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时间是唯一的魔法
一变成二，二变成一，半个真相变成全部真相，万事万物都是变化的，每个人都搞错了。
耐心城大亭子的红色圆顶开始动了。
它慢慢扭动，绷紧。它先是膨胀，又收缩，又再次膨胀。它伸向空旷天空的同时，发出奇怪而轻柔的噪音。在它的表皮下面，一些阴影次第出现。
“时间快到了。”黑狗叫着说。就在他说话的同时，五个人变成了六个。一个蓝色皮肤、黑色文身的高个子男人加入进来——他是乘云而来的，乘的是夏季暴雨般灰黑的云，云散去之后他就站在那里，潮湿、明亮而强壮。他拿着一把骨头剪刀，那剪刀又长又白，十分锋利。他凝视九月良久，随后又凝视星期六，那个更年轻的，眼睛里溢满灰色浑浊泪水的他自己。
“为什么？”年轻的星期六小声说。但是年长的他没有回答。
九月看着那个从很远地方来的高个子水精。她知道自己可以向他抱怨——他很可能会听的。一般来说，她的星期六就会听。但是可怕的麻木感再次席卷全身。这个星期六来自未来。那不就意味着一切都发生过了？也就是说做什么都太迟了？她要怎么和未来所有的星期六争论呢？她用锤子砸碎了自己的命运——那样做也毫无意义吗？
年长的星期六轻快而果断地行动。果酒袋在珍珠色的土壤中移动自己的手指，星星再次转动起来，仿佛在赛道上追逐绝望又可怜的兔子。太阳升起来，像照片一样闪着，而且越来越快。时间抽搐了，把他们都卷进去了。在闪光灯般的黎明中，九月看到星期六用剪刀戳向月亮。他用尽全力把剪刀举起又放下，在可怕的红色大包旁边划出长长的线条。黑狗在他身后跳着，咬住他割破的东西丢到一边。
红色大包继续升高。
最终，他们脚下传来一阵几乎把人脊柱折断的晃动。它似乎是从他们脑后开始的——然后向前推进，那声音既震撼又破碎。九月摔倒了，她在倒下的时候撑住自己免得压伤了艾尔。星期六把她扶起来。他冲出去试图抓住未来的自己，而未来的他却消失在积雨云里，然后在他身后出现。
在骨头剪刀划出来的伤痕以外，黑色的月亮血像浓稠的油一样渗出来。那血发出微光，黑色中有着炽热的金色、猩红色和紫色的花纹。那红色的大包继续上升，甚至高过了月亮的残骸。
九月尖叫着抓住艾尔的篮子。她想爬向阿鲁斯托克——但是她几乎认不出A型车了。她整个变成了彩色玻璃，上面布满条纹和带子，再也不是一辆车的样子了，而是一个生物，她的向日葵方向盘从内部发出光芒，她的乌木和蘑菇推杆、她的贝雕仪表盘全都发着光。唯有阿鲁斯托克土豆公司的麻袋还盖在她的备胎上——但备胎也不再是轮胎了，变成了一条猫一样的尾巴绕着她自己。A型车的喇叭响了，再也不是滴滴呜呜，而是音调，是一种尖细的音调，仿佛小号手嘴凑在乐器上轻轻吹。这个声音说了一个活物必须学习的词，那个词对生活来说非常必要，如同为了移动而填装燃料，如同音乐、离开、扎根，如同异齿龙的刺，如同舞蹈、图书馆、孩子一样重要：是！是！是！
那个弯曲、旋转、膨大的红色圆顶从月亮上蹦了出去。它脱离时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千块骨头被碾碎——它飘浮到黑暗中，那黑暗随着加速前进的世界闪进白昼又飘出去，跌跌撞撞地前进。红色的土丘像气球一样自由地飘浮着。
那不是个圆顶，也不是个球体，不是水疱，也不是疖子。
而是一弯新月。
是那个苍白月亮的更小版本，它是暗红的、全新的，不断往上飘啊飘。一长串搏动着的发光石英石和蛋白石将它和下方冒着泡泡的月亮血泊联系起来。鲜红的新月不断扭动挣扎，但无法摆脱那串石头，这条长绳将小月亮和她妈妈连接起来。
九月见过狗下崽，也见过羊和牛生产。她绝不会搞错这件事。
月亮生了一个孩子。
黑色太空狗高高跳起，在空中弯成一弯完美的火焰之弓。他经过那条石绳时，一口把它叼住，用他那力大无穷的下颌狠狠地咬了一下。小月亮滚到自己一边，它红宝石般的尖角往上翘着，形成微笑的样子，又有些像摇篮。但那条绳子并没有被咬断。狗叫了一声落回地面。
“我不是坏蛋。”震动平息之后，果酒袋说。他看着红色的月亮在夜空中踢打嬉戏，练习转动和月相变化，就像一头刚出生的小鹿。它已经又长大了一些。现在可以有两个人住在它的表面上修个房子了。“我是助产士。”他说，“我告诉过你，月亮是活的。像你的妈妈一样。月亮需要很长的时间怀孕，比下面任何短命的生物都要长。除了能够掌握时间的人以外，还有谁能够在行星生产时帮助她呢？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小月亮，为了让她安全离开母体。月亮确实震动了——但不是我摇的。她开始阵痛了。”
“但是入门儿说……”
“难道要我停下自己的工作，去向一顶假发解释我需要蓝宝石听诊器是为了听月亮的心跳？他们走了是好事！她需要安静。月亮不能分心考虑会不会伤及她的子民，会不会吓到他们，更不能去想她会不会把人们甩进黑暗中！月亮上人满为患的时候我没法进行我的工作。我不比精灵好多少，我让时间快进，这样小月亮可以快点长大，那么第一颗彗星靠近时她也不会死掉。所以我让他们看到我，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把我叫作怪物也行，叫作恶棍也没关系。你就叫我坏蛋好了，我不介意。我曾去过冥王星。我学到了自己的经验。”
“别人叫你什么，你就会成为什么。”九月担心地说，“那么你就是怪物。就是坏蛋。”
雪怪看着她：“这只是第一部分。别人叫你什么，你就会成为什么。这是每个人都懂的可怕魔法——所以就这样了。你希望自己成为什么，就把自己称为什么。我得跟地下骆驼谈谈了，他显然是变懒了。”
九月屏住呼吸。她心里充满了各种词语，各种称呼：骑士、主教、坏脾气、火药桶、小恶贼、罪犯、革命家、小孩子、秋天的收获、小精灵、玉石小蛋挞——还有更多更糟糕的名字在砖砌的学校后面低语，它们躲在大厅里，躲在教室最后。她要怎么称呼自己呢？每个名字都像施展在她身上的魔咒。她要怎么称呼自己呢？九月在内心寻找新的词，寻找属于她的词。她什么也没找到。她完全不知道。
A到L也在听。他在自己的丝绸小篮子里看着新生的月亮，满心怜悯地抓着她的绳子。他同样也在自己那颗有着很多房间的蜥蜴心脏里寻找自己想要成为的东西。他看到黑色太空狗皱起自己的鼻子，他的牙齿被连接月亮妈妈和月亮宝宝的绳子硌坏了一块。他低头看着月亮，看着骨头剪刀在她身上划出的巨大裂痕。红色的新月不再生长。它似乎感受到了月亮的疼痛，扭动着抽搐起来，在那长绳连接着它的地方形成了一块瘀青。
艾尔没说话。就算他说了什么，九月也会阻止他的。图书馆翼龙拍拍小翅膀离开了九月。即使他最终变得只有蜻蜓大小，至少小月亮会活下来长大，人们会在月亮上安家，修建城市、图书馆、马戏团，让它产生自己“必不可少”的感觉。他不能让一个月亮觉得为什么没有爸爸来帮它，他小时候也不明白他爸爸就是周围的整座图书馆。
艾尔深吸一口气。他让紫色的火焰在体内酝酿，小心孕育，让它烧得更旺，他憋着火焰一直飞到绳子附近，然后准备好。他按自己的意愿喷出火焰。连接两个月亮的闪亮石绳比他粗大得多。但是他要试试。图书馆翼龙张开鲜红的嘴，喷出长长的壮丽火焰，比他往常喷的火更炽热，而且被他稳定地控制着。火焰炙烤着那条绳子，把它烧焦了。艾尔不知道他能坚持多久。他稳住自己，发出更大声的咆哮。火焰沸腾燃烧着歌唱着——绳子断了。红色的月亮自由地飘着，滚成一个笑脸侧身走过天空。
艾尔喘了口气，火吐完了，他累了。
而且变得很大很大。
图书馆翼龙变得像红色小月亮一样大，他整个身体都重新变大了，他的脖子、他的翅膀、他的爪子、他亲切甜美的眼睛、他大大的鼻孔、他晃动着发出嗖嗖声的华美的橙色胡须。他高兴得“哈呜”一声从篮子里跳出来，那“哈呜”的声音也随着他一起变大了，他们都变回了原本的样子。A到L高兴地呼啸着——这一次没有喷火了。他感觉到诅咒像骨头一样折断了。
“‘火’（Fire)是F开头的，‘孩子’（Child)是C开头的，而我是A开头的！”他在高处大喊，但下面的人听不见，“我控制了火焰，而不是火焰控制了我，我又变回自己了，变回是变，变大也是变！看！当孩子们破壳而出的时候，交配季结束了，看那红色的小宝宝多漂亮，她还长着角！”
图书馆翼龙降落在九月身边，以他最喜欢的方式盖着她。“家庭是可以传递的财富。”他笑了，他的笑声在巨大的喉咙里满足而又愉快地滚动着。
九月看着自己的朋友，他在笑，他那么巨大，那么快乐。她伸出手，艾尔把他温暖的大脸庞凑近她的小手，就像勘误表和小九一样。九月心里轻松了，轻松了一点点，刚好可以让别的情绪出来。
星期六回来了。
他们两个一起。
年长的星期六放下骨头剪刀，剪刀上沾满了月亮黑色的血。他看起来确实很严厉。像个成年人。又吓人，又高大，充满了不可思议也无法想象的未来。九月抬起手稍微打了个招呼。年轻的星期六来到另一个他面前。他看着自己，对方眼神坚定，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
“告诉我，”他说，“你可以告诉我。要是她再次看着我的话，会不会同时也看到你。”
星期六叹了口气，似乎既疲倦又觉得有趣：“抱歉。真的。我知道我有点吓人。但是当我是你的时候，我也曾在那里，我也被吓坏了，所以当你在那里的时候我也得去。月亮也是我们的母亲，月亮是精灵国度所有海洋的母亲，是我们的曾祖母。当我们的兄弟到来时，我们必须欢迎。我们必须提供帮助。但我不能帮助你，因为当我是你的时候，也没有得到我的帮助。”
“也就是说什么都无法改变吗？”九月问，“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我就陷入了一个循环。我会和星期六生下一个女儿，因为我未来已经有一个女儿了，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但未来仿佛捏起了拳头，哪怕我用锤子砸它，它也不放我走。”
“九月。”年轻的星期六说。他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看着她听自己说话。“听我说。听我说。你不能就这样忽视我，就因为你害怕我将会成为某个人，或害怕你会成为某个人，或者害怕我们俩一起会成为什么人，或者害怕命运这种蠢东西，命运只是你必须要遵守的某个约定而已。但约定什么也不是啊！你总归要迟到，要么是因为午餐很美味，要么是在某条阳光灿烂的小巷里迷路。我从不觉得知道自己的过去和未来有多可怕，你会熟悉它们，为它们在晚餐时分留个位置，节假日还会送它们礼物。只不过你会一次又一次地被介绍给自己的现在。我喜欢当水精，当水精的意义就在于此。你让我觉得知道自己的过去未来是件坏事，但不是这样的。没错，他在这里，那是因为他一直在这里——只不过你走得越远，事情就越不平静。一片大海，九月，你想想一片大海。想想它的深度和波浪。风暴在海面上旋转，沉船残骸、海盗、无风带莫名其妙就冒出来，然后又消失无踪。而别的星期六就像鱼群一样突然出现，有成千上万个，蜂拥而至又一闪而过，他们每一个都独自跳跃、辗转、深潜——而他们所有人都有着一样的外表，也就是我的模样。一大群的愿望、决定、来去、马戏团、笼子、阴影、亲吻让我们走到现在这一步，但是我们中任何人都不可能一次看清全貌。而你也不要感到害怕，你不该害怕，因为你和我一样。”
九月眨眨眼睛：“不一样！”
“不，九月，你没明白吗？”星期六笑起来仿佛蓝色的花朵绽放了，“你正着反着颠倒着穿过了精灵国度。你来了又去，消失之后又出现。对我们来说你会消失好几年，对你来说，我们也会消失好几年。我们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次找到你，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你！你见到我们的顺序一直很混乱，有时候我们同龄，有时候我更年长，有时候你更年长，因为我们就是在这样的故事中。它的外在全部混杂在一起，但是在你的脑子里却条理井然。在你心里这一切都理所应当。”星期六抓住她的手，“你看见她了，你看到我们的女儿站在世界的齿轮上。你在照片国看到你自己想玩强盗游戏。就像水精们所见到的一样。你和我一样，你和我是一样的，我们一样，你一定要理解。”
九月脑海中闪过那本红色的书，像一千张照片一样闪过。她想起爸爸离开，然后回来之后变老了，受伤了，一旦他回来他的离去仿佛就成了一瞬间的事——只不过蜷缩在格子呢毯子下面的他更老而且受了伤。而她每次从精灵国度回家，时间在内布拉斯加州只过了一个多小时。至于星期六，他不是鱼，而是个男孩子，是个可以像蓝色的箭一样在空中飞行的男孩子，他练习了无数次去做一件事，于是做得很好。
果酒袋突然说话了，他好像一直在和他们讨论命运似的。我忘了雪怪，九月心想。我听得太认真了，竟然忘了雪怪。
“时间是唯一的魔法。”他说，“所有的水精都会像在海里游泳一样游过时间。想想看：如果你伤了你自己，而我帮你包扎，过了几周，伤好了，没有疤痕，这不是魔法。但是如果你伤了你自己，我碰了碰你，你痊愈了，你会等不到皮肤合拢就把我叫作魔法师。做一顿大餐，花费数小时烹炸煎炒不是魔法，但是如果你一眨眼，眼前就有热气腾腾的美味佳肴，这就是咒语。如果你为了你想要的东西努力工作存钱，尽你所能精确计划，那么一个月或一年后你心想事成也不足为奇。但如果你打个响指，事情就按你的意思发生了，那么每位魔法师都想正式地和你结交。如果你直线地活过一百年，一秒又一秒，一小时又一小时地看着自己生长，这只是活着。如果你更快些，你就是时间旅行者了。如果你跳过生长的阶段，直接看结果，那就是命运。但一切都和治疗、烹饪、计划、生活一样，都是一样的。区别只在于时间。”
九月转过头：“但麻烦在于，我想要惊喜。我想要选择。我打破了我的命运的心脏好让自己可以选择。我从来没有选择过；我只是看见那个像我的小女孩站在世界尽头的齿轮上笑，那不是选择，不是真的选择。你不愿意我选择你吗？你不希望是我从一大堆任何人都会有的未来里选择了我们的未来吗？”
“我选择了你，”星期六简单地说，“所有的星期六鱼群都游向你。”
九月感到慌乱像汽油一样燃烧。他为什么不明白？“我没选！自从我到了这里之后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而且在精灵国度总是这样。所有的事情都同时发生了。而我长大了，星期六！我长大了，我读了书，读了很多书，我知道长大意味着你不能像个孩子一样反复回到精灵国度了！你身上发生了一些事情，突然间你就得板起脸，端端正正地走路，我很害怕！我想要一些了不起的东西，但我不想知道在了不起的东西出现之前会有什么！”
“精灵国度也有成年人。”星期六说，“谁告诉你长大之后就不能来精灵国度了？和告诉你大人不哭、不脸红、高兴的时候也不拍手的是同一个人吗？别胡说，我见过你像拳击手一样打自己的脸，好让它不泄漏任何事情。跟你说长大那些事的人是坏人，毫无疑问。我也长大了，看看我！我哭，我会脸红，我一直都住在精灵国度。”
星期六脸红了，他脸上出现明亮的霜。先脸红的人就输了，九月想。她摸摸他的脸颊；就在同样的位置，蓝风曾经扇了她一巴掌。但是输掉了什么呢？在蓝风说我输了之前，究竟有什么我几乎一无所知的比赛呢？
九月试着拿出严厉的态度。这已经成了习惯。她可以做出严厉的样子，之后再去思考，等一切安静下来，新的红色月亮不再在天空中翻筋斗了再思考。但是当九月找到自己严厉态度的时候，她在内心找到的不过是一根秋千的横杆，它飞速摇晃，让九月来抓它。
年长的星期六用黑色的眼睛看着她。他的眼睛周围有一些皱纹，那是微笑留在了眼角，不肯再离去。
“这个可怕的魔法人人都会。”他说，“试试吧。深呼吸。选择。选择你想要的东西，任何东西。也可以不选。或者选了之后万一你不喜欢，那也没关系，你这么小，你可以拿起锤子把自己的命运砸掉。”
九月没有看那位有着和蔼皱纹的星期六。她看着她的星期六。这个瞬间她还会一次又一次地遇到。他说得对。她这个时间上过得乱七八糟的小女孩，一直没有按照顺序生活，而是上下颠倒。他说得对。九月脸红了。她脸红了，她也没管。她没有输掉任何东西，只有一点点感觉。精灵国度，她心想。在相当于船放着压舱物的地方，我放着精灵国度。在汹涌的海中它让我保持稳定。也许长大意味着变大一些。像阿玛纳克一样大，像月亮上的峨螺一样大，可以把整个世界纳入自己体内。九月的心坐起来说话了。
她亲了她的水精，希望这是一件对的事。她的心抓住了秋千杆飞了出去，快速地荡起来，她在所有的灯光和惊呼之上寻找那双坚定的蓝色的手，希望那双手也能找到她。
当他们分开时，年长的星期六伸长手臂攀住年轻的自己。他示意九月也过来。他闻起来是冰冷的石头和海水味。是很好闻的味道。“听我说。”年长的星期六说。他的声音依然是星期六的声音，只是更低沉更宽阔，有着可以卷曲盘旋的广大的内部空间。
不过他没说完。
在我们共同的时间里我当过很多东西。狡猾，有秘密，满心诡计，以我自己的方式残忍而无情。但现在我变得善良了。星期六，那个看到了一切结果的星期六，想告诉他自己和九月一件事。你和我，我们在一起度过很多年，其中有很多次，我们都想抱着过去的自己，抚摸他们的头发，告诉他们世界是怎么回事，它是如何构成的，可以在世界里做些什么。但星期六不能这么做，不能做出格的事情，所以我让月亮震动，我确实有一点小特权。
但我会告诉你他究竟要说什么，因为我们是朋友，而尾声之前的空间是块圣地，柔软而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可能性。
星期六想要说的是：听我说。爱是一个雪怪。它比你大，很吓人，很恐怖。它会发出巨大的、邪恶的吼声。它一直都很饿。它有犄角，有牙齿，它的拳头谁也承受不了。它能让时间变快，也能让时间变慢。它有自己的目的，有自己的任务，那些有幸见到它的人不可以随意猜测。你的一生中可能见过雪怪，也可能从未见过。你可能住在雪怪的村子里。但是最终，不管你认为你能跑多快，雪怪都比你更快，你只能选择如何向它问好，或者是否应该同它握手。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耐心城大亭子的红色圆顶开始动了。
它慢慢扭动，绷紧。它先是膨胀，又收缩，又再次膨胀。它伸向空旷天空的同时，发出奇怪而轻柔的噪音。在它的表皮下面，一些阴影次第出现。
“时间快到了。”黑狗叫着说。就在他说话的同时，五个人变成了六个。一个蓝色皮肤、黑色文身的高个子男人加入进来——他是乘云而来的，乘的是夏季暴雨般灰黑的云，云散去之后他就站在那里，潮湿、明亮而强壮。他拿着一把骨头剪刀，那剪刀又长又白，十分锋利。他凝视九月良久，随后又凝视星期六，那个更年轻的，眼睛里溢满灰色浑浊泪水的他自己。
“为什么？”年轻的星期六小声说。但是年长的他没有回答。
九月看着那个从很远地方来的高个子水精。她知道自己可以向他抱怨——他很可能会听的。一般来说，她的星期六就会听。但是可怕的麻木感再次席卷全身。这个星期六来自未来。那不就意味着一切都发生过了？也就是说做什么都太迟了？她要怎么和未来所有的星期六争论呢？她用锤子砸碎了自己的命运——那样做也毫无意义吗？
年长的星期六轻快而果断地行动。果酒袋在珍珠色的土壤中移动自己的手指，星星再次转动起来，仿佛在赛道上追逐绝望又可怜的兔子。太阳升起来，像照片一样闪着，而且越来越快。时间抽搐了，把他们都卷进去了。在闪光灯般的黎明中，九月看到星期六用剪刀戳向月亮。他用尽全力把剪刀举起又放下，在可怕的红色大包旁边划出长长的线条。黑狗在他身后跳着，咬住他割破的东西丢到一边。
红色大包继续升高。
最终，他们脚下传来一阵几乎把人脊柱折断的晃动。它似乎是从他们脑后开始的——然后向前推进，那声音既震撼又破碎。九月摔倒了，她在倒下的时候撑住自己免得压伤了艾尔。星期六把她扶起来。他冲出去试图抓住未来的自己，而未来的他却消失在积雨云里，然后在他身后出现。
在骨头剪刀划出来的伤痕以外，黑色的月亮血像浓稠的油一样渗出来。那血发出微光，黑色中有着炽热的金色、猩红色和紫色的花纹。那红色的大包继续上升，甚至高过了月亮的残骸。
九月尖叫着抓住艾尔的篮子。她想爬向阿鲁斯托克——但是她几乎认不出A型车了。她整个变成了彩色玻璃，上面布满条纹和带子，再也不是一辆车的样子了，而是一个生物，她的向日葵方向盘从内部发出光芒，她的乌木和蘑菇推杆、她的贝雕仪表盘全都发着光。唯有阿鲁斯托克土豆公司的麻袋还盖在她的备胎上——但备胎也不再是轮胎了，变成了一条猫一样的尾巴绕着她自己。A型车的喇叭响了，再也不是滴滴呜呜，而是音调，是一种尖细的音调，仿佛小号手嘴凑在乐器上轻轻吹。这个声音说了一个活物必须学习的词，那个词对生活来说非常必要，如同为了移动而填装燃料，如同音乐、离开、扎根，如同异齿龙的刺，如同舞蹈、图书馆、孩子一样重要：是！是！是！
那个弯曲、旋转、膨大的红色圆顶从月亮上蹦了出去。它脱离时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千块骨头被碾碎——它飘浮到黑暗中，那黑暗随着加速前进的世界闪进白昼又飘出去，跌跌撞撞地前进。红色的土丘像气球一样自由地飘浮着。
那不是个圆顶，也不是个球体，不是水疱，也不是疖子。
而是一弯新月。
是那个苍白月亮的更小版本，它是暗红的、全新的，不断往上飘啊飘。一长串搏动着的发光石英石和蛋白石将它和下方冒着泡泡的月亮血泊联系起来。鲜红的新月不断扭动挣扎，但无法摆脱那串石头，这条长绳将小月亮和她妈妈连接起来。
九月见过狗下崽，也见过羊和牛生产。她绝不会搞错这件事。
月亮生了一个孩子。
黑色太空狗高高跳起，在空中弯成一弯完美的火焰之弓。他经过那条石绳时，一口把它叼住，用他那力大无穷的下颌狠狠地咬了一下。小月亮滚到自己一边，它红宝石般的尖角往上翘着，形成微笑的样子，又有些像摇篮。但那条绳子并没有被咬断。狗叫了一声落回地面。
“我不是坏蛋。”震动平息之后，果酒袋说。他看着红色的月亮在夜空中踢打嬉戏，练习转动和月相变化，就像一头刚出生的小鹿。它已经又长大了一些。现在可以有两个人住在它的表面上修个房子了。“我是助产士。”他说，“我告诉过你，月亮是活的。像你的妈妈一样。月亮需要很长的时间怀孕，比下面任何短命的生物都要长。除了能够掌握时间的人以外，还有谁能够在行星生产时帮助她呢？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小月亮，为了让她安全离开母体。月亮确实震动了——但不是我摇的。她开始阵痛了。”
“但是入门儿说……”
“难道要我停下自己的工作，去向一顶假发解释我需要蓝宝石听诊器是为了听月亮的心跳？他们走了是好事！她需要安静。月亮不能分心考虑会不会伤及她的子民，会不会吓到他们，更不能去想她会不会把人们甩进黑暗中！月亮上人满为患的时候我没法进行我的工作。我不比精灵好多少，我让时间快进，这样小月亮可以快点长大，那么第一颗彗星靠近时她也不会死掉。所以我让他们看到我，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把我叫作怪物也行，叫作恶棍也没关系。你就叫我坏蛋好了，我不介意。我曾去过冥王星。我学到了自己的经验。”
“别人叫你什么，你就会成为什么。”九月担心地说，“那么你就是怪物。就是坏蛋。”
雪怪看着她：“这只是第一部分。别人叫你什么，你就会成为什么。这是每个人都懂的可怕魔法——所以就这样了。你希望自己成为什么，就把自己称为什么。我得跟地下骆驼谈谈了，他显然是变懒了。”
九月屏住呼吸。她心里充满了各种词语，各种称呼：骑士、主教、坏脾气、火药桶、小恶贼、罪犯、革命家、小孩子、秋天的收获、小精灵、玉石小蛋挞——还有更多更糟糕的名字在砖砌的学校后面低语，它们躲在大厅里，躲在教室最后。她要怎么称呼自己呢？每个名字都像施展在她身上的魔咒。她要怎么称呼自己呢？九月在内心寻找新的词，寻找属于她的词。她什么也没找到。她完全不知道。
A到L也在听。他在自己的丝绸小篮子里看着新生的月亮，满心怜悯地抓着她的绳子。他同样也在自己那颗有着很多房间的蜥蜴心脏里寻找自己想要成为的东西。他看到黑色太空狗皱起自己的鼻子，他的牙齿被连接月亮妈妈和月亮宝宝的绳子硌坏了一块。他低头看着月亮，看着骨头剪刀在她身上划出的巨大裂痕。红色的新月不再生长。它似乎感受到了月亮的疼痛，扭动着抽搐起来，在那长绳连接着它的地方形成了一块瘀青。
艾尔没说话。就算他说了什么，九月也会阻止他的。图书馆翼龙拍拍小翅膀离开了九月。即使他最终变得只有蜻蜓大小，至少小月亮会活下来长大，人们会在月亮上安家，修建城市、图书馆、马戏团，让它产生自己“必不可少”的感觉。他不能让一个月亮觉得为什么没有爸爸来帮它，他小时候也不明白他爸爸就是周围的整座图书馆。
艾尔深吸一口气。他让紫色的火焰在体内酝酿，小心孕育，让它烧得更旺，他憋着火焰一直飞到绳子附近，然后准备好。他按自己的意愿喷出火焰。连接两个月亮的闪亮石绳比他粗大得多。但是他要试试。图书馆翼龙张开鲜红的嘴，喷出长长的壮丽火焰，比他往常喷的火更炽热，而且被他稳定地控制着。火焰炙烤着那条绳子，把它烧焦了。艾尔不知道他能坚持多久。他稳住自己，发出更大声的咆哮。火焰沸腾燃烧着歌唱着——绳子断了。红色的月亮自由地飘着，滚成一个笑脸侧身走过天空。
艾尔喘了口气，火吐完了，他累了。
而且变得很大很大。
图书馆翼龙变得像红色小月亮一样大，他整个身体都重新变大了，他的脖子、他的翅膀、他的爪子、他亲切甜美的眼睛、他大大的鼻孔、他晃动着发出嗖嗖声的华美的橙色胡须。他高兴得“哈呜”一声从篮子里跳出来，那“哈呜”的声音也随着他一起变大了，他们都变回了原本的样子。A到L高兴地呼啸着——这一次没有喷火了。他感觉到诅咒像骨头一样折断了。
“‘火’（Fire)是F开头的，‘孩子’（Child)是C开头的，而我是A开头的！”他在高处大喊，但下面的人听不见，“我控制了火焰，而不是火焰控制了我，我又变回自己了，变回是变，变大也是变！看！当孩子们破壳而出的时候，交配季结束了，看那红色的小宝宝多漂亮，她还长着角！”
图书馆翼龙降落在九月身边，以他最喜欢的方式盖着她。“家庭是可以传递的财富。”他笑了，他的笑声在巨大的喉咙里满足而又愉快地滚动着。
九月看着自己的朋友，他在笑，他那么巨大，那么快乐。她伸出手，艾尔把他温暖的大脸庞凑近她的小手，就像勘误表和小九一样。九月心里轻松了，轻松了一点点，刚好可以让别的情绪出来。
星期六回来了。
他们两个一起。
年长的星期六放下骨头剪刀，剪刀上沾满了月亮黑色的血。他看起来确实很严厉。像个成年人。又吓人，又高大，充满了不可思议也无法想象的未来。九月抬起手稍微打了个招呼。年轻的星期六来到另一个他面前。他看着自己，对方眼神坚定，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
“告诉我，”他说，“你可以告诉我。要是她再次看着我的话，会不会同时也看到你。”
星期六叹了口气，似乎既疲倦又觉得有趣：“抱歉。真的。我知道我有点吓人。但是当我是你的时候，我也曾在那里，我也被吓坏了，所以当你在那里的时候我也得去。月亮也是我们的母亲，月亮是精灵国度所有海洋的母亲，是我们的曾祖母。当我们的兄弟到来时，我们必须欢迎。我们必须提供帮助。但我不能帮助你，因为当我是你的时候，也没有得到我的帮助。”
“也就是说什么都无法改变吗？”九月问，“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我就陷入了一个循环。我会和星期六生下一个女儿，因为我未来已经有一个女儿了，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但未来仿佛捏起了拳头，哪怕我用锤子砸它，它也不放我走。”
“九月。”年轻的星期六说。他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看着她听自己说话。“听我说。听我说。你不能就这样忽视我，就因为你害怕我将会成为某个人，或害怕你会成为某个人，或者害怕我们俩一起会成为什么人，或者害怕命运这种蠢东西，命运只是你必须要遵守的某个约定而已。但约定什么也不是啊！你总归要迟到，要么是因为午餐很美味，要么是在某条阳光灿烂的小巷里迷路。我从不觉得知道自己的过去和未来有多可怕，你会熟悉它们，为它们在晚餐时分留个位置，节假日还会送它们礼物。只不过你会一次又一次地被介绍给自己的现在。我喜欢当水精，当水精的意义就在于此。你让我觉得知道自己的过去未来是件坏事，但不是这样的。没错，他在这里，那是因为他一直在这里——只不过你走得越远，事情就越不平静。一片大海，九月，你想想一片大海。想想它的深度和波浪。风暴在海面上旋转，沉船残骸、海盗、无风带莫名其妙就冒出来，然后又消失无踪。而别的星期六就像鱼群一样突然出现，有成千上万个，蜂拥而至又一闪而过，他们每一个都独自跳跃、辗转、深潜——而他们所有人都有着一样的外表，也就是我的模样。一大群的愿望、决定、来去、马戏团、笼子、阴影、亲吻让我们走到现在这一步，但是我们中任何人都不可能一次看清全貌。而你也不要感到害怕，你不该害怕，因为你和我一样。”
九月眨眨眼睛：“不一样！”
“不，九月，你没明白吗？”星期六笑起来仿佛蓝色的花朵绽放了，“你正着反着颠倒着穿过了精灵国度。你来了又去，消失之后又出现。对我们来说你会消失好几年，对你来说，我们也会消失好几年。我们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次找到你，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你！你见到我们的顺序一直很混乱，有时候我们同龄，有时候我更年长，有时候你更年长，因为我们就是在这样的故事中。它的外在全部混杂在一起，但是在你的脑子里却条理井然。在你心里这一切都理所应当。”星期六抓住她的手，“你看见她了，你看到我们的女儿站在世界的齿轮上。你在照片国看到你自己想玩强盗游戏。就像水精们所见到的一样。你和我一样，你和我是一样的，我们一样，你一定要理解。”
九月脑海中闪过那本红色的书，像一千张照片一样闪过。她想起爸爸离开，然后回来之后变老了，受伤了，一旦他回来他的离去仿佛就成了一瞬间的事——只不过蜷缩在格子呢毯子下面的他更老而且受了伤。而她每次从精灵国度回家，时间在内布拉斯加州只过了一个多小时。至于星期六，他不是鱼，而是个男孩子，是个可以像蓝色的箭一样在空中飞行的男孩子，他练习了无数次去做一件事，于是做得很好。
果酒袋突然说话了，他好像一直在和他们讨论命运似的。我忘了雪怪，九月心想。我听得太认真了，竟然忘了雪怪。
“时间是唯一的魔法。”他说，“所有的水精都会像在海里游泳一样游过时间。想想看：如果你伤了你自己，而我帮你包扎，过了几周，伤好了，没有疤痕，这不是魔法。但是如果你伤了你自己，我碰了碰你，你痊愈了，你会等不到皮肤合拢就把我叫作魔法师。做一顿大餐，花费数小时烹炸煎炒不是魔法，但是如果你一眨眼，眼前就有热气腾腾的美味佳肴，这就是咒语。如果你为了你想要的东西努力工作存钱，尽你所能精确计划，那么一个月或一年后你心想事成也不足为奇。但如果你打个响指，事情就按你的意思发生了，那么每位魔法师都想正式地和你结交。如果你直线地活过一百年，一秒又一秒，一小时又一小时地看着自己生长，这只是活着。如果你更快些，你就是时间旅行者了。如果你跳过生长的阶段，直接看结果，那就是命运。但一切都和治疗、烹饪、计划、生活一样，都是一样的。区别只在于时间。”
九月转过头：“但麻烦在于，我想要惊喜。我想要选择。我打破了我的命运的心脏好让自己可以选择。我从来没有选择过；我只是看见那个像我的小女孩站在世界尽头的齿轮上笑，那不是选择，不是真的选择。你不愿意我选择你吗？你不希望是我从一大堆任何人都会有的未来里选择了我们的未来吗？”
“我选择了你，”星期六简单地说，“所有的星期六鱼群都游向你。”
九月感到慌乱像汽油一样燃烧。他为什么不明白？“我没选！自从我到了这里之后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而且在精灵国度总是这样。所有的事情都同时发生了。而我长大了，星期六！我长大了，我读了书，读了很多书，我知道长大意味着你不能像个孩子一样反复回到精灵国度了！你身上发生了一些事情，突然间你就得板起脸，端端正正地走路，我很害怕！我想要一些了不起的东西，但我不想知道在了不起的东西出现之前会有什么！”
“精灵国度也有成年人。”星期六说，“谁告诉你长大之后就不能来精灵国度了？和告诉你大人不哭、不脸红、高兴的时候也不拍手的是同一个人吗？别胡说，我见过你像拳击手一样打自己的脸，好让它不泄漏任何事情。跟你说长大那些事的人是坏人，毫无疑问。我也长大了，看看我！我哭，我会脸红，我一直都住在精灵国度。”
星期六脸红了，他脸上出现明亮的霜。先脸红的人就输了，九月想。她摸摸他的脸颊；就在同样的位置，蓝风曾经扇了她一巴掌。但是输掉了什么呢？在蓝风说我输了之前，究竟有什么我几乎一无所知的比赛呢？
九月试着拿出严厉的态度。这已经成了习惯。她可以做出严厉的样子，之后再去思考，等一切安静下来，新的红色月亮不再在天空中翻筋斗了再思考。但是当九月找到自己严厉态度的时候，她在内心找到的不过是一根秋千的横杆，它飞速摇晃，让九月来抓它。
年长的星期六用黑色的眼睛看着她。他的眼睛周围有一些皱纹，那是微笑留在了眼角，不肯再离去。
“这个可怕的魔法人人都会。”他说，“试试吧。深呼吸。选择。选择你想要的东西，任何东西。也可以不选。或者选了之后万一你不喜欢，那也没关系，你这么小，你可以拿起锤子把自己的命运砸掉。”
九月没有看那位有着和蔼皱纹的星期六。她看着她的星期六。这个瞬间她还会一次又一次地遇到。他说得对。她这个时间上过得乱七八糟的小女孩，一直没有按照顺序生活，而是上下颠倒。他说得对。九月脸红了。她脸红了，她也没管。她没有输掉任何东西，只有一点点感觉。精灵国度，她心想。在相当于船放着压舱物的地方，我放着精灵国度。在汹涌的海中它让我保持稳定。也许长大意味着变大一些。像阿玛纳克一样大，像月亮上的峨螺一样大，可以把整个世界纳入自己体内。九月的心坐起来说话了。
她亲了她的水精，希望这是一件对的事。她的心抓住了秋千杆飞了出去，快速地荡起来，她在所有的灯光和惊呼之上寻找那双坚定的蓝色的手，希望那双手也能找到她。
当他们分开时，年长的星期六伸长手臂攀住年轻的自己。他示意九月也过来。他闻起来是冰冷的石头和海水味。是很好闻的味道。“听我说。”年长的星期六说。他的声音依然是星期六的声音，只是更低沉更宽阔，有着可以卷曲盘旋的广大的内部空间。
不过他没说完。
在我们共同的时间里我当过很多东西。狡猾，有秘密，满心诡计，以我自己的方式残忍而无情。但现在我变得善良了。星期六，那个看到了一切结果的星期六，想告诉他自己和九月一件事。你和我，我们在一起度过很多年，其中有很多次，我们都想抱着过去的自己，抚摸他们的头发，告诉他们世界是怎么回事，它是如何构成的，可以在世界里做些什么。但星期六不能这么做，不能做出格的事情，所以我让月亮震动，我确实有一点小特权。
但我会告诉你他究竟要说什么，因为我们是朋友，而尾声之前的空间是块圣地，柔软而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可能性。
星期六想要说的是：听我说。爱是一个雪怪。它比你大，很吓人，很恐怖。它会发出巨大的、邪恶的吼声。它一直都很饿。它有犄角，有牙齿，它的拳头谁也承受不了。它能让时间变快，也能让时间变慢。它有自己的目的，有自己的任务，那些有幸见到它的人不可以随意猜测。你的一生中可能见过雪怪，也可能从未见过。你可能住在雪怪的村子里。但是最终，不管你认为你能跑多快，雪怪都比你更快，你只能选择如何向它问好，或者是否应该同它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