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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克莱拉

  一方面他们严重误解了葛德.帕里亚柯这个人和他的能耐;另一方面,他似乎是站在他们这边的。至少目前如此。

  然而克莱拉依旧为菲丽亚心痛。

  卧房内厚重的布帘遮去日光,室内显得相当昏暗,菲丽亚仰躺着,眼角积着泪水干去留下的泪痕。克莱拉坐在她身边轻抚她的肩头和手臂,就像有人头部受到重击或听到震惊的消息时,医生安抚人的方式。菲丽亚开口时不再恐慌,这时已没有假装事情可以善了的余地,而克莱拉由她声音中听得出来,失去那样的希望也算一种解脱。

  「他真的能保护费尔丁吗?」菲丽亚问。「如果我把信给他,帕里亚柯真的有办法不让西密昂杀了他?」

  「他的确是这么说的。」克莱拉说。

  「妳相信他吗?」

  「亲爱的,我几乎不认识他。」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菲丽亚说:「如果国王已经知道了,如果他只是想知道艾斯特洛邦的宫廷里是谁涉入……我的意思是,既然帕里亚柯早就洞悉这一切,那么埃斯特其实不曾真的身处险境,对不对?」

  「这只是妳单方面的看法。」

  葛德.帕里亚柯花了将近一小时引导菲丽亚把一切全盘脱出:费尔丁共谋策画佣兵暴动、他和艾斯特洛邦的关系,以及他和数个以武力争取农民议会的团体为盟。其中不管哪一项都是叛国罪,如今加在一起,克莱拉看不出有什么宽容的余地。不过这时菲丽亚该听的不是这种话。

  「这一切是怎么失控的?」菲丽亚朝黑暗发问,然后叹了口气,那声音微弱而痛苦。「告诉他,我答应。我答应把他带到费尔丁的私人书房。我有钥匙,不过那里会有守卫。而他得发誓,费尔丁顶多被放逐。」

  「好的。」

  菲丽亚拉起克莱拉的手紧紧握住,彷佛只有那只手能阻止她坠落悬崖。

  「妳不会让我一个人去吧?妳会陪着我吧?」

  克莱拉避之唯恐不及,但菲丽亚的双眼在房里微弱的光线中闪烁着。

  「当然了,亲爱的。」她说。「我当然会跟妳去。」

  克莱拉来到吸烟室,发现那些男人焦急万分地等待,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来通知婴儿诞生的产婆。她走进门时,道森停下踱步,葛德和乔瑞心不在焉地玩纸牌,这时也抬起头来,只有沉默的祭司似乎漠不关心。话说回来,她怀疑他有一部分的任务就是保持那种不自然的沉着。文生.柯依也在那儿,一如往常地在阴影中沉思。房里的空气感觉起来闷热凝滞,就像是每一小口空气都被呼吸过了。

  克莱拉说:「她同意带帕里亚柯勋爵去拿信,前提是勋爵得发誓西密昂不会判处费尔丁死刑,而且他们去的时候,我必须陪着她。」

  「绝对不可以。」道森说。

  「夫君,我不去的话,她会退却的。」克莱拉说。「你也知道她是什么样子。我会把文生带在身边,不会有事的。我们四个──」

  「五个。」葛德说。「神巫也去。」

  「我也要去。」乔瑞说。

  「亲爱的,你怎么能去。」克莱拉说。「费尔丁让我去,是因为我是一介女子,而他觉得我迷人又不具威胁性。文生是仆役,而帕里亚柯勋爵和……」

  「神巫。」祭司提醒道。

  「对,那位。菲丽亚来家里刺绣的时候想起有个范本要给我看,要我跟她一起回家,我们在路上遇见帕里亚柯勋爵和他朋友,而菲丽亚邀他们一同前往,好听他说说夏季旅行的事。动机完全无害。」

  「我看不出为什么我不能参与。」乔瑞说。「或是为什么巴利亚斯不能。」

  「因为你是你父亲的儿子,而我只是他的妻子。对于女人的职责,你不知道的还很多。好了,我建议我们最好在菲丽亚那可怜人儿改变心意前行动。」

  他们走向马车的时候,菲丽亚的表现几乎令克莱拉以她为荣;她振作了起来,在出发前对道森礼貌地点头示意。车夫驾着马车带着他们穿过街道,秋日的太阳落得特别早,现在就已经快落至地平线了,只留下光线在屋顶上跃动。城里似乎比平常沉静,车轮的声音和人声比她习惯的更清晰、更真实。他们经过一栋建筑,墙上的岩石纹理丰富,然后又经过一个特拉古年轻人,他的推车里高高堆满葡萄,克莱拉觉得自己能数出每粒水果。路程中,她似乎醒来了两次,但事实上并没有睡着,不禁让她纳闷士兵在开战的那个早晨是不是都会有这种感觉。大概是吧。

  葛德.帕里亚柯看到什么都面带微笑。在她记忆中,他还是那个和她儿子一同骑马上战场的苍白胖男孩。但这趟的旅行让他瘦了,也晒黑了,还有他的眼神也变了。这男孩从他亲手毁灭的城市回来之际,眼中依然有股羞怯,如今那股羞怯已然消失。尽管他假装自己在喀西特待了几个星期,但她仍怀疑那段时间他其实是在做别的事。他的祭司注意到她的目光时露出微笑,她把头别开。

  私人庭院不再像之前一样半边死寂,如今伊桑德林的宅邸和费尔丁.玛斯的宅邸一样灯火通明,马车在一阵颠簸后停住,一个男仆拿着踏阶跑出来迎接。菲丽亚先下车,再来是克莱拉,然后是唯一有贵族身分的男士,葛德.帕里亚柯;最后下车的文生.柯依和祭司迟疑了一下,一时间不太确定先后,然后祭司微微一笑,挥手示意猎人先行。

  门奴又换人了。这次是原血人,全身肌肉结实,身材就和祭司差不多高大。文生和葛德交出剑和匕首,祭司身上没有武器。

  门奴说:「男爵说妳回来以后要见妳。他在后厅。」

  没有敬语,没尊称夫人,依语气中的敬意,完全听不出他在对谁说话。克莱拉纳闷着玛斯用了什么样的人当下人,但立刻会意过来。是佣兵。那些持弓拿剑的战士,会为钱杀人的人,而她正要走进敌营。克莱拉在踏过门槛时踉跄了一下,菲丽亚担心地望着她,但她摇摇头,奋然继续前进。她不愿让处于她表妹立场的人帮助、安慰她,那样太失礼了。

  菲丽亚沉默地带他们走过宽大的走廊,来到上次接待克莱拉的地方。新栽的花和秋季藤蔓编的花圈让空气带着一股浓郁的香气,烛光使棱角变得柔和,也使挂毡和长条地毯的颜色更为鲜艳。葛德咳了咳,发出紧张细小的声音。

  来到楼梯底,众人跟着菲丽亚转向右手边,来到末端急转弯的一小段走廊,这儿的烛火比较稀疏,笼罩的阴影压迫着他们。走廊尽头,有一道仆人用的狭窄阶梯和两扇稍宽的门。他们不该走这么远才对。

  一个男人的声音喝道:「什么人?」

  暗处一个身穿粗绒面皮甲的男人由他坐的地方站起来,看起来是守卫。

  「是男爵要我来的。」菲丽亚说。「他们说他在书房。」

  「他不在里面。」守卫说。「这些是什么人?」

  「男爵要我带他们过来。」菲丽亚厉声说。克莱拉在她声音中听到恐惧与绝望,但这女人的勇气仍令她感到一股骄傲。

  「他在里面。」祭司的声音带了一种奇异而令人不快的颤动。「你弄错了。他在你后面的房里。」

  「我说里面没人。」

  祭司又说:「等等,听我说,你弄错了。他在你后面的房间。敲敲门,他会回应的。」

  由守卫脸上的表情,克莱拉很确定除了女主人之外的其他人马上就要被打倒在地,而他会大声求援,结果那男人却转过身去敲橡木门。文生.柯依乘机一个箭步欺向守卫身后,一手勒住他的颈子,将他整个人架离地面;男人挣扎着两脚乱踢,一手抓着文生的手臂。克莱拉闭上眼,但只听声音比看见景象还吓人,感觉过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守卫才瘫软下来。文生将尸体搁到地上,拿着守卫拔出的剑起身。菲丽亚从袖子里拿出一把钥匙插进门锁,一会儿之后,他们进入费尔丁.玛斯的私人书房。

  文生从走廊拿了根蜡烛,借着烛光找到灯,并且把灯点燃。渐渐亮起的房间彷佛笼罩在一种昏暗阴沉的曙光之中,里面摆放着一排排黑木的书架,还有一张轻薄的写字台,桌面上有一个黄铜墨水池和一根白色的羽毛笔。这地方比克莱拉预料的大。室内无窗,她由一面墙上深浅交错的印子猜测这间房间曾经是储酒室,而菲丽亚像梦游般走向书架,由一堆纸卷和抄本中拿起一个毫不起眼的木盒,递给葛德.帕里亚柯。

  「信有加密。」她说。「我不知道密码。」

  葛德拿起盒子,脸上的笑容像收到意外礼物的男孩一样灿烂。盒子一离手,菲丽亚整个人便瑟缩起来,彷佛全身骨头软化缩小。

  「亲爱的,谢谢妳。」克莱拉说。「没别的办法了。妳很清楚这是唯一的法子。」

  菲丽亚耸肩的样子让人看了难过。

  「我不知道是怎么走到这个地步的。」她说。「真的不知道。要是我能──」

  一声非人的怒吼传来,彷佛是暴怒、烈火和杀意等情绪化成的声响。克莱拉几乎还不明白那是什么便放声尖叫。

  「这是怎么回事?」

  费尔丁.玛斯站在门口,手里的剑已然出鞘,气得脸色发青。他身后还站了两个男人堵住入口。克莱拉心想,要是他关上门,我们就要被困住了。要是我们被困住,必死无疑。

  「不,费尔丁。」菲丽亚说着走上前。「这么做是正确的,我们别无选择。帕里亚柯保证会从宽处理,而且他早已知道实情了。」

  「妳把他们带到这里来?妳背叛了我?」

  「我──」

  玛斯的剑如闪电般迅速刺出,克莱拉站在表妹身后,虽然没看到剑刺中目标,但她听到了。她在费尔丁.玛斯脸上看到骇人的变化──诧异、惊恐、悲恸、愤怒。克莱拉还没看到血,便知道菲丽亚死了。

  文生.柯依吶喊着冲过她身边,像在牧草地上挥镰刀一样使劲地挥舞他偷来的剑,那攻击带着纯粹原始的力量,将玛斯逼得退回走廊,门口得以净空片刻。葛德.帕里亚柯站在倒下的女人身旁,一脸目瞪口呆,克莱拉把他推向门口。

  「快走!」她喊道。「别让他把我们堵在里面!」

  葛德和祭司匆匆离开房间,刀剑的声响差点让克莱拉停下脚步。她心想,我要投降,他们不会伤害女人的。但那只是出于本能的愚蠢念头。她不顾所有直觉,朝打斗的方向跑去。

  要是走廊宽一点,费尔丁和他的两个手下想必已经绕过文生,砍倒了他。但猎人猛力迅速挥剑护住空隙,阻止他们靠近。文生呼吸急促,脸上汗如雨下。费尔丁则以决斗者的锐利目光紧盯着敌人的动作,等待机会。

  「快跑!」文生喊道。「我尽可能帮你们争取时间!」

  葛德.帕里亚柯用不着旁人催促,转身拔腿跑向楼梯和双扇门,她瞥见他手上还拿着那只木盒,跟在他身后跑了四步后转过身,看见祭司在她身后。他不像是在逃跑,反倒像是由战斗中撤退。文生的肩头费力挥动。

  「噢。」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噢,不要。别这样。」

  费尔丁高举起剑奋力挥下,震开文生的剑。费尔丁左侧的守卫一剑刺穿他,文生呻吟着往后跳开。守卫的剑上见了血,文生的鲜血染上了地板。

  这时祭司宏亮而带着共鸣的声音传来:「你赢不了的。」克莱拉眼中噙着泪望向他,但祭司只是面带微笑摆摆头。「玛斯勋爵,听我的声音。听我说,你赢不了的。」

  玛斯大吼:「我要把你开肠剖肚。」

  「不会的。你所爱的一切都不在了,你期望中的一切都已失去。你赢不了的,战斗结束了。你已经失去一切,你没理由奋斗了。」

  费尔丁冲向前,但就连克莱拉也看得出他的姿态变了。他挥剑的动作变得犹豫,重心放在后脚,似乎不愿继续方才节节胜利的打斗。文生跛着脚退开,皮甲湿红。费尔丁没有追击。

  「玛斯勋爵,你亲眼看着她死去。」祭司说。「你亲眼看着她倒下。她死了,你救不了她。听我的声音,听我说。战斗结束了,现在你做什么都没用了。你心里很清楚,你感觉喉咙有股滞腻,你知道那代表着什么。你赢不了,你赢不了,你赢不了。」

  一个守卫把剑举在身前往前进,不断看向费尔丁,但费尔丁目光一片茫然。文生还想上前攻击,克莱拉赶忙挽住他的手,把他拉开。

  祭司继续说:「你感到腹中那股绝望了,对吧?你感觉到了。」他的声音充满哀愁,似乎每个字都令他悔憾,每个音节本身都会颤动、共鸣。「你心里感觉到了。你陷入其中,而那感觉永无止境。没有希望了。现在没有,未来也一样。玛斯勋爵,你赢不了,你赢不了,你什么都没有了。你很清楚自己失去了一切。」

  他的守卫说道:「玛斯勋爵?」

  费尔丁的剑尖像在空中划出垂直线一样垂向地面,烛光下很难看清,不过他毫无表情的脸上似乎挂着泪,两个守卫困惑不安地面面相觑。费尔丁任手里的剑落到地上,转身从走廊离去。克莱拉颤抖着,高大的祭司双手分别搁在她和文生.柯依的肩膀上。

  「我们最好在他改变主意之前离开。」祭司说。

  他们沿着走廊走出去,一路留下血迹,守卫朝入侵者踌躇走了几步,才决定回到已经撤退的主子那里,这情景让克莱拉想起猎犬接到两个指令矛盾时的样子。他们来到双扇门的时候,文生跌倒了,祭司将他抬起来,扛到一侧肩上继续往前走。之后一行人为了找到通往外面的路耽搁了几分钟,但感觉就像用去半个晚上,最后终于通过幽暗的花园,来到玛斯庄园种了浓密树篱的边界。祭司跪在树篱旁边,将文生.柯依的身体翻落地上,黑夜中传来叫喊和呼唤声。克莱拉心想,是在找我们。

  「躲在下面。」祭司说。「看着他。我会带推车来。」

  克莱拉跪下来钻进枝叶间,树篱下的空间不多,不过仍有一点空隙。文生.柯依跟在她后面拖着身子爬进去,手肘埋进枯枝落叶和积久的尘土中。他面色土灰,腹部以下湿了一片,但在昏暗中的血看起来不红,而是黑色。她没有适合的着力点,只能尽力将他拉向自己,脑中突然冒出深沉的记忆:十三岁那年,她躲在父亲的花园里,一个舅舅跑来跑去找她,假装不知道她藏在何处。她摇摇头。这时想起那段记忆未免过于童稚。

  文生呻吟着翻身仰躺。

  「很严重吗?」她低声说。

  「不太好。」文生说。

  「如果玛斯派出猎狗来搜捕,我们一定会被找到。」

  文生摇摇头,他身下的枯叶发出细微的劈啪声。

  「我想这会儿庄园里都是我的味道了。」他说。「牠们要到早上才分得出哪道是最新的血迹。」

  「看来你还没严重到不能开玩笑。」

  「是的,夫人。」

  克莱拉挣扎起身,透过枝叶的空隙朝外头瞥了一眼。这时的叫喊声似乎更热烈了,如果没听错的话,在刀剑相击的声音中,她相信自己听见乔瑞高声喝令的声音。她和文生躲在窄小的藏身处,可以听见猎人浅而急促的呼吸,同时感觉到他的气息。

  「再撑一下。」她说。「一下下就好。」

  猎人向她伸出手时,她以为那是垂死之人最后的表示,但他的手指环向她颈后,以坚决的力量将她拉向自己,然后贴上她的唇。他的唇感觉有些粗糙,令人意外却又亲密有力。克莱拉震惊不已,接着在心中耸耸肩。这年轻人可能活不了几分钟了,有何不可呢?

  他放开她,头躺回一吋之外的地上,而克莱拉用被泥土弄脏的手背揩揩嘴。她的嘴唇舒服地发疼,内心从惊愕变成恭维,接着觉得奇妙。

  她叱责道:「你失态了。」

  「是的,夫人。」猎人说。「在妳身边,我常常失态。」

  他双眼眨动了一下又合上,不过呼吸依然痛苦而急促。克莱拉躺在黑暗中一心祈祷他的呼吸声别停止,直到她听见确定是自家人的声音,才放声呼喊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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