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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的布幕已经拉上去,彩排正式开始,但是远山仍然无法集中精神工作,刚刚所目睹的景象硬是在脑海里盘旋不止,怎么挥也挥不掉。
远山开始害怕检查带子里是否有异常的声音?嫉妒和愤怒、惊讶和不安等情绪在他的胸口如波涛汹涌的浪潮般反覆地袭来退去,弄得他难以招架。
大约在半年前,远山和贞子开始确认彼此的情侣关系,当四下无人的时候,两个人经常相互拥抱、接吻,诉说体己的甜言蜜语。远山曾经央求贞子同意进一步的亲密关系,但贞子仅能接受到这个程度,远山虽然觉得遗憾,不过倒也心满意足。
因为他认为贞子的年纪才十八岁,两人也许不适宜发展到肉体关系,这样一来,纵然不能享受到强烈的肉体欢愉,反倒有一种犹如品尝青苹果般清甜的初恋滋味,让他喜不自胜。
他从来就没有怀疑过贞子仍是个处女的事实,唯一不满意的就是贞子对于两人交往的事过于小心翼翼,远山觉得她似乎小心得过了头。
只有当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贞子才会表现出发自内心地爱着他。但是周围一有剧场的人员出现时,贞子的态度就会忽然变得冷淡,这一点常让远山感到不安。
远山不论在哪个场合,总是将贞子视为最特殊的人物;但是贞子却不同,一有别人在,她就会把远山当成只是众人中的一个而已。
远山有个愿望,他希望即使身旁有其他伙伴在场,贞子也可以只是坐在旁边凝视着他就好,他不想在大家的面前被贞子忽视。
只要远山一被忽视,他就会用视线去追逐她,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更强烈地抱住她、亲吻她。他也明白贞子不想被人逮到造谣生事的机会,但是他只希望贞子能够再多为他牺牲一点,然而她总是回答说:
“我不想让大家看到我们要好的样子,我们的事情是我们两人的秘密,你一定要保守秘密。记住喔!不可以对任何人说出去,如果你说出去,我将会失去你。”
就算她一再地嘱咐他,远山仍然不明白为什么两人交往要那么秘密?难道他们的恋情见不得光吗?
但是经过他刚才目睹贞子与重森的行为,他开始推敲了:既然进了剧团,谁都想要变成著名的演员,尤其贞子表现的更是强烈,远山时常可以感受到她对社会充满不友善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是怀有敌意。
远山也曾经看过贞子露出睥睨世间的冷漠眼神,让他莫名其妙地感到背脊一阵凉飕飕的,而且心里有说不出的畏惧感。
“其实人世间并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样冷酷无情。”
不管他说过多少次,贞子总是听不进去,反而以一副老大姊的口吻训着他说:“如果你再这样继续悠哉下去,总有一天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到底贞子过去经历过什么悲惨的遭遇,让她萌生如此愤世嫉俗的观念?远山也曾兴致勃勃地问过她,但是贞子总是故意将话题岔开,远山实在无法明了何以她对社会抱着这么深的敌意。
贞子认为要报复这个世界,达到君临天下的方法,只有当个有名的女演员。对一个十八岁的少女而言,这是能够引起社会关心的唯一方式,于是远山从这个方向来思考。
贞子为了当一个大明星,首先一定要抓住机会。在这个剧团里,贞子能下功夫的人,无疑就是拥有重要权力的重森,只要两个人混得够熟够久,自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演出机会。
结果果真如此,重森破格提拔贞子,使她得到大家盼望已久的正式公演机会。贞子入团的时间才一年,与其他的团员相较之下,可说是只小菜鸟,而今竟能一夕之间麻雀变凤凰,真是不可思议。
(她是怎么做到的?)
远山不敢再往下想。
那一幕在墙角里缠绵的男女,不断地在他脑海里浮现又消失、消失又浮现,这景象着实困扰着远山。
只要从这个角度想,就不难明白她为何要隐瞒和远山的关系了。如果被别人知道她和远山是情侣,在剧团里一旦造成话题,自然会传到重森的耳朵里,到时候她再怎么费尽唇舌解释都没有用,处心积虑想争取的角色自然也会泡汤。重森知道贞子和远山的事情之后,铁定是不高兴的,更别说会把公演的重要角色分配给她了。
(难道说我被一个才十八岁不像少女也不像成熟女人的妖精玩弄于股掌之间吗?)
远山头上仍然戴着耳机,他双手抱着头,目光极力回避舞台。
“喂!远山,你忘记铃声了。”耳机传来舞台监督的声音。
他一惊慌,连忙抬起头来,可能是当他往旁边看的时候,错过了放音效的时机。
远山慌忙将放音键按下,播出电铃的声音。由于铃声没有按照预定的时间放出来,于是拉长了表演的间隔时间。幸好在台上表演的是位资深演员,他临时加了一段动作,等铃声响了一、二次之后才拿起话筒。
远山继续配合他将带子停下来,这一幕总算是有惊无险地通过了。
这时候却突然传来舞台监督的咆哮声:“你这个浑蛋!好好盯着舞台啊!”
“对不起。”远山自知理亏,于是摸摸鼻子赶紧道歉。
“你用心点行不行?”
“是的。”
远山被这一折腾,吓出一身冷汗,他大大地喘一口气,完全没有辩解的余地,因为是自己的注意力不够集中,才会造成大家的困扰。若要追根究柢,也只能怪他对贞子的感情已经深陷泥淖无法自拔了。
(真是的!振作一点!)
他受不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整个人几乎要崩溃了,情绪犹如即将爆发的火山般无法控制。他向来以为自己是一个意志坚定、不轻易将感情流露出来的人,想不到现在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变得如此堕落。
远山用力将头一甩,想将这些荒诞不经的妄想从脑海里连根拔除,但是丝毫起不了作用。此时舞台上已经换成山村贞子登场的场景了。
贞子从舞台右边登场,“穿着黑衣的少女”不说一句话,静静地站在一个接电话的中年男人背后,在这个时候灯光突然转暗,紧接着下一次灯光转亮时,“穿着黑衣的少女”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灯光和舞台组合搭配得天衣无缝,男人将话筒丢向一旁,看到站在身后的少女亡魂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观众只要知道这整出戏的剧情,就会明白这个场景是一个关键性的暗示。
远山对着只出现一下就马上消失的“穿着黑衣的少女”轻轻地呼唤着:“贞子……”
与其说远山是在喊她,倒不如说像在哀求一个即将飘然远逝的人,想祈求她再回头。
此时远山的心头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觉得刚刚消失在舞台上的贞子,彷佛在暗示着他们以后的关系也将不明不白地结束了。
(不行!不行!不要尽往坏处想。)
远山努力盯着舞台一动也不动,待会儿“穿着黑衣的少女”应该还有一次登场的机会才对。
这次贞子的登场方式是从舞台正面的深处出现,“穿着黑衣的少女”站在台上正中央,牵动着嘴角好像想说什么话,然而灯光随即又暗了下来,舞台上换成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场景。
究竟“穿着黑衣的少女”想要说什么?观众恐怕无法了解个中的情节。
远山此时的心境仍停留在前面的剧情当中,他希望贞子将刚到嘴边的话全部大声地说出来,毫不保留地让剧团中每个人都知道。他希望贞子说:
“远山!我最爱你!”
(如果能亲耳听到贞子在众人面前这样说,该是多么棒的事啊!如果能够不对众人隐瞒,将我俩的恋情公开化,自己和贞子就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地拥抱了。如果能够将一切化暗为明,那是多么痛快的事啊!)
远山希望不用再顾忌任何人,可以光明正大地和贞子谈恋爱,最好这个消息能够一字不漏地传到重森的耳朵里,让他明白贞子喜欢的是远山,而不是重森。如此一来,重森一定不会做出刚才那种不当行为。
远山的思想开始混淆了,他忽然想到刚才在空无一人的观众席大厅上主动做出亲昵行为的人不是重森,而是贞子。
“穿着黑衣的少女”耐人寻味地消失在舞台上,虽然出场的次数不多,却残留下彷佛仍在原地的诡异气氛,这种消失方式的确造成相当震撼的效果,既不多说什么,也不做任何告别。但是,在现实生活中,远山却不希望贞子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