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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阿列克举起手中的剑,“注意了,先生!”
德琳掂了掂自己手里的武器,模仿着阿列克的姿势。阿列克的双脚分开成直角站立,左臂像茶杯把儿一样摆在身后。穿着护甲的身体看起来就像是一床会动弹的被子。即使剑尖直指着德琳,阿列克的样子仍然显得十分滑稽。
“我必须得这样子站吗?”德琳问。
“要做个合格的剑士就得这么站。”
“更像个合格的傻子。”德琳咕哝了一句。她很希望自己的第一堂课能在更加私密一些的地方进行。周围有十几名船员正在围观,外加几只好奇心过剩的氢气嗅探犬。但研究员和里格比先生都禁止在飞艇内用剑。
她叹了口气,举起手中的佩剑,模仿着阿列克的姿势。
至少,今天利维坦号顶部的天气还不错。飞艇昨晚刚刚飞过意大利半岛,四周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海洋,午后的阳光在海面上洒下点点金光,海鸥乘着清爽的海风在空中翱翔。
最棒的是,这里一个军官也没有,没人会来提醒德琳她正在值班。据说两艘德国装甲舰正潜伏在附近,见习军官纽柯克正乘坐着赫胥黎浮升水母,在他们头顶上两千英尺高的地方负责侦察,而德琳的任务就是观察纽柯克发送的信号。
不过,德琳也不是真的在开小差。就在两天前,霍布斯船长还交代她要盯着点儿阿列克,收集相关情报。船长大人亲自布置的秘密任务自然要比日常勤务的优先级高。
军官们现在还把阿列克他们当作是敌人,这可真够蠢的。不过这样也好,至少给了德琳一个和他在一起的理由。
“我的样子很傻吗?”德琳问。
“确实很傻,夏普先生。”
“那么说你也应该挺傻的!不知道你们的鬼话里怎么形容傻子。”
“Dummkopf.”阿列克说,“不过我看起来可不傻,我的姿势没那么恶心。”
他放下佩剑上前几步,帮助德琳调整姿势,就好像眼前站的不是真人,而是商店橱窗里的模特儿一样。
“重心再朝后一点。”说着,他又让德琳将步子迈大了一些,“这样进攻的时候才能蹬上劲儿。”
阿列克站在德琳身后,帮她调整手臂握剑的姿势。他的身体紧靠在她的身上。德琳可没想到击剑课上还能有这种亲密接触。
阿列克双手握住她的腰,一阵酥麻的感觉传过她的身体。
他的手要是再高一点,德琳小心隐藏在伪装之下的那点小秘密可就保不住了。
“记住要侧身面对对手。”阿列克边说边轻轻将德琳的身体转向一侧,“这样你的胸膛受攻击的面积才会尽可能小。”
“知道了,尽可能减小受攻击面积。”德琳叹了口气。她的秘密似乎还很安全。
阿列克回到原位摆好姿势,两个人的剑尖几乎都要碰在一起了。德琳深吸一口气,终于做好了战斗准备。
但阿列克没有动。时间似乎过得很慢,飞艇的新引擎在他们的脚下震动着,云朵缓缓地从头顶飘过。
“我们不开打吗?”德琳终于忍不住问道,“还是就这么指望用眼神杀死对方?”
“剑士在挥剑之前必须学会基本姿势。不过你也别急,”阿列克的笑容显得很无情,“我们最多只站一个小时。毕竟,这才是你的第一课。”
“啥?干站一个小时……一动不动?”德琳的肌肉已经在抗议了。周围的船员都在窃笑,一只氢气嗅探犬还在探头探脑地闻她的靴子。
 
“这算什么。”阿列克说,“沃格伯爵第一次给我上课的时候甚至连剑都不让我碰!”
“嗯,听起来这么教人剑术挺傻的。”
“你的身体必须学会正确的站姿,不然就会养成坏习惯。”
德琳哼了一声,“我觉得在斗剑的时候一动不动才是坏习惯!再说了,既然打算就这么站着,你干吗还要穿盔甲?”
阿列克没有回答,他眯缝着眼睛,剑尖在风中一动不动。德琳看了看自己那摆来摆去的剑尖,不禁咬紧了牙关。
该死的阿列克王子肯定学过怎样正确地击剑,那是当然的。在德琳看来,阿列克的一生就是一连串家庭教师的排列组合。沃格伯爵,击剑教师;奥托·克洛普,机械教师——大概只有这两位老师跟他一起逃了出来。不过,在哈布斯堡家族的城堡里时,他的老师肯定有十几个,所有老师都在努力把叽里咕噜的废话填进他的脑子里:古文、礼仪,还有机械主义迷信。难怪他会觉得像一对木桩一样站着很有教育意义。
德琳可不会输给什么趾高气扬的王子。
她狠狠地盯着阿列克,也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的身体变得僵硬,肌肉也止不住地抽动了起来。更糟糕的是,她的心理状态已经由无聊变成愤怒和沮丧,飞艇机械引擎的震动让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就像是一个蜂箱。
但最令她难受的是抵抗阿列克的目光。他那双深绿色的眼睛紧盯着德琳的眼睛,就像他的剑尖一样一动不动。而德琳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父母被害,离家出逃,这场可怕的战争又是因他的家族纷争而起——德琳看得到那目光下隐藏的悲伤。
有几次她甚至看到阿列克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不过高傲的他不容许眼泪流出来。他们进行无聊的小比赛——比如比谁最快爬上绳梯——的时候,德琳甚至都想放水让他赢。
但她绝不会把这些大声说出来——作为男孩子的她不会——而一旦知道她是女孩儿,阿列克也绝不会再用这种目光看她。
“阿列克……”她开口道。
“想要休息了?”阿列克的冷笑抹去了她那一丁点儿仁慈的想法。
“一边儿凉快去。”她说,“我只是在想,到君士坦丁堡后,你们这些机械主义分子打算怎么办?”
阿列克的剑尖颤抖了一下,“沃格伯爵会计划好的。我猜,我们会尽快离开城市。德国人根本不会想到要去奥斯曼帝国的乡野里找我。”
德琳望着远处的地平线,利维坦号大概明天早上就能到君士坦丁堡了,而遇到阿列克仅仅是六天前的事。他真的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我并不是说这里不好。”阿列克说,“在这里我感觉离战争很遥远,比在瑞士时感觉远多了。但我不能就这么一直待在天上。”
“嗯,我想也是。”德琳边说边将注意力再次集中到剑尖上。船长可能还不知道阿列克的父亲是谁,但阿列克是奥地利人,这一点显而易见。奥匈帝国与不列颠正式开战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船长肯定不会让这些机械主义者自由离开。
阿列克救了他们的飞艇,却仍然被当作是敌人,这太不公平了。他已经救了他们两次,一次是在寒冷的冰原上为他们提供食物,一次是将引擎提供给他们,好让他们能逃脱德国人的追击。
德国人还在寻找阿列克,想要送他去见他父母。必须得有人站在他一边……
这几天以来,德琳越来越意识到,她不介意自己充当这个角色。
空中飘动的东西吸引了德琳的注意,她放下了举剑的手。
“哈!”阿列克叫道,“坚持不住了吗?”
“是纽柯克。”德琳边说边努力辨识着纽柯克那杂乱无章的信号。
信号旗将所有的字母又打了一遍,德琳慢慢读出了信息。
“两艘,距离四十英里。”她边说边伸手去拿指挥哨,“德国装甲舰!”
德琳发觉自己在吹哨子时脸上还挂着笑容——君士坦丁堡得先等等了。
氢气嗅探犬迅速将警报传递了出去。不一会儿,飞艇就被嗅探犬的叫声淹没了。
船员们集中到脊柱区,忙着装配气枪,给镖蝠喂饲料。绳梯上到处都是蹦蹦跳跳的氢气嗅探犬,它们正忙着检查利维坦的表皮上有无氢气泄漏。
德琳和阿列克转动着拴浮升水母的绞盘,将纽柯克拉近了一些。
“把他降到一千英尺。”德琳盯着绳索上的高度标记,“这家伙真幸运,可以看到战场全景!”
“跟本算不上是战斗吧。”阿列克说,“飞艇能把两艘装甲舰怎么样?”
“我猜,我们需要一动不动地静止一个小时,以免养成任何坏习惯。”
阿列克瞪了她一眼,“我是说真的,迪伦。利维坦号上又没有重武器,我们怎么和他们打?”
“大型氢气飞行兽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我们还有几个航空炸弹,还有镖蝠……”德琳忽然停了下来,“你刚才说‘我们’?”
“什么?”
“你刚才说,‘我们怎么和他们打’,意思你和我们是一伙的!”
“我可能是说了吧。”阿列克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子,“毕竟,我和我的人正在这艘飞艇上效力,尽管你们都是些渎神的达尔文主义者。”
德琳一边固定浮升水母的绳索一边笑道:“下次船长再问我你是不是机械主义间谍的时候,我会把这话转达给他的。”
“你真好心。”阿列克抬头注视着德琳的眼睛,“不过这也是个问题——军官们在打仗的时候会信任我们吗?”
“为什么不呢?你救了我们的飞艇——把风暴机甲上的引擎都给了我们!”
“确实如此,不过如果我不这么大方,那我们现在肯定还和你们一起被困在冰川上呢——在德国监狱里的可能性更大些——所以我的作为并不完全是出于友谊。”
德琳皱了皱眉。大敌当前,也许事情确实变得有点复杂了。阿列克的人和利维坦号的船员因为种种机缘巧合才成了盟友,而这一切仅仅发生在几天前。
“你只保证过帮我们去奥斯曼帝国。”她轻声说,“没说要帮我们打德国人。”
阿列克点点头,“你们的军官肯定也会这么想。”
“嗯,不过你又是怎么想的?”
“我们会服从指挥。”他指了指船艏,“看到了吗?克洛普和霍夫曼已经在忙了。”
确实如此,巨兽头部两侧引擎舱的轰鸣声更响了,滚滚浓烟升腾而起。达尔文飞艇上的机械主义引擎再次提醒德琳,利维坦号与阿列克他们的结盟是多么的诡异。与飞艇上原来那副不列颠制小引擎相比,这两个大家伙不论声音还是排量都比得上货运列车的车头。
“也许这正是一个机会,来证明你自己。”德琳说,“去帮帮你的人吧。要在天黑前追上那些装甲舰,我们的速度还得再快些。”她拍了拍阿列克的肩膀,“不过可别把自己的命给弄没了。”
“我尽量。”阿列克笑着对她敬了个礼,“祝你好运,夏普先生。”
说着,他转身沿脊柱向前跑去。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德琳不禁想起了舰桥上的军官来,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利维坦号装着全新的、未经检测的引擎,操纵引擎的人完全可能站到他们的对立面,而现在,这样的利维坦号就要奔赴战场了。
不过,船长也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不是吗?要么相信这些机械主义者,要么只能在天上随波逐流。阿列克和他的人也不得不参加这场战斗,不然他们就会失去自己唯一的盟友。想来想去,每个人都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德琳叹了口气,真不知道战争怎么能变得如此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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