的语气有些怅然若失。接着,他眨眨眼,视线回到PDA上:“不好意思,佩里先生,咱们得长话短说了,你后面还有好几个新兵要传送呢。准备好了吗?”
“当然他妈的没有,”我说,“我吓得都快把肠子拉出来了。”
“让我换个说法,”拉塞尔医生说,“准备好一了百了了吗?”
“妈的,来吧。”我说。
“那就开始吧。”拉塞尔医生在PDA上敲打起来。
容槽发出细微的铿锵声,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我扭头瞪着拉塞尔医生。“放大器,”他说,“一分钟左右就好。”
我咕哝着表示知道了,然后望向新的自己。那具躯体一动不动地躺在容槽里,活像在塑形过程中被人洒了绿漆的蜡像。躯体酷似多年前的我——说实话,比我当年更加像样。我年轻时身材不怎么像是运动员。这个版本的我拥有游泳健将的肌肉,还有一头浓密的好头发。
我将进入那具躯体,难以想象。
“解析度满格,”拉塞尔医生说,“打开连接。”他在PDA上敲了一下。
随着一阵轻微的摇晃,我的脑袋像是忽然成了个空旷有回音的巨大房间。“哇噢。”我说。
“回声室?”拉塞尔医生问。我点点头。“电脑记忆库,”他说,“你的意识觉察到了此处和彼处之间的细微延时。没什么好担心的。好了,现在连接新躯体和电脑记忆库。”他又在PDA上敲了一下。
房间对面,新的我睁开了眼睛。
“是我操纵的。”拉塞尔医生说。
“他有一双猫眼。”我说。
“你有一双猫眼,”拉塞尔医生说,“两条连接都很稳定,没有干扰。我这就开始传送。你会有点儿昏头转向。”敲PDA——
——我摔了
下————去
(感觉像被狠狠按进柔软的床垫)
所有记忆像失控的砖墙砸在我脸上
分外清晰的片段里我站在圣坛前
望着凯西沿着过道一步步走近
看见她的脚踩到了婚纱裙摆
她的步子微微地踉跄一下
接着她优雅地稳住身体
她抬头对我笑像是说
嘿嘿这可拦不住我
——另一段关于凯西的闪回里该死的香草放在哪儿了还有和面盆叮叮当当地落在厨房的瓷砖地上——
(天哪,凯西)
我又变回了我自己,瞪着拉塞尔医生的房间,头晕目眩,同时能看见他的脸孔和后脑勺,我心想:妈的,这个把戏有意思。这个念头以立体声的形式在脑海里回荡。
我忽然发觉:我同时身处两个地方。
我笑了笑,看见旧我和新我同时微笑。
“我打破物理定律了。”我用两张嘴对拉塞尔医生说。
他说:“你进入新躯体了。”
接着,他在该死的PDA上敲打了起来。
又只剩下了一个我。
另一个我。我能分辨得出,因为我盯着的不再是新我,而是旧我。
旧我瞪着我,像是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非常奇异的事情。
目光像是在说:你不再需要我了。
然后,旧我闭上了双眼。
“佩里先生。”拉塞尔医生说,他又叫了一声,然后轻轻拍打我的面颊。
“什么,”我说,“我在这儿,不好意思。”
“佩里先生,请问你的全名。”
我想了一秒钟,然后说:“约翰・尼古拉斯・佩里。”
“生日?”
“六月十日。”
“二年级老师叫什么?”
我直勾勾地瞪着拉塞尔医生:“天哪,哥们,就算换了原先那具躯体,我也不记得这种事情。”
拉塞尔医生笑了:“欢迎开始新生活,佩里先生。你顺利过关。”他解开容槽门的门闩,完全打开:“请出来吧。”
我用双手,绿色的双手,扶住容槽的侧边,撑着身体爬出来。我伸出右脚,略微踉跄了一下。拉塞尔医生上前扶住我。“当心,”他说,“你当老人当了很久。需要时间回忆年轻是什么感觉。”
“这话什么意思?”我说。
“呃,”他说,“比方说,你可以直起腰了。”
他说得对。我稍微有些佝偻(年轻人,记得喝牛奶)。我直起腰,又走了一步。然后再一步。好消息,我还记得怎么走路。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笑得像孩子似的满脸开花。
“感觉怎么样?”拉塞尔医生问。
“感觉很年轻。”我的喜悦只泄露了一点点。
“理当如此,”拉塞尔医生说,“这具躯体的生理年龄是二十岁。实际上还要更加年轻,我们如今有办法快速培育躯体了。”
我试着跳了跳,觉得都快蹦回地球了。“我还没到饮酒年龄呢。”我说。
“心底里你仍旧七十五岁。”拉塞尔医生说。
听见这句话,我停止了蹦跳,走到躺在容槽里的旧躯体旁边。它看起来既悲哀又衰败,像个用旧了的手提箱。我伸手触摸自己昔日的面颊。温乎乎的,我感觉到了呼吸。我吓得一缩。
“它还活着。”我说着退开几步。
“已经脑死亡了,”拉塞尔医生赶忙说,“你的所有认知功能都被传送走了。传送完成,我就关闭了这副大脑。它现在不过是个自动机器——能呼吸,有血液循环,除此之外就没了,而且还是暂时性的。放在那儿不管,它几天内就会自然死亡。”
我犹犹豫豫地走回旧躯体旁。“准备怎么处理它?”我问。
“暂时先储存起来,”拉塞尔医生说,“佩里先生,我不得不催你了,请你返回自己的住处,好让我继续处理其他新兵。中午之前还有不少人要传送呢。”
“关于这具躯体,我有几个问题。”我说。
“有本普及手册,”拉塞尔医生说,“我下载一份到你的PDA里。”
“老天,多谢了。”我说。
“不客气,”佩里医生朝那两名殖民联盟的职员点点头,“他们将陪你返回住处。最后再让我说声恭喜吧。”
我走向职员,转身刚准备离开,又停了下来。“等一等,”我说,“忘了一件事情。”我走到仍然躺在容槽里的旧躯体旁,抬起头看着拉塞尔医生,指指容槽的门。“我得解开门闩。”我说。拉塞尔医生点点头。我解开门闩,打开门,拿起旧躯体的左手。无名指上有个简朴的金戒指。我摘下戒指,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接着,我用新的双手捧着旧的脸庞。
“谢谢,”我对自己说,“谢谢你,为了所有一切。”
说完,我和两名职员一起离开。
崭新的你
新躯体指南
献给殖民防卫军新兵
殖民联盟遗传研究中心全体成员敬上
两百年,我们培育更好的躯体!
手册已经在PDA里等待我阅读了,上面这是扉页的内容。至于画面,请运用一下想象力吧,它模仿了达芬奇的人体解剖图,只是那个裸体哥们儿被换成了一个裸体绿皮兄弟。咱们接着往下看。
现在,你已经从殖民防卫军手中得到了新躯体。谨致祝贺!这具新躯体是殖民联盟遗传研究中心的科学家和工程师几十年的心血结晶,并按照殖民防卫军的严格要求进行了优化。这份文件旨在简要介绍新躯体的重要特征及功能,并解答新兵对新躯体的部分常见问题。
躯体不止新,而且更好
你肯定已经注意到了新躯体的绿色皮肤。这不仅仅是为了美观。你的新皮肤(叶绿肤TM)整合了叶绿素,成为额外的能量来源,能够优化躯体对氧气和二氧化碳的利用率。结果:你将感觉更加清新、更加耐久——更能承担殖民防卫军的职责!这只是个开始,更多改善还有待你的发现。举例如下:
·血液组织已被“智能血TM”替代,这个革命性的系统将携氧量提高了四倍,同时还能使躯体不受疾病和毒素侵害,也不用担心失血会导致死亡!
·专利“猫眼TM”技术对视觉的提高必须亲眼目睹方能相信!视杆细胞和视锥细胞数量的增加提高了成像清晰度,超过自然演化所得的绝大多数视觉系统。专门设计的光线放大器能让你在极度缺光的环境下拥有清晰的视觉。
·成套的“非常感 TM”感官增强系统将触觉、嗅觉、听觉和味觉提升到了难以企及的高度,神经布局经过扩展,神经连接经过优化,各个感官的可感知范围都得到扩展。你立刻就能体验到个中区别。
·你想变得多强壮?有了“铁臂TM”技术,肌肉强度和反应时间均有大幅度提升,你甚至无法想象自己有多么强壮、多么迅速——事实上,强壮和迅速得甚至让政府颁布了法律,规定殖民联盟遗传研究中心不得在民用市场销售这项技术。这完全是面向新兵的“特惠”!
·永不掉线!“脑伴TM”电脑永远不可能遗失,因为它就位于大脑内部。我们独家拥有的“自适应辅助交互接口”帮助你访问“脑伴TM”。“脑伴TM”同时还能协调新躯体里的各个纳米科技系统,例如“智能血TM”。殖民防卫军的军人极其信赖这项伟大的技术——你也不会例外。
创造更好的你
毫无疑问,这具新躯体的能力将让你叹为观止。你是否思考过它的设计过程呢?你或许有兴趣知道,殖民联盟遗传研究中心已经设计了一系列先进的改良躯体,你的这具只是其中最新的型号。通过使用独有的专利技术,我们采用了其他物种的基因信息和缩微机器人技术来改进这具躯体。尽管艰苦卓绝,但你的赞赏将是最大的鼓励!近两个世纪前,我们第一次改善了人体,从此以后,我们一直在积累工作成果。为了进行改变和改进,我们首先依靠先进的电脑模型技术,模拟每个改善方案对整个躯体造成的结果,然后使用生物体模型加以检验。只有在此之后,改善方案才会用于最终的躯体设计,同时与你提供的“起始”DNA进行整合。请放心,每项改善都经过了测试,非常安全,旨在塑造一个更好的你!
关于新躯体的常见问题
1. 新躯体是否有品牌?
有!这具新躯体是防卫者七系列之“大力神”型,技术全称CG/CDF 12型1.2.11版。这个型号归殖民防卫军专用。另外,每具躯体都有维护保养所需的序列号,你可以通过“脑伴TM”获取自己的序列号。别担心,仍可在日常生活中继续使用原名!
2. 新躯体会衰老吗?
防卫者系列躯体的设计目标,是向殖民防卫军提供能在完整工作寿命内始终保持最优性能的产品。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们在基因层级部署了最先进的再生技术,以降低自然损耗。只需最基础的摄生疗法,这具新躯体就能在操作年限内保持最佳状态。你还会发现伤害和残疾都将很快得到纠正——你马上就可以站起来重新飞奔了!
3. 这些了不起的改善能传给子孙后代吗?
不行。这具躯体及其生物和技术系统都是殖民联盟遗传研究中心的专利产品,未经允许,不得转让。而且,由于防卫者系列所实施的大量改善,其DNA在基因上与未经修改的人体已不再匹配,实验室测试显示,与防卫者系列交配将无一例外地导致对胚胎的致命伤害。另外,殖民防卫军认为传递基因信息的能力对现役军人而言并不必要,因此,防卫者系列没有生育能力,但其他相关功能并无变化。
4. 我对新躯体的神学含意有所担忧。我该怎么办?
殖民联盟遗传研究中心和殖民防卫军对意识传送所引发的神学和心理学争论并无官方立场,我们理解许多新兵对此有所疑虑。每艘运兵船都配有地球各主要宗教的神职人员和心理医生。我们鼓励你向他们求助,和他们探讨你面临的问题。
5. 我将在新躯体里呆多久?
防卫者系列专为殖民防卫军设计;只要你还在殖民防卫军服役,就可使用和享受新躯体内先进的技术和生物学成果。退役时,我们将提供一具根据原始DNA培养的未经修改的新躯体。
殖民联盟遗传研究中心的全体人员祝贺你获得了新躯体!我们相信,在你的殖民防卫军服役期间,这具躯体将极好地为你服务。感谢你为各殖民地作出的贡献,请享用——你的新躯体。
我放下PDA,走到舱室的水槽前,在镜子里端详着我的新面孔。
很难不去注意这双眼睛。旧躯体有一双棕眼——土褐色,有些可爱的金色斑点。凯西曾说书上讲虹膜色斑其实是多余的脂肪组织,所以我有一双“肥胖的”眼睛。
如果说那双眼睛有点胖,那么这双就绝对是痴肥了。从瞳孔到眼眶,颜色从纯金逐步变绿,虹膜边缘呈祖母绿色,这个颜色一缕一缕地刺向瞳孔。镜子正上方的灯光直射在脸上,瞳孔此刻是一条狭缝。我先关掉镜灯,然后关掉大灯;房间里唯一的光亮来自PDA上一个小小的二极管。旧眼睛在这种环境中肯定伸手不见五指。
新眼睛瞬间就适应了。房间里很昏暗,但我能清清楚楚地辨认出每一个物件。我回到镜子前,发现瞳孔放大得像是颠茄素过量。我打开镜灯,看着瞳孔以惊人的速度缩小。
我脱掉衣服,第一次仔细打量新躯体。早些时候对体形的印象没错,我找不到恰当的说法,只能说我换了个人。我顺着胸膛和搓衣板一般的腹部摸下去。我这辈子哪儿见过自己这么结实强健。天晓得他们怎么把新我变得如此健康的。不知道多久以后我会回到真正二十多岁时的松垮模样。但紧接着我又想到一点:既然他们对新躯体的DNA都做了这么多手脚,它非常有可能根本不会变得松松垮垮的。希望如此。我挺喜欢这个全新的我。
还有,天哪,从眼睫毛往下,我一根毛也没有。
我是说,寸草不生——连半根毛发的影子都没有。胳膊光秃秃的,双腿光秃秃的,后背光秃秃的(咳咳,后面似乎本来就没长毛),私处也光秃秃的。我摸摸下巴,想看看是否有点儿胡须茬什么的,结果光滑得和婴儿屁股似的——或者是我现在的屁股。我低头端详自己的那玩意儿,实话实说,没了毛发,看着有点凄凉。头发很浓密,是没什么特点的棕色。这和上一个肉身没啥区别。
我把手举到面前,仔细打量我的肤色。绿色很浅,但不扎眼,还算好看,要是嫩黄绿色估计我就应付不来了。全身上下颜色均匀,只有乳头和龟头颜色稍深。大体而言,明暗对比和从前一样,只是换了个色调而已。我还注意到了一个细节:静脉血管更显眼了,而且泛着灰色。估计“智能血TM”(天晓得那是什么鬼东西)就是这个颜色,而不是血红色。我重新穿上衣服。
我的PDA哔哔哔地叫起来。拿起来,上面有条信息等着我。
“你可以连接‘脑伴TM’电脑系统了,”信息是这么说的,“是否要现在激活?”屏幕上有两个按钮,一个是“是”,一个是“否”。我点了“是”。
忽然之间,不知何处响起了一个浑厚、饱满而让人宽心的声音。我吓得险些从这身绿皮里蹿出去。
“哈啰!”那声音说,“你正在通过拥有专利的‘自适应辅助交互接口’接入‘脑伴’体内电脑!不要惊慌!感谢‘脑伴’集成系统的功能,你此刻听见的声音直接经由听觉中枢生成。”
好极了,我心想。脑袋里又多了一个声音。
“听完这段简要介绍,你随时可以关闭声音。现在开始,请你先通过回答‘是’或‘不’来决定几个选项,帮助电脑学习识别这两种答案。如果准备好了,请说‘是’。现在请说。”
声音停下了。我有些犹豫,不知如何是好。
“现在请说‘是’。”那声音重复道。
“是!”我答得有点神经质。
“谢谢你说‘是’。现在请说‘不’。”
“不。”我说。有那么一瞬间,我唯恐“脑伴”以为我拒绝了他的请求,忽然大发神经,用电流煎了我的大脑。
“谢谢你说‘不’。”那声音答道。原来是个拘泥于字面意思的家伙哪。“在接下来的过程中,你将了解到你不需要口述命令就可以让‘脑伴’作出回应。但是,在短时间内,你也许仍旧更愿意用语言和‘脑伴’沟通。现在,你可以选择继续使用音频还是切换成文字界面。你愿意切换成文字界面吗?”
“天哪,是。”我说。
我们以文字界面继续。一行文字浮现在眼前,与我直视的物体对比分明。我转动头部,那行字停留在视野中央,色泽对比不停改变,确保我每时每刻都看得一清二楚。牛逼。
第一次进行文字沟通时,建议你保持坐姿,以免弄伤自己。脑伴写道。现在请坐下。我坐了下去。
在你和“脑伴TM”的最初几次接触中,你会发现口头交流更为容易。为了帮助“脑伴TM”理解你的问题,现在教“脑伴TM”理解你所说的内容。请读出以下这些音素。我从右到左念了一遍。脑伴接着让我念几个短句。我照办了。
谢谢。脑伴写道。你的“脑伴TM”现在可以根据你的声音执行命令了。你是否愿意人格化你的“脑伴TM”?
“是。”我答道。
许多“脑伴TM”用户都会给他们的“脑伴TM”起一个“脑伴TM”之外的名字。你是否愿意立刻为你的“脑伴TM”命名?
“是。”我说。
请说出你想给“脑伴TM”起的名字。
“‘傻逼’。”我说。
你选择了“傻逼”这个名字。脑伴写道。不得不夸奖它一句,拼写正确无误。请注意,许多新兵为他们的“脑伴TM”起了这个名字。你是否愿意选择一个其他的名字?
“不。”我说,这么多新兵对脑伴都有同样看法,我不禁倍感骄傲。
你的“脑伴 TM”现在更名为傻逼,脑伴写道,你可以随时更换这个名字。现在,请激活傻逼的访问口令。虽然傻逼随时处于活动状态,但只在激活后才接受指令。请选择一个短语。傻逼建议你使用“激活傻逼”,但其他短语亦可。现在请说出你的激活短语。
“喂,傻逼。”我说。
你选择了“喂,傻逼”。请重复一遍确认。我重复了一遍。脑伴接着要我选择一个结束短语。我(自然而然地)选择了“滚吧,傻逼”。
你是否希望傻逼用第一人称来称呼自己?
“那当然。”我说。
我是傻逼。
“废话。”
我在等待你的命令或查询。
“你有智能吗?”我问。
我配备有自然语言处理器和其他系统,可以理解问题和看法,并提供相应的答案,这往往使我看起来像是拥有智能,特别是当我接入更大的电脑网络之后。然而,“脑伴TM”系统并不具备自然智能。举例来说,我只是在自动回答你的提问。这是一个常见问题。
“你是怎么理解我的话的呢?”
当前阶段,我在对你的说话声音作出响应,傻逼写道,你说话时,我同时在监测你的大脑,学习大脑意欲和我交流时的活动状况。不用多久,你不必说话,我也能理解你的意思了。到时候,你也将学会在没有声音和视觉提示的情况下使用我。
“你有哪些功能?”我说。
我拥有大量功能,想查看按格式编排的列表吗?
“谢谢。”我说。
巨大的表单出现在眼前。想查看子目录列表,请选择顶层目录并说,“展开(分类标题)。”想执行某项功能,请说,“打开(分类标题)。”
我顺着列表一路读下去。显然,傻逼不会做的事情还真是少。他能向其他新兵发送消息,能下载各种报告,能播放音乐和视频,还能玩游戏。他能调阅系统中的任何文档,能储存海量数据,能执行复杂的运算。他能诊断病情并提供治疗建议,能和选定的其他脑伴用户创建局域网,能同声传译数以百计的人类和外星语言,甚至能在视野中标注其他脑伴用户的信息。我打开这个选项。我连自己都不太认得出,想认出老屁帮的其他成员恐怕就没希望了。总而言之,让傻逼呆在脑袋里确实用处多多。
我听见门闩解锁的声音,于是抬头去看。“喂,傻逼,”我说,“几点了?”
现在是1200。傻逼写道。我把一个半钟头的大部分时间花在了和他厮混上。够了,别沉迷。我得去见见真正的人类了。
“滚吧,傻逼。”我说。
再见。傻逼写道。我才读完,这行文字就消失了。
有人敲门。我走过去开门。多半是哈利,天晓得他现在啥模样。
他看着像个美若天仙的黑发美女,深(绿)橄榄色皮肤,两条腿挺拔修长。
“你不是哈利。”我蠢得不可思议了。
黑发美女先是瞪着我,然后上上下下打量我。“约翰?”她最后说。
我呆呆地看了一秒钟,她的名字忽然出现在脑海里——几乎就在同时,她的身份也像个鬼魂似的浮现在眼前。“杰西。”我说。
她点点头,我还在盯着她看。我张嘴想说什么。她一把抓住我的脑袋,恶狠狠地吻了上来,用力之大,直把我扑回了舱室里。推倒我的过程中,她居然还腾出工夫反腿踢上了门。我非常佩服她。
我都忘记年轻人有多么容易勃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