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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席丝琳

  席丝琳站在防坡堤上,城市在她身后展开,前方辽阔湛蓝的海天一望无际。海湾里,颜色稍淡的浅水及深蓝交界处停了五艘船,高耸的桅杆彷佛自海上冒出的树木,卷起的帆让帆桁显得更粗。船队中浅底的小船正匆匆入港,或在数十艘领航船争相驶出港口时避开它们,领航船则争先夺后驶到大船旁边,抢着负起引导它们的荣誉责任。

  纳林岛的商船入港了,一起返抵的五艘船上,飘扬着拜兰库尔和奥丽华港的旗帜。商船离开时共有七艘,另外两艘或者被暴风雨吹散,或者自己选择个别行动,又或者因为攻击脱队,有可能隔天或下星期才会抵达,也可能永远不会回来。大船下方的码头边,商人既期待又担心地等待船只近到可以辨识,等船停了下来,赞助商之中的幸运者便会登船比对契约和提单,确认是否能确定获利;不幸的赞助商会在码头或港口的酒吧等待,向水手打听消息。

  等船长向赞助商报告完,工人开始将船上的货物搬向仓库,疯狂的交易、货运和金钱往来像风吹过水面一样袭卷奥丽华港之后,就该开始准备隔年的航程了。船坞会着手整修船只,新的赞助商向船长提出契约和条件,而奥丽华港的大总督伊德利哥.贝林德.希顿会听取船长与各工会会长的意见,善意地接受他们的提议,将众多港都之一改造为下一代的贸易中心。

  但她手里拿着一封以绿墨水写在奶油般光滑纸张上的信,却禁止她参与其中。她打开信重新检视,内容当然是以密码写成,不过她和伊曼纽行长的帐册与文件耗得够久了,读起密码像读一般文字一样轻松。

  席丝琳.贝尔莎库女士,请您停止以本行名义进行之任何交涉与生意,母公司一位资深查账员兼代表培林.克拉克将尽快前往协助。在此之前,您不应签署或接受任何契约、托管或借贷。绝无例外。

  署名者为科姆.米狄恩本人,老人因痛风而颤抖写下的字迹十分潦草。她没有把信给任何人看过,接到信的八天以来,她不断挣扎着是否要抗命,尽管这是她第一次从母公司得到的音讯,而且和她先前预料的完全相同。查账员会来。他会来取回瓦奈城失去的银行资金。席丝琳一直做着希望继续将银行经营下去的白日梦,或希望自己能像准备带领船只安全停靠的领航船一样,引领银行运行,但如今好梦即将结束,她又要当回她自己了。不是车夫泰格,不是隐匿行迹的走私客,也不是席丝琳女士,而是她自己。只不过少了贝瑟、卡姆和伊曼纽行长,少了瓦奈城。

  所以呢,不好意思,恕她难以从命。

  她撕开纸页时呼出的气息轻到称不上叹息,接着她又撕了一次,然后再一次,直到纸片碎到只剩密码的单一数字和符号,她将碎片抛下防波堤边,看着碎片在空中打转飘落。

  海上的领航船挤在商船周围,她想象着那些男人朝船长呼喊的声音,而船长朝他们喊回去。在她的注视下,第一批船开始它们每年最后一小段的航程,然后她转身走回她的银行。敞开的前门迎着微风,当她走进门时,阿蟑像做坏事被她抓到一样跳起来,而亚尔丹则在他身后夸张地伸懒腰、打哈欠。

  「妳到哪去了?」威斯特说。

  「和城里其他人一样,去看商船进港。」她这么说的时候,心里不知为何感觉很轻松,几乎有点陶陶然。

  「妳的咖啡师傅今天早上到现在,已经派了三个人过来找妳。他们找来这里了。」

  「你怎么说?」

  「说妳很忙,不过我想妳中午以后就会回咖啡馆。」威斯特说。「我说的是实话吧?」

  「你?你也只会说实话。」席丝琳说完后,看到他脸上狐疑的表情时哈哈大笑。

  天气虽然炎热,席丝琳仍穿了件长袖蓝裙和高领去总督府参加集会,她把头发塞进一顶小软帽里,再用一根镶宝石的银发簪固定,那是她从瓦奈运来的最后一点宝石。尽管这样的装扮在凉爽的秋天里比较适合,现在热得让她脖子上淌下一道汗水,不过她一想到在卡赫尔.埃姆面前作更暴露的打扮就不舒服,而戴他送她的项链或胸针就更不妥当了。

  他在私人会议室外的走道向她打招呼时,鞠了一个正式的躬,只有微笑的角度和黑眼中的喜悦透露了两人共度的夜晚。他穿了件沙褐色的长外衣,黑色珐琅的扣子扣到颈下,然后席丝琳意识自己正在幻想他外衣下的身体曲线,心里纳闷着他们不再是敌手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会变得如何。他们穿过门口时,淡色头发的锡内女仆向他们鞠躬。

  一张染黑的桌子占据了房里主要的空间,在桌子后方的一排窗户外是一棵树的枝干,晃动的枝干让房内添增一份凉意。席丝琳走进房里时,锡内佣兵老板站起身,之后随着她坐下,而特拉古女人和当地商行代表没有出席。

  「今年真是丰收。」锡内男人说。「女士,您到过港口商船那儿了吗?」

  「我一直没机会去。」席丝琳没说实话。「行程太满了。」

  「您应该抽空去一下。有些盒子里装着今年最神奇的小玩意儿,彩色的小玻璃球磨擦后会发出音乐。可爱极了!我买了三个给我孙女。」

  「希望世界待阁下很仁慈。」卡赫尔.埃姆说,语气听起来有点呛。他为什么生气?席丝琳大惑不解。

  「世界待我很好。」锡内人不理会他的口气。「待我非常好,谢谢你的关心。」随着会议室的房间轻轻打开,总督走了进来,他的圆脸上汗水湿亮,不过带着喜悦。众人正要站起身,他挥挥手要大家坐下。

  「不用客套。」他放松地坐上自己的椅子。「各位要喝点什么吗?」

  卡赫尔.埃姆摇摇头,锡内佣兵老板像是在学卡赫尔怎么做一样,迟了半晌也跟着摇头。席丝琳的腹部警觉地绷紧。某件她不明白的事发生了。

  「感谢两位出席。」总督说。「我很感激大家的努力,以及各位对奥丽华港、对本官以及女王陛下的贡献。能有如此杰出的头脑为本城利益着想,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这使得该如何做出选择变成最困难的一部分,对吧?」

  总督若有所思的叹息让人觉得他乐在其中。席丝琳回以紧张的笑容,而卡赫尔回避着她的目光。

  「我仔细看过提案了。」总督说。「我想,两份提案都能让本城步向繁荣兴盛的大道。不过我想这位先生提出的五年契约,弹性优于米狄恩银行要求的八年。」

  席丝琳顿时觉得喘不过气。天气虽热,她的喉咙和胸口却笼罩着一阵恶寒。卡赫尔.埃姆的提案不该是五年,是十年才对。

  锡内佣兵老板缓缓点头说道:「八年的确很长。」他凝重的表情遮掩不住内心的喜悦。

  总督说:「加上每年的费用稍高,席丝琳女士,很抱歉必须回绝妳的提案。」

  「我能理解。」席丝琳感觉说话的是别人,不是她。「既然定案了,方便告诉我埃姆大人提出的价格吗?」

  「噢,其实是合伙关系。」锡内人说。「其实不只他的部族。他和我,我们都有参与。」

  卡赫尔.埃姆说:「我不觉得有必要谈论细节。」他依旧没直视她。卡赫尔不想让她继续受辱,感觉却比佣兵老板幸灾乐祸的态度更糟。

  「反正事后还是会公布。」总督说。「女士,基于礼貌与对妳的敬意,特此告知契约的费用是不用担保者百分之十,要担保则为百分之十四。」

  数字不对。他说的数字不对。应该是百分之十六和十九,而不是百分之十和十四。她在他办公室找到的提案是个幌子,而她上当了。

  「谢谢您,总督大人。」席丝琳说着点点头。「母公司感谢您的公正无私。」

  「希望不会造成磨擦。」总督说。「米狄恩银行虽然刚在城里立基,但我们对贵行抱着极高的敬意。」

  「一点都不会。」席丝琳感觉胸口空洞,说话时没有回音还真奇怪。这一切不像是真的。「很感谢各位特地见我,不过我想男士们还有细节要讨论吧。」

  她起身时,众人跟着站起来,总督油腻腻的手指端起她的手,往自己的唇上一压。即使被击败,她仍让自己的笑容保持愉快世故,戴着她希望自己扮演的面具。她向锡内佣兵老板欠身,接着向卡赫尔欠身。她心中的空洞不再,而是被某种痛苦的感觉取代。

  她谨慎地离开会议室后走下楼,然接步出门厅,来到门外的广场。天空一片乳白,拂面的微风有如温热的呼吸,席丝琳感觉汗水浸湿了腋下、背后和双腿,但她只是困惑错愕地站在那儿。她不该在这里。她应该要回屋里谈好细节,在见证下签妥契约,之后还有庞大的案子要完成。她不该在外面,应该在里面才对!

  第一声啜泣听起来有如不由自主的干呕,来得猛烈而突然。她心想,不能在这里。天啊,如果真的要这样,别在该死的全城面前!于是她迈开大步往前走,但裙子的布料扯着大腿,勉强才能拉大步幅。在回到宛如迷宫的街道后,她钻进一条巷子,随着曲折的小巷左弯右拐,来到一个阴暗的角落。她在骯脏的铺石上蹲下来,止不住抽噎,只好用手臂捂着嘴,免得被人听到。

  她输了。她期待、计画了那么久,结果却输了。他们把该属于她的合约给了别人,让她这个愚蠢丑陋的混血浪女在巷子里哭到眼泪流尽。她怎么以为自己赢得了?她怎么能相信那种事?

  最糟的那一阵子过去之后,她站起来,用袖子抹去眼泪鼻涕,拍掉裙子上的尘垢,开始往住处走回去。受辱的感觉从肩头升起,并且在她的耳畔低语。卡赫尔跟他的伙伴说了多少?他有吹嘘自己是如何打开她的双腿吗?她还没走进会议室,老锡内佣兵老板大概就听过对她每一吋肉体的描述,而卡赫尔早在她进行计画、采取行动前,就知道她的每一步。他是不是警告过仆人,在她半夜入侵他办公室时不要干涉?他们是不是在暗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嘲笑那个自以为聪明的白痴女孩?

  回到银行,她听见门内传来马可士、亚尔丹和新来的库塔丹女人三个守卫的声音,听起来没有怒意,也没在笑;而那株门口的郁金香仍在风中点着头,即使花瓣已经全开而残破,基部由红转黑。她很想走进去,但她甚至无法伸手打开门闩,而是像在那儿站了好几个小时,一直命令自己走向她最接近朋友、家人或爱人的人们。就算他们只是她的雇员。她希望亚尔丹出来找她,希望卡莉从街上走来,或者欧珀儿从她葬身的海里浮起,在原地掐死自己。

  席丝琳走上楼后脱下衣裙,只穿着内衣坐在床上。但她的汗水似乎干不了,身体也没有变得凉快一点。

  她输了。事到如今她依然觉得不合理,并且无法置信。她输了。虽然不再流泪,也不再痛苦,但她有种感觉,那种痛只是暂时歇着,就像猎杀完正在休息的大猫,之后还会再回来。尽管目前她什么感觉也没有,就像死掉一样。

  她输了,而查账员就要来了。

  空中高挂的太阳划过它的弧线,席丝琳听见街上的声音变了,白日热焰下疲乏的人车变成傍晚较有精神的声响。她得去厕所,但并不打算起身,毕竟浸在汗水与泪水中,很难想象体内还剩下任何水分。然而即使她本人不愿意,她的身体依然持续运作,等到需求强烈到无法忽略的时候,她拿出了夜壶。开始第一个动作后,接下来的行动就比较容易了。她脱下内衣,任由衣物堆在地上,接着换上一件轻薄的刺绣连身裙──因为已经在手边,所以比较有吸引力。她套上裙子后走下楼梯,懒得锁门就直接走上街。

  海风吹过酒吧敞开的窗板,里面没有点亮任何蜡烛或提灯,以免再添任何一点热气,因此室外有阳光,室内却显得昏暗。侍女是她认得的那一个,有张宽脸和一头黑夜般留到肩胛的长发,一只小狗紧张地在女孩脚踝边跳跃。席丝琳走向后方属于她的那张桌子,那儿坐着一个半掩在粗布后面的人影。

  是卡赫尔.埃姆。

  席丝琳逼着自己往前走,接着坐到他对面,某扇松动的窗板轻敲了窗框两下后,安静下来。男人带着温和而懊悔的表情,桌上摆着一杯喝了一半的麦酒。

  「晚安。」

  她没答腔。他弹弹舌头。

  「希望我有荣幸请妳吃顿饭、喝瓶酒,并且跟妳赔罪。总督用那样的方式让妳加入,实在不厚道。」

  「我不要你的任何东西。」她说。

  「席丝琳──」

  「我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你,或听到你的声音。」她一字字说得冷酷尖锐,并且显得刻意。「你再靠近我,我就叫我的护卫队长杀了你。他会听我的。」

  卡赫尔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我明白了。女士,我得承认我很失望,我还以为妳不只如此。」

  「你以为我不只如此?」

  「对。我没想到妳是那种会乱发脾气的女人。不过我显然被误导了。提醒妳一下,是妳自己上了我的床,是妳自己偷偷溜过我的走廊。责怪我料到妳的行为,未免太过卑鄙小心眼了。」

  席丝琳心想,你不懂这是为了什么,你不懂这对我有什么意义。他们要收走我的银行啊!

  卡赫尔站起身,在桌上放了三小枚钱币付给酒吧。光线突显了他古铜皮肤上的粗糙,让他显得老了点。这个夏天将是她的第十八个夏至,却是他的第三十五个。

  「女士,我们是商人。」他说。「很遗憾得知消息的过程并不愉快,不过能通知我族长老这项协议,我并不觉得抱歉。希望妳有个开心的夜晚。」

  他推开长椅绕过她,木椅在石头地板上嘎吱磨擦。

  她猛然说道:「卡赫尔。」

  他停下脚步。她逼自己振作起来,那些话好像是铅铸的,沉重到无法从喉咙冒出来。

  「很抱歉我背叛了你。」她说。「至少试图背叛你。」

  「别说抱歉。」他说。「我们参与的游戏就是如此。」

  一阵子之后,酒吧的侍女来了,她拾起钱币,清走卡赫尔的饮料。席丝琳抬头望着她。

  「老样子吗?」

  席丝琳摇摇头,感觉从脖子到肚子都坚硬得像石头。她举手一摸,诧异地发觉自己仍戴着那顶小软帽,于是她摘掉帽子,放下头发,拿起镶了宝石的银发簪。发簪几乎在幽暗中散发光芒,侍女惊讶地眨着眼睛。

  「好漂亮。」她说。

  「收下吧。」席丝琳说。「拿妳觉得等价的酒来。」

  「女士?」

  「加烈酒也好,私酿的酒也好,我不管。拿来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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