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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炽热大象心

九月被引介进入上流社会,得到某种头衔,找到一个和记忆中不大一样的朋友,喝了一点茶。
闪烁的影子A到L将九月放到一大片褐色的草地上。草地不闪是肮脏杂乱枯死的褐色,而是上好的黑咖啡、昂贵巧克力或是浓茶那种浓郁美丽的颜色。电线挂的星星和硕大的人工月亮将光芒洒在褐色小叶子、小花苞和小花上,肉桂色的豆荚发出窸窣声响,黃褐杂草朝微明的空中吐出一团团烤面包色的烟雾。褐草的叶片在没药味的地下世界微风中波荡,全都朝同个方向折腰,弯向田野中央一幢奇异的房子。
那座房子高大明亮,外形是精巧的梨形银壶,顶端茂盛的金树干上长着铜花和细长的青铜叶。银壶撑着四根爪形足,浑圆的大肚子上弯着四个金色的茶壶嘴,一根九月从没见过的红色金属缎带卷曲环绕着锃亮的花朵壶盖,缎带的圈环之间探出几个漂亮的银茶杯,其中一个像烟囱一样冒着友善的烟。看到烟囱,九月就知道这一定是栋住宅——而且有人在家!
九月和影子艾尔走近房子,她注意到有道精制的陶瓷门廊和陶瓷楼梯通往上面。壶身上的细缝勾勒出圆形的门,那缝太细了,要不是水晶月亮明亮的月光,她一定不会注意到。
“艾尔,你带我到了什么地方?”她问。
“噢,噢,我太不会保守秘密(secrets),太不会给人惊喜(surprises)了!两个词都是S开头!两个都是!”艾尔兴奋得不能自已,蓝黑色的脚在巧克力色的长草中左右交替跳着,“就这么巧,这个地方也是S开头。但我常常来,每次我需要振作,让我的心甩掉阴霾时就会来这里,所以这里的事我全知道。这里叫莎慕瓦(Samovar)——俄式茶壶的可爱旧称。公爵和总督夫人住在这里。”
九月心里纳闷着公爵和女爵是不是差不多,而总督夫人究竟又是什么。这个艾尔应该不会把她带给邪恶房子里的邪恶公爵,对吧?她实在没信心。
艾尔深色吻部上波动的紫罗兰色胡须兴奋地颤动:“不行,我不能坏了惊喜!另一个艾尔一定不会,他会眨眨眼等着,给人惊喜的时候就该那样子,所以我也该有样学样。”A到L朝她眨动一只满怀希望的黑色大眼睛,加快像鸡一般蹦跳的步伐。他们很快就来到门廊边。九月听到里面传来滔滔不绝的低语、笑声和瓷器轻碰声。
艾尔兴高采烈地用他的影子头敲敲莎慕瓦的门,就像另一个艾尔从前撞柿子树摇下早餐一样。里头响起一个富有磁性的悦耳声音:“请按正确次序背出用茶时间的周期表,附上元素符号,谢谢。”
A到L蹲坐在他漂亮的黑色后腿上,闭上眼背诵:“热茶(H)、香草茶(He)、越橘烤饼(Li)、莓果果酱(Be)、黃油(B)、奶油(C)、千层酥(N)、橘子酱(O)、糖霜(F)、荨麻茶(Ne)……”
“很好,很好!”那声音笑了。门后传来锁和门闩滑开的声音,伴随着快活的铃声,莎慕瓦敞开大门迎接他们。
一股带着香气的蒸汽从银色门里咻咻涌来。雾气中冒出一个英俊的褐色圆脸,脸旁衬着卷曲的褐叶和绿叶,叶片卷成厚厚的鬈发和小马尾,像老式假发一样系着亚麻发带。他的双眼散发着水汪汪的温暖琥珀色泽,身上是一袭千百朵小白花组合成的帅气西装。九月看到他两肩上气味香甜的硬挺茶包肩章,明白他应该就是公爵。他低头向她露出灿烂的微笑。
A到L行了双足翼龙式的屈膝礼,向公爵介绍她:“请容我介绍,这位是我朋友,内布拉斯加的九月。九月,这位是午茶公爵,这位是他夫人,咖啡总督。”
茶水的蒸汽散去之后,总督夫人似乎才从公爵旁边的雾气中现身,不过她当然一直都在那里。她的深褐色头发挽成繁复的发冠,有点像莎慕瓦屋顶那个金色的花球。她的鬈发中饰着红色浆果和绿色的生咖啡豆,身上闪亮的蓬裙是奶油色的,还有焦糖色漩涡,她美丽的褐色喉间有一粒黑豆子。在他们脚旁嬉戏的孩子都有同样的红润褐色脸颊,头发上也都有浆果和叶片。在他们身后,随着一阵蒸汽的雾幕涌向天花板和烟囱,莎慕瓦的茶壶大肚子在九月眼前展开。
屋里正举办着盛大的聚会。墙边摆着各色豪华长沙发,其间搁着红色、绿色或紫色的小型俄式茶壶,形状和房子一模一样。每张长沙发上都倚着打扮体面的女士或男士。有些是影子,有些不是。九月看到一个英俊的老先生,深红紫色皮肤,穿的衣服像环着铁圈的橡木桶板条。一个女孩靠过去在他耳边说话——她从滑顺光泽的头发(里面探出两根干干净净的小牛角)、泡泡似的奶油色蕾丝连衣裙,到珍珠白的双脚,全身都是白的。大家都以高雅的声音谈笑,口音清晰爽脆,像电影明星在演优雅人物一样。有个男孩正在罩着丝绒布的桌上跳舞,他头发亮蓝,身穿银色泡泡装,戴着大颗橄榄状的玉项链。一个快乐的高大女孩正在玩汤匙,她金眼金皮肤,身穿深褐、朱红和镀金色的连衣裙,还有一头长长的头发,不,那不是头发,而是麦秆和弯曲的青绿嫩枝。其他人有的吹着六孔小笛,有的断断续续唱着歌。一个打扮时髦、头发冲天的侏儒小姐弹奏着羽毛做的大提琴,节奏飞快,九月觉得侏儒和大提琴都快飞起来了。公爵和总督夫人显然不是影子族类,不过的确有几个黑暗的影子绕着天花板急速旋转,让人看了头昏。一只人鱼的影子小心地将墨黑的尾巴蘸进香槟喷泉最上层的酒杯,让整个嘶嘶作响的美酒瀑布一层又一层地变黑。
总督夫人喊道:“欢迎您的大驾光临,九月小姐!”九月认出了她悦耳的声音,刚才在门口问通关密语的就是她。总督夫人吻了九月的脸颊,她退开时还有一股香料味环绕。她的孩子们睁着明亮好奇的眼睛,期盼地看着九月。“这些是我的宝贝——大吉岭、科纳、抹茶、圆豆,当然还有我们壶中的骄傲,小不点伯爵。”
她的长女大吉岭穿着一条垂挂着许多闪亮细银链的直筒连衣裙,每根银链末端都有装满茶叶的球型滤器。小不点伯爵年纪最小,个子也最小,他停下嬉戏,开始拍打姐姐裙子上的球型滤器,看着滤球像算珠一样互相碰撞。他的头发和他爸爸一样,黑色的细小茶叶缠夹在鬈发中,还缀着鲜艳的橘色果皮和发皱的淡紫化辨。他激动地伸出手指,指向九月。
“是女王!女王来看我了!她来送我礼物吗?”
公爵和总督夫人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嘘声叫儿子安静。“但她真的是女王!”小不点伯爵说,“你们看她脸颊上的痣!还有她头发里漂亮的蓝色纹路!”
“我们不是说过影子的事?”公爵严厉斥责道,“不可以这样让她难堪。”
小不点伯爵瞄了爸爸一眼,似乎没被说服。
这孩子斩钉截铁地说:“那她是女王的影子啰。”
九月温柔地笑着说:“恰恰相反。”不过这说法似乎吓坏小不点伯爵了,他躲到妈妈裙子后。
午茶公爵摊开双手:“不好意思,要向小孩解释清楚很不容易!这年头,影子来得又多又急,我们几乎弄不清影子的完整规矩。不过既然这孩子提醒了,亲爱的,你的头衔应该是什么呢?你当然不是女王,不过我想你应该也是某种贵族……”
“啊,不是,先生,我根本不是什么贵族!我……也不是小姐。我只是九月,就这样。”
然而公爵陷入了沉思,用戴着戒指的食指敲着额头。他一边思索,一边带着一行人继续深入莎慕瓦宽大热闹的大厅:“地位是按着和女王的关系而决定,所以你自然该有某种头衔。不然我们怎么知道该怎么对待你?我们可能大大失礼呢!万万不能只叫你九月。我们可以叫你内布拉斯加公主。这样或许能让事情进展得有效率一点。”
公爵嘘声赶走深天蓝长沙发上一群毛皮柔亮的黑狗影子,让艾尔瘫坐下来,舔一桶上好的热茶。九月窝到一张金躺椅上,从仕女伯爵茶手上接过一个瓷杯,但杯里是空的。名叫“抹茶”的女孩一头长发飘在头边,活像泡在水中,她手里端着几盏漆器茶壶,等在一旁。
“我们家族供应全精灵国度的茶和咖啡。”总督夫人显然引以为傲,“早茶和午茶是我们的公国。没有我们,茶树不会开花,咖啡浆果不会生长,茶壶不会发出煮沸的笛声,茶叶也不会浸出茶水。我们两个家族其实曾经是死敌。奶油与糖之战多么惨烈!没选边站的几乎都没活下来。我在战场上遇到我丈夫,那时我身穿烘焙甲,丁香狼牙棒高举在他头上就要挥下——但我一看见乌龙茶头盔下的那张温柔面孔就失了魂。我没对他挥下狼牙棒,而是向他伸出了示好的手,于是两大家族结合了。传令员四处宣布午后盟约!天下都举杯庆祝我们的婚事!”
公爵抹去回忆的泪水:“亲爱的小豆,我们得决定她的头衔才能继续下去,不然我实在不安。毕竟我们是保皇家族,在确定她的地位之前不能招待她!否则要是把子爵夫人误认为公主,泡了‘宪兵的宝石红鞭子”那还得了!会变得很难喝,还会做噩梦。”
总督夫人傲慢地打断他:“亲爱的,她或许喜欢烈一点的东西。不过,如果你真的是实实在在的男爵夫人,而我帮你泡了‘象蛇的劫掠”茶里充满刺激的小豆蔻和辣椒粉呢?哎呀,那茶尝起来会像舔一便士硬币的味道,喝了会染上严重的旅行癖。”
九月只喝过一次咖啡,玛格丽特阿姨趁妈妈没注意时给她吮了一口。尝起来苦苦的,不过有种野性奇妙的感觉,她很想再尝一次。“为什么我非得是哪号人物?不过是一杯茶罢了。而且我很确定我不是内布拉斯加公主。”
A到L笑了。几乎和九月记忆中的笑声没两样,只不过阴郁了点,沉重了点,是影子的笑声。咖啡总督夫人优雅地坐在金躺椅的扶手上。
她问道:“你在家乡看过茶叶占卜吗?”她头发上有粒绿浆果松脱,懒洋洋地滚落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科纳捡起绿浆果,丢向他的一个姐妹。
“没有。”九月承认,“不过我妈妈总爱假装她看得懂。她会用披肩包住头发,凝视茶杯,说我注定飞上月亮或成为美丽金帆船的船长。”九月眨眨眼,笑了几声:“我想,如果换个角度看,我的确当过帆船的船长!”
公爵表示:“我就说啊,用那角度看事情才对。就是该横看、侧看、颠倒看。”
总督夫人把褐色的手搁到九月的手臂上:“说真的,茶叶和咖啡渣占卜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咖啡是可以喝的魔法。”
“我的咖啡因新娘!你诬蔑我!”公爵抗议着,对九月保证,“茶的魔力毫不逊色!我家族都是伟大博学的茶法师,而我们的孩子会将家族知识流传下去。”
总督夫人坚持:“我们会唱‘清醒工作的颂歌’!还会施‘神经焦虑咒’!”
公爵喊道:“我们会先施展‘安抚灵魂魔法’!在那之前,我们会先掌握‘平静法术’!”
大吉岭一边挑剔地踢踢地毯一边说:“其实我喝腻土耳其咖啡了。”
圆豆撩撩她的肉豆蔻鬈发,对姐姐的话嗤之以鼻:“我嘛,我恨柠檬安息日。”
“总有一天,她们会懂得这两者各有千秋。”总督夫人笑着拉起九月的手示好,“看得出事情变得多糟吧!从前勇健骑兵队和甘菊茶旅水火不容。但我们是忠贞的‘湿魔法师”我们对我们的职权范围忠心耿耿。我们早在他们挂起星星之前就住在地下精灵国了,而我们在星星烧尽之后还会在这里。说到底,咖啡灌木是从地下长出来的,没错——茶树也一样!是我们一直对植物循循善诱,是我们在他们壮大时告诉他们该怎么做。我们这里的成员不少。还有波特酒男爵。”她指了指一个紫罗兰色皮肤的男性,“长了角、头发乳白色的是牛奶护林官,麦子头发的是啤酒法老,在桌上跳舞的是杜松子酒皇太子。而腰上挂着可可籽的黑皮肤女士是位高权重、广受欢迎的巧克力王女。我们施展深奥神秘而艰深的湿魔法,这种魔法很难掌握,但下肚后香甜。咖啡显然是其中之冠。这是一种有点活力的饮料——所以你喝了才会那么有生命力、那么清醒。”
抹茶扯扯妈妈泛着光的裙子:“妈妈,茶也有生命力。所以我们才开茶会,让茶一起玩,交换秘密。”
总督夫人抱起她的绿发女儿:“是啊,我的小叶子,这是当然了。说到茶、咖啡、酒或是其他的液体咒语,饮料都必须和喝下的对象完全配合,才能达到最理想的效果。如果配合得好,你喝咖啡的时候,咖啡也会了解你一点,不只是了解你,而且爱你、为你的胜利欢呼,让你更有勇气、更大胆。茶则会希望你表现得好,会守护你的恐惧和悲伤。下午茶其实是一种降神会,最后残留在杯底的粉末或茶叶并不是预言,而是你的午茶在试图和你沟通,告诉你一些隐秘而珍贵的事,完全不让别人知道。我丈夫在这种事上有点粗鲁,毕竟他是公爵,而公爵就如同我们这个贵族王国里的‘野猪”但他只是想知道你适合什么茶。”
九月想起她家里水槽中粉红和黃色相间的茶杯,想起她以前有多讨厌那些茶杯和一团团黏滑的茶叶。而听了这些话后,她开始觉得茶是有生命的东西,一心对她好,她对家里的茶杯感到很愧疚。
最后她说:“我不想当公主。你们不能逼我当公主。”书本里常常有关于公主的事,所以她很清楚公主的下场。不是遇上绑架、诅咒、刺到指尖、中毒、被关在塔里这些可怕的事情,就是枯等着王子结束他的故事后来娶她。不论会是哪种情况,九月都不喜欢,不想和公主这档子事扯上关系。她觉得,如果非得惹上那类事,还是当女王最好。但说到女王,她又想起万圣夜,而她握着杯子的手握紧了。
“我想,我们可以叫你‘上方来的女孩九月’。不过听起来不够厉害。”公爵皱起长鼻子。
“骑士呢?”艾尔怯生生地提议。
九月开心了一下,但她影子的记忆犹在脑中,于是她又丧了气。“我当过骑士。”九月说,“但那是一年前的事了。而且我再也没有剑,甚至没有汤匙,也没有任务,只希望纠正我造成的破坏,但任务应该是弥补其他人造成的破坏才对。我不知道我还算不算骑士。骑士应该以他们的冒险为荣,我应该有吧,但因为后来发生的事,我也觉得怪怪的,觉得很抱歉。”
总督夫人用妈妈说服小孩别买昂贵玩具的口吻说:“跟你说实话吧,骑士这些家伙啊,认识之后就会知道他们糟糕得很。故事书里都是闪亮的盔甲和旗帜,但实际情况是他们老把武器弄钝,而且武器还总是被敌人抢走。”
“或许吧……”九月心中有个念头像茶缓缓浸透一样成形,“或许是吧,如果我像公爵说的,要横看、侧看、颠倒看的话。我现在不是骑士了,但我可以当主教。下棋的时候,主教都走对角线。主教会出其不意,对方几乎不会发现他们靠近。”
“我以为主教应该有个主教职位——就像神职的公爵。还要戴非常壮观的帽子。”午茶公爵指向他女儿收藏的一个小茶壶。壶身是蓝色,上面有蚀刻的云和风。“但你和空虚女王的关系远比我们近,所以我想你有权替自己命名。所以就叫‘内布拉斯加的精灵主教九月’好了,然后我会为你泡‘漫长鳄鱼梦’。”“胡扯!”总督夫人显然觉得她之前够有耐性了。她从众多壶具间选了一个深红色的壶,上头雕了一头在咆哮的老虎。“她才不需要困倦或温和!她要的是清醒过来,而且是这辈子最精神抖擞、最兴奋的清醒。我会为她泡‘炽热大象心’!”
公爵的手伸到嘴边像要献飞吻,他的确呼了口气,但呼出来的不是吻,蓝色和冬青色的茶叶从他掌中飞旋而起,在空中飞舞,朝九月的杯子飞来。总督夫人愤怒地低吼,然后弹了弹手指。玫瑰色和橙色的咖啡豆从她手中旋起,在半空中化为粉末,追过飘在小杯子上方的茶叶,而且在经过蓝叶子时烧焦了叶片。抹茶耸耸肩,判决妈妈获胜,然后从红色茶壶里倒出滚烫的水浇在闪亮的粉末上,还拿了鲜奶油和糖给九月,九月两种都加了。咖啡散发着漆黑色泽,带着枣红泡沫,深处有石榴红的火焰在闪烁。鲜奶油在咖啡里变成古怪的粉红色云状,完成之后,咖啡里卷起细细一束丝线,冒出咖啡外,仿佛一直以来这都是茶包,一直挂在杯缘,而且还长出一个精美的羊皮纸吊牌,上面写着:下去的必将上束。公爵露出微笑。
九月惊呼道:“女先知有个这样的茶包!”
总督夫人点点头:“我们的调和茶流通各地,就算是地上精灵国也有。”
九月端起茶杯喝下,一股雷鸣般的庞然暖意从脚到头充斥了她全身。连她的发根都发热了,似乎在噼啪作响。
艾尔先前似乎安于旁观,她的翼龙在地上精灵国时很少这样。这时他开口说:“九月,知道吗……”说着他将巨大的黑色下颚搁在她肩膀上,“‘主教’(Bishop)是B开头,‘象棋’(Chess)是C开头,我对主教的历史有些认识……”
但艾尔还没来得及把他知道的告诉她,旁边有张桌子就传来了严重的骚动,扰动了茶杯和茶碟。原来慵懒地发出叮叮当当声的几种音乐,突然爆发成一片热闹的混乱声响,接着音符轻快跃动,寻找节奏。公爵一家人、艾尔和九月全都转身看看是怎么回事。他们看到的情景和九月看到的一模一样,但只有九月抽了口气,伸手捂住嘴。
有个水精的影子正和杜松子酒皇太子一起在桌上起舞,水精将黑墨般的修长手臂伸向天空,以优雅的脚步踢着黑墨般的双腿。他头顶的炭色发響松开,头发飞散,随着侏儒快速的大提琴声和啤酒法老锵锵撹拌咖啡匙的声音旋舞。他皮肤上出现旋转的铁青色螺旋,九月立刻意识到那正是她的水精,星期六。接着他跃入空中,大胆地转了三圈,九月难以想象她的水精竟然敢这么做。
星期六的影子落到桌上,然后发现了她。他高声笑着,敏捷地跳过房间,把她抱起,搂入怀里,并吻了她的唇,害得九月的咖啡洒到了长沙发上。九月感觉自己好像突然从悬崖坠落,同时重拾第一次尝精灵食物的那种感觉。某种甜蜜吓人又神秘的事情发生了,而她即使想扭转情况,也无能为力。
“啊,九月!”星期六叫道,“就知道你会来!我就知道!我好想念你!”
九月说:“星期六!”她满心欢喜,即使他是影子也没关系。但她的心也很清楚,他打翻了她的咖啡却没有道歉,甚至好像没注意到。而且他那一吻伤害了她的心,让她的心饱受冲击、惊吓与不安。九月以为亲吻都是友善、甜蜜的,由一方温柔索求,一方乐意给予。但事情发生得太快太猛烈,她喘不过气来。或许她不知道哪里做错了。她断然撇开那一吻,打算以后再思考。然后她朝他微笑,摆出无忧无虑的表情。
“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不会是什么伯爵吧!”
“开什么玩笑!虽然我是很爱热巧克力和香料牛奶、诚心的谈话、音乐和跳舞——可是你来了!谁还需要那些鬼东西?我们在一起会多么开心啊!”星期六的影子哈哈笑着,用他那如黑刺李般漆黑的漂亮手指牵着她的手,“想想看,我们要玩的游戏、要唱的歌!我们要开的玩笑、要猜的谜!啊,我真想让你看所有东西、所有东西——宪兵的铁城堡、妖精市场,还有野生鹰马的猎场!我会教你爬酒瓶树,就在葡萄精的葡萄园塔顶,我们会在珠宝月亮朦胧洁白的月光下对饮!”
“我好像没听过你一口气说那么多话。”九月感到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羞怯,或许是为了取代星期六的影子造成的羞怯吧。
“因为我等你等了好久啊,九月!我一直在记下我们可以一起探索的事!等着见识狂欢会吧——你再也不会想离开了。”九月抛开羞怯,紧抱住他。他身上的气味和她记忆中完全一样,有冰冷大海和冰冷石头的味道。
“星期六,我不是为了狂欢会而来。我不是为了城堡和鹰马而来——不过听起来的确很棒,是吧?我来这里,是为了把影子带回精灵国度。那里的情况很糟。魔法还得用配给的!大家好害怕,好迷惘!我知道你不希望大家害怕,我想你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有什么感觉而已。”
星期六挣脱她的怀抱。他的表情变回比较像九月记忆中的表情——悲伤难过,虽然带着希望,但并不多。
“可是我们不想回精灵国度。我们喜欢这里。我们交了新朋友,而且获得自由,做了好多事情。”
公爵本来正在赶他那群孩子去吃简单的午餐——深紫色的糖霜杯子蛋糕和撒了糖的烤饼,这时说道:“最近啊,他们一波波地来,不过感觉起来都是欢乐的家伙,只是身上有魔法的噼啪声,而且对一切都饥渴得很。地下精灵国是几乎自古就存在的活跃王国,有史以来,我们这些公爵、夫人、小姐、食人妖、蝙蝠、沉睡的梦虫和长鼻子天狗都在照顾我们的花园、更换烧尽的星星。影子固然是暴发户,不过我们也都接纳了。”他的声音急促紧张得古怪,像急着想证明什么似的。
“我想过,”星期六喃喃说着,睁着深邃的黑眼仰望着她,“我想过他们会有什么感觉。想过……另一个星期六应该有什么感觉。我想应该是困惑吧,还有难过、无助。但我从前不能独立做任何事,得永远跟着他、做他做的任何事,那时我一直都很无助。我和他一起坐在那个龙虾笼里,但其实如果只有我,我大可以溜过栅栏脱逃。因为他的个性,我得时时刻刻沉默害羞,但我完全不觉得害羞!虽然我不想,但还是得跟你搏斗。或许现在轮到他感到无助、没办法自己施展魔法了吧!在下面这里,用不着搏斗就能许愿。一切都简单得很——就这么发生了。何况啊!”他又牵起九月的手,兴奋得喘不过气,“最棒的是,我有你在这里陪我,而他没有!另一个星期六甚至不晓得你回来了!我可以拉着你的手、吻你,他一直想这样,却从来没勇气。九月,我有好多勇气!啊,我永远不要回去!我要永远做个自由的影子,在每一场狂欢会里跳舞,而你,你要和我共舞!”
九月不知该怎么想。艾尔变害羞,星期六变莽撞——一切真的都颠倒扭曲了。她还不知道,有时我们会把自己的某部分藏起来,从不示人,有时那是邪恶刻薄的部分,不过通常是勇敢、狂野或多姿多彩,狡黠、厉害,甚至不可思议而迷人的部分,而我们就这么把这部分锁在心底。这样藏匿,是因为畏惧这个世界、畏惧被盯着瞧,或怕被指望要完成英勇的功绩。而我们藏起的这些英勇、狂野、狡黠、不可思议而迷人的部分——有时也包括邪恶刻薄的部分,被留在黑暗中的这些部分,长出了奇怪的蘑菇,最后都进入了我们的影子里。
九月当然已经没有影子了,但她大部分的勇气和狡黠都已经表现出来。而她的狂野、强烈的颜色,或许还有她不常显露、不在光天化日下展现的特质,则都在影子之中。而她虽然非常希望完成她伟大的任务,却太想念星期六,而只是置身精灵和舞动的影子之间,不知怎地就已经让她皮肤起鸡皮疙瘩,身上的血液流动得更快了。
最后她说:“哎,我想我可以看一下鹰马。反正要怎么找到万圣夜,还有找到她之后该怎么办,我完全没头绪。”
但小不点伯爵说:“我知道!”尽管他的嘴巴还被杯子蛋糕塞满大半。
九月听了好诧异。
“亲爱的,嘴里有东西的时候,别插嘴政治的事。”总督夫人和善地说。
“可是我真的知道!”小不点伯爵跳起来,像要背诵诗词一样把手放到胸口,他的黑叶头发不停地弹呀弹。“你得把你自己和她重新黏在一起。女孩和影子不分离!”他说着用小手拍拍胸膛。
星期六垂下头望着她的茶杯。她不笨,其实早猜到了。但该怎么把一个跳着舞在狂欢的影子黏到自己身上,还希望她不要逃走呢?
杯底深红发黑的咖啡渣结块、漂浮、移动成一个形状,那形状随着咖啡淹旋转漂动,愈来愈清晰,颜色愈来愈深,最后化为一张甜美温柔的脸,九月不认得他。叶子燃着湿答答的微弱火焰。那张脸沉睡着,一双咖啡眼紧闭。
总督夫人看进杯子里,抽了口气,手摸向她喉间的黑咖啡豆。她抓住九月的手臂,利落地把她带到一旁。总督夫人垂着头,脸色沉了下来,恐惧像鲜奶油一样逐渐笼罩在她的脸上。她低声说:“你的杯子要告诉你的事,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到。尤其是影子。我们都是保皇党——我们都很忠心!你也看到我们都按女王的意思办舞会、唱歌跳舞了。”
“杯子里那是谁?”九月问道,“我没见过那张脸。”
“那是没药,他是沉睡王子,应该成为地下的国王,但他一直没醒来。他在世界的底部,在牢不可破的架子上的一个打不开的箱子里做着梦。你千万别提起他,甚至别想到他——万圣夜是我们的女王,我们很敬爱她,真的。她说历史只是时机成熟的时候该打破的规矩。我们相信她的话,真的!”
九月打了个哆嗦。总督夫人激动的低语令她不寒而栗,她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
总督夫人更贴近九月,只让九月听见她说话。这时音乐又响起了,星期六拉着艾尔离开长沙发,跟他去跳舞。总督夫人说:
“我们接纳了你,把你朋友还给你,帮你泡了好喝的咖啡——甚至让你挂上精灵主教的头衔!——你会在女王陛下面前帮我们说点好话,对吧?”
“我想我应该没什么影响力!”九月反驳道。
“可是你有,一定有。即使你不以为然,甚至她不以为然,但你其实就是她。你得为我们担保。”夫人的手抓着九月的手臂,愈抓愈紧,“告诉她我们很忠心。告诉她,我们演奏巴洛克音乐,办洛可可宴会。告诉她,我们对你非常好。告诉她,拜托别让阿勒曼来找我们,拜托,九月。求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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