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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机器工作了整晚,卖力地擦亮直径十米的绿橄榄石圆形地面,让它变成完美的杀戮场。除尘机器人蜂拥在矮胖的多立克柱、原岩屋顶的边角和裂隙、长凳的弧拱,还有台阶处,危险的月尘令它们的魔杖电光闪烁。加热元素用了四十多个小时将腔室加热到体温。嵌壁式灯光亮起,给层层座席投下成片的光亮与阴影。成排的强力照明灯光辉灿烂地戳在战斗场上。通风口打开了,抛光机器人仓皇奔向暗处。几不可察的嘶嘶声变成了哨声,又变成尖啸声:房间在重增压。
克拉维斯法院的第五法庭是一个从月神的皮肤上凿砍出的圆形阶梯室,粗凿而成的洞穴用上了经典的希腊建筑风格。它的设计展现了法律的矛盾之处:原始与束缚,审慎与致命。它从未被使用过,一直隐在暗处,由真空封印。直至今日。
当石门解封打开时,最后一批除尘机器人消失在了服务导管中。
阿列尔·科塔慢慢地走下了台阶。她的手指掠过岩石座位,描着柱子的槽沟。她走向杀戮场的中央,用手挡着眼,仔细观察层层座位,观察灯光。她爬上法官座席的三层台阶,手掌抚过法官台的曲线。她坐在三大法官席的正中,审视整个法庭。接着她在座位间穿梭来去,偶尔停下来琢磨角度和气氛。
一处地面缩了进去,达科塔·考尔·麦肯齐走上隐藏的阶梯,从暗处走进光明。她鼓起勇气走进了竞技场。
“幸好我穿了实用的便鞋。”她说。
“在那里是什么感觉?”阿列尔在最高处那圈座席上问。
“太小了,”达科塔说,“你每次审判都会这么做吗?”
“我需要熟悉舞台,”阿列尔说,“我需要了解视线、音质,了解我的声音可以到达多远的地方,了解需要迈多少步,弄清楚它有多深,上下需要走多少步。我需要看到法官看到的一切。”
“这不是个舞台。”达科塔说。
“不是吗?”阿列尔再次以她的方式穿过座席,将她的包放在了最低层左侧位区的右边第二个座位上,“选择前排中央是新手会犯的错误。你会想要成为他们视野边缘的一个颗粒,你会想要他们分心,由始至终都转头来看看你刚刚做了什么他们错过的事。”
“那又会怎么样?”达科塔坐到法官席的桌沿,晃着穿了靴子的脚。
“你指的是?”
“指聪明地让法官到处看。那会怎么样?我不是法律方面的专家,但就算是一个噶吉,也知道法律团队讲究策略。哪怕是一次得体的争吵。而我听到的就是‘我挑战了我哥哥,要以搏斗来审判,他雇了月球上自称最伟大的刀卫,但是,嘿!我搞定了全场的视线’。”
阿列尔拿出小粉盒,检查了自己的唇妆和眼妆。她啪地关上小盒子,把它塞进包里。
“你说的对。”
“所以?”
“你不是个律师。你是一个我见过的最需要希芮芮卡的女人。脱光自己的衣服,弹一弹你的小豆子。享受一下。发出点声音。我这么干过。对一场审判来说,它是最好的热身。你们这些噶吉都这么绷得慌吗?”
当阿蓓纳从门后探出头时,达科塔的下巴还没合上。
“我迟到了吗?”
“我们早得不太合规矩。”阿列尔说。
罗萨里奥·萨尔加多·德齐奥尔科夫斯基跟着阿蓓纳走下阶梯,法庭的建筑风格让她皱起了眉。
“这肯定是一个男人设计的,一个缺少性爱的男人。”
她朝竞技场镜面般的地板里滑进一步。
“这他妈是什么?”
“问题不在于地板,在于鞋子。”达科塔说。
“我的鞋子从来都没有问题。”罗萨里奥说。
阿列尔示意阿蓓纳坐在她左边。
告诉我我们在这里做什么 ,她在私人频道里问阿列尔,强化剂让罗萨里奥兴奋到觉得自己能打败整个子午城,可她好像没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死在这里 。
罗萨里奥不会死的 ,阿列尔通过贝加弗罗回答她,正渴望一场战斗的噶吉也不会 。她又出声说道:“露娜和卢卡西尼奥呢?”
“在路上了。法官认可埃利斯玛德琳为可适当介入的成年人。”
“我希望她们最后进来,”阿列尔说,“露娜和我们坐一起。”
“你要带着一个孩子在这里?”达科塔问。
“她有刀。”阿蓓纳说。
达科塔·考尔·麦肯齐摇起了头。
“你们这些人,”她说,“你们这些该死的人。”
“抬头,”阿列尔说,“摆好出庭的表情。”

 
塔姆辛·孙和她的法律团队等在法庭外。阿曼达·孙已经在聚光灯下表演过一次,并且被一个阿萨莫阿小崽子打败了。还是让专业人士来吧。一个次级律师伸出一只手,扶着孙夫人出了摩托。克拉维斯法院限制私人安保出入,以防止竞技场的暴力蔓延到城市中。但它对法律副手没有限制,所以塔姆辛·孙给太阳公司的武士冠上了次级律师的头衔。辩论的法庭已经失败了,这是属于刀的法庭。前院挤满了观众和社会名流。看似律师的这些人清出了一条通向大厅的道路。叫嚷声:塔姆辛·孙的副手们以手和电击棍毫不妥协地迅速行动。
最后一辆摩托抵达了,孙夫人等着太阳团队的最后一个人踏出车子的塑料花瓣。
“孙夫人……”江盈月开了个头,但孙夫人举起了一只手。
“现在不行。”
孙夫人停下来欣赏第五法庭。岩层裸露的低矮屋顶,看上去马上就要塌了一般;又短又丑的柱子和座席层;耀眼的圆形竞技场——这里无处可藏。这是威吓式的建筑。它成功吓到了江盈月,她靠近了孙夫人。
“我明白我们实际上不会真正开始搏斗,”她悄声说,“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们不能一个扎希尼克都不带就出现,”孙夫人嘶声说,“这个家族已经承受了够多羞辱。我们不能看上去一副早就投降的样子。”
她坐在了第二层,就在阿曼达·孙身边。塔姆辛·孙示意江盈月可以和她一起坐到场边长凳上去。律师们坐前排。孙夫人朝竞技场那头的阿列尔·科塔点点头。率先抵达,这是一次漂亮的行动:她已经挑好了场地。将自己安置在法庭边缘,这一定有令人信服的理由。阿萨莫阿家的女孩和她坐在一起,但孙夫人是不会和她打招呼的。有一个远地大学的噶吉,令人印象深刻,但她不可能是阿列尔·科塔的扎希尼克。大学不会卷入近地面的政治中。另一个是上城高街的流浪者。她们信任这玩意儿?
塔姆辛·孙转过来对阿曼达和孙夫人说:
“卢卡斯到了。”

 
亚历克西娅看得出来,人群的规模和声响让他止步不前。他惊恐地瞪大了眼,胃部的肌肉收紧了,额头上因压力迸出了大滴的汗珠。
她与瓦格纳十指相扣,短暂的安抚告诉他他不是独自一人面对这群乌合之众。他捏了捏她的手,然后在八卦观察员及其摄像头捕捉到他们之前分开了。有更加亮眼的景象占据了那些人的注意力:人声一瞬间就从人群前面传到了后面。马里亚诺·加布里埃尔·德马里亚,卢卡斯·科塔签了马里亚诺·加布里埃尔·德马里亚 。
最伟大的传奇刀士分开了人群。卢卡斯跟着他,灰色的纳米织锦西装让他显得优雅但严肃,这是他穿去日食派对的那一套。然后是亚历克西娅和瓦格纳。没有律师,没有其他人类或AI。罗布森在鹰巢,和海德以及海德的两位抚养人在一起,卢卡斯将那两位从西奥菲勒斯带来了。
罗布森和亚历克西娅的争吵撼动了鹰巢的梯台和夹楼。
“你不能去。”
“他是我堂兄!”罗布森吼回来。
“卢卡斯不想让你去那里。”
“我想要去那里。”
最后她说服海德、马克斯和阿尔琼为她辩护,为了额外的保证,她还让鹰巢的安保团队黑掉了罗布森的亲随大鬼。他的钱用不了了,他的网络关闭了,如果他试图用跑酷的方式爬上鹰巢的墙壁,沿着日光线跑掉,那么内尔松·梅代罗斯会在三十秒内把他揪回来。
在这件事上她没有什么说服力。比起第五法庭可能发生的任何事,罗布森见过并且做过比那更糟的事。亚历克西娅很乐意改变立场。但月鹰身后的两步远处必须有他的铁手,还有他的影子。
瓦格纳在最高层找了个座位。卢卡斯没有回头,只是斜了斜手杖:跟着我 。亚历克西娅再握了握瓦格纳的手指。她看见了。见鬼。阿列尔·科塔看见她了。
卢卡斯示意亚历克西娅坐在他身后那一排。他朝自己的前妻点点头,然后是他妹妹。就一个点头。孙家占据了法庭的一整个扇面,阿列尔·科塔和她的伙伴们坐了两层座位,但没有哪个团队比月鹰的团队更小更紧凑。卢卡斯转向亚历克西娅。
“给我看看。”
亚历克西娅拿起了小箱子。从鹰巢到法院,她一直提着它。它看上去很不起眼,很无害,是由防冲击的碳纤维和钛制成的,哪怕是在这个AI资料时代,它也是法律案件中常见的那种箱子。它的设计就是为了让它可以不受关注地被携带。它装着科塔家的陨钢战刀。
“不用打开。”
亚历克西娅把箱子放在了她身边的长凳上。
每个人都抬起头,每个人都挺直了背。法庭网络的最新消息,卢卡西尼奥·科塔到了。

 
先是露娜,两半不同的脸显得很凶猛,战刀挂在她的肩后。接着是卢卡西尼奥,众人的目标,和奖赏。他衣着考究,额发的造型无拘无束,只能在月球重力下成型,刮了胡子,穿着漂亮的鞋子,戴着逐月徽章。但阿蓓纳看到他在踏入陡峭的台阶前犹豫了,往下看着。他身后的埃利斯玛德琳也注意到了他的犹疑,她的双手本在长袍袖子中端庄地合起,这时已松了开来准备支撑,或扶住他。阿蓓纳的心脏快跳出来了。但卢卡西尼奥吸了一口气,走下了台阶。
露娜坐到了阿蓓纳的身边。卢卡西尼奥继续往前,走到了最远的右区,法庭的扎希尼克们从地面的一处狭口中走上来,像护卫队般围住了他。阿蓓纳迎上了卢卡西尼奥的视线,这让他微笑起来。
当法庭向公众开放时,大厅时停时歇的嘈杂变成了一阵喧闹。热切的观众们紧紧依靠着彼此,蹒跚着走下危险的阶梯,在狭窄的走道里又推又挤地抢着座位。当大门关上时,还有人蹲在台阶上,座席最后方又站了五排人。第五法庭像一面被敲响的鼓,然后一片寂静。法官们进来了。

 
跟在自己的扎希尼克后面的,是长井理惠子法官、瓦伦蒂娜·阿尔切法官和克威可·库马法官,三人在法官席上就位。长井法官审视着拥挤的法庭。
“克拉维斯法院就孙与科塔以及科塔的最终审,”她说,“三方都已列席或由代表出席了吗?”
三方应答者和埃利斯玛德琳都咕哝着回答了。
“案件将以长井、阿尔切和库马的一致意见进行审理?”阿尔切法官问。赞成声,还有点头。观众们屏住了呼吸,这种随意性令他们感到震惊:其中90%的人从未上过法庭,甚至还未签过婚姻尼卡哈。
“并且各方都同意由搏斗来解决这个案件。”库马法官说。
观众呼出一口气。一阵隆隆的赞成声。
“法庭不得不指明,这不是科塔家首次使用暴力来解决一个案件,法庭对此深表遗憾,”长井法官说,“它不仅原始野蛮,而且有损身份,一个如孙家这般历史尊贵的家族都被牵扯进这样的暴行中,克拉维斯法院对此非常失望。然而,我们要恪守法律义务,作为法官,我们受合同制约,因此案件将由这种古典的方式解决。”
观众中掠过一阵紧张的嘟囔声。它开始了。没人撤离,没人逃跑。刀已出鞘,血将四溅。
“我想孙与科塔的案件应该先行解决?”阿尔切法官说,“谁代表卢卡斯·科塔?”
马里亚诺·加布里埃尔·德马里亚从长凳上站起来。嘟囔声变成了低语声。近地面所有人都知道七铃之校的传说。整洁的卷边裤脚下是一双很不协调的抓地运动鞋,这说明他已穿好了战斗装备。
“塔姆辛·孙?”
“阿曼达·孙表示……”塔姆辛·孙开了个头,但孙夫人鸡爪似的手压到了她肩上,像灾难般抓住了他。
“江盈月将代表阿曼达·孙。”她说。
塔姆辛·孙猛地从座位上旋过身去。她的脸上一片迷茫。我们同意撤离了 ,她在私人频道里说。公众在这脚本中感觉到了不和,轻声悄语地议论起来。
“我们已达成一致意见……”江盈月开始说道。
孙夫人举起一只手,一把带鞘的刀从法律助手那一层传了下来,经由很多手,传递到了江盈月的手中。
“孙夫人……”
“你有问题?”
“孙夫人,诚挚地说,我绝不是德马里亚的对手。”
“在哈德利城时,你已经让我的家庭失望了,”孙夫人龇着牙,“你在麦肯齐家面前让我们丢脸。你必须纠正这个错误。你必须向世界展示,恒光殿仍有荣耀和勇气。”
“孙女士,你们的意向是?”阿尔切法官在席上问。
“我们准备好了。”塔姆辛·孙说。
江盈月脸上的恐惧汇聚成了坚决。她把刀还给了孙夫人,在扎希尼克历史悠久的传统中,他们从不自己拿着武器进入围栏,她向下走进了竞技场。法庭的地板打开了,她沉入了黑暗。第五法庭陷入一片沉重的寂静。
“副手。”库马法官说。孙夫人把刀递给了阿曼达。
“完成你的工作。”
“你这个干瘪的老太婆,在痛苦中尖叫着死掉吧。”阿曼达·孙夺过刀子,大步走向了法官席。法官们必须检查刀上是否带有任何未经协商的毒素。

 
卢卡斯·科塔朝另一边的铁手点了点头。亚历克西娅拿起了小提箱。转身走上台阶时,她迎上了瓦格纳的视线。他看不下去了。
穿过搏斗场时,亚历克西娅心跳如鼓。神灵们啊,这太可怕了。这整个圆形法庭都太可怕了。克拉维斯法院正在受审的每个人、每件事都一样。只要对遭受损失的一方有略微的违背、疏忽或冒犯,刀就会鸣唱出鞘,对她施以制裁。
她把小箱子放在法官的桌上。锁打开的声音很大。当她拿起刀子,呈给法官时,竞技场中传出一个奇怪的声音,有点像喘息,有点像悲叹。当他们传递着刀子,假装在检查它时,光沿着刀锋一闪而过。桌上嵌入的智能机器嗅探、品尝、分析了刀。
“陨铁。”库马法官说。
“它的双生子在哪里?”阿尔切法官问。
“这是个不洁的东西,”长井法官说着,几乎是把刀扔给了亚历克西娅,只为了赶紧让它离开她的皮肤,“它散发着血的臭味。”
马尼尼奥指引着亚历克西娅来到她的副手席位。她朝阿曼达·孙那边扫了一眼。她要吐了,她要恐惧得哭出来了。穿着可可·香奈儿的套装拿着一把刀站在这里,再也没有什么事比这更令人憎恨的了。但她站住了。地板打开了,战士们出来了。人声如雷鸣般响了起来。
瓦格纳垂着头,脸埋在手里。
江盈月从阿曼达·孙那里接过了刀,感觉着它的重量和平衡。她身材很好,肌肉劲瘦,穿着卡普里的绑腿、露脐上衣,以及新打印的简洁的抓地鞋。亚历克西娅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对刀的使用方法一无所知。
马里亚诺·加布里埃尔·德马里亚已经脱了衣服,只剩下黑色的短裤和抓地鞋。他的身体就像刀的化身,精实虬结,疤痕密布。他的肢体以从容的优雅展示着那狂野的能力。
他深色的眼眸转向亚历克西娅,她举起了小箱子。他拿起了科塔家的刀。一个声音喊了出来,是个孩子的声音。
露娜·科塔大步走上了搏斗场。
“你不能碰我的刀!”
“抱歉。”
露娜个子细小,毫无抵挡,并且表现出了彻头彻尾的蔑视,但马里亚诺·德马里亚的声音里没有一丝降尊纡贵的意味。
“这把刀只能由科塔使用。”
马里亚诺望向卢卡斯,得到了一个点头。这位扎希尼克便将刀还给了亚历克西娅。人群慢慢地吐了一口气。一把带鞘的刀滑过了圆形战场,马里亚诺捞起了它,拔出鞘来。他举着刀,在打下竞技场的白热灯光里审视它。他微微鞠了一躬。在竞技场远远的那一头,在隐蔽的一侧,达科塔·考尔·麦肯齐回了一礼。
“贵方允许吗?”
“我没有反对意见。”塔姆辛·孙说。
法官的评估很敷衍。
“我们已经受够了打扰和戏剧性事件了,”理惠子法官说,“如果这一类制裁是必要的话,它最好能快一点结束。开始。”
亚历克西娅的心脏跳漏了节拍。现在是刀战了,除了刀以外没有别的能裁决此事。石地板上将会出现血迹。她意识到自己是个懦夫。当古拉特家把卡约扔在巴拉的排水渠里等死时,当他们摧毁了他的未来时,她发誓要得到正义。她去找了奥斯瓦尔多阁下,让他给那家兄弟带去可怕的死亡。于是她满意了,觉得做了正确的事。她与她在此谴责的血腥正义别无两样。
“副手离场。”阿尔切法官说。
亚历克西娅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不,还是有区别的。天渊之别。她没有勇气用自己的双手来交付正义。
“致意。”库马法官说。
马里亚诺·加布里埃尔·德马里亚和江盈月移到了搏斗场的中央。两人在眼前举起刀锋,向彼此行礼。
“开战。”理惠子法官说。
刀影闪过,身体在性爱般亲密的距离里舞动。血喷了出来,江盈月的刀滑过了闪烁的石面。她站在那里,惊骇地发着抖,呼吸慌乱,血从她的二头肌上流到了她的手腕,从抽搐的手指上滴了下去。
人群一片静默。这不是他们预想中的场景。他们并没有被娱乐。

 
贝加弗罗响了一声。是达科塔·考尔·麦肯齐,在私人频道上。
他会让那个德齐奥尔科夫斯基变成热腾腾的几大块躺在地上。
是的 。阿列尔回答。
解雇她,聘用我。
不。
达科塔·考尔·麦肯齐向前倾来。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阿列尔望向卢卡西尼奥,他坐在法庭扎希尼克中间,吓得脸色青灰。瓦格纳的脸一直埋在自己手里。亚历克西娅整个人都是恐惧的苍白色。埃利斯玛德琳拉低了头巾,藏起了自己的脸。
“一直都知道。”

 
盈月蹒跚着向她的刀走去。
“别去碰它。”马里亚诺说。但盈月用左手捡起了刀子,跃过杀戮场,扑向了马里亚诺。他轻巧地躲开了。盈月发出一声绝望的叫喊,又向他砍去。他轻轻晃过刀子,动作像思维一样快。比思维更快。就像本能。
“住手吧。”他说。
盈月在渐渐增厚的血洼里滑动脚步,朝马里亚诺踉跄而去,疯狂地挥舞着她的刀。
“够了。”
马里亚诺扔下自己的刀,踩进盈月的防守范围,折断了她的手腕。断裂声在笔挺的立柱间、在低矮又混沌的天花板间回响。
“您满意了吗?”他问塔姆辛·孙。他一滴汗也没有流,身体里没有任何难受的迹象,更不必说费了什么力,“您对此满意吗?”塔姆辛·孙朝孙夫人扫了一眼,那老女人摇着头。
“我满意了!”阿曼达·孙的叫喊声从杀戮场一直回荡到第五法庭的石门处,“我才是原告,不是我的法律顾问,也不是我的祖母。我接受这个结果。”
“那么,根据战斗各方的谈判合约,我就此驳回阿曼达·孙对小卢卡斯·科塔抚养权发起的诉讼。”理惠子法官说。观众中结结巴巴地响起了一阵惊惶的叹息声,数息之后,法庭外的人群也发出了相应且加倍的声音。这声音向外传过子午城的方区,先是在招牌店、酒吧、办公室和家中响起,接着出现在从罗日杰斯特文斯基到南后城,从圣俄勒加到若昂德丢斯的所有联网列车、探测车上,以及私人沙装头盔中。
孙家败了。
医疗组聚拢到江盈月身边,她颤抖着,手臂残废,血淋淋地站在搏斗场上。药贴驱散了疼痛,止血钉止住了失血,管道和线路稳定了休克症状。太阳公司的医疗队护送着机动轮床进入了克拉维斯法院的地下室。
“我们同意休庭三十分钟来打扫一下这团混乱吗?”理惠子法官的语气里有明显的厌恶。阿列尔站了起来。
“如果各方同意,我希望能立刻开始最终审决。”
四处都传来了倒吸气的声音。阿蓓纳打开了私人频道,图米对贝加弗罗。
你在干什么?
跟上我 ,阿列尔说,别问,别犹豫。你能做到吗 ?
我能做到。
“科塔先生?”
卢卡斯站了起来。细碎的话语声消失了。
“马里亚诺可以继续战斗吗?”
“可以。”那位扎希尼克声明。
法官们有一小会儿静止不动,在他们的私人频道里协商着。
“如果双方都同意的话,我们不会反对,”库马法官说,“科塔先生,我推定你依然使用同一位代表?”
“是的。”
阿切尔法官转向阿列尔的团队。
“谁代表你?”
长久的静默,然后罗萨里奥站了起来。
“我是罗萨里奥·萨尔加多·奥汉隆·德齐奥尔科夫斯基,是我方签约的扎希尼克。”
“请走到前面来。”
“别这么快。”
阿列尔走到了圆场边缘。
“谁来代表是一回事,谁来战斗又是另一回事。露娜。”
女孩已经得到了示意。她跳下阶梯,来到阿列尔身边。
“可以吗?”
露娜解下了那把双生战刀。阿列尔猛地向上拔出了它,刀锋在空气中划出了清晰可闻的啸声。
“根据我家族的传说,这把刀只能由一位勇敢无畏、既不贪婪也不怯懦、能够英勇地为家族而战并守护它的科塔使用。我就是那个科塔,而我将与你战斗,马里亚诺·加布里埃尔·德马里亚。”
第五法庭轰然炸开。

 
亚历克西娅猜想自己的嘴是张开的。她感觉到自己双眼大睁,心跳如擂,她的耳朵里有高音的鸣响。就像第五法庭的每个人一样。
你这个聪明的、聪明的女人。如果卢卡斯拒绝这场战斗,他就放弃了诉讼。如果他选择战斗,他就要让月球上最伟大的刀士对阵一个几乎不知道什么是侧劈的残疾女人,他自己的妹妹。而整个月球都在看着这一切。
“科塔先生?”
“马奥·德·费罗,”卢卡斯说着,伸出了手,“刀。”
亚历克西娅恭敬地将刀放进了卢卡斯的手掌中。没有疑问,没有犹豫,没有说明。他命令,她遵守。卢卡斯倚在手杖上,站了起来。
“勇敢无畏,既不贪婪也不怯懦,”卢卡斯说,“一个能够英勇地为家族而战并守护它的科塔。退下吧德马里亚先生。现在是我举刀的时候了。”
他向法官们平举起刀子。
“我们达成一致意见了吗?”
“法官席没有反对意见。”理惠子法官说。
“妹妹?”
阿列尔在笑。她计划了这一切吗?她知道唯一走出困境的方式就是让卢卡斯拿起战刀吗?亚历克西娅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她发现自己一直都无意识地屏着呼吸。她和整个第五法庭。这事已从疯狂变成了神话。
“我将和你对战,卢卡斯。”阿列尔说。
“那最好就开始吧,”卢卡斯说,“副手。”
亚历克西娅再次站上了杀戮场,卢卡斯把外套、裤子背带、领带和衬衫递给了她。他脱衣服的方式很整洁,先折好了它们,才递给亚历克西娅。在圆场那一边,阿列尔的副手是噶吉。她脱掉阿代莱名家的帽子,踢掉菲拉格慕的鞋子,剥下查尔斯·詹姆斯的外套,由着裙子掉落在地。时尚套装下穿的是战士的经典制服:运动短裤、露脐上衣。一阵抽气声蔓延过法庭:脊髓链接,光滑的塑料,皱起的青灰色瘢痕组织。卢卡斯审视斗场的地面,然后脱掉了自己的牛津鞋。他有着笨重的楔形身材,过去的肌肉已软成了团块。体积都加在错误的地方:粗壮的大腿和小腿肌肉,这是为了抵抗地球重力;环绕着脊柱的肌肉,这是为了让他保持直立。先是地球对月球出生的身体施加了她的影响,而后当这具身体回到自己原本的环境中时,月球又施加了她的影响。超级英雄的身材,需要一根手杖辅助步行,好保护他受侵蚀的膝关节。
“劳烦。”卢卡斯把手杖递给亚历克西娅。他研究着刀。“你知道怎么用它吗?”他问他妹妹。
“试着来杀了我,同时我试着杀了你。”阿列尔说。
法官们匆匆走完了手续。卢卡斯和阿列尔举起刀来致意,退后,绕着彼此走动。
“我们真可笑,”卢卡斯说,“人体残骸在玩刀。”
“总有人得先行一步。”阿列尔说。
“对,”卢卡斯说,“是这样。”他蹲了下去,用尽全身力气把科塔家的战刀砸在了搏斗场的地面上。光洁的橄榄石裂开了,碎片纷飞,陨钢刀的前半把都粉碎了。一个飞溅的碎片割开了卢卡斯的脸。阿列尔低头向他行礼,反手握刀,将它插向了坚硬无比的石面。刀尖折断了、飞开了,石面龟裂了。第五法庭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我们谈判。”阿列尔在嘈杂的人声中大喊。狂喜的、辱骂的、愤怒的、激动的、迷茫的嘈杂。
“不,”卢卡斯喊回来,“我们交易。”

 
机器虫和无人机清理过法庭下方的扎希尼克兽栏,但并非一丝不苟。房间都很小,满是尘土,空气陈腐。卢卡斯·科塔坐在一个石制衣架的边缘。阿列尔坐了唯一一把椅子。亚历克西娅已经把卢卡斯的衬衫扔给了他,他以一位很有衣品的男人的姿态,仔细且尊重地慢慢扣起了它。他仍然光着脚。上面的法庭仍然一片喧嚣,噪声就像是这小房间的音响天花板。
“肥皂剧可以把它演得更传奇一点。”卢卡斯·科塔说。
“谢了。”
“你冒的风险也太大了。”
“从来没有什么风险。家族优先……”
“家族永存。你的交易条件是什么?”
阿列尔还穿着她的战斗装。卢卡斯曾连续很多个月在圣彼得与保罗号的健身房里重塑自己的身体,他能够欣赏她的手臂和上半身的清晰线条。上一次他看到她时,她还坐在轮椅里。在那之前,在黑暗的岁月里,她只有那个月芽帮她——她的名字是什么来着?他想不起来了。她在上城高街有个小壁橱,系着绳索,好让她能自己从一个房间晃到另一个房间。
这是纪律。
这是身体的政治学。
“你看了很久了。”
“抱歉,”卢卡斯之前没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偏离到了她的脊髓链接和伤痕上,“我还没法习惯。”
“你更喜欢古老的修复术?”
卢卡斯再次看向那些可怕的、啪嗒作响的东西,伺服系统和制动器过滤并输入着信息。他仿佛又看到了躺在若昂德丢斯医疗中心病床上的妹妹,正撑起自己的上身,斥责他妄图交涉他儿子的尼卡哈。
“它是不是……”
“永久的?除非我能空出六个月来,让大学重新生成神经组织。”
“如果真的以刀搏命的话,”卢卡斯说,“我就得以此为追求了。”
“这想法很合理。”
“你的交易条件?”
“我们都别愚弄彼此。卢卡西尼奥可以走路了,会笑了,能够迷倒子午城的每一颗心了,但他要在法律上获得独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阿列尔说,“我有一些你想要的东西。你有一些你不想要的东西。”
“鹰巢?”
“鹰巢。”
“你不想要鹰巢。”
“不,我不想。我知道为了逮到布赖斯·麦肯齐,LMA逼你做了什么。你把它踢到了一边,但它还是在那里。我不能说我的工作一定不会比你做的糟。但我可以试试。有卢卡西尼奥在,你永远没法试一试。你会永远都要担心他。而我没有孩子,没有爱人,没有束缚。我无坚不摧。”
“你要怎么做?”
“为月球上的人行动。我们不是一个工业前哨,我们不是地球的殖民地。”
“阿列尔·科塔,独立战士。”
“如果我手上有烟的话,我会朝你吐几个烟圈,哥哥。交易是这样的。你带着卢卡西尼奥和随便你喜欢的什么人回博阿维斯塔,你可以在丰富海上建起你想要的随便什么帝国。我得到月鹰的头衔、荣誉和责任。简单直接的交换。”
“这合法吗?”
“没有法律反对它,”阿列尔说,“这里是月球。”
“一切都可以协商,”卢卡斯说,“一个附加条件。”
“说来听听。”
“带上亚历克西娅。”
“你的马奥·德·费罗?”
“你需要帮助。她了解生意。成交?”
“成交。”
在第五法庭杀戳场下方拥挤多尘的围栏里,卢卡斯·科塔和阿列尔·科塔握了握手。两人短暂地拥抱了一下。阿列尔在水龙头下弄湿了一张纸巾,轻轻擦干净了卢卡斯脸上的伤口,那是碎裂的刀片划伤的。血流下了他的脖子、胸膛,慢慢流到了他裤子的腰带上。
“这下面应该备一个急救药箱。”阿列尔嘟囔道。
“人们在这里会受的伤是急救药箱解决不了的。”卢卡斯说。他们看着彼此。脸皱了起来,憋住的闷笑冒出了咯咯声,然后变成了上气不接下气、令人腹痛的大笑。迈兰简。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科塔家回来了。卢卡斯擦了擦眼睛。
“我们要不要让他们等久一点?”
“哦,我也这么想。”月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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