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酒水、小食和新纪元的黎明
“鬼面鱼”号上满载着方安娜的回忆，一只脏杯子上有她的唇印，没铺好的床铺上有她的身形印痕，飞行甲板上一本读了一半的书，用一条缎带夹在205页。在一个更衣柜里赫丝塔找到了一只装满钱的箱子。不仅仅是铜币，还有银两和金镑，比她或汤姆一辈子见过的钱还要多。
“她真有钱！”她悄声说道。
汤姆在驾驶员座位上转过身来盯着那些钱。在他们这一路从山国飞来的漫长航程中，他都没有再想过开走这条飞艇的事。他感觉就好像他们只是向她借来这艘飞艇，来完成一件方小姐想要完成的工作。如今，看着赫丝塔举起大捧叮当作响的钱币，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小偷。
“好吧。”赫丝塔说着，啪地一下将宝箱盖上，“在她去的那个地方，这些东西对她没有用。并且对我们也没用，因为我想我们很快就会和她去同一个地方了。”她抬头瞥了他一眼，“除非你改变主意了。”
他摇摇头，虽然事实是，在他努力掌握飞艇并驾驶着它穿过变化无常的山区天气向西飞去的途中，之前他感受到的那股愤怒已经流失了。他开始感到担忧，开始回想起凯瑟琳，想着要是她父亲死了她会怎样。但他还是想要让瓦伦丁为他造成的所有苦难而付出代价。他开始扫描无线电频率，寻找伦敦的导航信号，与此同时赫丝塔在柜子里到处搜寻，直到她找到了她需要的东西：一支沉重的黑色手枪和一把长而锋锐的刀。
只在这一晚，伦敦的大议会厅被彩灯和横幅装点起来，变成了一座派对会场。各个大小公会的会长在绿色真皮长椅之间高兴地相互攀谈，高坐在议会讲台之上，激动地聊着新的狩猎场，随着美杜莎发射的时刻不断临近，他们时不时地就瞄几眼手表。学徒工程师们在宴饮的人群之中左右穿梭，分发着由尼莫监督员的部门所准备的实验性的小点心。这些小点心是棕色的，尝起来相当古怪，不过至少它们都切成了完美的几何形。
瓦伦丁在人群中推开一条路，径直来到克罗姆和他的助理们面前，他们构成了白色橡胶的三角阵列，周围环绕着潜猎者保安警卫的高大黑色身形。瓦伦丁想要询问市长大人他派去追赫丝塔·肖的那个特工怎么了。他艰难地穿过人群朝他们走去，用胳膊肘挤开衣着华丽的议员们，与此同时也听到了议员们的零星交谈：“瓦伦丁来了，快看，从山国回来了！”
“炸掉了联盟的整支空中舰队，这是我听说的！”
“多么迷人的点心啊！”
“瓦伦丁！”当市长大人看见这位探险家终于来到他面前时，便大声叫道，“我们一直在等着你呢！”
他听起来相当快活。在他身边站着那些让美杜莎再度运转起来的天才：钱德拉博士、恰布博士，以及韦斯默·斯普雷博士，还有特维克斯博士也在。她笨笨地笑着，行了个屈膝礼，祝贺瓦伦丁顺利完成山国之行。在她身后，一众全身黑衣的警卫如雕像般肃立着，瓦伦丁朝他们点点头：“我看得出来，你很好地利用了我带给你的旧潜猎者部件，克罗姆……”
“确实。”市长大人面带森冷的笑容附和道，“全新一代的复活者。在我们即将要建造的新世界里，它们会成为我们的仆人和战士。就在眼下我们说话的同时，其中一些已经在行动了，在下面的博物馆里。”
“博物馆？”
“是的。”克罗姆狡诈地望着他，估量着他的反应，“你那儿的一些历史学家是叛徒，瓦伦丁。武装的叛徒。”
“你是说那儿发生了战斗？可是凯特在那里！我必须到她那儿去！”
“不可能。”正当瓦伦丁要转身离去时，市长大人抓住了他的胳膊，断然说道，“第二层现在是禁区。博物馆已经被潜猎者和警卫队包围了。不过不用担心，他们得到了严格的命令，不准伤害你的女儿。她会被尽快带上来，带到我们之中来。我尤其想让她目睹美杜莎的运作，同时我想要你也待在这里。瓦伦丁，站住。”
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瓦伦丁的目光越过其余参加派对者僵住的脸，盯着他。
“你究竟忠于哪一方，我很想知道。”克罗姆若有所思地说道，“是伦敦，还是你的女儿？站住。”
“站住。”就好像他是一条狗。瓦伦丁的手在剑柄上握了片刻，但他明白自己不会抽出它来。事实是他害怕了，而他所有的冒险和探险都只是为了试图掩盖这个真相——他是个懦夫。
他发抖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然后鞠了一躬。
“我是您的忠顺仆人，市长大人。”
在自然历史馆边上的墙上有一道门，一道凯瑟琳路过了几百回却从没注意过的门。现在，当珀玛罗伊打开门锁将它推开，他们便听见从一条长长的竖井里回响着一种奇怪的幽咽风声，混杂在城市引擎的隆隆轰鸣之中。他把钥匙和一支电筒递给贝维斯：“祝好运，珀德先生。凯特，祝好运……”
从他身后某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把展示柜的玻璃震得簌簌颤动。“他们来了。”珀玛罗伊说，“我得回到我的岗位上去……”
“和我们一起走！”凯瑟琳恳求道，“在顶层你会更安全，到人群中去……”
“这是我的博物馆，瓦伦丁小姐。”他提醒她道，“所以我要留在这里。我上去的话只会妨碍到你。”
她拥抱了他，把脸埋在他的长袍里，深深闻着上面樟脑球和烟草的气味：“你可怜的博物馆！”
珀玛罗伊耸耸肩：“我不认为工程师们还会让我们把这些文物保留得更久，至少这样我们会在战斗中倒下。”
“而且你们可能会赢……”
“哦，是的。”老历史学家发出一声悲伤的轻笑，“我们过去常在公会之间的足球杯赛上痛扁他们，你知道的。当然，那时候他们没有机枪和潜猎者来帮他们……”他捧起她的脸，非常严肃地注视着她的眼睛，“阻止他们，凯瑟琳，给他们扔一块绊脚石。”
“我会试试看的。”她承诺道。
“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珀玛罗伊坚定地说着，举起他的手铳转身离开，“你继承了你父亲的天赋，凯特，人们愿意追随你。瞧瞧你是怎么把我们激励起来的！”
他在他们面前关上了门，随后他们听见火炮再次轰鸣起来，接着是轻武器的啪啪射击声，越来越近，并伴随着微弱的尖叫。
“在那儿！”汤姆说。
他们飞翔在高空中，穿行于薄云之间。他正俯瞰着伦敦，它位于前方的远处。
“在那儿！”
它比他记忆中更大，也丑得多。真奇怪，当他住在那儿的时候，他是怎么会相信公共视屏告诉他的所有那些话，诸如城市的天际线是多么优雅，它的美丽又是多么无瑕。现在他看到它其实很丑；它不比其他城市更美好，只是更大；它是由滚滚浓烟和喷吐出这些黑雾的烟囱所组成的一道移动锋面，是朝着山区汹涌而来的一波黑暗浪潮，上层伦敦的诸多白色府邸仿佛一艘精巧的舰船在波峰上冲浪。它看上去不像家。
“在那儿……”他又说了一遍。
“我看到它了。”赫丝塔在他身边说，“在顶层有什么事发生了。那儿灯火辉煌，就像个露天游乐场。汤姆，瓦伦丁会在那里！他们一定是在为使用美杜莎而做准备！”
汤姆点了点头，当她提到美杜莎时，他感到一阵内疚。他知道假如方小姐在这儿，她一定会想出一个计划来阻止这件古代兵器，但他想不出自己能做些什么，要构想这么个计划实在太艰巨，太可怕了。最好还是集中精神用在对他和赫丝塔比较重要的事情上，让全世界自力更生吧。
“他就在下面。”少女轻声说着，“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汤姆不想飞得太近，以防万一市长大人派了人手监视天空，或者派了一群侦察船上天。他用力拉起操纵杆，感觉到飞艇在回应他的操作，沉重缓慢地移动着。飞艇逐渐上升，随着汤姆驾驶着它转向南方开始绕着圈子飞行，伦敦渐渐缩小变成了一个在云层下方移动的光点。
他们爬出黑暗，又爬进黑暗，贝维斯·珀德的电筒扫过一层又一层相同的金属楼梯。他们的巨大影子在楼梯竖井的墙壁上滑动。他们没怎么说话，不过相互聆听着对方沉稳的呼吸，为有着同伴而欣喜。凯瑟琳不停地往后看，期待着看到狗狗跟在她后面。
“五百步了。”贝维斯轻声说着，在一块狭窄的楼梯平台上停下来，用手电筒朝上晃动。楼梯仿佛无止境地螺旋向上延伸，“这儿一定是第一层的中途。”
凯瑟琳点点头，气喘吁吁地没法说话，紧张得没法休息。在他们上方，市长大人的招待会正热闹地进行着。她继续攀爬，膝盖开始僵硬，每一口呼吸都在喉咙深处激起一阵冰冷强烈的疼痛，太过沉重的背包一下下撞着臀部。
透过飞艇的舷窗，赫丝塔能看到野外大地就在大约一百英尺的下方奔流而过，地面上被切割出一道道笔直的沟壑，正是她和汤姆初次相遇之后的那几天里沿着蹒跚而行的那几条。伦敦也在那儿，红色的尾灯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当汤姆驾着飞艇升入城市排出的废气形成的浓密毒雾中，灯光便暗淡了。他很擅长做这个，她意识到，然后便想，他的计划不能实现真是一个遗憾。
无线电咔啦咔啦地响了起来，伦敦港区船务局要求他们报上身份识别码。
汤姆心惊胆战地回头看向她，不过她知道怎样处理这个情况。她来到无线电台边上，飞快地上下拨动“发送”开关，将她的回复变得断续不清，就好像通信系统被子弹击中了一样。“伦敦飞艇GE47。”她回想起几个星期前在天空之城的小酒馆里，扬声器传出的刺耳声音中的那个代码，便说道，“我们要把史莱克带回工程馆。”
无线电里说了些什么，但她把它关掉了。黑色的烟雾迎着舷窗扑来，一颗颗水滴在玻璃上凝结出来，随后便忽左忽右地滑走，在窗上留下蜿蜒的水迹。
“我会在城市上空绕二十分钟，然后下来接你。”汤姆开口说道，“这能给你留下足够的时间找到瓦伦丁，然后……”
“我会在二十分钟之内死掉，汤姆。”她说，“你自己安全地离开就好，忘了我。”
“我会绕回来……”
“我那时候就死了。”
“我无论如何都会绕回来……”
“没有意义，汤姆。”
“我会绕回来接你。”
她望着他，看见他的双眼噙着泪水。他哭了。他为她而哭，因为她即将踏入险地，而他就要再也见不到她了。她觉得他这么关心她，非常奇怪，却也非常的甜蜜。她说道：“汤姆，我希望……”然后又说，“汤姆，要是我……”然后又是另外的一些不成句子的只言片语，声音逐渐变轻，直至沉默，因为她甚至自己都不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只知道她想要让他明白，他是她生命中遇到过的最美好的经历。
一盏灯光从盘旋的黑暗中浮现，然后又是一盏。他们贴近了飞过第三层，一路上升。第二层快速掠过，人们站在观景甲板上仰视，接着是环路公园，树梢之间挂着一串串灯笼。汤姆鼓捣着操纵杆，“鬼面鱼”号加速向前，低低掠过骑士桥的一片片屋顶，朝着顶层的尾端升去。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赫丝塔。她想要拥抱他，亲吻他，等等，但现在没时间了，于是她只是喘息着说：“汤姆，你自己可别死了。”随后用力将舱门控制杆压到“开”，跑到舱门口，当飞艇在顶层外缘转了一个让人寒毛林立的弧线时，她便跳了出去。
她重重地撞到了甲板上，滚了好几圈。“鬼面鱼”号飞快地升高离去，工程馆上的防空火炮射出的火箭拉出一条条闪光的尾焰，把飞艇映亮了一瞬。火箭射失了，飞艇被黑暗吞没，于是她独自一人，攀爬进了阴影之中。
“一艘飞艇，市长大人。”一个神情紧张的工程师说道，耳朵上夹着一个像贝壳似的无线电，“它已经飞走了，但我们相信它可能已经投放了一支登陆队。”
“反牵引分子来到了顶层？”市长大人点点头，就好像这是一类每天都会出现的小问题，“好吧，好吧，特维克斯博士，我想这可能是一个测试你的新机型的好机会。”
“哦，太好啦！”那个女人颤声说着，激动地放下一盘开胃小饼，“跟我来，我的小鸡仔们！跟我来！”
她的潜猎者们整齐划一地转身，在她身后列队，穿过战栗不已的派对客人们，大步朝着出口走去。
“给我把登陆者活着带回来！”克罗姆在她身后喊着，“要是他们错过这场节目就太可惜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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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赫丝塔说着，啪地一下将宝箱盖上，“在她去的那个地方，这些东西对她没有用。并且对我们也没用，因为我想我们很快就会和她去同一个地方了。”她抬头瞥了他一眼，“除非你改变主意了。”
他摇摇头，虽然事实是，在他努力掌握飞艇并驾驶着它穿过变化无常的山区天气向西飞去的途中，之前他感受到的那股愤怒已经流失了。他开始感到担忧，开始回想起凯瑟琳，想着要是她父亲死了她会怎样。但他还是想要让瓦伦丁为他造成的所有苦难而付出代价。他开始扫描无线电频率，寻找伦敦的导航信号，与此同时赫丝塔在柜子里到处搜寻，直到她找到了她需要的东西：一支沉重的黑色手枪和一把长而锋锐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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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伦丁在人群中推开一条路，径直来到克罗姆和他的助理们面前，他们构成了白色橡胶的三角阵列，周围环绕着潜猎者保安警卫的高大黑色身形。瓦伦丁想要询问市长大人他派去追赫丝塔·肖的那个特工怎么了。他艰难地穿过人群朝他们走去，用胳膊肘挤开衣着华丽的议员们，与此同时也听到了议员们的零星交谈：“瓦伦丁来了，快看，从山国回来了！”
“炸掉了联盟的整支空中舰队，这是我听说的！”
“多么迷人的点心啊！”
“瓦伦丁！”当市长大人看见这位探险家终于来到他面前时，便大声叫道，“我们一直在等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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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市长大人面带森冷的笑容附和道，“全新一代的复活者。在我们即将要建造的新世界里，它们会成为我们的仆人和战士。就在眼下我们说话的同时，其中一些已经在行动了，在下面的博物馆里。”
“博物馆？”
“是的。”克罗姆狡诈地望着他，估量着他的反应，“你那儿的一些历史学家是叛徒，瓦伦丁。武装的叛徒。”
“你是说那儿发生了战斗？可是凯特在那里！我必须到她那儿去！”
“不可能。”正当瓦伦丁要转身离去时，市长大人抓住了他的胳膊，断然说道，“第二层现在是禁区。博物馆已经被潜猎者和警卫队包围了。不过不用担心，他们得到了严格的命令，不准伤害你的女儿。她会被尽快带上来，带到我们之中来。我尤其想让她目睹美杜莎的运作，同时我想要你也待在这里。瓦伦丁，站住。”
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瓦伦丁的目光越过其余参加派对者僵住的脸，盯着他。
“你究竟忠于哪一方，我很想知道。”克罗姆若有所思地说道，“是伦敦，还是你的女儿？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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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您的忠顺仆人，市长大人。”
在自然历史馆边上的墙上有一道门，一道凯瑟琳路过了几百回却从没注意过的门。现在，当珀玛罗伊打开门锁将它推开，他们便听见从一条长长的竖井里回响着一种奇怪的幽咽风声，混杂在城市引擎的隆隆轰鸣之中。他把钥匙和一支电筒递给贝维斯：“祝好运，珀德先生。凯特，祝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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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们一起走！”凯瑟琳恳求道，“在顶层你会更安全，到人群中去……”
“这是我的博物馆，瓦伦丁小姐。”他提醒她道，“所以我要留在这里。我上去的话只会妨碍到你。”
她拥抱了他，把脸埋在他的长袍里，深深闻着上面樟脑球和烟草的气味：“你可怜的博物馆！”
珀玛罗伊耸耸肩：“我不认为工程师们还会让我们把这些文物保留得更久，至少这样我们会在战斗中倒下。”
“而且你们可能会赢……”
“哦，是的。”老历史学家发出一声悲伤的轻笑，“我们过去常在公会之间的足球杯赛上痛扁他们，你知道的。当然，那时候他们没有机枪和潜猎者来帮他们……”他捧起她的脸，非常严肃地注视着她的眼睛，“阻止他们，凯瑟琳，给他们扔一块绊脚石。”
“我会试试看的。”她承诺道。
“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珀玛罗伊坚定地说着，举起他的手铳转身离开，“你继承了你父亲的天赋，凯特，人们愿意追随你。瞧瞧你是怎么把我们激励起来的！”
他在他们面前关上了门，随后他们听见火炮再次轰鸣起来，接着是轻武器的啪啪射击声，越来越近，并伴随着微弱的尖叫。
“在那儿！”汤姆说。
他们飞翔在高空中，穿行于薄云之间。他正俯瞰着伦敦，它位于前方的远处。
“在那儿！”
它比他记忆中更大，也丑得多。真奇怪，当他住在那儿的时候，他是怎么会相信公共视屏告诉他的所有那些话，诸如城市的天际线是多么优雅，它的美丽又是多么无瑕。现在他看到它其实很丑；它不比其他城市更美好，只是更大；它是由滚滚浓烟和喷吐出这些黑雾的烟囱所组成的一道移动锋面，是朝着山区汹涌而来的一波黑暗浪潮，上层伦敦的诸多白色府邸仿佛一艘精巧的舰船在波峰上冲浪。它看上去不像家。
“在那儿……”他又说了一遍。
“我看到它了。”赫丝塔在他身边说，“在顶层有什么事发生了。那儿灯火辉煌，就像个露天游乐场。汤姆，瓦伦丁会在那里！他们一定是在为使用美杜莎而做准备！”
汤姆点了点头，当她提到美杜莎时，他感到一阵内疚。他知道假如方小姐在这儿，她一定会想出一个计划来阻止这件古代兵器，但他想不出自己能做些什么，要构想这么个计划实在太艰巨，太可怕了。最好还是集中精神用在对他和赫丝塔比较重要的事情上，让全世界自力更生吧。
“他就在下面。”少女轻声说着，“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汤姆不想飞得太近，以防万一市长大人派了人手监视天空，或者派了一群侦察船上天。他用力拉起操纵杆，感觉到飞艇在回应他的操作，沉重缓慢地移动着。飞艇逐渐上升，随着汤姆驾驶着它转向南方开始绕着圈子飞行，伦敦渐渐缩小变成了一个在云层下方移动的光点。
他们爬出黑暗，又爬进黑暗，贝维斯·珀德的电筒扫过一层又一层相同的金属楼梯。他们的巨大影子在楼梯竖井的墙壁上滑动。他们没怎么说话，不过相互聆听着对方沉稳的呼吸，为有着同伴而欣喜。凯瑟琳不停地往后看，期待着看到狗狗跟在她后面。
“五百步了。”贝维斯轻声说着，在一块狭窄的楼梯平台上停下来，用手电筒朝上晃动。楼梯仿佛无止境地螺旋向上延伸，“这儿一定是第一层的中途。”
凯瑟琳点点头，气喘吁吁地没法说话，紧张得没法休息。在他们上方，市长大人的招待会正热闹地进行着。她继续攀爬，膝盖开始僵硬，每一口呼吸都在喉咙深处激起一阵冰冷强烈的疼痛，太过沉重的背包一下下撞着臀部。
透过飞艇的舷窗，赫丝塔能看到野外大地就在大约一百英尺的下方奔流而过，地面上被切割出一道道笔直的沟壑，正是她和汤姆初次相遇之后的那几天里沿着蹒跚而行的那几条。伦敦也在那儿，红色的尾灯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当汤姆驾着飞艇升入城市排出的废气形成的浓密毒雾中，灯光便暗淡了。他很擅长做这个，她意识到，然后便想，他的计划不能实现真是一个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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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姆心惊胆战地回头看向她，不过她知道怎样处理这个情况。她来到无线电台边上，飞快地上下拨动“发送”开关，将她的回复变得断续不清，就好像通信系统被子弹击中了一样。“伦敦飞艇GE47。”她回想起几个星期前在天空之城的小酒馆里，扬声器传出的刺耳声音中的那个代码，便说道，“我们要把史莱克带回工程馆。”
无线电里说了些什么，但她把它关掉了。黑色的烟雾迎着舷窗扑来，一颗颗水滴在玻璃上凝结出来，随后便忽左忽右地滑走，在窗上留下蜿蜒的水迹。
“我会在城市上空绕二十分钟，然后下来接你。”汤姆开口说道，“这能给你留下足够的时间找到瓦伦丁，然后……”
“我会在二十分钟之内死掉，汤姆。”她说，“你自己安全地离开就好，忘了我。”
“我会绕回来……”
“我那时候就死了。”
“我无论如何都会绕回来……”
“没有意义，汤姆。”
“我会绕回来接你。”
她望着他，看见他的双眼噙着泪水。他哭了。他为她而哭，因为她即将踏入险地，而他就要再也见不到她了。她觉得他这么关心她，非常奇怪，却也非常的甜蜜。她说道：“汤姆，我希望……”然后又说，“汤姆，要是我……”然后又是另外的一些不成句子的只言片语，声音逐渐变轻，直至沉默，因为她甚至自己都不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只知道她想要让他明白，他是她生命中遇到过的最美好的经历。
一盏灯光从盘旋的黑暗中浮现，然后又是一盏。他们贴近了飞过第三层，一路上升。第二层快速掠过，人们站在观景甲板上仰视，接着是环路公园，树梢之间挂着一串串灯笼。汤姆鼓捣着操纵杆，“鬼面鱼”号加速向前，低低掠过骑士桥的一片片屋顶，朝着顶层的尾端升去。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赫丝塔。她想要拥抱他，亲吻他，等等，但现在没时间了，于是她只是喘息着说：“汤姆，你自己可别死了。”随后用力将舱门控制杆压到“开”，跑到舱门口，当飞艇在顶层外缘转了一个让人寒毛林立的弧线时，她便跳了出去。
她重重地撞到了甲板上，滚了好几圈。“鬼面鱼”号飞快地升高离去，工程馆上的防空火炮射出的火箭拉出一条条闪光的尾焰，把飞艇映亮了一瞬。火箭射失了，飞艇被黑暗吞没，于是她独自一人，攀爬进了阴影之中。
“一艘飞艇，市长大人。”一个神情紧张的工程师说道，耳朵上夹着一个像贝壳似的无线电，“它已经飞走了，但我们相信它可能已经投放了一支登陆队。”
“反牵引分子来到了顶层？”市长大人点点头，就好像这是一类每天都会出现的小问题，“好吧，好吧，特维克斯博士，我想这可能是一个测试你的新机型的好机会。”
“哦，太好啦！”那个女人颤声说着，激动地放下一盘开胃小饼，“跟我来，我的小鸡仔们！跟我来！”
她的潜猎者们整齐划一地转身，在她身后列队，穿过战栗不已的派对客人们，大步朝着出口走去。
“给我把登陆者活着带回来！”克罗姆在她身后喊着，“要是他们错过这场节目就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