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深坑通道中难以确认时间，但玛瑞克估计他们休息了可能还不到短短几个小时。他本人也时梦时醒，每次他一醒来，都能听到灰袍守护者指挥官在营地外踱步。
之后没过多久，吉纳维芙最终还是把他们轰出了帐篷，她的语气不容置疑。毫无疑问她一直在等，结果实在是等不下去了。年轻的邓肯发着牢骚，可她杀人般的眼神让小伙子乖乖闭嘴了。玛瑞克想笑，但他很清楚那样一来自己也会遭受同样的待遇。
灰袍守护者们开始麻利地收帐篷打包。他们头上笼罩着肃穆的气氛。虽然昨天一直在和邓肯友好地谈天，还有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可现在只有紧张的沉默。
他们坚持要帮玛瑞克收拾帐篷。他正准备自己动手，乌莎就钻到了他和帐篷之间。他连忙抗议，可是矮人才不管他说啥。再说，他要怎样才能跟一个哑巴争论呢？于是他不情愿地让步了，这大概也是最好的办法。其他的人收拾起来都得心应手了。
凯尔到前面去探路，高大的猎犬蹦蹦跳跳跟着他。玛瑞克原先疑虑带一只动物来深坑通道是否欠考虑，但随着了解加深，哈伏特显然就不是普通的动物。它和寡言少语的猎人之间似乎有一种超越主仆的羁绊。凯尔极少需要向它发令。哈伏特也从不会跑得太快或兴奋过头。它和这猎人一样谨慎而多疑，留心每一处阴影。实际上，玛瑞克很快就不再仅把哈伏特当一条狗来看待了。
眼下除玛瑞克以外，只有一个人貌似无所事事，那就是菲奥娜。她站在一旁，明显当他不存在，营火熄灭以后，她法杖的白色光球就成了废墟里唯一的光源。摇曳的光芒在废墟的墙上投下影子，仿佛在他们头顶上欢腾地演着木偶戏。由于菲奥娜拿着法杖，所以她身后的影子是最大的，在她上面若隐若现，好像就要扑过来一样。他想，这个脾气火爆的精灵就该有最霸道的影子，还真适合她。
他的审视令菲奥娜气愤不已。她摆出无视他的样子，可最终还是忍不住了。“你有事？”她质问道。
“我在想为什么你没事可干呢？”
“我正在做事。”
“正在让法杖发光？点个火把不就可以了吗？”
她看看自己的法杖，尽力压下了得意的笑容。“不，不是说这个。”她说，“这不过是举手之劳。我可在一只眼留心着暗裔呢。这事总得有人来做。”
“用一只眼做？”
“就是个说法嘛。它们离我们越来越近了。雷米尔给我们的胸针似乎到目前为止还算有效……看样子它们并不知道我们在这里。不过我们不能心存侥幸。只要它们看到我们，它们就会告知其他的暗裔。”
“你们就不能在它们通风报信之前杀了它们吗？”
法师觉得更好笑了，扬起一边的眉毛说：“它们借助于腐毒和其他暗裔联络。只要一只知道，就等于它们都知道了。”
“真是麻烦。”
“有了胸针，它们就无法追踪我们，不过如果它们察觉到有入侵者，它们就会集结。最好尽可能地不让它们发现我们。凯尔是去侦察前面到底有多少暗裔。”
“它们不会看见他吗？”
她偷笑起来。“不。它们发现不了他。”
又过了几分钟，帐篷全都收进了灰袍守护者们的背包里，营地里的其他东西也都收拾停当。只有阴燃的营火和地面尘土泥污上留下的痕迹表明他们来过。吉纳维芙把火把分给邓肯和乌莎，火把一点着，菲奥娜就让法杖停止了闪耀。
做得好。玛瑞克琢磨着，这等光辉可能会引起几里以外暗裔的警觉。他不禁想知道他们还存有多少根火把，他记得有些地方有发着磷光的苔藓可以提供点光亮，可那种东西时有时无，不大靠得住。在这地底深渊被困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说不好受算轻的了。
可吉纳维芙没兴趣探讨他们的补给状况，她一脸严肃向他们挥手要他们跟上。看她急匆匆的步子，很明显她想追回浪费的时间，而且很清楚她要去哪儿。
接下来是几小时令人疲惫不堪的跋涉。时间慢得像是在爬行，玛瑞克所能做的也只有努力跟上前面的火把。这是两点温暖的光，在通道里厚重的阴影中缓慢浮动，宛如在里面游泳一样。
这里哪都没有地面上那么冷，但空气中仍有一股寒意，居然钻进了玛瑞克的盔甲让他发抖。还好邓肯没空抱怨寒冷。这个小伙子和其他人一样紧张地圆睁着眼睛，一只手搭在他的匕首上。玛瑞克觉得要是暗裔再近点，他那对匕首很可能就出鞘在手了。
寂静就和他记忆中的一样令人发狂。黑暗中只有他们在走动，尽管他们是踩在坚硬的石地上快速前行，可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就像是在一片雪地上行走，每一句轻语都被吸收，每一声脚步都被压下。再加上现在没人说话，这里就更静得可怕了。
他额头直冒汗，两腿也酸痛了，可他没掉队。吉纳维芙无情地赶着他们走过长长的隧道，一个小时紧接着另一个小时不停地走。有几次他们走到了深坑通道的岔路口，她就会焦急地要他们把玛瑞克带到前面来，他便四处看看，努力回想他们上次来走的是哪条路。
他本以为都过了八年，应该很难想起来了，他可能得绞尽脑汁回忆路线。毕竟这里和以前不一样了。暗裔的腐蚀也扩散得更加严重。可这都没关系。他毫不费力就想起该怎么走。就好像他是去年，或者前几个月才刚来过似的。
有一次他的目光落到了菲奥娜身上。她可能注意到了他阴沉的表情，或者是他看向远方的神态。她没说什么，不过显得很好奇。他装作没看见，把脸转开了。
凯尔终于回来了，这位猎人和他的猎犬突然从旁边一条黑漆漆的过道里钻出来，玛瑞克惊得一跳。
“你有什么发现？”吉纳维芙问，同时挥手示意身后的其他人停下。
这个人浅得出奇的眼睛在他的兜帽下几乎像是在发亮一样。他背起弓，指了指自己的皮上衣。玛瑞克此行第一次看到了黑色血迹，猎人的胸前飞溅着一大片黑血。“我不得不杀掉几只。”他小声抱怨着，显然对自己不满，“其他的我引走了。它们没看见我，但是它们知道这里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他转头顺着过道看下去，目光锐利，仿佛穿透了阴影。“现在有更多朝着这里来了。”
指挥官皱了皱眉，但似乎并不慌乱。“那是不可避免的。”
“还有更糟的。正前方有一大群。”
“那我们得绕路。”
玛瑞克举起只手：“呃……我们上次来的时候走的是这条路。要是我们绕道的话，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把大家带回来。”
吉纳维芙眉头紧锁，盯着暗裔逼近的方向。看来她在仔细权衡着这些选择，火炬映得她红光满面。最终她猛地一点头：“我们眼下没别的选择。凯尔，我们就靠你的方向感来找条路绕行了。”
“遵命，指挥官。”
“喔，上帝大爷啊。”邓肯轻声地咒骂。吉纳维芙连看都没看这个小伙，只朝他伸了一个手指，他马上就愁眉苦脸地把嘴封得严严实实了。
他们转身沿侧边的通道走下去，现在由猎人来带队了。他们都拔出了武器，于是玛瑞克决定跟着照做。他抽出他的长剑，刃身是苍白的龙骨，上面嵌刻的符文像剔透的蓝宝石一样闪闪发亮。这把剑立刻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他们一下子都收住了脚步，惊奇地呆望着他。
乌莎眼睛睁得大大的走上前，激动地打着手势。
旁边的朱利安皱皱眉。“她想知道你从哪里得到这个的。”他解释说。
“我就是在深坑通道这里找到的，”他如实说道，“一个已经死去很久的矮人手上握着这把剑。我本打算交还给矮人们，但是安德林王拒绝了。”
乌莎点点头，又打了一个手势，这次不用翻译也能看得懂。她在表示惊羡。其他人也点头赞同，然后转头继续前行。邓肯却意犹未尽。“它总是那样发光么？”他问。
“不是。我想，这是它对暗裔的反应。”他把剑朝墙一伸，他当初发现这把剑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他想看看灰袍守护者们的反应，因为覆盖在墙上的腐霉像活物一般被靠近的长剑逼退了。露出的石壁光秃秃的，被蓝宝石似的光照亮了。
“貌似很好用。”邓肯咕哝着。
“我以前就是这么走运。随便在地上捡到把魔法剑啊，千钧一发之际有人赶来救我啊，在深坑通道深处撞上了矮人军团啊，诸如此类的事。”
小伙子瞪着他，明显以为他在开玩笑。“好吧，那但愿你继续鸿运高照啊。”
“但愿如此。”
他们继续赶路，现在差不多是在用跑的了。他们金属盔甲的叮当声汇入了背包摇晃发出的砰响和靴子踩在石头上的脚步声……玛瑞克听到了远方的一种嗡嗡声。这低沉的声音在整条通道里回荡，好像这种可怖的低语是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的。
他记得再清楚不过了。是暗裔。
他们一言不发，马上就开始全速奔跑。凯尔两次急切地打手势示意他们转弯进入侧边的通道，最后一次转弯他们穿过墙上的一个洞来到一个天然洞穴。偏离了深坑通道，令玛瑞克感觉心神不安。地面坑洼不平，还滑溜溜的，而且洞穴急速伸展向地下。他们到底还能不能找到回去的路？
可是没时间细想了。他们飞快地穿过这些漆黑的洞穴，等他们最终跑到一个岔路口时，吉纳维芙喊了声停。他们气喘吁吁地等她部署，她挥手要他们把火把给灭了。看样子不妙啊，玛瑞克对自己说。邓肯和乌莎迅速熄灭了火把，火苗本来也已经很小了。
菲奥娜举起了法杖，随着她一声低吟，法杖又开始发亮了。不过她只保持着微弱的光，照明范围几乎没有超出他们的近身区域。像这样在到处都是松动石块和碎屑的洞穴里移动是很困难的。但比起快速接近他们的绵绵不绝的嗡嗡声，这倒也不算什么了。
这让玛瑞克毛骨悚然。他可以看见站在自己身边的邓肯紧张地拨弄着其中一把匕首的柄。汗珠在小伙子黝黑的皮肤上发亮，他的眼睛焦虑地往前后方看来看去，仿佛会看到什么东西从阴影中跳出来似的。
他不知道他们为啥停下不跑了。整个小队好像僵在了这个地方，屏住呼吸等待着。这种紧绷的气氛令人几乎难以忍受。“我们在等什么？”他终于问道。
尼古拉斯吓得跳了起来，生气地朝他皱眉。
吉纳维芙朝玛瑞克抬起一只手，但没有回头看向他。她专注地凝视着别的什么地方，凯尔和其他几个人也是。他们都在盯着黑暗深处他察觉不到的东西。“我们在等，看前面那些会不会走开。”她压低声音解释道。
“我们被夹在两队暗裔之间了，”凯尔小声说。
朱利安焦急地拨弄着巨剑的剑柄。玛瑞克看得见汗珠从他眉毛上滴落。“主啊，我的敌人万千。”他吟诵着，“但我的信念扶持我；我必不至惧怕，即便是与他们的军团为敌。”
“也许还有一个办法……”吉纳维芙犹豫地开了口，但并没有说下去。她看了一眼猎人，他点了点头。凯尔示意他的猎犬跟上，然后立即回身开始沿着他们来的路疾跑。她跟着他跑去。“快跟上。”她下令说。
他们往回全速奔跑穿越洞穴。玛瑞克想问为什么他们又走回头路了，可他们跑得太快，由不得他多话。他只能猜测不管他们刚才感知到了前方有什么，肯定比后方的情况要糟糕得多。
“玛瑞克，开战以后，你和法师留在后排！”吉纳维芙一边跑一边回头对他喊，“你保护她！邓肯，你和他一起！”
他还没时间细想她的命令，战斗就打响了。白发女灰卫大声战吼着，高举利剑冲锋向前。尼古拉斯和朱利安分别跟在她两翼，前者拿着带刺的锤棍和盾牌，后者手持双手大剑。一队暗裔从不知何处突然出现在法杖的白光下，那三人直接攻向了它们的阵线。
那些高大的魔人瞬间就认出了宿敌，它们狂怒地嘶鸣着，抽出了自己粗糙的锯齿状武器迎击。可为时已晚，重甲战士们在怪群中砍出了一条血路。四周的嗡嗡声变得响亮而愤怒。暗裔的腐肉被钢剑轻而易举地割开，脓血从裂开的创口喷涌而出。
玛瑞克后退了几步，符文长剑谨慎地护住前胸。邓肯在他身旁俯身贴近地面，亮出一对匕首。凶蛮的姿势，玛瑞克想，跟迅速而卑劣的战斗风格很搭。
菲奥娜上前到他身边，她的法杖发出越来越耀眼的光芒，直到照亮了整条通道。“现在不必遮遮掩掩了。”她低吼着。她伸出一只手抵住了玛瑞克的胸口。“你退后。”
她举起法杖柔声轻吐了几个字。她双目紧闭，身体周围的法力涌动愈发强烈。他刚照她所说的后退，一道能量之环就从法师身上迸发出来。空气轻微波动，染上了一种不寻常的光泽，能量环席卷通道，扫过暗裔大军，它们的动作看上去变慢了些。它们迟缓地挥动武器，好像空气自身变得厚重了。而灰袍守护者们却不受影响。
吉纳维芙和其他两名战士奋力向前，用他们的重武器劈砍着，并发出有力的吼声。三人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他们的砍杀精确而有力，决不在哪一个敌人身上花费过多时间，要是施展不开，他们就一脚踢开受了致命伤的暗裔。狭小的空间似乎并不妨碍吉纳维芙和朱利安舞动他们的大剑。他们游刃有余地时而招架、时而戳刺，甚至还在必要的时候用剑柄敲击。尼古拉斯的盾牌不仅护住了自己，还尽力挡下了对其他两人的攻击。他的锤棍起落迅速，钝头砸得对手下颚粉碎、手掌残缺，连武器都拿不住了。
三人各自留心着其他两人，他们保持恰当的距离，确保不让任何一只暗裔越过防线。他们的进攻很有效果。暗裔开始后撤，那诡异的嗡嗡声这下带上了种火冒三丈的咆哮音调。战士们继续往前冲杀，黑色的脓血溅在他们的盔甲和脸上，这会儿看起来好像仅凭他们三人就足以据守这狭小的洞穴了。
好景不长。
一头强壮的魔人粗暴地撞在尼古拉斯的盾牌上，他怒吼着想与之相持，却被不平整的石地绊得滑退了好几步，仰面跌倒了。那只怪物疯狂地跳到他身上，硕大的獠牙冲着他的脸咬了下去。朱利安警觉地转身，双目圆睁，他将巨剑奋力横挥，几乎把那怪物劈成了两半。可尼古拉斯已身受重创。
几只小个的矮魔人从倒下的战士身边冲过，兴奋地咆哮着向后排的玛瑞克等人杀去。菲奥娜的法术减缓了它们的速度，但光这样可不够。吉纳维芙移动步伐想尽快补上尼古拉斯的缺口，可她做不到。朱利安疲于应付企图压制他和尼古拉斯的暗裔，他的剑在身周大开大合地挥舞，而她一人是断无可能保持防线的。更多的暗裔从他们身旁一涌而过。他们的防线被撕开了。
最先冲过来的几只矮魔人是投掷长矛的，可不等它们动手，几支飞箭便闷响着刺入了它们的脑袋。它们痛苦地尖叫着倒下了，疯狂地抓扯自己的脸。凯尔上前几步，皱着眉继续弯弓搭箭，以他最快的速度射向迎面而来的怪群。
乌莎放下了她的背包，准备自己跑上去迎击暗裔。玛瑞克好奇这矮人打算用什么来战斗，因为棕色的长袍和皮质的护手就是她全部的装备。他从没见她拿过武器。她是用拳头战斗的？静默姐妹会的人就是这么干的？
“乌莎，等等！”菲奥娜大喊。
矮人迅速跳到了一旁，精灵法师迈步向前，双臂平举在胸口。她带着专注的表情低吟着魔法，一圈日冕似的烈焰随之环绕她的双手，继而迸发射向来袭的暗裔，点燃了它们。
这一刻洞穴内被照得如同白昼。冲在最前面的暗裔被大火吞没，在剧痛中吼叫翻滚着。魔法火焰顺着地面蔓延，升腾起一团黑烟，几乎要阻塞整条通道。紧跟着它们前锋的暗裔同样也被烧伤，它们暴怒地嘶喊着，不顾伤势继续往前冲。它们跃过熊熊燃烧着的同伴，急切地想在菲奥娜朝它们施放出另一轮法术之前接近她。
火势刚退，乌莎就猛地冲了上去。她对上第一只朝她冲过来的矮魔人，表情仍然平静如初。她单脚站得稳稳的，一记回旋踢结结实实砸在那矬子的脸上。她的皮靴把骨头都踢碎了，它摇晃着往后退去。
矮人一秒都没有停顿，飞身追击。她抓住了那只矮魔人粗制的金属肩甲，一个筋斗翻过它的头顶，落地之后尤不松手，顺势借力一招过肩摔，把它甩到几步以外的其他三只头上。这群怪物倒在地上乱作一团。
一头高大的重甲魔人怒得嘶声怪叫，它高举发黑的利剑劈向矮人。她躲闪到了一边，剑砍在石地上火花四溅，她沉下身还了它一个扫堂腿，轻松将其放倒。她平静地跳到它身上，张开一只有力的手——玛瑞克注意到不是拳头——抓住它的喉咙。她的手指深深陷进那萎缩的脖子，响起一阵令人不快的骨头碎裂声，而它则徒劳地晃动着身体，想把乌莎甩下去。
乌莎早已双手一撑跳到了另外一只的背上。那家伙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她的胳膊就箍住了它的脑袋，用力一掰扭断了它的脖子。
此时有更多的暗裔向她涌来，玛瑞克惊叹不已地看着矮人着地后开始拳打脚踢。每一踢都精准而恰到好处，每一肘每一掌都试图要打出最大的伤害，而她的身形移动又是那么地快，玛瑞克的眼睛都快跟不上了。他从来就没见有人这样战斗过，从来没有。
一只魔人总算在乌莎背后成功抓住了她的袍子，把她拽了回去。乌莎咬紧牙关准备急转脱身，但不等她发力，灰色的战犬就跃上了它的后背。哈伏特怒吼着，强壮的颌骨合进那只魔人的颈部，把它从乌莎身边扯开。然后，这只猎犬就把那流着黑色脓血的怪物甩到了边上。
一只拿长矛的矮魔人跑向哈伏特，但阴影中飞来两支箭扎进了它的胸膛，它向后倒去。凯尔现身了，他浅色的眼睛怒视这只妄图伤害他爱犬的怪物。猎人的兜帽滑落，露出一张刮得干干净净的脸，脸上还绘着精巧的刺青，玛瑞克觉得这图案与阿瓦山民身上的颇为相似。
凯尔迅速挎上弓，从腰间抽出一条连枷。这武器看外形就来者不善，是一颗栓在链条上的金属刺球，而他直接就开始用它攻击朝自己跑来的几只暗裔。他招招深思熟虑，每次舞动链条甩出刺球就必定击中不同的对手，刺球落处飞起一片壮观的血雾。然后，他又猛地扯出蹒跚退后的怪物身上的刺球，大力砸向下一只。
哈伏特立即跳到了凯尔的后方，旋身配合着主人的移动而移动，任何过于接近的怪物它都毫不客气张嘴就咬。一只大块头魔人想用长矛戳哈伏特，这猎犬牢牢咬住那家伙的手臂将其拽倒在地。它响亮地咆哮着，把那只魔人咬在嘴里甩来甩去，简直就像是在甩一个破烂的布娃娃。
“玛瑞克！”
邓肯的喊声令他惊觉。更多的暗裔从吉纳维芙他们那边突破过来——尽管战士们在那一头杀得尸横遍地，他看得出他们已经竭尽全力抵挡了。菲奥娜法杖一指，一股又一股魔法能量爆射向来势汹汹的暗裔，但几乎没有减缓它们的势头。
邓肯一个箭步跳向敌人。打头的一只矮魔人将战斧举过头顶，嘶喊着朝他冲锋，年轻的灰袍守护者将一对匕首插向它的胸口。炼银的刃锋如同裁布料一般划开那怪物污黑的金属胸甲。邓肯用身体朝那只矮魔人撞过去，将它击倒在地，他还压着它。
又一只暗裔转身攻向邓肯，死鱼般的眼睛盯准了他抡下斧头。小伙子敏捷地跳起来避过了攻击，斧头落到了地上那只倒霉的矮魔人头上。邓肯在半空中朝着新对手挥出双匕，干净利落地割开了它的喉咙，脓血四溅。
这个年轻人刚一落地，就猫低了身子打转，朝周围怪物的腿部砍去。玛瑞克发觉他短小的刀刃找的都是要害下手，不过说不清这到底是出于他所受的训练还是仅仅只是他的本能。匕首插进暗裔粗制铠甲的缝隙中，断筋错骨。看到背朝他的敌人，他就立即背刺；不等那家伙倒地，他就转而对付另一只。
“好玩不？”邓肯朝玛瑞克纵声大笑着，爬到一只高大的魔人身上，将一把匕首深深扎进它的眼睛。那怪物剧痛得狂吼，摇摇晃晃地朝后跌进另一群暗裔之中，把这名小贼也一并带了过去看不见了。
玛瑞克现在也有了麻烦，两只魔人挺着长矛向他冲来，他觉得它们秃头上的肉就跟烂了似的，干瘪萎缩，还满头脓疮。乳白色的大眼睛里满是憎恨。他八年前那次途径深坑通道时，他、洛根还有其他人差点死于暗裔之手。他们被团团包围陷入苦战，幸亏一支深入此境的矮人部队——亡者军团及时出现。他这次还会这么幸运吗？他多少有些怀疑。
菲奥娜一只手做了个手势，一股强大的白色能量随之激射而出。击中一只冲锋的魔人，将它冻在了原地，从头到脚都被厚厚的冰霜覆盖。她发力吼了一声，另一只手猛地推出，顿时出现了一块拳头形状的闪亮岩石。这岩石迅速飞向那只冻住的怪物，把它碎成了上千块血淋淋的冰。
第二只来犯的敌人压根不在意同伴之死，甚至没有丁点迟疑。它低沉怨毒地嘶吼着，继续朝玛瑞克冲来。他迅疾跳到边上，附魔的长剑轻松切过它长矛的杆身，把它的武器砍成了两截。
这只暗裔不为所动，它把断了的武器往地上一扔，张牙舞爪地扑向玛瑞克。可他早有准备，旋身一剑斩向这家伙的胸口。它的盔甲在龙骨的剑刃下形同虚设，伤口喷出了脓血，它疼得长声尖叫。他挥剑将其砍翻，没让它吃太多苦头。
这一战所花费的时间有点太长了，两只矮魔人从侧面扑到了他身上。重压之下他倒在了地上，其中一只狠狠咬中了他的肩膀。玛瑞克一阵剧疼，咬住了牙，即便现在情势急迫无暇多想，他仍旧可以感觉到腐毒正在从伤口扩散开来，仿佛某种烫人的酸液染污了他的鲜血。希望首席巫师给的药剂真的像他保证的那样有效。
他挣扎着想把那两只怪物甩掉，可它们反应太快，而且个头虽小，力气却大得惊人。他把长剑一翻，剑柄朝上砸其中一只的下巴，它被打得骨头开裂，嘴里的长牙也被打飞出来。这只怪物痛得直哼哼，松开了手，终于被他甩了下去。
另一只矮魔人头一仰张开大嘴，企图再次咬他，可在它下嘴之前，一道闪电不偏不倚正中它胸口。玛瑞克一下子被光亮给闪晕了，蒙住了自己的眼睛。他眼前金星直冒，听到四周都是厮杀的声音，一切都好像放慢了似的。
等到视力恢复，他摆了摆头。那只矮魔人不见了。他用长剑作为支撑点跃起身来。看见好几只魔人包围了菲奥娜。邓肯成功地吸引了其他几只围攻他，可那法师眼看就要被巨大的数量优势所压倒了。
但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就听见菲奥娜喊出了咒语。她身周爆发出一圈强有力的魔法冲击波，光辉照得暗裔痛叫着遮住双眼，整个洞穴在地震中剧烈摇晃。玛瑞克、暗裔、还有站在他附近的人都踉跄倒地。洞顶的岩石被震松动了，几块大石头差点砸在他头上。
尘埃落定之后，他抬起了头。娇小的精灵穿着闪闪发亮的锁链甲，扩肩挺胸站在那里，胜利的威势让她看起来足有十英尺高 。她眉毛上滴着汗珠，深色短发湿漉漉地贴着她的脸。不过她还是兴奋地咧嘴笑了，双颊通红。她与玛瑞克目光交错，她调皮地冲他挤了挤眼睛。他不禁还以轻轻一笑。
菲奥娜将法杖高高举在头顶，随着法师再次全神贯注，准备对付周围刚要爬起来的暗裔，法杖所发出的白光突然更耀眼了。
法杖的光忽的摇曳起来，竟是法师胸口上冒出了两支箭。她瞪大了眼睛低头看箭，一团殷红的血迹在锁链甲上快速蔓延。
她的脸因暴怒而扭曲起来。“该死的杂种！”她咒骂道。
又一支箭飞向她，差一点就射中她的头。她歪倒向一边，空着那只手小心翼翼地抓住胸前插的箭。玛瑞克转身便看见了罪魁祸首：离他不到三米远的一只浅肤色矮魔人，它站在一大块突出的岩石上，拿着一把外观粗糙的黝黑短弓。
玛瑞克果断行动起来，冲向那只怪物。他用长剑划出大大的弧度，通过砍击开出道来。他看见了邓肯熟练地挥舞匕首战斗着，身上有几处看上去很严重的创口。小伙子黑色的皮甲上，自己的鲜血和敌人的黑血都混在了一起，可他没有慢下来。相反邓肯狂吼着，呲牙向更多的敌人发起攻击，凶暴的表情让玛瑞克吃了一惊。
可他没时间停下来帮忙。一只新的暗裔蹿到了他面前，这是头高大的魔人，穿着一袭金色重甲。他格挡下对方大剑的一击，两剑相交飞出了火花，然后是数个回合的交锋。不过这家伙算不得真正的剑士，没过多久玛瑞克就占据上风，砍倒了它。
他急速前进。那只浅肤色的矮魔人射手又放出了好几箭，此时它发觉玛瑞克正举着发光的长剑冲向自己。它对他射的第一支箭未能命中，第二支被他用剑刃挡开了——纯属偶然，不过他猜它可不这么想。
看看玛瑞克王空中砍飞箭的英姿吧！他是无敌的！
第三支箭射中了他的肚子，其力道令他一个趔趄。这下无敌的神话可破灭了。
他鼓足了力气向那射手发出最后一次冲锋，跳上了它站的那块岩石。那怪物朝他挑衅般地嘶叫，他想都没想就刺了它个透心凉。一股股脓血顺着他的剑锋流淌，也溅在他的盔甲胸前。那怪物抽搐着，短弓脱了手，喉咙深处发出咯咯粗响，它死了。
这只矮魔人从他剑尖滑落，坠下岩石，而玛瑞克转身时却一脚踩到它的脓血。他相当狼狈地滑下岩石边缘，摔到坚硬的地面上，落地的一条腿扭得生疼。他好不容易才抓住了他的长剑，差点被它切掉自己的脑袋。他眼前飞舞起更多的金星，灼烧般的痛感传遍了全身。
瞧瞧玛瑞克王摔在地上的熊样吧！看他那一脚滑的！
一个影子耸在了他面前，他睁开眼睛，只看见一头魔人站在他身前，正抡起一把战斧准备劈向他的脑袋。他想要举剑架住这一击，可是他半躺在岩石上，而且姿势也完全不对。他完全处于被动了。
凯尔有如天降一般出现在这魔人的背后。猎人大吼一声挥下连枷正中怪物头部，头骨被砸得凹陷了下去，接着连枷拔出，碎骨与血肉齐飞，全喷在玛瑞克和他身后那块石头上。
他呆住了。他都没发现那怪物已经倒在了地上，连猎人上前来向他伸出一只手，他都没马上反应过来。
“陛下？”凯尔声音有些担忧地问道。
玛瑞克这才让他把自己扶了起来，他的腿疼得弯了下去，几乎无法承受他的重量了。他环视四周，发现最后几只暗裔已经被解决了。乌莎和邓肯都跑去照顾菲奥娜。而法师虽伤得很重、浑身是血，却不怎么虚弱，反倒是对自己的窘态大为恼火。尼古拉斯就在旁边，朱利安满面焦急地扶着他，不过很难弄清他们俩谁伤得更重，因为两人都是一身的黑色脓血。
吉纳维芙四处走着，找还在地上挣扎的暗裔，果断地将她的剑插入它们心脏，结束了它们的生命。“我们得动身了。”她大声吼着，“另外一群朝这边过来了。”她又捅了另一只暗裔一刀，那怪物痛苦地咕噜了一声，随后沉默地歪倒了。她转身朝菲奥娜说：“疗伤。尽你所能，动作要快。”
精灵简洁地点点头，她苍白的脸上都是冷汗。邓肯和乌莎二人小心翼翼地扶她靠着一块岩石坐下，不去碰仍然插在她胸口的两支黑箭。矮人跪坐在她面前打了几个手势，脸上明显是担忧的神色。
菲奥娜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动手。”
乌莎一只手放在她肩上，另一只手牢牢抓住了一支箭的尾端。菲奥娜畏缩着闭上了眼睛，但并没有回避。邓肯站在她身边，扶住她的肩膀让她坐稳，虽说他看起来已经不太好受了。
乌莎猛地用力一拔，箭出来了，随着恶毒的倒钩箭头涌出一股黑血。菲奥娜一声野兽般的惨叫，嗓子都喊哑了，让玛瑞克感到揪心。她疼得弯下了腰，但邓肯把她拉了起来，不然会折断剩下的那支箭。之前她脸色就够难看了，现在更加惨白了些，锁链甲上的那片红色血迹也在迅速扩大。
玛瑞克决定过去帮帮她，可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拉住了他。是凯尔，他又戴上了兜帽，连枷收回了护套。猎人神情苦恼地指了指尼古拉斯。“来，他需要我们的帮助。”
哈伏特和他们走在一起，脚步有些沉重，它一身脏兮兮的，暗裔的脓血简直就是挂在它嘴上往下滴，不过倒没啥大碍。真是条幸运的狗。尼古拉斯又躺倒在了地上，徒劳地抓着自己浸血的胸甲，看来朱利安伤得不轻，已经没法好好扶起同伴了。
“有多糟？”凯尔问他。
朱利安似乎头脑混乱了。他正跪下去拼命想用一只手把尼古拉斯拉起来，另一条胳膊显然是骨折了。此时的尼古拉斯恍恍惚惚，几乎意识不到周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深色头发的战士抬起慌乱的眼睛看向凯尔回答，“我们得带他去法师那儿！他的血会流干的！”
像他这样拉扯尼古拉斯，反而更像是帮倒忙了。凯尔瞥了一眼玛瑞克，玛瑞克立即懂了猎人的意图。他在朱利安身边蹲下来，说了些宽慰的话，慢慢把这人的手从他的朋友身上拉开。玛瑞克具体说的什么并不那么重要，起作用的是他的语气，他的安抚缓和了那战士惶恐不安的呼吸，劝导他要恢复冷静，而凯尔乘这机会把尼古拉斯架走了。
“我不……她得帮帮他！”
“她会的。”
玛瑞克的话被菲奥娜又一声令人血液凝固的惨呼打断了，最后一只箭从她胃部拔了出来。这一次法师真的蜷成了一团，抓着胸口脱力地发抖。乌莎只能同情地看着她。菲奥娜喘息抽搐着，想强忍痛苦起身。等她终于站起来的时候，邓肯便松手后退。
“我没事。”她咬着牙虚弱地哑声说道。她的手轻轻晃了晃，一团温暖的蓝光突然罩住她的身体。她大声喘着气弓起身子，痛楚逐渐消除了，治疗魔法对她全身都起了效果。她手臂上的几处轻伤在慢慢愈合，玛瑞克钦佩地望着她。法术结束以后，光消散了，菲奥娜软绵绵地倒了下去。邓肯冲上前去，在她落地之前接住了她，他咧着嘴戳了戳她的脸颊。
“喂喂。”他轻笑着说。“别这时候晕过去啊。”
“我知道。”她哼哼着。
乌莎递给小伙子一个白色的药剂瓶，他马上递到了菲奥娜唇边。法师苦着脸乖乖喝了下去，然后被里面的玩意激得剧烈咳嗽。她痉挛了似的打了个颤，然后张开眼睛看了看四周。她还是一身血迹，脸白得像张纸，可看上去已经不再虚弱了。
“看见了吧？”玛瑞克拍拍朱利安的背，“她没事。她治疗了尼古拉斯以后，他也会没事的。我自己也有几次伤成那样。有个法师在身边疗伤别提多方便了。”
战士脸色尴尬，玛瑞克把他搀扶起来。“我很抱歉，玛瑞克王。你肯定觉得我像个疯疯傻傻的老婆子。”
“叫我玛瑞克就行……而且你别说傻话了。看得出你们俩是好朋友。信不信由你，我碰巧是懂你那时的感受的。”
朱利安愣着，带着种他不知该如何理解的表情看了他一眼。或许他以为玛瑞克只是在逢场作戏？最后这个人难为情地笑笑，消除了疑虑。他没再多说什么，跑去帮凯尔照料他的朋友。
吉纳维芙在通道另一侧仔细观察着玛瑞克。她拿着一截布条擦掉脸上的血污，可眼睛始终盯着他。他觉得她神情紧张，甚至有点瘆人。其他人都围在菲奥娜身边，想方设法恢复她的气力，以便她施放治疗法术，只有他们的指挥官是一个人站开的。他们之间虽只隔着几米，但却犹如相隔了好几里。玛瑞克忍不住怀疑这位指挥官是否经常这个样子。
必要的治疗快速地进行着，虽则他们听到隧道里诡异的嗡嗡声正变得越来越响亮也只能如此。另外那群暗裔逼近了，而从吉纳维芙渐渐紧张的踱步看来，玛瑞克估计其他方向还来了更多的暗裔。
菲奥娜的治疗魔法作用有限。她可以修补皮肉之伤，恢复一些生气，可伤筋动骨的重伤她治愈不了。朱利安骨折的胳膊还是老样子，尼古拉斯虽可以走路，但肯定还在被某些内伤继续折磨着。菲奥娜自己也明显没有完全恢复。乌莎在她身边徘徊，看到法师一次次试图挑战自己的极限，她不安地拧着双手。
轮到玛瑞克疗伤时，菲奥娜又出了一身大汗，已经在发抖了。玛瑞克看得出这个法师是在挤榨自己所剩无几的法力。当她抬起手去触碰他的前额时，他拦住了她。
“我伤得不重。我会好起来的。”
她好奇地挑起一边的眉毛：“你这是想让我钦佩你吗？”
“说实话，我这是想节省你的体力。”
精灵看样子吃了一惊。她犹豫着，深褐色的眼睛 看了看他的眼神，结果还是不顾他的反对摸上了他的前额。“我的体力让我自己来操心好了。”她语气生硬，但她的手指却很温柔地轻拂着他的皮肤，她治疗魔法的愉悦感开始流遍他全身。他尽量不去盯着她看，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环绕着他的那圈蓝光上。
他扭伤的腿不知道完全康复没有，但至少一下子感觉好多了。他小腹上那支箭留下的刺伤也同样止了血。尽管没有彻底痊愈，可治疗术让他感觉胜于刚才千倍。他微笑着对法师致谢，而她怀疑地瞪了他一眼，没回什么就走开了。
数分钟之后吉纳维芙就把他们再次赶上了征程。他们的速度跟之前几乎一样快，或者说他们是在尽力保持这样，毕竟大家身上都有或轻或重的伤，自然会拖累他们的脚步。而且他们都疲惫不堪，菲奥娜尤甚。但指挥官还是不断敦促他们快些、再快些。虽然她自己也必定有伤在身，外表却显出一副毫无影响的样子，纯粹靠意志力逼着自己前进。
恐惧也驱使着他们加快速度。玛瑞克无需超越常人的感知力就知道，不管他们走得有多快，暗裔都更加迫近了。此刻嗡嗡声响个不停，他觉得每拐一个弯都有可能看见一大群暗裔在等着他们。
他们又进入了深坑通道——经由墙上一条可能是天然地震形成的大裂口，退回到这矮人的通道之中。对于玛瑞克，这里看上去和深坑通道的其他地方一样：黑暗，冷峻，再加上残破的矮人圣者雕像和比比皆是的暗裔腐霉。他们要如何才能返回正确的路啊？
他没空多想，因为这很快就成了一场追逐战。吉纳维芙的喊声变得狂乱了，他们突然开始全速奔跑。他们推进再推进，转弯再转弯，玛瑞克疲劳的肌肉火辣辣地疼。除了远处阴影中的嗡嗡声，他开始听到些其他的声响了：他现在听到的是嘶鸣和金属撞击的叮当声，还有全力追击的呐喊声。
他们再次离开了深坑通道，不过这次真是别无选择。这条通道似乎是被切割开的——而且切得不整齐，倒挺像是被斩断的肋骨，有锯齿状的断骨从血肉中突出来。破碎的岩石后面只有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穴，一大块地面急转直下。黑暗之中看不清前方某处是不是还有路。有可能整片区域就塌陷在这里，可原因何在？
他们没法回头了。唯一的选择就是跳下去。暗裔的声音更近了，吉纳维芙一马当先跳下了洞穴。她落地后还暂时保持着蹲姿，举起了剑小心察看阴影中是否有任何生物存在。没有动静。
剩下的人立即跟着下来了。玛瑞克的伤腿重重落在地上，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其他人顾不上他，仍然站立不动扫视着暗处。法师法杖上的光只能照出四周大块的碎石。
这里还有股刺鼻的硫磺味。玛瑞克觉得这味道相当地重。附近有什么天然温泉么？
“那到底是啥玩意儿？”邓肯抱怨。
“安静！”吉纳维芙厉声说。她的剑还在手上，眼睛里瞬间充满了警觉和厌倦，宛如决心要砍人似的。她显然认定这里还有别的什么东西。邓肯啪嗒一声闭上了嘴。
她的戒心传染到了其他人。他们极为缓慢小心地朝着洞穴里未知的黑暗走去。菲奥娜举起法杖，让它发出足够的亮光，把他们所在的地方照得更清楚些。这肯定是某种天然的裂沟，他们在好几处都看到了顶上其他道路的断头。这个巨大的洞窟也许是处在两段深坑通道之间，也可能环绕着它，这很难说。
玛瑞克的靴跟踩碎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声响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低头一看，是骨头。
其他人也和他一样看到了这些骨头。菲奥娜屏息再次举起法杖，它照出了许多骨堆。玛瑞克看清这不是人骨后松了口气。这也不是暗裔的骨头，大都是些陈年的兽骨，蒙上了一层灰。
深坑通道里散居着一种被称之为犀牛的驮畜，很久以前曾被矮人元老们驯化，当矮人的各大王国在第一次瘟潮中被暗裔摧毁殆尽之后，它们重归野性。玛瑞克从未亲眼见过这种动物，不过据说地下还游荡着不少犀牛群。他怀疑这些都是犀牛骨。成堆成堆的犀牛骨。整个洞窟里满眼皆是，连地面都被全部覆盖。
“这里是墓场之类的地方吗？”菲奥娜小声问道。
凯尔摇头。他蹲下身捡起了一块大点的骨头。断口明显粗糙不齐。是什么东西把它扯断的。还有很多骨头也是如此。他一言不发把手里这块扔掉，抽出弓搭上了箭。他浅色的眼睛专注地四处张望着。
他们都静了下来，等待着。
“你们听见了么？”邓肯终于问了句。
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凝听。只有沉静和黑暗。玛瑞克还发觉这里变得暖和了。他原以为这么暖和是因为他们这一路奔跑出汗，可现在他们站着没动，而他也平静了下来，他意识到这是另有原因。空气中有一股干燥的热流与硫磺的臭味掺杂在一起。
“我什么都没听见，”吉纳维芙低吼。
“正是！暗裔到哪儿去了？我都感知不到他们了！”
没及时发现这一蹊跷的指挥官好像愣神了。他们无所事事地站了好一会儿，最终她挥手要他们继续前进。“我们得找条路出去。不管暗裔是为了什么理由不再追踪我们，或许我们都应该好好加以利用。”
其他人显得有些迟疑，可没人出声。他们静静地跟着她，小心找着落脚点穿过这一片白骨之地，洞穴渐渐开阔，前面是一个更加宽广的洞窟。而且这里还有光。起初只是黯淡的光，是墙面上最微弱的一点磷火，可却越来越亮，最后明亮得菲奥娜无需再使用法杖。这里让玛瑞克想起矮人地城所在的那些巨型洞窟，但这里没有矮人的建筑，只有钟乳石和石笋。蒸汽从裂缝中冒出来，他还觉得他看到了突出的大块岩石后隐隐流淌着岩浆。岩浆发出的橙光加重了这里的恐怖气氛。
这一整个洞窟内还凌乱地堆积着更多的骨骸。很多都发黑了，胡乱丢在一堆堆黑灰上。石墙上的好几处裂缝里喷出一团团蒸汽。硫磺的味道重得不得了。
凯尔的猎狗开始畏惧地低声咆哮，颈上的毛都竖起来了。
吉纳维芙望向远处，想透过稀薄的气雾看得更远些，好似不管这地方藏着何种秘密，她都能命令其现身一样。还是没什么动静。她没回头看其他人，招手要他们上前。“来找条路穿过去。”
然而正在他们准备散开的当儿，凯尔忽然嘶声道：“停！”
吉纳维芙转过了身，脸上明显带着不快，但又立即转为了警觉。猎人睁大双眼盯着上方，眼里全是恐惧。她和玛瑞克、还有其他人一起顺着他的视线看上去，便看见了暗裔不再追赶他们的原因。那东西从他们头顶降下来，是个庞然大物。那东西有着巨大的皮膜双翼。
“是飞龙。”凯尔喘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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