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无名河 16
“他们错怪伊西丝了。”
芙莉亚站在父母的墓前，看着坟墓顶端已经淹没在杂草中的四方形石头墓碑。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说她。”
墓碑上面写着卡桑德拉·费尔菲克斯，下面写着提贝流斯·费尔菲克斯。爸爸的名字写得歪歪扭扭的，最后一个字母看上去就像是用剑尖刻上去的。六个月前，芙莉亚用书巫术在碑上刻这些字母的时候还非常不熟练。
墓地在费园花园的深处，那里有一排高高矮矮的树丛，将庄园与东边荒无人烟的山丘隔开。坟墓不远处是一个没有门的小教堂，教堂的门很久以前就从门框上掉下来了。教堂里，只有一只胳膊的耶稣像斜斜地挂在十字架上，他的另一只胳膊已经被虫子蛀空，掉在地上碎成了粉末。
花园的另一端是费尔菲克斯家的房子，如今这里住了差不多八十个从死书林里逃出来的书妖。这是一栋三层的尖顶房屋，有很多排砖红色的大烟囱，房顶上那只锈迹斑斑的风信鸡已经几十年没有转动过了。一群鸽子转着大圈围着房子飞，芙莉亚不知道凯特是不是正待在某一个屋顶上跟这些鸽子说话，凯特想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就会那样做，跟芙莉亚一样。芙莉亚最喜欢的地方是中间朝向西边的山墙，从那里能看到整个山谷，还有科茨沃尔德标志性的碧绿山坡和草地。
“我就是想不通，”她呆呆地望着墓碑，“就好像伊西丝没有跟我们一起在这里生活过，没有跟我们一起对抗过学院似的。”她叹口气，眼神从墓碑落到下面的墓地上。她弯下腰，拔掉一根杂草。“让我干什么都行，只要能听听你们的建议。”
“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鸟喙书在她的裤兜里说，它唉声叹气地把像蛇一样柔软的脖子从皱巴巴的裤子里伸出来。
“喂你点吃的？”
“一到公墓我就饿……看到坟墓上的这些圣像。”鸟喙书最喜欢吃的就是圣像，芙莉亚差点忘记这一点。她要去温奇科姆小镇弄些圣像回来让鸟喙书高兴高兴。经历了书城的那一切之后，这也是鸟喙书应得的。
芙莉亚感到非常疲惫，但她尽量不去理会这一点。她的鼻子里始终还能闻到头发的焦煳味，梳个头发跟上刑差不多。她或许该让凯特帮忙剪掉那些烧焦的发梢。
“不过这并不是我要给你的建议。”鸟喙书说。
芙莉亚看着那根柔软灵活的脖子上没有眼睛的鸟喙，黄色的鸟喙像抛光过一样闪闪发光。在书城各种庭院里经历的鸟喙书大战在它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凹印和划痕。这是一本冒冒失失的小书。从昨天晚上回来之后，芙莉亚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你越是大声说自己相信伊西丝的清白，”鸟喙书接着说，“就越像是在说服自己。”
芙莉亚的嘴角耷拉了下来。“胡说。”
“那你就听听自己说的话啊，”鸟喙在她的毛衣上蹭来蹭去，“你就像是要说服自己打消怀疑。”
“我没有怀疑过伊西丝。”
“真的没有？”
她紧紧地抿起双唇。伊西丝是为了救大家才投降的，这一点显而易见。但是这件事里有个不合理的地方：投降就跟摘花或者烤蛋糕一样不符合伊西丝的性格。如果以前有人问芙莉亚，伊西丝为了避免失败会做什么事，芙莉亚会回答说“任何事”。伊西丝做事不惜一切代价，这既是她的长处，也是她的弱点。
而且有一点菲尼安说得没错：伊西丝过去几个月间去伦敦的事确实不正常。她从来不让人跟着一起去，就好像有什么不愿意被别人知道的秘密。
“如果能对阿博加斯特多一些了解就好了。”她又把头转向墓碑，嘴里喃喃地说道。爸爸本可以回答她的很多问题。
“阿提库斯·阿博加斯特，”一个声音在她身后说道，“是伊西丝的老师，也仅此而已。”
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走到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的手插在派克风衣的口袋里，大衣下面像往常一样穿着夏威夷风格的花衬衫，下面是肥大的卡其布裤子，脚上穿着橡胶靴，就像是刚从西边山谷里的农庄过来的一样。
“塞雷斯蒂安！”芙莉亚朝他走过去，用两个胳膊搂住他笨重的身体。鸟喙书被挤在他们俩中间，嘎地叫了一声。“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几分钟之前，”他笨手笨脚地拍拍她的脊背，“我一听说就马上动身了……”他顿了一下，然后重新开口说道，“凯特给我打了电话，把事情都告诉我了。”凯特逃出书城后，在塞雷斯蒂安那里藏过一段时间，从那之后他们两个的关系就很好。
芙莉亚朝后退了一步：“我不想丢下伊西丝，但是她……”
“坚持这样，”塞雷斯蒂安打断她，点了点头，“我听说了。”
“凯特有没有说她……我是说，有没有说伊西丝是自愿留在阿博加斯特那里的？”
“我知道大家是怎么想的，但我的女儿不是叛徒。”
“当然不是！”她打心底感到愤愤不平，但是她也是第一次想到，鸟喙书说的话或许没错。她的信念就像这个公墓里那些年代久远的坟墓上的石板一样，已经有了裂痕。
塞雷斯蒂安看上去很沮丧，后脑勺上的一圈花白头发在寒风中乱舞。“凯特说，其他人认为伊西丝叛变了，又回到了亚当学院那边。菲尼安，艾瑞尔，恐怕大部分书妖也都是这样想的。”
“他们不像我们这么了解伊西丝，而且她……”
“他们都了解伊西丝，”他反驳说，“伊西丝跟他们在一个屋檐底下生活了半年！”
芙莉亚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么你呢？”塞雷斯蒂安问。“你也是那样想的吗？”
“不！”她脱口而出，就好像专门在等着反驳塞雷斯蒂安的这句话一样。“但是如果我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么做到这点就会更容易一些。”
“你想知道阿博加斯特的事？”
“他为什么会对伊西丝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我不知道能不能说是影响力，”塞雷斯蒂安把手插回大衣的口袋里，“但她曾长年生活在他的影响之下，可以说，是阿博加斯特成就了今天的伊西丝。”
“伊西丝是他的学生，但这并不能解释书城里发生的事。”
“你知道的，我跟伊西丝在很长时间里的关系都不好，”塞雷斯蒂安尴尬地垂下面，“我把她从永夜庇护所带到伦敦后，也就是战争刚结束的那些年，我完全变了。她给你讲过这些的，是吧？”
“讲过一点。”
“我收养伊西丝的时候，她大概四岁，没有人知道她的确切年龄，我只是猜测而已。孩子需要的是关心和爱护，一开始我以为自己能给她这些。我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照顾，但同时我也越来越强烈地感到，自己不仅仅是带了个孩子回家，跟着我回来的还有战争，在上面这里，你明白吗？”他指指自己的额头，就好像当年的恶战现在依然在那里兴风作浪。“我摆脱不了，就决定放弃书巫能力。我把家里所有的书都扔了出去，把房间腾空，家具送走，想摆脱掉所有的一切，把它们从身边清除掉。当然不包括伊西丝，肯定不包括她，但是我开始害怕自己，开始为她担心。”
“所以你把她送去了寄宿学校。”
“因为我是个蠢货。她当时刚刚十岁，正是需要我的时候，需要一个真正的父亲，而不是一个脑子有毛病的人，这个人没法摆脱战争的噩梦，甚至为此放弃了自己的书巫能力。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把书拆成一页页卖掉的，我拆散它们，让它们痛苦，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再被书巫世界困扰，只是为了让我自己……”他迟疑了一下，“……变成正常人。不过这种做法当然只能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而已。”
伊西丝曾经简单地给芙莉亚讲过这个故事，她最后说的是塞雷斯蒂安已经不再是书巫，而伊西丝自己则被亚当学院控制了。
“在寄宿学校里，他们挑选一些孩子出来，”他接着说道，“挑的都是那些特别爱看书的。这是我的错，假如我能多关心关心她，而不是像那样逃避自我，那她就不会落得只能跟书做伴了。到十四岁的时候，他们问她愿不愿意转到勒卡雷中学去，那是阿博加斯特的密探学校，为亚当学院培养骨干力量的地方。”
“她当然愿意。”
塞雷斯蒂安点点头。“没过多久，阿博加斯特就发现了她所具有的天赋，”他顿了一下，好像已经想不起某些细节了，他皱着眉头站在那里，用拇指揉揉太阳穴，“有时候，一些事情会变得模糊，就像是突然消失了。”
伊西丝还不是书妖时的那段过往被新的记忆覆盖了，这是芙莉亚通过影响七芒星造成的后果。但是她没有说什么，因为她不想打断塞雷斯蒂安。
“阿博加斯特把她和其他几个学生收入自己的羽翼之下，这些学生成了他个人的学生。最后留下来的有三个，伊西丝和两个男孩。她比那两个男孩更为强大，并且成了你后来认识的那个女密探。阿博加斯特获得了她的忠诚，因为他扮演了一个我不能胜任的角色：父亲。他是个伪君子，偷偷占领了这些孩子们的心。伊西丝背叛学院，加入你们，这件事对她来说的难度比你们想象的更大。这就像是一个瘾君子突然决定要戒掉毒品。只要没有人诱惑她，就还能做得到这一点，只要阿博加斯特还没有找到她。”
芙莉亚惊恐地瞪着他：“就连你都认为伊西丝重新站到他那边去了？因为他对伊西丝的影响力太过强大？”
“不，我相信她，她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但是她现在非常危险。”
“她在伦敦都做了什么？她独自一个人去了那么多次，而且不愿意带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她从来不说，所以其他人现在都认为她当时就已经在跟阿博加斯特联系了。”
塞雷斯蒂安苦笑着，这时，芙莉亚看到了他眼中的泪水：“她在我那里。她开始重新填满那些空荡荡的房间，恢复成我把东西全都送走之前的样子。她买了家具，还有许多书，就是为了把书架填满。很多地方已经跟以前一样了，或者至少让人感觉是一样的了。那里又变成了一个家，而不是囚禁过去的监狱。”
“她这么做是为了你吗？”
“也是为了我，不过我觉得，她还有别的目的。自从变成了书妖，她就开始寻找自己的少年时代，自己的童年，寻找所有那些只给她留下了模糊记忆的东西，她害怕这些会全部消失，她到最后只是七芒星童话中的一个人物，曾经的那个她什么都留不下。她要紧紧地抓住自己模糊的回忆，她还是人的时候的回忆。”他将身体转开，沉默地呆看着前方。然后，他又朝芙莉亚转回身，说，“所以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不想让你们知道这些，以为这是她软弱的体现。而这也是阿博加斯特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迹：永远不要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弱点，哪怕是那些被你当成朋友的人。”
或许阿博加斯特是对的，芙莉亚闷闷不乐地想。那些一有怀疑就翻脸的都是些好朋友。就因为别人有些事不愿意说出来，就把别人当成叛徒，而那些事跟他们还没有什么关系。
她强迫自己继续问下去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你知道阿博加斯特想让她干什么吗？他说他需要伊西丝的帮助，这只是说说而已还是认真的？”
塞雷斯蒂安盯着她的眼睛，也许在这一刻，他把芙莉亚看成了自己唯一的同伴：“他应该是有什么计划，否则他当场就会让伊西丝为自己的背叛付出代价。大家都在议论三大家族之前的权力斗争，说坎多斯家族想独揽大权，要把另外两个家族排挤出去。不过这些只是流言而已，我不知道他们跟这些事有没有关系。很多事情都在变化中，书巫的世界已经四分五裂了。”
“我们看到了墨妖，”芙莉亚沉思着说道，“在隐页世界，从书城回这里的路上。一大群墨妖，它们想要抓住我们。”
塞雷斯蒂安的眼神阴沉得如同他九死一生地逃出的永夜庇护所，他的嘴唇摆出墨妖这个词，但是却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那就是真的了。有些事情正在酝酿，芙莉亚，一些比我们能想象得到的更大的事。”
她一阵发冷，就好像风突然改变了方向，从北边直吹入了山谷里。
“芙莉亚，请你答应我，”塞雷斯蒂安用嘶哑的声音说，“你要帮帮伊西丝，答应我，你要证明她的清白。”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芙莉亚站在父母的墓前，看着坟墓顶端已经淹没在杂草中的四方形石头墓碑。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说她。”
墓碑上面写着卡桑德拉·费尔菲克斯，下面写着提贝流斯·费尔菲克斯。爸爸的名字写得歪歪扭扭的，最后一个字母看上去就像是用剑尖刻上去的。六个月前，芙莉亚用书巫术在碑上刻这些字母的时候还非常不熟练。
墓地在费园花园的深处，那里有一排高高矮矮的树丛，将庄园与东边荒无人烟的山丘隔开。坟墓不远处是一个没有门的小教堂，教堂的门很久以前就从门框上掉下来了。教堂里，只有一只胳膊的耶稣像斜斜地挂在十字架上，他的另一只胳膊已经被虫子蛀空，掉在地上碎成了粉末。
花园的另一端是费尔菲克斯家的房子，如今这里住了差不多八十个从死书林里逃出来的书妖。这是一栋三层的尖顶房屋，有很多排砖红色的大烟囱，房顶上那只锈迹斑斑的风信鸡已经几十年没有转动过了。一群鸽子转着大圈围着房子飞，芙莉亚不知道凯特是不是正待在某一个屋顶上跟这些鸽子说话，凯特想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就会那样做，跟芙莉亚一样。芙莉亚最喜欢的地方是中间朝向西边的山墙，从那里能看到整个山谷，还有科茨沃尔德标志性的碧绿山坡和草地。
“我就是想不通，”她呆呆地望着墓碑，“就好像伊西丝没有跟我们一起在这里生活过，没有跟我们一起对抗过学院似的。”她叹口气，眼神从墓碑落到下面的墓地上。她弯下腰，拔掉一根杂草。“让我干什么都行，只要能听听你们的建议。”
“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鸟喙书在她的裤兜里说，它唉声叹气地把像蛇一样柔软的脖子从皱巴巴的裤子里伸出来。
“喂你点吃的？”
“一到公墓我就饿……看到坟墓上的这些圣像。”鸟喙书最喜欢吃的就是圣像，芙莉亚差点忘记这一点。她要去温奇科姆小镇弄些圣像回来让鸟喙书高兴高兴。经历了书城的那一切之后，这也是鸟喙书应得的。
芙莉亚感到非常疲惫，但她尽量不去理会这一点。她的鼻子里始终还能闻到头发的焦煳味，梳个头发跟上刑差不多。她或许该让凯特帮忙剪掉那些烧焦的发梢。
“不过这并不是我要给你的建议。”鸟喙书说。
芙莉亚看着那根柔软灵活的脖子上没有眼睛的鸟喙，黄色的鸟喙像抛光过一样闪闪发光。在书城各种庭院里经历的鸟喙书大战在它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凹印和划痕。这是一本冒冒失失的小书。从昨天晚上回来之后，芙莉亚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你越是大声说自己相信伊西丝的清白，”鸟喙书接着说，“就越像是在说服自己。”
芙莉亚的嘴角耷拉了下来。“胡说。”
“那你就听听自己说的话啊，”鸟喙在她的毛衣上蹭来蹭去，“你就像是要说服自己打消怀疑。”
“我没有怀疑过伊西丝。”
“真的没有？”
她紧紧地抿起双唇。伊西丝是为了救大家才投降的，这一点显而易见。但是这件事里有个不合理的地方：投降就跟摘花或者烤蛋糕一样不符合伊西丝的性格。如果以前有人问芙莉亚，伊西丝为了避免失败会做什么事，芙莉亚会回答说“任何事”。伊西丝做事不惜一切代价，这既是她的长处，也是她的弱点。
而且有一点菲尼安说得没错：伊西丝过去几个月间去伦敦的事确实不正常。她从来不让人跟着一起去，就好像有什么不愿意被别人知道的秘密。
“如果能对阿博加斯特多一些了解就好了。”她又把头转向墓碑，嘴里喃喃地说道。爸爸本可以回答她的很多问题。
“阿提库斯·阿博加斯特，”一个声音在她身后说道，“是伊西丝的老师，也仅此而已。”
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走到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的手插在派克风衣的口袋里，大衣下面像往常一样穿着夏威夷风格的花衬衫，下面是肥大的卡其布裤子，脚上穿着橡胶靴，就像是刚从西边山谷里的农庄过来的一样。
“塞雷斯蒂安！”芙莉亚朝他走过去，用两个胳膊搂住他笨重的身体。鸟喙书被挤在他们俩中间，嘎地叫了一声。“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几分钟之前，”他笨手笨脚地拍拍她的脊背，“我一听说就马上动身了……”他顿了一下，然后重新开口说道，“凯特给我打了电话，把事情都告诉我了。”凯特逃出书城后，在塞雷斯蒂安那里藏过一段时间，从那之后他们两个的关系就很好。
芙莉亚朝后退了一步：“我不想丢下伊西丝，但是她……”
“坚持这样，”塞雷斯蒂安打断她，点了点头，“我听说了。”
“凯特有没有说她……我是说，有没有说伊西丝是自愿留在阿博加斯特那里的？”
“我知道大家是怎么想的，但我的女儿不是叛徒。”
“当然不是！”她打心底感到愤愤不平，但是她也是第一次想到，鸟喙书说的话或许没错。她的信念就像这个公墓里那些年代久远的坟墓上的石板一样，已经有了裂痕。
塞雷斯蒂安看上去很沮丧，后脑勺上的一圈花白头发在寒风中乱舞。“凯特说，其他人认为伊西丝叛变了，又回到了亚当学院那边。菲尼安，艾瑞尔，恐怕大部分书妖也都是这样想的。”
“他们不像我们这么了解伊西丝，而且她……”
“他们都了解伊西丝，”他反驳说，“伊西丝跟他们在一个屋檐底下生活了半年！”
芙莉亚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么你呢？”塞雷斯蒂安问。“你也是那样想的吗？”
“不！”她脱口而出，就好像专门在等着反驳塞雷斯蒂安的这句话一样。“但是如果我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么做到这点就会更容易一些。”
“你想知道阿博加斯特的事？”
“他为什么会对伊西丝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我不知道能不能说是影响力，”塞雷斯蒂安把手插回大衣的口袋里，“但她曾长年生活在他的影响之下，可以说，是阿博加斯特成就了今天的伊西丝。”
“伊西丝是他的学生，但这并不能解释书城里发生的事。”
“你知道的，我跟伊西丝在很长时间里的关系都不好，”塞雷斯蒂安尴尬地垂下面，“我把她从永夜庇护所带到伦敦后，也就是战争刚结束的那些年，我完全变了。她给你讲过这些的，是吧？”
“讲过一点。”
“我收养伊西丝的时候，她大概四岁，没有人知道她的确切年龄，我只是猜测而已。孩子需要的是关心和爱护，一开始我以为自己能给她这些。我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照顾，但同时我也越来越强烈地感到，自己不仅仅是带了个孩子回家，跟着我回来的还有战争，在上面这里，你明白吗？”他指指自己的额头，就好像当年的恶战现在依然在那里兴风作浪。“我摆脱不了，就决定放弃书巫能力。我把家里所有的书都扔了出去，把房间腾空，家具送走，想摆脱掉所有的一切，把它们从身边清除掉。当然不包括伊西丝，肯定不包括她，但是我开始害怕自己，开始为她担心。”
“所以你把她送去了寄宿学校。”
“因为我是个蠢货。她当时刚刚十岁，正是需要我的时候，需要一个真正的父亲，而不是一个脑子有毛病的人，这个人没法摆脱战争的噩梦，甚至为此放弃了自己的书巫能力。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把书拆成一页页卖掉的，我拆散它们，让它们痛苦，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再被书巫世界困扰，只是为了让我自己……”他迟疑了一下，“……变成正常人。不过这种做法当然只能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而已。”
伊西丝曾经简单地给芙莉亚讲过这个故事，她最后说的是塞雷斯蒂安已经不再是书巫，而伊西丝自己则被亚当学院控制了。
“在寄宿学校里，他们挑选一些孩子出来，”他接着说道，“挑的都是那些特别爱看书的。这是我的错，假如我能多关心关心她，而不是像那样逃避自我，那她就不会落得只能跟书做伴了。到十四岁的时候，他们问她愿不愿意转到勒卡雷中学去，那是阿博加斯特的密探学校，为亚当学院培养骨干力量的地方。”
“她当然愿意。”
塞雷斯蒂安点点头。“没过多久，阿博加斯特就发现了她所具有的天赋，”他顿了一下，好像已经想不起某些细节了，他皱着眉头站在那里，用拇指揉揉太阳穴，“有时候，一些事情会变得模糊，就像是突然消失了。”
伊西丝还不是书妖时的那段过往被新的记忆覆盖了，这是芙莉亚通过影响七芒星造成的后果。但是她没有说什么，因为她不想打断塞雷斯蒂安。
“阿博加斯特把她和其他几个学生收入自己的羽翼之下，这些学生成了他个人的学生。最后留下来的有三个，伊西丝和两个男孩。她比那两个男孩更为强大，并且成了你后来认识的那个女密探。阿博加斯特获得了她的忠诚，因为他扮演了一个我不能胜任的角色：父亲。他是个伪君子，偷偷占领了这些孩子们的心。伊西丝背叛学院，加入你们，这件事对她来说的难度比你们想象的更大。这就像是一个瘾君子突然决定要戒掉毒品。只要没有人诱惑她，就还能做得到这一点，只要阿博加斯特还没有找到她。”
芙莉亚惊恐地瞪着他：“就连你都认为伊西丝重新站到他那边去了？因为他对伊西丝的影响力太过强大？”
“不，我相信她，她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但是她现在非常危险。”
“她在伦敦都做了什么？她独自一个人去了那么多次，而且不愿意带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她从来不说，所以其他人现在都认为她当时就已经在跟阿博加斯特联系了。”
塞雷斯蒂安苦笑着，这时，芙莉亚看到了他眼中的泪水：“她在我那里。她开始重新填满那些空荡荡的房间，恢复成我把东西全都送走之前的样子。她买了家具，还有许多书，就是为了把书架填满。很多地方已经跟以前一样了，或者至少让人感觉是一样的了。那里又变成了一个家，而不是囚禁过去的监狱。”
“她这么做是为了你吗？”
“也是为了我，不过我觉得，她还有别的目的。自从变成了书妖，她就开始寻找自己的少年时代，自己的童年，寻找所有那些只给她留下了模糊记忆的东西，她害怕这些会全部消失，她到最后只是七芒星童话中的一个人物，曾经的那个她什么都留不下。她要紧紧地抓住自己模糊的回忆，她还是人的时候的回忆。”他将身体转开，沉默地呆看着前方。然后，他又朝芙莉亚转回身，说，“所以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不想让你们知道这些，以为这是她软弱的体现。而这也是阿博加斯特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迹：永远不要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弱点，哪怕是那些被你当成朋友的人。”
或许阿博加斯特是对的，芙莉亚闷闷不乐地想。那些一有怀疑就翻脸的都是些好朋友。就因为别人有些事不愿意说出来，就把别人当成叛徒，而那些事跟他们还没有什么关系。
她强迫自己继续问下去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你知道阿博加斯特想让她干什么吗？他说他需要伊西丝的帮助，这只是说说而已还是认真的？”
塞雷斯蒂安盯着她的眼睛，也许在这一刻，他把芙莉亚看成了自己唯一的同伴：“他应该是有什么计划，否则他当场就会让伊西丝为自己的背叛付出代价。大家都在议论三大家族之前的权力斗争，说坎多斯家族想独揽大权，要把另外两个家族排挤出去。不过这些只是流言而已，我不知道他们跟这些事有没有关系。很多事情都在变化中，书巫的世界已经四分五裂了。”
“我们看到了墨妖，”芙莉亚沉思着说道，“在隐页世界，从书城回这里的路上。一大群墨妖，它们想要抓住我们。”
塞雷斯蒂安的眼神阴沉得如同他九死一生地逃出的永夜庇护所，他的嘴唇摆出墨妖这个词，但是却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那就是真的了。有些事情正在酝酿，芙莉亚，一些比我们能想象得到的更大的事。”
她一阵发冷，就好像风突然改变了方向，从北边直吹入了山谷里。
“芙莉亚，请你答应我，”塞雷斯蒂安用嘶哑的声音说，“你要帮帮伊西丝，答应我，你要证明她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