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疯狼的嗥叫
赞奥克已经不那么年轻了,她的听力没那么敏锐了,而且怒吼的风声也让听清变得更难。从极地来的西普的狼帮,正在冰压脊悬出来的冰牙子下面挤作一团。狂风大作,云朵像石块一样从黑夜的天幕上滑下去。赞奥克飞过冰脊边缘,气流并没有让她烦恼。凭借宽阔而有力的翅膀,她可以顺利通过任何气流。闪电划破天际,白色的放电纹路让狼们一阵哆嗦。
“这是诅咒……诅咒。”她下方一只狼嗥叫道。
“以我的尾巴之名,这可不是没有诅咒的!”西普的声音在夜空中沸腾,“我要把她弄回来。我要把他弄回来,等我追到了——天狼座,等我追到了——我要当着小狼的面杀了她。我要给他看看。”
给他看什么?拉格斯心里想,但他不敢把这些话说出来。拉格斯是一只大红狼,斜着眼睛看向那只跌跌撞撞走到悬崖上的黄狼。那家伙,一只疯狼,拉格斯想。
西普迎着风站稳,扭头向着月亮,云彩擦过的时候,月亮像是在眨眼。他瞪大了充血的眼睛。在变化莫测的月光之下,他开始嗥叫出咒骂和恶毒的诅咒,而且一直在摇晃他那条在大修复中重新长出的尾巴。
我多想把那条尾巴给咬得一干二净呀,拉格斯心想。西普现在诅咒的他的伴侣阿里亚克带着小狼离开的时候,不就是这么威胁他的吗?就算之前他没有疯,她的离去也把他搞得神经错乱,把狼帮里的狼吓得直哆嗦。而现在他们和西普一起走在冰桥上,他们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向前。他们说不出前方是什么地方。
拉格斯肯定福狼一行知道他们自己的目的地。而西普的狼帮,这趟旅程只是为了报仇——不论什么时候能追到他们,黄狼能想到的只有报仇。报仇在西普的血管中流淌,而且让他的骨髓变得坚硬。
“我要找到你们,阿里亚克和福狼。我要把你们追赶进冥界的毁灭火焰中,巫魔狼在照管火炉。恶魔在我的血液中沸腾,激活了我的骨髓!”
拉格斯在极地的日子里见过许多恐怖的事情,但现在他头一次真的害怕了。他看着这只在月亮之下的疯狼,月光好像一滴一滴渗进他的脑袋,让他的脑子都发光了。就因为他要报复,他会带我们去死。他和得了白内障的老狼一样眼瞎,和麝牛一样又蠢又野蛮。
拉格斯从他并不太记得的过去隐约想起些事情,想起那些灵巧又有计谋的狼,那些以队形来狩猎的狼,不像极地那些野蛮的愣头青们。他孤独地哆嗦起来。
赞奥克在西普上空滑翔,心想着能不能俯冲下去把这只狼抓起来摔死。他真不算是一只大个的狼,是比丛林狼大没错,不过她和依龙曾经杀过不止一只丛林狼,把他们抓起来,飞高,然后摔在硬地面上。通常丛林狼马上就死了。就算没死,他们也摔得不成样子了,她很快就能解决他们。她和依龙就不能一起料理这么一只没心没肺的家伙吗?
但这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肯定有另外一只野蛮的族外狼会取代他的位置。那只狼会不会也被仇恨所毒害,和黄狼一样被报仇给掏空呢?而且如果这只狼已经疯了,她和依龙还有必要非杀他不可吗?这座桥是边缘之地的旧世界和福狼一行称为远方之蓝的新世界间唯一的连接。她和依龙决定要保护福狼和他的朋友们。他们想要帮助这队勇敢的动物找到去远方之蓝的路。
赞奥克想起她第一次见到福狼的时候,那时候她在边缘之地河流上的高空飞行。那时候他还是只不到一岁的幼狼。她偷偷观察他的灰熊乳母教他游泳。那时候他就非同一般。他虽然年幼,但似乎有着天生的高贵。等她回到安巴拉自己的巢之后,把这只小狼的事情告诉了依龙。
“你说他的皮毛是银色的?”依龙问。
“对,和月亮一样明亮。”她回答。
“而他有一只歪爪?”
“对,他爬向河岸的时候我看见的。”
“这可真是太惊人了!”依龙惊叹道。
“绝对让人惊讶。他和一只巨大的灰熊一起游泳,那只灰熊把他当自己的小熊来照顾。”
“这一点还不是那么惊奇,赞奥克。”
“你是什么意思?”
“这只小狼还在特木法的时候,我就曾飞过他上空。我本可以把他叼走的。”
边缘之地的大多数动物,都曾经杀死过被遗弃的小狼崽。尤其是在饥饿的月份结束的时候,以马尔卡达哈为食是很正常的举动。
“但是你没有叼走他。我现在想起来了,你说你飞过他上空的时候感觉有些不一样。”
“对,而现在你看见了同一只小狼,他还活着!”
“绝对活着。”赞奥克回答说。
而现在这只讨厌的狼西普和他的野蛮狼帮要毁灭福狼和他的同伴。不过赞奥克心想,如果她和依龙是去往远方之蓝的看门人,那决定谁能进入这个新世界的又是谁呢?假如这个十足野蛮又傲慢的狼帮里有一只狼,有可能变得就算不那么高贵,至少也算是只体面狼呢?可能他的骨髓深处还潜伏着正直和公平的因子。赞奥克和依龙可以决定谁能继续沿着冰桥进入远方之蓝吗?让他们来做出这样的决定有点儿不太合适,至少对赞奥克来说是这样的。
她看着下方。黄狼还在风中狂摇尾巴,他的嗥叫声炙烤着夜空。天空放晴了,满月发出的白光在空中冒着气泡。
第十一章 星视力
浓云开始翻滚。整个早上海雀们越来越不安定,咯咯惊叫,出去侦查的墩皮打着滚滑行着降落在冰桥上,一边尖叫:“风暴来了!风暴来了!”
“什么时候?”口哨问。
“可能马上,也可能过一会儿——”她顿了顿,眨了几下眼睛,“或者介于两者之间。”
“这,呃,很有用。”口哨回答。
“快躲起来,这才最有用!”墩皮大叫。
于是大伙都躲了起来,时间正合适。从他们在冰压脊之中的暖窝里向外看,风暴就像是一堵骤雨和冰雹组成的灰色墙壁压过来。
“就要下雨了。”艾德米说,他们都能从空气中嗅出来。距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冰封海解冻了,翻滚的风从开口的水面把水汽吸了出来。这给大家带来了恐惧。下雨意味着温暖,那要是冰桥开始融化了该怎么办呢?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风暴的强度达到了最高点。狼们都不敢把鼻子探出去,但海雀们不顾狂风和冰碴的袭击,总能给他们带回鱼来。他们体贴地把鱼放在动物们一伸爪子就可以够到的地方,这样动物们就不会挨饿了。海雀们还总是给阿班多留几条鱼,他们似乎被他和他古怪的行为给彻底吸引住了。
狂风连续不断地怒吼,动物们不止一次以为自己听到了冰碎裂的声音。夜晚的时候,他们听到了一声可怕的噼啪声。这让他们想起了制服驯鹿的时候,它的脊椎骨断裂的声音。只不过这次声音要响一千倍。福狼和艾德米都直直地坐起来,耳朵向前推,颈毛竖起。
“发生什么事了?”艾德米惊呼。
“我也不知道!”福狼回答。
洞穴外面毫无疑问传来的是海雀的声音。橙色喙的墩皮从黑暗中把头探进来:“别担心,只不过是冰山破壳了。”
“外面有冰山?”艾德米惊呼。
“对,天气开始转暖的时候,它们就裂开了,我们管这个叫破壳。”
“但……但是……如果天气太暖和了,这座鸦粪桥可能会破壳。”艾德米说了脏话,管这座桥叫乌鸦屎,很让人惊讶。她鲜少骂人。她气势汹汹地咒骂这座她自己绝对不愿意离开的桥,很是激动。
“哦,这座桥永远都会在这里,永远都化不掉。你不用担心这点。等春天来了,会有点打滑,各处可能会有小块的冰碎掉,但不值得你着急。”
“各处都会有小块冰碎掉!”艾德米尖叫道,“要是我们正好在其中一小块上怎么办?”
“嘘,艾德米!”福狼说,“像你这样尖叫就足够让冰裂开了。一定要冷静下来。”
艾德米压下一声嗥叫,她讨厌别人让她冷静下来。她瞪着福狼,直到福狼放平耳朵,跪下做出臣服的姿势。
“对不起。”他嘟囔着说。
艾德米立刻感觉很不舒服。她不是故意要伤害福狼的感情,但是,就算她只有一只眼睛可以瞪别人,也已经很严厉地传达出了伤感情的信息。
“对不起,是我不对。”她马上回应说,“我猜我们大概是在洞穴里待得发烧了。我们被困在这里多久了?三天?”
“只有两天。”
“感觉好像很久很久了。”艾德米说。
他们的旅程被风暴又耽误了两个晚上。他们不敢冒险走出洞穴,踏上冰封海,因为夜空中的星星地图被翻滚的乌云给遮住了。每晚,福狼都从洞穴里探出去一点,搜寻天空中独角鲸座长牙上的四颗超亮的星,但他连星星的一点点光都看不到。
之前变成顺风的风向又变了,现在的狂风就像是冰压脊一样的固体屏障竖在他们面前。海雀们建议狼们把营地移到冰柱的底部。下面有一些暖窝,而且冰柱本身也更挡风一些。于是狼们在冰桥之下弄了一个避难所,他们在两根冰柱之间的暖窝里挤成一团,这些暖窝就是海雀以前栖息的地方。但是成年狼都快被海雀没完没了的叽叽喳喳和可怕的笑话给逼疯了。
小狼和小熊却觉得这些鸟一直都那么好玩儿。阿班并不像其他人一样大笑出声,但明显也很享受和海雀之间的这种特殊关系,这让他对他们的喋喋不休很是满意。正如艾德米所说的那样,他似乎和所有的海洋生物都有种特殊的联系,他甚至在每天吃海雀带给他们的小鱼之前,低声念着类似祈祷的话。
“看他,福狼。”艾德米低声说,此时小狼倾身俯在泛着银光的橄榄色小鱼尸体之上,“他在念叨什么呢?”
“我猜是感谢这条鱼放弃自己的生命。”
口哨震惊地眨眨眼睛:“你是说魂哀吗?他在对一条已经死了的鱼做魂哀?魂哀是对将死的动物的,可不是对已死的动物。”
魂哀是狼族遵循的一种在被捕获的猎物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进行的仪式,仪式所表达的含义是捕食者承认他们获取的生命是有价值的。但现在这种情况之下,阿班并非捕食者,这只刚刚断奶的小狼这辈子还从来没有杀过生。直到最近之前,一直都是他母亲凯拉捕猎,她甚至先咀嚼旅鼠的生肉,再喂给她的小狼吃,这样他更容易消化些。但现在他却对一条死鱼做魂哀。
“我同意,确实不太正常。”艾德米轻轻地说。
到第四天,海雀们刚刚带来最新鲜的一堆小鱼,狂风就开始减小了。太阳升起来了,冰桥上反射出片片光芒。不过要是以堡垒的阵形在桥上走或是到冰封海上继续前进的话,风还是太大了。
依龙和赞奥克一起来了,两只鹰降落在冰柱底部。
“外面的风还是很强。”依龙说,“不过过几个小时就会适合行进了。”
等他们之后出发的时候,所有人似乎都充满了干劲,除了艾德米。福狼看了她一眼。她这是怎么了?他想,她似乎一直想要待在桥上。但即使是在刮风的时候,在海面上走也容易得多。福狼敢说她的臀部没有好转,甚至可能有点儿更严重了。她带着的骨头似乎能帮一点忙,但是不够。他感觉畏惧的种子逐渐在他肚子里生根了。
“我还有一条小鱼,你要吗,福狼?”班吉问。
“哦,我不怎么饿。你吃吧,班吉。”
艾德米四下环视了一圈。现在他是怎么了?福狼从来对吃的东西来者不拒的。
黄昏的时候风停了,冰面上连微风都几乎没有了。很快,夕阳最后一抹颜色也消失在远方之蓝的后面,天空变得非常黑,月亮也比他们被风暴所阻之前瘦削了,群星破空而出。一簇簇的星星像在夜空中展现着迷人的白色光芒。
“他来了!”福狼惊叹道。
“谁?”艾德米问。
“比泽尔。他回来了。还记得吧,我们有一阵子没有看见他了。看,我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那只跌跌撞撞的爪子上的第一颗星。哎,那颗星叫什么名字?”
“我不记得那颗星有过名字啊。”艾德米回答。
“哦,对,对,那是……”福狼抬头看着那颗闪耀着一点点粉色光芒的星星,“我觉得,我觉得那是基里——”
“基里瑞克。”他和艾德米同时脱口而出这个名字。他们互相对视,目瞪口呆。
“这个名字是从哪里来的?”福狼问。
“是个古狼语的词。”艾德米说,但这个词的发音对他们两个的耳朵来说都很熟悉,感觉一点儿也不古老。
“看,艾德米,你知道的古狼语词比自己所想还要多。”
艾德米感觉骨髓被激活了。她本来把那块骨头夹在下巴底下,现在换到了嘴里,而且用牙咬得更紧了。这个词是从骨头上来的吗?她现在更加不想离开冰桥了。她比谁都清楚,甚至想过在冰里是不是埋藏着强力的磁石碎片,因为就好像冰桥一直在牵引她一样。但她知道福狼不愿意回到桥上,他们现在行进得很快。微风轻轻拂过他们身边。
福狼全神贯注地看着比泽尔和基里瑞克,独角鲸座的星星长牙出现的时候,他欢快地舒了口气。“你看,基里瑞克指着这个方向。我们只要保持它在偏右的位置,而独角鲸座的长牙在左边的位置上。就不会找不到冰桥或是去远方之蓝的路。”他仰起头,找到面具猫头鹰。“格温妮丝!格温妮丝!”他兴奋地叫道,“我发现比泽尔左前爪上的星星了,比泽尔回来了。”
格温妮丝飞在一行人的正前方。她眯起眼睛看着繁星璀璨的夜空,感觉自己几乎看到了。她知道自己的视力正在恶化,但如果是足够明亮的星星,她一般还是能找到的。她费了点儿时间,不过终于还是看清了。她兴奋极了。借助这颗星和独角鲸座长牙上非常明显的星星,她现在又可以导航了。她转了一大圈,然后又掠回来。
“福狼,继续迎风走。现在比泽尔前爪星星向左两点的位置,你正在这颗星和独角鲸座长牙第一颗星之间。你走得没错。”她犹豫了一下又说,“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
“你知道我们猫头鹰叫作永定星的那颗星星吗?”
“知道,我听你说起过。”
“噢,我觉得我们找到了这个世界里的永定星,就是基里瑞克。”
“但它是在比泽尔的脚上呀,比泽尔是在动的。”福狼说,“比泽尔消失了几天呢。”
“对,”格温妮丝回答说,“我们能看见他的明亮夜晚他就又出来了。我本来以为他可能是我们必须要放弃的众多东西之一。但现在我觉得他就在附近,非常近。你知道,他是跛脚的,没准儿他被绊倒的时候眨了眨眼睛。而当他眨眼的时候,那只跛脚上的星星就暗淡了。但它还在那儿。你会找到的,福狼,对你来说会越来越容易的。”
“怎么可能?”
“因为你有一种星视力。”
“星视力?是什么意思?”
“你了解星星,而且知道如何导航。”
艾德米把骨头从嘴里又塞到下巴下面:“没错,福狼,你有的。格温妮丝说的是真的,星视力,我一直都知道。”
“一直?”福狼转向她问。
“一直。”她犹豫着说,“不过在黎明到来之前,我们能回桥上去吗?”
“能,当然啦,艾德米,我保证。”
他知道有某种原因促使艾德米不愿意离开冰桥,他感觉到艾德米自己也不十分清楚为什么她会这样。但谁也没办法解释清楚冲动,只能相信冲动。而且他比世界上其他任何的狼都相信艾德米。
迪莉娅就在这两只狼后面不远处小跑。她看着他们站在月光的光晕下,仔细地讨论一只老狼爪子上的新星,这只老狼可是从边缘之地天空来的呢。星星激起了她的想象。他们之前怎么就从来没见过这颗星呢?格温妮丝说的是真的吗?老狼绊倒的时候会眨眼睛,而就在比泽尔眨眼睛的时候,星星就会变暗淡?听起来像个古老的传说,但这却让她兴奋。即使是传说,这也是一则新的传说。从来没有领嗥狼唱过基里瑞克这颗星。这颗星的名字迪莉娅听起来就像是一首歌。一段旋律在她脑中出现,而且还带着歌词,让领嗥狼可以嗥叫的歌词:
哦,这冰封大地上我们要去向何方?
哦,这旋转星夜里我们要去向何方?
我们和太阳一起去西方,
和光一起去西方
直到沉入看不见的远方。
据说远方之蓝在那里,
但是谁知道,谁会关心?
除了那跛脚的盲狼,
我们跟随他的星脚印直到黎明,
希望下一夜足迹不要消失。
基里瑞克是我们的救星,
我们的祈祷和我们的歌。
哦,天狼,别让这颗星消失,
任它消失在清晨明亮的天际,
去了一个还未出生的世界。
盲眼的如何引导明眼的?
耳聋的如何听见歌声?
小狼——笨蛋——如何感知道路?
大狼如果解读空中群星?
我们如何知晓自己是生还是死?
孤独的海上一里又一里,
星梯在哪里?
灵魂之谷在哪里?
我们身下是翻滚的水中坟墓。
比泽尔,比泽尔,给我们带路,
我们会跟着你脚上的星星,
盲目相信直到天明。
去远方之蓝——那里一切未知,
我们的命运何时又如何到来。
“迪莉娅,你在嘟囔什么呢?别告诉我你也要疯了!”马利边说边跟上她的妹妹。
“我就是在哼歌,还是以前的老曲子。”词是新词,迪莉娅心想,但不想说出来,“你听出来了吗?”
“古狼语的曲子吗?”
“不是,没有那么老,是阿拉斯翠林曾经嗥叫过的。”
“阿拉斯翠林?”马利含糊地说,“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她了……我都不知道有几个月了。不过你这会儿不应该想阿拉斯翠林。想想跑步吧。我们正在快速前进,走得很快——没时间胡思乱想,妹妹。”
但我们到底要去哪里?迪莉娅心想,我们又舍弃掉了多少东西啊?
迪莉娅必须要与掉头尽可能快地跑回边缘之地的渴望做斗争。她想回到领嗥狼曾经唱出故事的地方去,回到守卫之狼曾经把故事和传说雕刻到骨头上的火山环去。
第十二章 心意相通
风暴过后,这是他们在冰上行走的第四个晚上。银色的月亮刚刚升起,福狼回头参考刚刚爬出地平线的比泽尔前爪的位置来检查他们的方向。几乎没有风,冰封海的表面坚硬又光滑。赞奥克报告说西普的狼帮遇到了难题。一只狼被风刮着掉下冰压脊死了。还有一只失踪了,可能也死了。这些都是好消息。
后方传来一声闷闷的叫声,艾德米突然出现在他身边。
“怎么了?”他问。
“阿班!他出问题了。他发病了。”
两只狼赶紧跑过去,凯拉惊恐地站在小狼身边。阿班平躺在地上,似乎失去了神志,只是扭动着。他的眼睛完全翻了过去,嘴里在吠叫,但并非单调的节奏。福狼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况,一时间他还以为阿班得了口沫病。阿班的嘴里没有泡沫,却有血。他咬到自己的舌头了。
“快,把那块骨头给我,艾德米。”福狼说。
她想都没想,马上就跪下来,把那块骨头塞在阿班的牙齿中间。
“阿班?阿班,怎么了?”她叫道,但福狼突然间知道了。他把那只曾经的歪爪压在冰上,感觉到了和阿班正在经历着一样的震动。他抬头,发现了一头独角鲸的长牙。
“熊咒的!”他叫道,“老牙。他来警告我们了,冰马上就要开口了。”
他们听见了,接着就看见了。可怕的碎裂声就像是他们自己的脊椎断裂一样。一道裂缝打开了,正向他们滑行而来。
“快跑!”福狼嗥叫。
“攻击速度!”马利以老练的侧翼队员的声音叫道。
阿班立刻就恢复了。他起身,像一颗小彗星一样向冰桥冲去。
艾德米像从来没有跑过一样奔跑。天狼座,请让我们都上桥去吧,天狼座!她发疯了一般,其他人也都有点不正常。即使这样,艾德米的内心仍然知道,如果大海把她吞掉了,她丢掉的不仅是这一条命,还有另一条。她必须到冰桥上找到那条命,那个……那个……回旋灵魂?好奇怪的词呀。但就是这个词没错,就是她曾经失去而现在正要恢复的那条命。
“毛迪!”跑在艾德米身边的班吉突然发出痛苦的尖声哭喊,“毛迪,她溺水了!”
艾德米头脑一片空白。慢慢有词语掉进她的意识当中。我不能跑……我必须回去……我答应过班吉要……要……几个月前,他们还在边缘之地的时候,她曾经许诺过如果班吉出了什么事她要照顾毛迪。要是毛迪丢了她还能就这么跑向冰桥吗?艾德米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她感觉喉咙里发出哭音,但还是摇晃着转过身,跑回班吉在冰裂口里游泳的地方。“我找不到她。她冒出来过一次,我想要抓住她,但一股浪把我们分开了。这个水道,刚刚把她吞掉了。”
艾德米想都没想就扎进水里。她咬紧牙关。水冰冷刺骨,不一会儿她就被冻僵了,感觉不到疼。要是小毛迪沉到水底和害怕冰面重新冻结而把她们困在水底的想法也能麻木就好了。老牙在哪里?他救过阿班,就不能再救毛迪吗?
艾德米知道怎么游泳,她以前总在边缘之地大河的北部支流里游泳。那是一只啃骨狼唯一能找到食物的地方。
但那和在周围都是冰的情况下游泳可不一样。她有一种奇怪的让人窒息的感觉,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犯糊涂不辨方向、游错方向,然后被永远地困在冰窟底下。
水道加宽了。她看见有什么东西在水道里闪着微光,一股水流从冰桥那里流过来。是两个长相奇怪的家伙,和老牙很像,但和石膏一样白,而且没有长牙。最奇怪的是,他们不是平躺着游动,而是在水里直上直下。两只动物之间抬着一个湿漉漉的小团——毛迪!他们浮在毛迪身下,让她的头可以露出水面。她可以呼吸!
伟大的天狼座啊!艾德米心想。她身下有什么东西在使劲顶她,她从水里被抛了出来。她刚着陆,两个发光的脑袋就抬了起来,像母亲把小狼安置在产仔洞一般轻柔地把毛迪放在她身边的冰面上。他们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好像在说:“跟我们来,在我们身边走到水道尽头,你们就安全了。”于是艾德米像叼小乳狼一样把毛迪叼在嘴里,跟着两头珍珠白色的鲸鱼走。一头独角鲸用长牙给她们带路。
艾德米和毛迪回来之后没有像阿班那样胡言乱语。她们视线清晰,头脑清醒,到了冰面再爬上桥之后能说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班吉把颤抖着的、湿漉漉的小狼压在她身侧,但毛迪一直不停地说话:“哦,妈妈,他们太好了,皮肤光滑发亮。是他们把我举上来的,还发出好玩儿的小声音,然后独角鲸又发出了嘟嘟声。”
“他们在说什么?”麦拉问。
“噢,我也不太清楚。我的意思是,那是一种我不懂的语言。只是轻轻的喷气声和鼻音。但我觉得那头独角鲸,福狼说那是老牙——”毛迪顿了顿,看了一眼阿班,而阿班只是点点头。“我觉得,”毛迪继续说,“老牙是穿过水道告诉他们哪里的冰比较厚,可以把我放下。他们一直抬着我,把我的头举到水面上。想想看!他们太聪明了。他们知道我们不能在水下呼吸。”她又停顿了一下,“我永远也忘不了他们皮肤的触感。”
麦拉向前走上一步:“像不像青苔花月的晚上,几乎都吹不动花瓣的最轻的风拂动的样子?他们的皮肤是这种感觉吗?”
“别胡说!”艾德米吠叫道。大家纷纷惊讶地转向她。他们都不习惯听见艾德米这样厉声斥责别人,尤其是对麦拉格罗斯克这只实际是她抚养的小狼。
“麦拉,我要提醒你,还有你们,”她向站在旁边的毛迪和阿班点点头,“你们这几只小狼谁也没有经历过边缘之地的夏天。边缘之地上一个真正的夏天是在差不多三年前,那时候你们谁都还没出生呢。你们从来没有见过青苔花。不要说这种胡话了,感觉像什么……什么……”她结巴起来,“神话般的夏夜。”
福狼眨眨眼。这样突然发怒可真不像是艾德米。
麦拉走上来:“但是我们可以想象,对不对?我们只不过是没见过,没有碰过,但不意味着我们不能感受。”
艾德米短暂地闭上眼睛,心跳加速。她知道麦拉格罗斯克说的是真的。她为什么要否定他那一点小幻想,还呵斥小狼们的想象呢?还有什么比鄙视想象更糟的呢?要是没有想象,他们可能不会在饥荒中幸存下来,也逃不脱边缘大地的蹂躏。她是不是担心无所畏惧的小狼麦拉格罗斯克被危险地吸引到这种冒险当中去呢?就连小熊们也似乎对毛迪的故事很着迷。她想要诅咒这片鸦粪海。
所有人都在桥上的一座雪暖窝里安顿下来过后半夜,打算到黎明时再出发。依龙报告说桥上只有一座冰压脊了,而且也不是很高。但冰封海上已经开了几道水口子,暂时不能再在冰面上行进了。艾德米听到这个消息大大地松了口气。福狼来找她的时候,她正要去站岗。她垂下尾巴,开始降低身体,做出一个臣服的蹲姿。福狼也放下尾巴,他可受不了艾德米这个样子。
“我知道我说的不对。我是……是……”艾德米结结巴巴地说。
“我是来感谢你的,艾德米,不是来训你的。”福狼的脸扭曲起来,平等的人之间是没有训斥的。小狼可以训斥。
“感谢我?”
“你救了毛迪的命。你冒着生命危险救了她。还没有人谢过你。”
“班吉谢过了,哦,真的,福狼。自从她当了母亲之后,变化太大了。”
“噢,那我觉得,你现在能不能也做些母亲做的事呢?”她抬眼看着他,眼中一片迷茫之色。
“麦拉——回去,安慰他,艾德米。”
“我知道。我对他太刻薄了,是不是?”
“有一点,不过他会恢复的。”
“我只是担心,这片海。”她向外张望着海面,“小狼和小熊,他们这些小家伙,他们都渴望着我们都没尝试过的冒险。”
“我们曾经是啃骨狼。生存就已经是足够的冒险了。”
“但是我们都活下来了。尝试着到远方之蓝去生活,这还不够冒险吗?”
“对,我们可以这么想。但不同点在于,作为啃骨狼的我们一直生活在狼群和部落的边缘,没有家人来保护我们的安全。而我们这一伙人已经变成了一个家庭——我们就是一个部落。”
“是啊,我也觉得你可以说我们是一个部落之类的。”
“不对,不是之类,艾德米。”福狼的声音硬气起来,“准确无误地说我们就是一个部落。在远方之蓝这个新世界里的第一个部落。”
艾德米回到雪暖窝里,麦拉抬起头。
“艾德米,你生我的气了吗?”
“不会,亲爱的,永远不会。我不该那么说的,还说得那么严厉。”
“但那是我的错,艾德米。”
“什么?没有,不可能。怎么会是你的错呢?”
“我那个白痴想象。”麦拉说,而艾德米猛地吸了口气,“想象可能是坏事,我知道。”
“什么?你在说什么呀?”
“我妈妈和爸爸,他们以为先知是真的。他们认为他是斯卡斯加德,从星梯下来拯救他们的。他们一起跳星舞,而这些全都是他们的想象——甚至在你和福狼给他们看先知是谁的时候,他们都不相信你们。所以我说,想象可能是坏事。”
“想象可能是好事,麦拉。如果我们不能想象,我们就感觉不到其他动物的痛苦或是悲伤。因为有想象,所以我们才做魂哀——告诉临死的动物,我们理解它们的痛苦,感谢它牺牲了自己的血肉。”
“有时候我会想最伤心的事,我想……”麦拉的声音低了下去。
“是什么,麦拉?告诉我,没准儿会有用。”
“我想我可能……可能会做什么坏事,然后你就不理我,走开了,就像妈妈和爸爸一样。”
艾德米伸出爪子把小狼拉近。他感觉艾德米的心跳就和当初艾德米和福狼带他翻越冰压脊的时候一样。“听我说,麦拉,那是永远都不会发生的。我连想都不会去想。我们不是血亲,没有骨髓之间的亲缘,但我们之间的关系是牢不可破的。”
“就像牵爪?”
“不太一样,因为我已经太老太老,不能做你的伴侣了。不过这么说吧,我们心意相通。”
“心意相通。我喜欢这样。”
“噢,我们就是。”艾德米把小狼搂得更紧,麦拉感觉到她的心在跳,而且他知道他的世界是完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